眾人已在九號擂臺等待多時。
這等天驕之爭, 又涉及宗門顏面，必然會選在前面十號擂臺。這次挑戰不僅有諸多仙門弟子圍觀，甚至有好幾位掌教都從觀禮臺上遙遙投下目光, 顯然十分關注。
這其中，天極宗掌教、迷夢宗掌教、仙靈宗掌教、幻天門掌教，這四位最為關注。
伏天臨到時, 夢玦凌已至擂臺上。
眾人讓出一條大道，看他面色平靜，揹負長劍一步步往前。
他身後那把青色長劍，認識的人不多, 但也有人曾參與過奪寶, 知道這是江聽玄奪下的寶劍，至於為何背在伏天臨身上，許多人猜測，這也許是天極掌教付給伏天臨的代價, 畢竟他是在神子敗後挑戰夢玦凌, 若是敗，對名聲也是一種損毀。
但不管外人如何猜測、如何議論紛紛, 伏天臨皆目不斜視，一路走到擂臺之上。
擂臺上, 夢玦凌面色冷漠, 眸光透出些許輕蔑, 只道：“你很有膽子，膽敢挑戰我。”
他聽說過天極宗伏天臨的名頭，但對伏天臨的印象還殘留在從前, 上一屆仙門大典, 一個藉藉無名之人, 今日竟然想挑戰他，看來天極宗也是急病亂投醫，才有這等妄想。
伏天臨沒有說話，只伸手往後，動作緩慢地握住乘風劍的劍柄，將長劍橫空。
他目光冷靜、幽深，在有些紛雜的環境中行了劍禮，一字一句道：“天極宗，伏天臨。”
旁邊的長老左右看了一眼，道：“開始。”
兩人目光一瞬凌厲起來，伏天臨沒有絲毫猶豫，血氣燃燒，周身瀰漫的青色光芒瞬間染上了幾分血色。
他沒有絲毫試探的意思，出手便是絕殺。
青色長劍同樣被染上些許血色，伏天臨執劍往前，劍刃彷彿一瞬化作風芒，頃刻間已至夢玦凌面前。
夢玦凌也不慌，他修的是金系秘法，主攻伐，論攻擊力只會比伏天臨的風系秘法更強。
他的武器是一把形狀有些特殊的長矛，金色的矛尖還帶著倒刺，看起來分外鋒利。
見伏天臨襲來，他長矛往前送，直刺對方胸腔。
所謂一寸長一寸強，這本是以攻代守的方式，伏天臨不想被他的長矛刺中，必然要後退，否則便會受傷。
但伏天臨竟眼都沒眨，只微微挪身，長矛尖端便刺入他的肩胛處，他沒握劍的那隻手迅速握住矛杆，不退反進。
乘風劍如幻影般沒入夢玦凌的腹部。
夢玦凌悶哼一聲，面色發冷，他厲聲道：“你瘋了？”
有誰挑戰一開始便用的生死相搏的法子，以傷換傷，就不怕先死？
伏天臨卻沒有絲毫退卻，直到此時，他原本內斂、平靜的面孔上才勾起一絲熟悉的邪魅笑容，道：“不瘋魔不成活，看來夢師兄還沒睡醒呢？怎麼？等著迷夢掌教來哄你嗎？”
觀禮臺上，迷夢宗的掌教冷哼一聲，顯然對伏天臨的言語不滿。
旁邊江赫海輕瞥了他一眼，亦是冷淡帶笑的聲音，他慢條斯理道：“怎麼？你夢道生還想與小輩計較？年輕人多有狂妄，口出狂言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你這麼大的年紀了，哼什麼哼，怕別人不知道你有病？”
“江赫海，我徒兒正面贏你兒，難道對敵之戰還要專等對方巔峰時再出手？你以為是過家家？”
“本座自然沒什麼意見，我宗伏天臨挑戰你迷夢宗帝子也是他自己的意思，怎麼？只准你徒兒挑戰別人，不準別人挑戰你徒兒？”
江赫海先前十分氣惱，可此刻反而表現出一片淡然，看得迷夢宗掌教冷笑不已。
倒是旁邊的幻天門掌教插-了一句：“我瞧著這孩子倒是比幾年前大有長進，江兄可不要陰溝裡翻船才是。”
她先前還庇護了伏天臨一次，可此刻挑撥離間也沒有絲毫猶豫。
十大仙門從來如此，彼此交流，但又互相敵對，誰也不是誰真正的盟友。
江赫海心裡明白她的話，面上卻不顯，只淡漠道：“黎道友還是關心關心自己吧，二代弟子與三代弟子戰而不敗，可真是榮耀。”
他說話也毫不留情。
黎雪妃當即嗤笑了一聲，看了眼迷夢宗掌教：“還不是輸給了夢玦凌那小子。”
五十步笑百步。
三位掌教彼此鬥嘴，一向神秘沉默的仙靈宗掌教卻沒有同他們交流，他只靜靜看著擂臺上的戰鬥，隱約從伏天臨那一身沸騰的血氣中察覺到些許熟悉。
那秘法，有些像仙族秘法，不過仙族秘法諸多，他也無法辨認全，只是心中至少肯定了幾分，伏天臨此子確實和万俟仙王有些關係，只是不知道是得到了仙王遺留，還是真的如他所說，乃仙王嫡系後裔。
這一點，他一直不敢去賭。
擂臺上，伏天臨首先以傷換傷給夢玦凌腹部來了一劍，對方捂著腹部飛速退卻，靈氣凝結在傷口止住了鮮血。伏天臨卻絲毫沒有遲疑，甚至沒在乎肩上的傷勢，立刻又貼近跟上，乘風劍再次快了幾分，如無數幻影將他包圍，這次目標是夢玦凌的脖頸。
夢玦凌不得已再次退卻，而如此下去，他便已失了先機。
而伏天臨體內氣血燃燒速度再次快了些，他一劍掃過夢玦凌的臂膀，對方躲閃不及，在手臂留下一道深深傷痕。
他眼都沒眨，又是一劍。
戰鬥中，伏天臨唇角彎起，眉眼張狂，根本不在乎對方的攻擊，只衝著夢玦凌的要害刺去，逼迫他不得已退卻。
“夢師兄，你看小弟的劍可還快？”
夢玦凌臉色冷漠凌厲，沒有回答他。
伏天臨便繼續道：“你不是要百招敗我嗎？師兄，如今可是過半了，我看看你身上多了多少道劍痕？”
夢玦凌依然不語，只是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迷夢宗是不是沒人了？讓你這種貨色出門挑釁？也不怕哪天死在外面？”
這話過於羞辱，觀禮臺上明明面色鬆緩了許多的江赫海看了眼迷夢宗掌教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他咳了一聲，沒什麼誠意開口：“伏天臨，不得辱及迷夢宗。”
這意思就是說，罵夢玦凌可以，但對於迷夢宗不要說得太明顯，畢竟迷夢宗掌教還坐在這裡，他怕這位掌教忍不住捏死他。
伏天臨也十分配合，當即高聲道：“抱歉抱歉，是弟子出言無狀，這種廢物，想來是矇騙了掌教才成為帝子，掌教怎麼可能如此識人不清，讓這等貨色在宗門裡稱王稱霸？”
江赫海按了按眉心，只覺得頭疼。
伏天臨這混賬東西，沒事非要挑釁迷夢宗掌教做什麼？待會兒打起來還不是得他攔著，難道他自己能扛得住？
相比之下，神子雖然與他關係不好，但在這方面不知比他乖巧多少倍，也就是之前奪寶受了傷，否則哪裡輪得到這混賬東西在這裡挑釁，還要他來給他擦屁-股。
想到這，江赫海又聯想到那寶物是給誰奪的，剛剛升上來的那麼一點點零星好心情霎時間消失無蹤。
伏天臨卻不管他。
反正天塌了有高個子撐著，他此次算是為宗門顏面而戰，天極掌教要是讓迷夢宗掌教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傷到他，回去他就告訴掌教夫人和諸多長老，保管他這掌教都當得不安生。
回了一句，他將心神全然放在對戰上。
強者對戰，實力是一方面，勇猛也是一方面，夢玦凌自持高他一等，看不上他，一開始就沒有那般勇猛之心，加上伏天臨出手便是生死搏殺，全然不要命的打法，以至於他明明實力不差，卻幾乎沒有還手之力，擂臺上一退再退，被壓著打了幾十招，身上多了許多傷痕。
伏天臨彷彿刻意羞辱他一般，對戰開始前一言不發，如今卻滿面笑意，一邊招招致他於死地，一邊笑道：“我和江聽玄是死對頭那是我們的事，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與我們相提並論？敗了天極宗神子這名頭是不是很好聽？打敗了年輕一代無冕之王你很得意吧？可我卻有些失望呢。”
他的劍快得幾乎只能看見幻影。
夢玦凌一個不查，被一劍紮在手臂上，又聽他道：“我這人一向寬容，師兄跪下來磕個頭，說一句我是廢物，我就給你這個面子，與你平局如何？”
夢玦凌緊緊咬著牙，眼中怒火幾乎噴薄而出。
伏天臨心中清楚，他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卻還是說出這樣的話，分明就是在刻意羞辱他。
“豎子！”
夢玦凌心下發狠，掌心金色光芒大盛，長矛如龍，一瞬刺出。
伏天臨揮劍抵擋，劍鳴聲音清脆，他卻不怒反笑。
他笑容愉悅道：“這才對嘛，師兄你瞧，我們天極宗的人就是比不上你們迷夢宗弟子，我要敗，就敗最巔峰時候的你，不像師兄，自己沒有信心能贏，刻意等到對方重傷才來，厲害厲害，師兄的胸襟，我輩真是無人能及。”
滿場皆寂。
許多人下意識看向觀禮臺上，看向迷夢宗掌教那張發黑的面孔。
江赫海微微低頭，掩蓋住唇角差點溢位的笑意，他按住迷夢宗掌教蓄勢待發的威嚴，只淡漠開口：“小輩之言，夢兄不必在乎。”
但私底下，誰都能看見他眼底的愉悅，可見伏天臨這句話說到他心坎上了。
迷夢宗的人可不就是不要臉，等到他兒受傷才來戰，前幾日怎麼不來挑戰？不就是想撿便宜？這種東西也配和他天極宗的神子相提並論？
迷夢宗掌教臉色愈發難看，他掃了眼天極掌教：“江赫海，你以為你壓著本座威勢，本座沒有辦法對付這小輩嗎？”
“夢兄，修道之人，火氣不要這麼大。”
江赫海一向冷峻的面容上罕見流露出一絲笑意，他道：“想論道，不如等小輩們戰完，我陪你如何？”
“哼！”
擂臺上兇險異常，觀禮臺上也是暗流湧動，不少掌教都暗地裡交換視線，露出看好戲的目光來。
而夢玦凌發現自己使了秘法之後，伏天臨的兇狠不減反升。
他像是真不要命了，一邊帶著桀驁張狂的笑，一邊兇猛攻擊，夢玦凌刺向他的脖頸，他連避都不避，反手就是一劍往他面門扎來。
這要是紮實了，兩個人都得重傷垂死，救都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那種，夢玦凌可不想和他同歸於盡，便只好收招後退，如此行來，更是多了幾分憋屈。
伏天臨見此嗤笑道：“怎麼夢師兄竟還怕死？我輩修者，與天爭命，生死早已不放在心上，師兄這可不行啊，你怕死，那怎麼贏我？”
夢玦凌忍不住低咒了一聲，“你有病。”
都是仙門大宗的核心弟子、嫡系，身份高貴，性命自然也珍貴，誰沒事會想死？也就只有面前這個瘋子，也不怕他真不收手，與他戰個同歸於盡。
“啊對對對，我有病。”
伏天臨哈哈大笑道：“可惜，你沒有。”
話畢，他眸光瞬間冷厲起來，身上血氣一瞬奔騰。
“連生死搏殺的意志都沒有，乘人之危的廢物東西，就憑你也想力壓我天極宗？”
青色長劍霎時化為一片血紅，如一道流火般劃過空中，伏天臨再次握住長矛，不顧掌心淋漓而下的血液，順著長矛往上，瞬間握住他的右手，劍刃劃過夢玦凌的臂膀，在一片驚呼聲中將他右手臂膀整個斬下。
鮮血淋漓，濺上了他臉頰。
他卻毫不在意，只目光漠然，隨手將斬下的臂膀丟在擂臺上，漫步走到因劇痛而倒下的夢玦凌身邊，長劍抵著他的咽喉。
伏天臨彎下腰看他，“我不比我們江師兄溫和，你記住這一幕，日後要報仇找我伏天臨，我隨時恭候你這廢物。”
他唇角彎起，臉頰染著熱血，微狹長的眼眸似有邪氣翻湧，有那麼一剎，夢玦凌覺得自己仿若見到了閻羅惡鬼。
伏天臨沒殺他，只笑著用長劍在他喉嚨上劃了一道細細的血痕，道：“不錯，很有美感。”
他於笑容中收起長劍，十分友善地向觀禮臺上招了招手：“夢掌教，再過一刻，師兄的手就要接不上了。”
旁人似這才回過神來，嘈雜聲一瞬間十分沸騰。
就連江赫海都愣了一下，才鬆開對迷夢宗掌教的壓制，然後和他一起掠身到擂臺上。
他主要是擔心夢道生一怒之下捏死這小子。
迷夢宗掌教則第一時間拿起夢玦凌的斷臂，接在他傷口處，而後才扭頭看向伏天臨。
他目光凝著冷意：“好一個後起之秀。”
不僅天賦了得，能言善辯，更是狠辣無比，夢玦凌這斷臂要是接得不好，只怕會影響之後的使用。
雖說仙門大典允許傷亡，但那是指之後的宗門爭奪戰，而且通常不會有人刻意獵殺嫡系，免得結下仇怨，而前十日的挑戰很少有人會如此重傷對手，斷臂、已算十分重的傷了。
伏天臨在他冷意甚至有些殺氣的目光中卻絲毫不懼，只動作緩慢地彈去衣袖上血跡，笑道：“掌教贊繆，小子一向溫和，諸宗誰人不知？這一次沒收住手，還望掌教見諒。”
雖是如此說，倒也不見他有多少誠意。
索性都已經得罪了，伏天臨也不懼。
迷夢宗掌教深深看了他一眼，才抱起夢玦凌消失在擂臺上。
同代弟子對戰，他縱然不滿也無話可說，就像之前的江赫海一樣。
見挑戰結束，一方主角已經離場，眾人也在議論中逐漸退卻，只是經此一戰，怕是有不少人得重新估量這位後起之秀的實力。
非宗門嫡系，微末出生，半途加入宗門，又能正面敗迷夢宗帝子，近百年來也就伏天臨一個了。
江赫海在些許愉快之後收斂了點星笑意，他看了眼伏天臨，漠然道：“你如今算是出了風頭。”
伏天臨卻沒說話，只朝他微笑，私底下，天極掌教聽見他傳音道：“麻煩掌教帶我離開此處，回到宗門駐地，我用了血祭之法，再有三息就要吐血倒下了，為避免損害宗門威嚴，還請掌教援手。”
江赫海眉間微跳，很想讓他就倒在這裡算了。
他看伏天臨不是在乎損害宗門威嚴，畢竟他剛戰勝了夢玦凌，重傷也不稀奇，而是怕損害了他這雲淡風輕的模樣吧？
不過只一息時間，掌教還是壓下了這心思，面無表情地按住他肩膀，一起挪移離開。
剛到宗門駐地，伏天臨環顧一週，見四周無外人，立刻往旁邊吐了口血，然後虛弱地倒下，一邊伸出手等著掌教來扶，一邊還邊氣若游絲道：“弟子傷了根基，只怕沒有大量的天才地寶好不了，不過弟子知道神子剛受了傷，宗門定然將天才地寶都給了他服用，如今也不富裕，掌教不用擔心弟子，弟子慢慢養便是了。”
江赫海面無表情看著他演。
用了血祭之法受了傷這他相信，要說傷到如此地步，打死他也不信，這混賬東西就是想趁著機會薅他的羊毛，他若應下，不知後面有多少麻煩。
見他只是靜靜注視，良久也沒來扶，伏天臨保持著要倒不倒的姿態，語氣平添了幾分悲傷：“掌教真的不用在乎弟子，一切以神子為重便好，弟子雖然剛剛為師兄和宗門戰了夢玦凌，但弟子的安危不重要。”
江赫海依然不為所動，甚至還想開口嘲諷兩句。
可不等他開口嘲諷，從宗門駐地深處有人飛快奔來，一把扶住伏天臨。
“伏天師弟。”
神子面色蒼白，但看起來至少行走無礙，他眉宇間有些急切，扶住伏天臨之後又打量了他一眼，見他也面色蒼白，唇角還有血跡，看起來受了不輕的傷，他立刻掏出一顆丹丸塞進伏天臨的口中，掌教連阻止都沒來得及。
“……”
他的‘溫龍草’！
當初兩顆靈株總共就煉了這麼兩顆丹藥，是溫養經脈的好東西，伏天臨的傷宗門內又不是沒有藥物可以醫治，大不了多花點時間便罷了，這敗家玩意，竟直接給他吃了！
掌教面色顫動，終究沒有開口，最後只咬牙道：“好了，既然傷了便好好養著，莫在這裡礙眼！”
江聽玄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只扶著伏天臨慢慢往裡走，還安撫道：“無妨，我還有不少靈株丹藥，定能趕上宗門爭奪戰。”
他明白伏天臨一直想要在宗門爭奪戰中一鳴驚人。
伏天臨滿臉虛弱，依靠著他，感動道：“多謝師兄。”他看了眼天極掌教，似乎有些靦腆地開口：“只是我修這秘法耗費了不少靈石，不知道宗門中是否會有一些補助……”
“會有的。”
江聽玄眼都沒眨便給了他肯定回答，言罷又加了一句：“若師弟急需，我這還有，不夠的話我去找師兄借一些。”
“好的，謝謝江師兄，你待我真好，就像我的親兄長一樣。”
伏天臨感動地靠在他肩上，滿面親近，倒是他的話讓神子微微一僵。
身後，天極掌教面無表情地跟著，雙眼就像兩盞大燈籠直直瞪著兩人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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