嶙嶙皇城。
帷幔隨風擺動,像是一條波動的銀河,在大雪已至的夜晚,偌大的皇宮有種悽風苦雨般的冷清。
凝雪從屋外倉皇的走進來,隨手帶上房門,道:“殿下,怎麼不關門?不冷麼。”
宮裡的宮人大致是得知家國已破,紛紛四散逃跑,只剩下幾個忠心的還肯守在主子身邊,後宮的嬪妃也是散的散逃的逃,本就冷清的宮裡更加寂靜。
秦久慈不知在看什麼,眼神空洞洞的,回答說:“吹吹風更清醒。”
“小心別凍著了,”凝雪端來一碗熱薑湯,說道,“這是奴婢自己熬的,味道恐怕不如御廚做的好,委屈殿下您了。喝碗薑湯祛祛寒吧。”
秦久慈接過來捂在手裡,問道:“秦澈呢?”
凝雪道:“王爺在城門口排兵。”
“排兵?”秦久慈笑了笑,“確實是兄妹,他總是說我倔得很,自己不是也是這樣麼?”
……
“這不過是負隅頑抗!”老臣氣的鬍子都要吹起來了,瞪著眼睛彷彿下一秒就要仰倒的樣子,“王爺!不可因一己之私而耽擱時辰啊王爺!”
秦澈從地圖收回視線,淡然的說道:“本王不強求你留下,你也快些逃命去吧。”
另一老臣聲淚聚下道:“禁衛軍加上御林軍不足三千人,如何與那數十萬大軍抵抗?王爺,臣求您了——”
“不必多言。”秦澈擺手,繼續看向地圖,一副絲毫不為所動的模樣。
幾個人逐漸散去,周邊由聒噪變的安靜,不多時一雙緞面皂靴走了進來。見了來人,秦澈放下毛筆,皺眉問道:“你怎麼還沒走?”
“我能到哪兒去?”紫玉反問他,“你自己在這兒我不放心。”
秦澈坐下,說道:“能有什麼不放心的,跟著我不過是在這耗著等死罷了。”
紫玉沒有說話,沉默的給他泡好茶。
秦澈道:“靖國大軍已經攻至青古了,明早便能到永安了吧?”
“嗯,”紫玉看了他一會兒,說道,“秦澈,你若是要走我可以……”
“不需要。”秦澈飛速的接話,“你走吧,代我照顧好阿慈。”
紫玉說道:“你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顧。”
秦澈輕笑,說道:“對不起。”
紫玉垂著頭,看不到他的神色,“若是覺得對不起,就活著回來見我。”
“好,”秦澈苦笑一聲,“我儘量。”
“什麼叫儘量?!”紫玉驀地提高的聲調,他常年唱戲,平時說話是又輕又柔的,一旦提起嗓子的時候尖利的很,“秦澈,你的心是石頭做的麼?”
他的聲音宛如啼血,音色顫抖著說道:“這麼多年,就算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你呢?秦澈他們說的沒錯,你就是一個自私自利、不知輕重、負隅頑抗的膽小鬼!古人云‘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勝負乃兵家常事,你年紀輕輕的怕什麼?非要撲上去送死麼?”
秦澈長嘆,“紫玉,父皇出征前曾將永安託付於我,我不能走。”
出征前一晚秦昭帝曾囑託他:‘我大秦的江山,現今交由與你。千千萬萬的百姓也託付於你,澈兒,不要讓為父失望。’
紫玉道:“你根本不懂兵法,不通政事,你之前做什麼去了?現在留在這裡不過是白白送死罷了。秦澈,你曾不止一遍的跟我說過溫恪的脾氣有多麼倔強,殊不知你自己亦是如此!”
“你以為我不想麼?”秦澈說道,“因為有大哥在,我浪蕩半生無所事事,現下他們二人都不在我作為皇家血脈,自然不可棄之故城而逃。”
幼時的秦澈還是一個懵懂的孩童,比同齡的孩子要聰慧許多,也正是這份聰慧讓秦昭帝對這個孩子格外上心。直到他發現秦洌通宵達旦的研讀兵法之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偏心,對他們來說是不公平的。
柳皇后性子柔而韌,自然是心疼大兒子一直這樣下去。帝后二人商討一陣,決定讓努力付出的大兒子繼承大統。
“為什麼?”紫玉不解的問道,“明明是你更加適合這個位子,為什麼——”
秦澈說道:“我自小便不服管教,常常惹是生非,想法又經常是稀奇古怪的,朝臣們都不喜歡我,他們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無可厚非。”
那夜養心殿燈火通明,在宮內四處遊蕩不肯好好睡覺的秦澈溜達至此,好奇心驅使著他走到了裡面。
秦昭帝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朕戎馬半生,踏著兄弟的骨血登上皇位,朕不想朕的兒子走了跟朕一樣的路。”
柳皇后抽噎著,說道:“他們兄弟二人感情好的很,有無爭鬥一切都是未知的,你怎可現在就下定論?”
秦昭帝道:“鴻印的事你都忘了麼?拋頭顱灑熱血到了最後還不是在朕的背後捅刀子?”
柳皇后道:“他們現在還是孩子啊……”
秦昭帝道:“婉穆,朕知道你心裡難受。為了他們以後,咱們不得不這麼做。”
柳皇后
道:“先將他們留著宮裡吧,等弱冠之後或封地或建府,總之……先讓他們在宮裡住著吧。”
第二天,柳皇后就帶著風箏與秦澈肖想了多日的玩物來了。
秦澈雖小,在那一刻卻是明白了己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無所謂啊。
正好清閒的很,不用人在逼著他晨起學武,也沒有人再催促著他熟讀四書五經。秦澈時常這樣安慰自己,無所謂。
可在秦昭帝出征前將這裡託付與他這一刻起,秦澈猛然意識到,他的父皇,向來是看得起他的,而且是從來都沒放棄過他,這麼多年只是他自暴自棄罷了。
秦澈說道:“都是些舊事,人也都已經不在了,還提它做什麼。”
時過境遷,難尋故人。
一柄紅纓長槍安安靜靜的矗在牆角,秦澈說道:“天不早了,睡吧。”……
“姐姐,你放開我!”許懷霆激動的叫喊著,即使數九寒冬的日子也是滿頭大汗的模樣,“我不能丟下阿慈自己走!”
許懷柔從後面死死的拽著他的衣角,說道:“懷霆!靖國大軍已經攻過來了,你是想害死爹爹和孃親不成!?”
許懷霆急道:“可,可阿慈還在裡面!”
許懷柔道:“現在永安早已是座空城了,你進去不過是徒勞罷了!阿慈有秦澈看著不會出差錯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懷霆,切莫魯莽!”
“姐,”許懷霆眼神遙遙著望著一片狼藉的外街,“我就去看一眼,就看一眼,若是沒人我定馬上趕回來。”
許懷柔‘啪’的一巴掌甩在許懷霆的臉上,呵斥道:“你任性也要有個限度!現在自保都來不及你還有空去那皇宮裡面兜一圈?你耗得起,爹爹和孃親可耗不起,快跟我走!”
說罷,強硬的將許懷霆拽在一邊,朝一旁的人說道:“來人!將二少爺給綁起來!”
……
白日裡看遍的景色忽的披了雪,遠遠的看去,道路是一片朦朧的玉色,重璧連路,蒼茫的通向另一個世界。
秦久慈穿了一身廣陵大袖衫,看著樣式似是婚服,似是舞衣,雙層紅紗之下繡著一對鸞鳳,娟帶系出盈盈一握的細腰,勾出她單薄的身影。
寒意從腳底一直傳至心口。身邊有不時的有扛著包袱逃命驚慌失措的宮人們經過,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之下什麼禮儀教法通通拋之腦後。
凝雪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走了大約有一刻鐘的時辰到了金殿前。
皇宮內值錢的物件被宮人搬空了大半,只留下些搬不走的大件歪歪扭扭的倒在原地。燙金的牌匾歪扭的掛在門口,一副隨時都會掉下來的模樣。秦久慈踏進金殿,殿內還有一個膽大的宮女正用到颳著龍椅上的黃金,看到她人來了急急忙忙的站起來逃走了。
秦久慈沒有斥責,徑自走到龍椅上坐下。
屏風之後傳來一聲蒼老的聲音,“殿下,您怎麼還在這裡?”
看清楚來人,秦久慈回問:“您不是也沒走麼?”
安德海笑了笑,說道:“奴才老了,走不動了。”
秦久慈沒有接話,安德海如同枯樹皮的手輕輕撫上牆上的浮雕壁畫,說道:“一晃過了幾十年,奴才從沒有想過竟會有這麼一天。曾幾何時皇上還跟奴才說過給您許配好人家,抱上孫子的事兒……哎,世事難料啊!”
秦久慈道:“安公公,別在這耗著了。”
凝雪還在一旁守著,秦久慈將手上的鐲子褪下,說道:“凝雪,隨著安公公一起走吧,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任性的很,沒給過你什麼好處,還時常叫你給我處理爛攤子,我也沒什麼好給你的,這鐲子你拿著,若是銀子不夠了便拿去當了,足夠你下半輩子吃喝無憂了。”
凝雪哭著搖頭,說道:“不,奴婢哪也不去,就在這陪著殿下。”
秦久慈道:“在這裡等一個人,你在這裡做什麼?”
凝雪跪在地上不語,秦久慈道:“你是個聰明人,不要在讓我說第二遍。”
“走!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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