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為你擔心。◎
北地已是天寒地凍, 將士們戎裝凜冽,鍋中的炭火燎燒的火紅,時不時撩起幾點火星子。
汪繒等人在營帳外跪了一地, 見到那位少將軍時更覺心驚膽寒。
長安城的人仍舊叫他小侯爺, 北地軍中的人卻已經無人敢調侃他小將軍。
沒有人敢直視他的鋒芒。
初來乍到時,軍中不少人當他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娃子,而今他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 早已成為全軍上下說一不二的絕對領袖。
哪怕是閱人無數的汪繒, 在見到他時,仍覺得冷汗涔涔, 這位爺可是絲毫糊弄不得。
戚戎頭上高高束起的長髮微亂,腳底踩得是染血的沙, 殷紅的披風上紅色依舊, 或是沾了乾枯的血和瞧不清原狀的碎肉末。
他將手中的銀槍一拋,大步走過眾人面前,掀開簾子進入營帳。
等到戚戎處理完公務,簡溪盛上一個紫檀木盒, 戚戎見到木盒的時候怔了下,正要抬手去觸碰時,手僵在半空中猶疑不定。
手指上血痕斑斑早已乾透,並不會在紙上留下絲毫痕跡。
戚戎猶豫道:“……簡溪, 你說……我身上是不是臭了?”
簡溪:“小侯爺, 您該好好睡上一覺。”
戚戎的一雙眼睛早已熬得血紅, 掛在他這張俊臉上顯得碩大無比, 戚戎抬手揩了下臉, 下巴上的鬍渣有些刺手。
“您都多久沒閤眼了?若是七姑娘知道了, 定是為小侯爺擔心不已。”
“我又不會讓她知道。”戚戎猶豫地看著盒子, 沒忍住還是打開了。
才讀了幾句,戚戎到底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簡溪放下了一顆心,大半個月都未能展顏的小侯爺終是笑了。
“王都督今日送了一批人來……”
這個王都督當真是賊心不死,又是往小侯爺身邊送美人和美酒。
戚戎冷冷道:“他想死嗎?”
“我就這麼去告訴他。”
簡溪暗自搖了搖頭,心想那群人的心思可都白費了,妄圖以美人拉攏自家主子,偏生他們家小侯爺的心,從小到大都掛在一人身上。
*
長安城也開始下雪了,陳柔所住的竹園,她閨房四面種著的紅梅全都開了。
五姑娘和六姑娘來她的院子裡賞梅賞雪。
五姑娘極有興致,拉著陳柔一起去採梅花雪,陳柔隨著她採雪,卻是在心頭懊惱。
還沒跟他一起採梅花雪,如今卻被另一個人捷足先登了。
採了雪,三人一同在雪亭中煮茶,五姑娘看著滿目冰雪瓊枝,恨不得詩興大發,奈何肚子裡沒幾分筆墨,憋來憋去只能憋上一句:“長空萬里冰雪至,紅梅傲雪映佳人。”
六姑娘:“五姐姐,你還是安靜一點的好。”
五姑娘終是放棄作詩了,拉著陳柔說話,陳柔見她沒什麼品茶的興致,便問她飲酒嗎?
“我這有一罈青梅酒,五姐姐要不要嚐嚐?”
“嚐嚐嘗,小七你能喝嗎?”
“能。”陳柔笑了一下,如今她的體質比往年好多了,這壇青梅酒還是何大夫送給她的,說她冬日裡倒是可以小酌兩口,暖暖身子。
這青梅酒是甜的,陳柔與五姑娘喝了兩杯,便覺得有些微醺了。
她的雙臉酡紅,喉嚨裡熱熱的,似是有一股熱氣躥上來,人變得輕飄飄的,說不上是舒服還是不舒服。
送走了五姑娘和六姑娘,錦畫給她披上雪白狐狸毛大氅,陳柔臉上帶著笑,抱著小湯婆子回屋。
她在屋中提筆寫道:你若是再不回來,五姐姐便要跟我做盡所有風雅事。
陳柔半眯著眼睛,想到,情棋書畫詩酒茶花……
想了想之後,她把方才寫下的都撕了。
五姐姐今日求她了,讓她不要跟小侯爺說太多關於自己的事,“我怕小侯爺他記恨我,小七,你可得注意著點,咱們英明神武的戚將軍可是神箭手,聽說他……嗖嗖兩下,敵國兩個將軍死在他的箭下。”
長安城的百姓也關注著北地的戰事,不用陳柔刻意去打聽,她在街上,便能從過路商賈胡人的口中聽到許多有關他的事。
無論是何種年代,大家都喜歡聽英雄的故事。
喜歡聽“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的故事。
這些故事聽在人的耳畔總是激動人心的,同樣的,也有不關心這些故事,日日夜夜魂牽鼓角暗自焦灼的佳人,又不知背後有多少“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裡人”的淒涼故事。
陳柔喜歡上了飲酒的滋味,她的酒量並不是很好,每次只小小的飲一杯青梅酒,便已經微醺淺暈。
或許她也不是喜歡飲酒,而是喜歡處在這種思緒輕飄飄的狀態去想他。
腦袋眩暈,身體飄飄的,像是能飄去老遠。
在這種時候,所有的理智都會被拋卻,只剩下數不盡的情絲讓人沉湎在其中。
陳柔坐在西窗前,看著天際的皎月,就會想到他們雖是分別兩地,卻是一同抬頭望見了天上的月亮,也許她這裡的月亮要更明亮一些,而他在漆黑的月色之下,瞧見的是一彎藍月。
陳柔心中並不為他擔心,卻仍舊時時刻刻關心邊關來的戰報,她讓人連續送了好幾批藥材、米糧和棉袍過去。
除了這些,她也沒有別的能幫上他的地方。
這時再聽見他孤軍深入的訊息,她的心情並不焦灼,想著那是他無比熟悉的後花園。
開春後,更是聽見了他連連大勝的訊息。
戚戎這個長安城小霸王,如今已是敵軍眼中的截糧小霸王,被他指東打西切斷了各路補給線,北狄這個冬天過得十分狼狽痛苦。
戚戎有勇也有謀,他是個很矛盾的人,他容易衝動,卻又會在衝動的時候保持一種令人心驚的冷靜,他極其擅長忍耐,他也是一個好獵手,耐得住性子去精心佈置一張大網。
大網既已製成,戚戎率軍以摧枯拉朽之勢連破燕雲七城,千里奔襲,追得敵軍丟盔棄甲。
他本身就是個活地圖,打法十分激進,年輕氣盛身體強壯,直把敵人逼得毫無喘息之地,死在他手下的北狄將領無數,人頭葡萄串似的被他綁在馬上,跑起來的時候一顛一顛的,撒了一地紅血。
到了後來,葡萄串太過累贅,不太重要的人頭,他自己不收了,扔在地上。
他射箭時候的獨特愛好,還是喜歡射人喉嚨。
一擊必殺。
敵軍將領在他的手底下,不是誅殺,便是生擒。
時年十七,還未滿十八歲的戚戎,在燕雲一地殺出了赫赫威名。
長安城的百姓耳朵裡聽著聽著,也跟起了繭子似的麻木了,也不去數死在小侯爺手下的葡萄串究竟有多少。
當然,偶爾也是會有這麼一個無聊的人,就好比是陳家五姑娘。
她開始是覺得戚小侯爺英武無雙,後來開始數人頭後,一會兒覺得頭皮發麻,一會兒覺得小侯爺殺人如麻,總之,她的心也開始跟著麻麻的……
她們家柔弱嬌軟的小七妹妹啊,你當真要嫁這麼一個殺神?
“天啊,小七,戚小侯爺早就不是那個長安城裡養鷹鬥犬打馬過長街的錦衣貴公子了。”
“我已經想象不出來小侯爺現在的模樣。”
陳柔手撐著下巴:“茶樓的說書先生已經把他說成是閻王爺,三頭六臂就不說了,還有五隻眼睛。”
五姑娘陳靜:“……五隻眼睛?”
“對,據說是天生五隻眼睛,所以手中長箭百射百中,例無虛發。”
五姑娘一臉沉重的看向陳柔:“小七,我很為你擔心。”
“我怕你見到小、小……戚小將軍,七妹妹你怕是會嚇到腿軟,他現在殺人就跟你喝水一樣簡單,我聽說從戰場上歸來的,殺人太多,身上會多很多層煞氣。”
“你怕是一見到小,戚小將軍,你別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陳柔:“……”
未免也太看不起她了吧?
“五姐姐,你再一口一個小、小氣將軍,我怕是覺得要暈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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