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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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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輕與不輕點

 睡一覺的邏輯重音在一, 一次,睡完結束,這一點上宋亦川絲毫不打彎, 意外地迎合唐遠。

 結束後兩人各自沉默, 唐遠背對著, 躺在靠窗的那一邊,窗簾拉上了, 但合不攏,手掌寬的縫隙裡裸露出斑駁的鐵稜,玻璃上即便不透光也能看清遍佈著的灰白的雨點。

 唐遠睜著眼, 定定地看著, 四周闃然無聲, 不一會眼皮開始打架。

 他其實不想睡, 也睡不著,身上七想八感別提多難受了,這種時候睡過去, 顯得他這人經此一事,身心得到了多大滿足一樣。

 事實上他一點都不覺得爽,來之前他也知道就憑他和宋亦川的關係這事爽不起來, 除了痛、屈辱和不斷反覆的自我厭棄,他在這一過程中的感受再無其他。

 宋亦川不會有他複雜, 但應該也會感覺到屈辱,是那種被挾持,被逼迫著做出選擇的屈辱。

 所以最後這是一場他們兩人之間得不償失的較量。

 但唐遠知道, 就算沒有這一場較量, 他和宋亦川的關係也回不到從前了,或者說, 壓根就沒有從前,他從最開始接近宋亦川,就已經帶上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宋亦川應該也沒睡著,只是同樣選擇了沉默,唐遠以為他抽身就會走人的,至少得是摔門而去的那種,沒想到他意料之外地留了半個小時。

 這半個小時必定不是為唐遠留的,可能是累了,可能是接受不了現實,至少沒想著照顧唐遠的情緒,因為宋亦川如果真的想,他們不會以那種方式結束。

 但唐遠還是寬慰的,為他能和宋亦川在一張床上躺著,這種機會以後應該都不會有了,所以說他不睡是不捨得閉眼也有道理。

 身後傳來動靜,宋亦川起來穿衣服,他本來也沒怎麼脫,倒是把唐遠扒得乾淨。

 穿完他站在床邊,說等下要回學校。

 唐遠讓他走的時候把門帶好。

 “你不走嗎?”

 “我們同路嗎。”

 即便同,這時候一塊走回去不覺得滑稽嗎。

 怎麼想的,唐遠用被子裹住頭,無聲催促。

 又過了一會,他聽到門被帶上的聲音,很輕,跟宋亦川的腳步一樣,尷尬或者別的什麼原因,宋亦川像是有意降低了存在感,會開口跟他說要回學校,可能是他最後的教養。

 一直到房間裡安靜下去許久,周圍再無一點聲響,唐遠才確定他是真的走了。

 他動了動,下床去撿手機,電話是楊啟帆打來的,打之前發了七八條訊息,說是他逃課的事被老許發現了,讓他趕緊回去。

 唐遠上下看了好幾次,確定他說的是老許不是老田,因為資訊裡提到了“你倆”,說明被老許發現的人不是他,是宋亦川。

 宋亦川應該從來沒逃過課,唯一的一次還被抓個正著,他到底為什麼突然來找自己,日子都不算一個,等老許哪天不在的時候不行嗎。

 不過唐遠也管不了這些了,他爬起來去洗了個澡,熱水往身上衝的時,滋味實在美妙,隨處而起的刺痛恨不得要貼著他輪廓的邊硬刮下一層皮來,沾滿霧氣的鏡子更是,照出滿身的斑駁。

 他艱難轉身,好不容易才從裡面出來,穿好了衣服,原本打算在這裡睡一晚的,第二天直接去學校,只是這會突然不困了,想去醫院看唐思榕。

 單人病房裡,唐一裕略微有些發福的身體蜷在沙發上,他手長腳長,這樣睡著必定不舒服,唐遠進來吵醒了他,燈一直開著,唐一裕一眼便看到了他臉上的傷。

 他眯了眯眼睛,坐起身,“怎麼弄的?”

 換做往常,唐遠可能會嬉皮笑臉地跟他解釋,故意說些有的沒的,東拉西扯,直到唐一裕失去興趣不再追問為止。

 但不知道從哪天開始,他突然不想說話了,跟宋亦川在一塊這麼久,沒學什麼好的,倒是把沉默二字學了個透,唐遠緊了緊外套,走到唐思榕病床前坐下了。

 她臉上扣著氧氣罩,身體大面積的浮腫,腫得輪廓都變了型,被撐開的面板泛著青白的不正常的光澤,在病房慘淡的日光燈下,猛一眼看過去是那樣的觸目驚心。

 唐遠被這一幕震得心裡發苦,他從來沒見過唐思榕這副……這副與漂亮不相干的樣子,像是徹底換了個人,而他卻怎麼都想不起來,是長久以來的折磨把她變成了這樣,還是一夜之間,命運走向了這一步。

 他隔著被子握她的手,沒敢太用力,唐一裕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他身後,跟他一起看著。

 “白天醒過一次,還跟我說了話呢。”

 他說著他們熱切期盼也願意聽的好訊息,但唐遠卻絲毫不覺得欣慰,他問道:“她還有多久?”

 唐一裕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按了按,過了很久才說:“會好起來的。”

 “會嗎?”

 “會,吉人自有天相。”

 “有天相的吉人不會生這種病。”

 唐遠厭倦了無意義的自我安慰,承認這樣淺薄的麻痺於事無補,他們都知道,所有人心知肚明,這一次奇蹟並沒能眷顧她。

 他不忍心,所以才經常會想,那時候試一下好了,試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即便不成功,手術檯上無知無覺地走了也好,這樣她就不用經歷這些,留在所有人印象裡的永遠是那副完美的樣子。

 如果知道後來病情會反覆得這樣快,唐思榕還會這麼選嗎,還是她從來沒有過選擇,她所謂的選擇只是聽從他們,或者說是為了他們選的。

 唐遠弓下腰,額頭緊貼在床沿上,瘦削的肩背下薄骨支起,彎成一道不堪一折的紙橋,在一聲一聲的監測訊號裡微微發著顫。

 他還是慶幸這天晚上跟宋亦川睡了的,放到之前,他可能永遠不會問出這句就連唐一裕都不敢承認的話。

 而他之所以敢承認,是因為他找著補了,他心裡遍生荒草,妄想得到,一時有了面對失去的勇氣。

 唐遠在病房的椅子上蜷了一晚,後半夜唐一裕出去了,讓他睡沙發上,唐遠沒動,他一直很不舒服,期間睡睡醒醒,好不容易捱到早上,坐起來時渾身發冷,腿軟得使不上勁,起身時差點摔了一跤。

 認識的護士看他臉紅得不正常,問是不是發燒了,唐遠跟她去量體溫,量下來還真是,護士讓他去掛號,回來給他打針,唐遠拿著她開的單子下樓,昏昏沉沉的因為老田一個電話坐上了回學校的公交。

 居然沒遲到,踩著點進了教室,進去後他就趴桌上了。

 ……渾身疼,尤其那地方,疼得他手在胳膊上攥緊,青筋都捏出來了。

 楊啟帆沒發現他的異樣,只當他是困了,趁早讀沒開始,轉過來問他昨天晚上去哪了,怎麼打電話發訊息都不回。

 “玩去了。”唐遠有氣無力。

 “玩什麼?”

 “什麼好玩玩什麼。”

 這話一聽就敷衍。

 “跟別人也就算了,跟宋亦川能玩什麼,他看著像能玩的人?”

 唐遠哪裡好意思說他倆其實挺能玩玩得還挺大的呢。

 “該不會是……”楊啟帆神神秘秘,朝他湊近了,“偷著給你補習去了吧。”

 “……”唐遠被他這番腦洞給逗笑了,他扯了扯衣領,沒等說話,老田從後門進來了,喊他去辦公室。

 昨天宋亦川來找他很多人都看見了,晚自習兩個人都不在又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沒什麼好辯解的,老田問他昨晚上幹什麼去了,唐遠老實回答,“去網咖打遊戲了。”

 老田瞪他一眼,“打遊戲還是打架啊?”

 “先打遊戲再打架。”唐遠說:“他技術太菜了,我一下沒忍住。”

 “……”老田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去網咖打遊戲她信,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很容易禁不住誘惑,但出去一趟鬧這麼不愉快回來,她更擔心這兩人是在外面跟人打群架了。

 “他怎麼說?”唐遠問。

 “怎麼,還想竄供啊?”

 “沒想。”唐遠笑笑,“猜也能猜到,他肯定什麼都沒說,這麼菜,好意思說麼。”

 “無論怎麼樣,打架是嚴重違紀行為,算算你都多少回了唐遠。”老田抬高了聲音。

 那上床呢,上床違紀嗎,唐遠還想為自己辯解兩句,“沒怎麼打,就您看到的那些。”

 “是嗎?”老田明顯不信,說著就要來扒他衣領,唐遠沒想到她來真的,一下大為驚恐,條件反射地抬手,緊握著躲開了,老田只來得及碰到他手腕,那一下觸感有些異常,“怎麼這麼燙,發燒了?”

 唐遠眼裡有血絲,顯得眼眶格外紅,剛一番插科打諢老田只當他是遊戲打了通宵沒睡,這會看他確實沒什麼精神,才反應過來,一下又心軟了,讓他坐下來說話。

 豈知唐遠這會最聽不得的就是這個字,他搖了搖頭,恰巧這時老許走了進來,身後還跟了個人,唐遠看過去時兩人視線撞到一起,都僵了下,唐遠很快轉開了。

 說不見的時候瀟灑,誰能想到後頭還有這一出呢。

 宋亦川右眼下有條細長的血痕,像是被什麼尖利的東西刮的,唐遠仔細回想,以他當時的姿勢,不應該夠得著他正面,他也沒什麼指甲,能留下這麼一長條,可見當時的混亂。

 宋亦川進來後站到了辦公桌的另一邊,中間隔著過道,老許強勢插入,才一看到唐遠,就臉色鐵青地罵道:“你們田老師說的一點沒錯,走了還能給我惹事呢,第幾次了?啊?你自己說第幾次了?”

 老田給老許挪椅子,經過唐遠時從後面推了下他,唐遠當然不想受罰,轉頭正正經經地換上了副笑臉,“許老師您先別生氣啊,我倆鬧著玩的,又沒當真。”

 唐遠說完,餘光裡宋亦川朝他看了眼。

 “鬧著玩?”老許一聽,氣得還沒坐下就又站了起來,“半夜翹課翻牆出去鬧著玩,玩夠大的啊,什麼時候了,心裡有沒有點數?我看你們一個個浮得很,心思就沒用在正道上!”

 ……確實沒用在正道上,歪出去了十萬八千里,屬於被老許知道要上絞刑架的那種,唐遠無言以對,宋亦川也不說話,來之前他跟老許表態說是他慫恿的唐遠,被老許一句他沒長腿嗎給懟了回來。

 “我是不知道哪刮來的這麼一股鬆懈浮躁之風,連你都能被影響。”老許看向宋亦川,換了個人罵,“這麼長時間不在狀態想什麼呢,想出去玩?想外面的花花世界?我看你是昏了頭了!……”

 唐遠趁老許沒注意,鬆了點勁兒靠在辦公桌上,他實在有點站不動了,腿沒力氣,頭重腳輕的,東西看久了眼也花,身體裡像有隻巨怪在吞噬他的神志,僅有的幾分意識像被嚼碎後吐出來的殘渣。

 “許老師您消消氣,天熱,犯不著。”老田先是附和了幾聲,畢竟老許資歷在那,得先讓他把話說完,她有心放唐遠一馬,“這事不急著在今天解決,馬上上課了,要不先讓他們回去?”

 “怎麼不急,這眼看都高考了。”老許很是看不慣他們這一輩年輕教師對學生所謂的寬容政策,這事在他看來實屬性質惡劣,不給點教訓屬於助長歪風邪氣。

 “我意思是……”老田面露難色,朝唐遠那看了眼,“病著呢。”

 話音落下,宋亦川和老許同時朝他看過來,都不用量個體溫什麼的,站那就是病著的證據,唐遠臉色蒼白,鬢角的汗不斷往下淌,他撐靠在後邊的桌子上,稍微動一下就在玻璃上留下一手的霧氣。

 老田說:“要打要罰我都沒意見,可怎麼也得等身體好了,您說是吧。”

 唐遠現在這副模樣落到老許眼裡,就是大晚上在外面野過頭著了涼,不值得同情,但畢竟也曾是他的學生,免不了心軟,老許緩了面色,讓他先回去,但這事沒完,哪天好了就繼續來辦公室找他。

 老田虛扶了把唐遠的背,帶他出去,經過宋亦川時,他抬了下手,但不等做什麼,唐遠已經從他身前走了過去。

 “送你回去?”老田問:“家裡有人嗎?”

 “嗯。”唐遠這會腦子不轉,說什麼是什麼,去哪無所謂,他只想躺下來睡一覺。

 老田開車,快到時唐遠手機響了聲,他等下車了才拿出來看。

 楊啟帆:【你去哪了,宋亦川剛來找過你。】

 居然會來找他,唐遠覺得不可思議。

 而就在這時,更不可思議的事情來了,宋亦川居然給他發訊息了,【你身體怎麼了?】

 唐遠以為他出門就該把他刪了的,【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宋亦川:【?】

 這一把問號把唐遠給問住了。

 一開始宋亦川來找他,唐遠懷疑過他可能不知道怎麼做,後來事實證明他知道,雖然這個知道跟不知道沒差別,但至少說明他做過功課,既然這樣,做的時候還那麼狠,沒想過會有什麼後果嗎?

 挺神奇的,唐遠想著笑了,回他,【昨晚上我沒讓你輕點嗎。】

 訊息發出去,宋亦川沒回,唐遠猜他看懂了,然後又被噎著了。

 既然這樣,那就再噎把大的,當臨別贈言吧。

 【以後真遇到人了,記得輕點,別這麼不要命地撞,我皮糙肉厚沒事,別人未必受得了。】

 【首次使用者反饋,不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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