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山間四食

首頁
關燈
護眼
字型:
第1章 成親1

 六月份,山裡開始升溫。

 半晌午的時候太陽沒那麼毒,云溪村裡有媳婦和哥兒結伴端著木盆和棒槌去河邊洗衣裳。

 一個媳婦放下木盆對旁邊人說:“聽說了沒,陸家二小子要成親了,娶的是隔壁村獵戶岑家的哥兒。”

 “這誰不知道,我聽我婆母說了,那岑家哥兒模樣好的不得了,家裡面阿爹和哥哥又都會打獵,到了說親的年紀,家裡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那怎麼就相中二小子了?”

 “瞧你說的,陸家二小子也不差啊,生的高大又俊朗,幹活也是一把好手,就是不大愛說話,沉默寡言的,不過這樣的漢子靠得住,比那油嘴滑舌的強。”

 “說的這樣好,那去年你家姊妹說親的時候怎麼不說給他,還要往外村找人家?”

 “嘿——”

 那兩個媳婦笑著打鬧起來,這時旁邊一個哥兒突然咳嗽了兩聲,往岸邊努了努嘴。

 幾個人順著方向望過去,岸邊有個上了年紀的媳婦抱著木盆正往河邊走過來,這婦人穿著身靛藍的布衣,頭上又是銀簪子又是絹花,打扮的比村裡的年輕媳婦還亮麗幾分。

 正是那陸家二小子的後孃,王鳳玉。

 王鳳玉嘴裡哼著小調,抱著木盆在河邊石頭墩子上放下,瞧見媳婦們都往自己身上看,說:“不洗衣裳,都瞧著我做什麼?”

 剛與人打鬧的那個媳婦笑道:“嬸子,你這身衣裳是新做的吧,我瞧著不是粗布,是上好的棉布呢,不便宜吧?”

 王鳳玉嘴角頓時上揚,仰起下巴抻了抻袖子道:“一匹也就三百多文吧,前兒剛去鎮子上扯了布做出來的。”

 ”喲!”那媳婦瞪大眼,“三百多文,夠我做四五身衣裳的了,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也就鳳玉嬸子家裡日子過得好,捨得做新衣裳穿。”

 王鳳玉更得意了,扶了扶鬢邊的銀簪子正欲說什麼,那媳婦暗地裡拿手肘碰了碰身邊的媳婦,朝她使了個眼色。

 被碰的媳婦頓時會意,挑起眉頭道:“阿姐,這你就不知道了,都說陸家二小子馬上就要娶夫郎,雖說是分家了,但鳳玉嬸子好歹也是做後孃的,當然要置辦身體面衣裳好去吃酒見新婦了。”

 “什、什麼夫郎?”王鳳玉嘴角的笑僵住。

 “鳳玉嬸子,你不會還不知道吧?川子要娶親了,娶的是隔壁村岑家的哥兒哪。”

 “還是村長媳婦親自做的媒,那岑家哥兒長的好看,家裡面日子也紅火,川子可真是好福氣。”

 “哎,嬸子,你不洗衣裳了?”

 幾個媳婦你一言我一語,王鳳玉聽了抱起木盆,繃著臉丟下一句:“這會兒曬得慌,我下午再來洗。”急匆匆地走了。

 先前那媳婦望著她背影冷哼一聲道:“就瞧不慣她那樣,我為什麼不把我妹子說給陸家,還不是因為有這黑心肝的在,要是陸家二小子親孃還活著,他家就是不給聘禮,我也願意把妹子嫁過去。”

 說起陸家的事,云溪村裡沒人不知道,就連小娃娃們也都能晃著腦袋說上一句:“不要後孃。”

 這是平時皮狠了被自家阿孃拎著耳朵教育出來的。

 “你不聽話把我給氣死了,讓你爹給你找個王鳳玉那樣的後孃回來,看你還有什麼好日子過!”

 陸家原是云溪村數得上號的好人家,屋子新,田地多,家裡一兒一女,女兒早些年許給了臨村殷實的木匠,兒子陸德興娶了衛家的么女衛竹茗。

 只可惜衛竹茗身體不好,陸雲朗陸雲川兩兄弟還小時就撒手去了,陸德興後頭又娶了王鳳玉進門。

 頭兩年公婆還在時,王鳳玉對兄弟倆面子上也還過得去,公婆一走,王鳳玉徹底露出了真面目。

 家裡所有的重活粗活都交給年幼的兄弟倆幹不說,為了供自己後生的兒子陸雲瑞唸書,酷暑寒冬還逼著兄弟倆去鎮上做苦力賺錢。

 鎮子上做工的都是成年漢子,兄弟倆夾在中間搬磚搬木頭,後背手掌磨的稀爛,連工頭看著都不忍心,在心裡狠啐了幾口,什麼黑心爹孃!

 但村裡重孝道,兄弟倆即使是吃盡了苦頭,也一直忍著,直到前幾年王鳳玉要把自家神智有問題的外侄女硬嫁給陸雲朗,二人這才忍無可忍,請了村長和陸家族裡人要分家。

 父母親尚在就要分家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事,可陸家兄弟倆這些年在家裡過的什麼日子村裡人也都看在眼裡,吃不飽穿不暖還日夜勞累。

 最後吵吵嚷嚷好幾天,期間王鳳玉又是跳河又是上吊的,最後她好端端的什麼事沒有,陸雲朗和陸雲川空著手去了陸家破敗不堪的老屋裡單過。

 陸家的新屋在村裡是數一數二的,幾間瓦房連著大院子,寬敞又氣派。

 堂屋裡,陸德興正悠哉悠哉地坐著喝茶,只見王鳳玉從外面回來,怒氣衝衝地把手裡抱著的木盆往地下狠狠一摔,嚇得陸德興忙探頭去望,生怕自家的地給砸出個大洞。

 “不是去洗衣裳嗎,怎麼這麼大火氣?”

 連在側屋唸書的陸雲瑞也被驚擾,走出房門不大高興地說:“娘,你幹什麼呢?我正溫書呢。”

 換做以往,見自己吵到了兒子唸書考功名,王鳳玉立馬就要賠笑臉,可今天實在是太氣,王鳳玉叉著腰喊道:“陸雲川要成親了!”

 “成親?!”陸德興手掌一拍桌子,“我怎麼不知道?”

 “你問我我問誰去?我是個後孃沒錯,但你可是親爹,你去問問你那兩個好兒子,成親這樣的大事都不來和親爹說一聲,安的是什麼心?”王鳳玉怒道。

 早些年陸雲朗娶親就沒和他們說,擺酒的那天也不來請他們過去,讓他們在村子裡鬧了個好大的沒臉,最後王鳳玉硬是跑過去拿了滿滿一兜子東西回來才消氣。

 “娶的是哪家的姑娘?”陸德興臉色鐵青。

 這話才是重點,王鳳玉恨恨地說:“是隔壁村獵戶岑家的哥兒!”

 陸德興聽了皺眉道:“怎麼娶了個哥兒?”

 “那可是岑家的哥兒!模樣好就算了,你知道他家三個漢子打獵能掙到多少錢嗎?這樣的哥兒,怎麼就跟了陸雲川呢。”

 王鳳玉恨得幾乎要咬碎一口牙,她孃家侄子今年十六,正是說親的好年紀,因著家裡貧困,就想說門好親事,討個能幫襯點的媳婦。

 瞧了許多人家,她侄子一眼就相中了岑家的岑寧,叫王鳳玉幫著看,王鳳玉也滿意。

 雖然比她侄子大一些,但模樣好,能拴住他侄子,家裡條件也好,以後不愁她侄子沒岳家幫襯,自己家吃肉,能眼睜睜看著哥兒在夫家吃糠?

 為此,王鳳玉專門掏了十兩銀子出來,讓孃家蓋間新屋,想著把聘禮湊得足足的,又蓋了新屋子,這門親事指定能成。

 誰知那岑家居然不願意,侄子為表誠意親自跑去求娶還被趕出了門。

 一想到自家侄子傷心到臥床還惦記著那岑家的哥兒,王鳳玉心裡就心疼得緊。

 這會兒聽見岑家把哥兒嫁給了陸雲川,她又是恨侄子失了門好親事,又是不忿陸雲川能討到個好夫郎。

 “不行,絕對不能就這麼讓那哥兒嫁進來。”王鳳玉在心裡想,嫁給了陸雲川,那她侄子怎麼辦,上哪兒再去找門這麼好的親事?

 瞧見身旁沉著臉的陸德興,王鳳玉說:“兒女婚事向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是二小子的親爹,分了家你也是他老子,你不點頭,這親事就不能成。”

 陸雲瑞站在一旁聽了這麼久,哪裡不知道自己孃親的意思。

 本來這些小事他懶得管,那岑家的哥兒再好也是個鄉下人,能好到哪兒去。他孃的那個侄子他更是看不上,走在路上瞧見個有些模樣的寡婦都能對著人流口水,粗鄙得很。

 但他心裡清楚,這些年為著分家的事,村裡不少人都在背後指著他爹孃罵,全靠著自己是個讀書人,才沒人當面給他們一家臉色看。

 要是他娘再去壞了陸雲川的親事,以後在村子裡可真就抬不起頭了,最主要還影響自己的名聲。

 故而陸雲瑞走到他娘身邊勸道:“娘,一個哥兒而已,陸雲川娶就娶了,以後的日子過得怎麼樣還不知道呢,你急什麼?

 “再說了,我馬上就要去府城考功名,你不為別的,也該為兒子想想,可不能亂做事壞了我的名聲。”

 “可、可你二表哥他……”

 “等我考上了秀才,表哥想娶什麼樣的媳婦娶不到?”陸雲瑞隨口敷衍道。

 王鳳玉喝了杯茶,想著兒子說的不錯,總歸是自家雲瑞考功名的事最重要。

 那岑家嫌貧愛富不願意把哥兒嫁給自己侄子,可陸雲川那小子能有幾個錢,成親後不知要怎麼吵鬧呢,到時候她樂得看笑話。

 心裡那口氣順了過來,王鳳玉忙拍著陸雲瑞的手道:“我的兒,還是你有出息,快進屋唸書去吧,娘不吵你了啊。”

 說話間眼角餘光瞥見剛進院門的蘭姐兒,臉一沉斥道:“你個小妮子,讓你把菜園裡的菜澆了,你上哪兒躲懶去了?就吃飯的時候知道使勁,一干活就跑,養你有什麼用!”

 蘭姐兒今年十歲,生得黑瘦,被她娘罵了,縮了縮肩膀小聲說:“菜都澆過了,三哥說中午想吃煎豆腐,讓我去村口買豆腐去了。”

 說著把竹籃裡放著的一碗豆腐拿出來給王鳳玉看。

 聽見是兒子喊的,王鳳玉緩了臉色,說:“那還不端去廚房裡放好,買豆腐花了幾文錢,沒昧下吧?”

 蘭姐兒忙搖頭:“沒有,爹給了我兩個銅板,我就買了兩文錢的豆腐。”

 王鳳玉沒再理自己姑娘,轉頭對陸雲瑞說:“兒啊,豆腐有什麼好吃的,娘中午給你殺只雞補補。”

 聽見要殺雞,蘭姐兒嚥了咽口水,但什麼也沒說,低著頭往廚房放豆腐去了。

 陸家老屋在村尾,靠著山,原先是間破爛的茅草屋。

 陸大陸二兄弟倆剛分家那會沒田沒錢,很是過了一段時間的苦日子,後來是姑姑陸望月聽說了,哭著從夫家趕回來,塞給了兩個侄子一兩銀子。

 兄弟倆掙到錢的第一件事,就是提著雞蛋和糕餅去了姑姑家,還了這筆錢。

 兄弟倆勤快,這些年農忙時幫人割麥,農閒時去鎮上做工,不僅買了田地還新蓋了屋子,日子越過越好。

 老屋雖破,但靠著山腳地方寬敞,四周也不緊挨著什麼人家,兄弟倆的屋子蓋得一前一後,都是三間青磚房,前頭屋子住著陸雲朗一家,後頭一直是陸雲川一人住著。

 到了成親前日,後頭屋子裡熱鬧極了。

 幾個請來幫忙的嬸子在廚房裡清點東西,陸雲朗和陸雲川則忙著把新打的桌子和櫃子搬進新房。

 都是找了木匠用好木頭打出來的,陸雲朗的媳婦姚春玲摸了摸,滿意地點了點頭。

 添了桌子和櫃子,窗戶上貼上紅豔豔的囍字,炕尾的案几上整整齊齊疊放著新做的被褥,連炕上的墊單都換了新的,姚春玲又往桌子上添置了銅鏡和木匣等事物,是專門從鎮子上買來給新夫郎用的。

 原本簡樸的屋子這樣一拾掇,喜慶得很。

 “川子今晚在前頭屋子湊活一晚上,這新被單得等著明晚和夫郎一塊兒睡呢。”姚春玲笑道。

 陸雲川生得高大,一張臉稜角分明,雖俊朗,但難免顯出幾分冷硬,明明也還不到二十歲,瞧著卻沉穩,成日裡只悶著頭做活。

 但此刻聽著長嫂的玩笑話,又想起自己的夫郎,陸雲川還是忍不住露出些笑模樣。

 他是見過夫郎一面的,去年冬天,他和大哥去隔壁村賣柴火,回來的路上突然下起大雪,有位好心的獵戶瞧見了,喊他們去家裡避一避,烘烘火暖暖身子。

 因著自己還沒成親,陸雲川進屋前特意問了一句獵戶家中有沒有待嫁的姑娘或哥兒,怕自己撞見了影響那姑娘或是哥兒的名聲。

 “家裡有個么哥兒尚未出嫁,但天冷,他一貫只待在自己屋裡,不妨事。”

 即便是這樣,陸雲川進了堂屋後也不曾四處看,只盯著眼前的炭盆。

 等到雪停,兄弟倆和獵戶道謝回家,給銅板獵戶不收,就留下了兩捆柴火當作謝禮。

 走出幾步,陸雲朗一捂胸口,說不小心將錢袋落下了,陸雲川腳快,當即調頭回去拿。

 走到院門口,陸雲川正要喊一聲,卻見從側屋裡走出來一個眉目如畫的哥兒,滿院子白雪皚皚,那哥兒身旁的紅梅卻正怒放,襯得他整個人瑩白如玉。

 陸雲川立刻背過身迴避,他靠在院牆外,聽著那哥兒清而軟的聲音說:“爹爹,我中午煮的面好不好吃?客人可滿意?”

 陸雲川垂在身側的寬厚大掌攥緊,眼角餘光瞧見遠處陸雲朗的身影,陸雲朗向前跑了幾步,指指身後的揹簍,示意錢袋在揹簍裡。

 回去的路上,撲面的冷風夾雜著從樹梢上吹下的雪花,陸雲朗覺得弟弟格外的沉默,以為是凍著了,想著到家要讓媳婦煮鍋濃濃的薑湯喝。

 而陸雲川望著山間潔白的積雪,想著中午在獵戶家吃的那碗熱騰騰的清湯麵,湯汁鮮美,白麵條上撒了蔥花,碗底還臥了個雞蛋和一把豬油渣。

如果您覺得《山間四食》小說很精彩的話,請貼上以下網址分享給您的好友,謝謝支援!

( 本書網址:https://m.51du.org/xs/313983.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