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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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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願結同心,白首不離(虐,慎入)◎

 在姜蕪帶著蘇恆之離開的第二日, 蘇府裡還是照常的過日子,並沒有因她的離開,而改變了些什麼。

 賀管家再怎跟在老太太身邊多年, 什麼事情該問,什麼事情不該問,他又怎能不知道。

 況且在前幾月時, 他就已察覺到姜蕪和蘇墨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氛,事到如今, 也只能說願兩人就各自安好了罷。

 照顧蘇恆之的奶孃是在姜蕪晚上去她那兒抱蘇恆之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姜蕪要離開的,第二日時, 她也主動去找了賀管家, 自請離開,小公子都不在府上了, 她繼續留在這兒也沒用, 倒不如走了清淨。

 就只安水一人,不明也不清。

 那日她早早地就退出了榆苑,是根本不知道當日晚發生的事情, 只知道第二日白日裡她再來的時候, 房內就只站了蘇墨一人。

 他是背對著她的方向,門口處傳來的推門聲,以及她喚他公子的聲音, 蘇墨也像是未聽見一樣,一動也不動。

 從安水的那個方向看去, 她只能看見蘇墨像是望著空無一人的軒窗邊, 別的, 她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一整個白日下來, 安水別說是見到姜蕪,就連小公子蘇恆之的面她也沒有見到過,這才隱隱地起了些疑心,旁推測敲地問了下跟在蘇墨身邊的龔遠,知道了姜蕪原是在天還未亮的時候,就已帶著小公子離開了春寧郡。

 “姜姑娘還會回來嗎?”安水私下尋到龔遠問,她著實想不通,為何昨日還好好地同她講著話的人,能說走了就走了。

 恍惚間,龔遠似記起了很多年前,跟在蘇墨身後,默默受著他脾氣的姜蕪,她好像永遠都是那樣,不會多問,亦不會多話,都是默聲將所有的一切都扛了下來的模樣,她什麼都不會多說,別人自也不會再去考慮她。

 龔遠心底暗暗嘆息了聲,腦中再閃過一瞬的今日晨間,姜蕪抱著蘇恆之離城時的背影,以及她帶了些鼻音地說出“保重”二字,他著實想不出了當時的她又該是何種的心情。

 良久,龔遠搖了搖頭,平靜回答道:“應該不會了吧。”

 “怎麼連最後一面都不願與我見了呢。”安水埋了頸小聲地道。

 她的心底雖早已知道了答案,可還是奢想著姜蕪有朝一日能帶著小公子再回來,回來和公子重修舊好。

 不管怎樣來說,姜蕪和蘇墨分開的事情都來得太過突兀,誰也沒有料到姜蕪會真的走得如此決絕。

 榆苑裡的下人本來就只有幾個,這下照顧蘇恆之的下人差不多都已走盡,整個榆苑裡頭,相較於往日更是安靜,頗有種人去樓空的感覺。

 蘇恆之房中的東西還未來得及被賀管家收拾乾淨,搖車,衣裳,手搖鼓等等,什麼都在。

 蘇墨輕推開門走進,坐在搖車邊,慢慢地拾起了放在其裡的一隻手搖鼓。

 左手輕輕晃動兩下,霎時空蕩蕩的房間裡響起細細沉沉的孤寂鼓聲,隱約間,像是也應聲地響起了幾聲的孩子啼哭聲,好像他一抬眸的時候,又似能看見她抱了孩子柔聲哄著的場景。

 其實他自己並未怎抱過孩子,除去第一晚他剛回來,來這兒看過孩子一眼,其餘的時候,若不是他想要來此找她,他不會踏入了這間房裡。

 如今再踏進來,周遭只剩下的一些擺放的小玩意兒,卻都是她曾用來哄孩子的。

 想來都應是報應吧。

 -

 姜蕪走後的第五日。

 蘇墨不知怎的,消失了三四月的魘症再一次地重犯起,回回半夜驚醒,分不清到底今夕是何年。

 元和二十?元和二十一?還又是元和二十二?

 他一路從書房跑回榆苑,總是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

 她應仍還坐在桌邊等著他回去的,怕是已經不知道等了有幾個時辰。

 “砰”的一聲,蘇墨捂著疼痛的胸口推開門,黑漆漆的屋內結果卻是什麼也沒有,空蕩寂靜而又冷清,沒有燭火,更沒有她。

 早就不像了一兩年前的平陽侯內。

 蘇墨怔怔坐在床邊,復又才想起姜蕪早就帶著孩子離開了,還是他讓的龔遠送她出城門,哪兒又還能在這兒。

 -

 姜蕪走後的第二十日。

 以前蘇墨是隻晚間夢魘的時候才會忍不住地記起姜蕪,可現在,蘇墨在白日裡,又覺得自己好像是真的能看見她。

 看見她兩臂枕在腦下、趴在桌案上淺意小憩,或是站在書案前蹙了眉地認真一筆一劃練著字,左右不過她都還在這間屋子裡。

 蘇墨甚有一回,真真將自己關在了榆苑裡頭了整整兩日,更不許旁的人靠近,沒人知曉他在裡到底做了什麼。

 他再次出來時,只是因第二日將有人來尋他。

 是他在當初姜蕪離開時,他派去暗中跟著她的探子。

 說好的一封休書,今生一輩子都不要再出現在他的面前,可他自己卻又還是不忍更不願地放了這根線。

 -

 彼時蘇墨正在書房內,探子如實稟告,說是姜蕪離了春寧郡,回了京。

 蘇墨扯了扯嘴角,京中於她而言倒不如了一個她曾待過的牢籠,去什麼地方不好,為何偏偏就是回京。

 探子一五一十地繼續告訴蘇墨姜蕪的行蹤,他說她只在京中待了五日,不過並沒有去別的地方,就只是攜小公子去了一趟承恩寺。

 “承恩寺?”蘇墨喃喃重複,腦中一疼,忽地記起這是昨年七八月時,他與她一起去過的地方,若是要仔細說來,其實應該不能算是一起,他只是待在了寺外,只她和關月二人去寺內。

 承恩寺外的姻緣樹下,曾被他掛上了寫有兩人名字的許願牌,在許願牌的背面上,他又更是添下了“願結同心,白首不離”的八字。

 眼下鋪於書案上的白色宣紙上,竟也被他下意識地寫上了自己曾寫過的八個字。

 一筆一劃,皆是“願結同心,白首不離”。

 探子話落垂首而立,蘇墨目光移過,注意到自己到底在紙上寫了些什麼,萬千痛苦思緒猛地迴轉,全是當日她坐在了書房門外的臺階上哭著道出的那幾句絕情的話,還有未有回過一次頭的決絕背影。

 沒有一字是應了,全然是背道而馳。

 蘇墨一把將紙張捏成了一團,不再看一眼地用力擲於門外。

 探子估摸著勢頭不對,很快地便退了下。

 書房再次空無一人,安安靜靜,蘇墨兩手撐在書案上,胸中疼痛無比,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似又覺不甘心,一併將案上的筆墨硯臺一併朝著紙團的方向狠狠砸了去。

 -

 雖是如此,可探子依舊每月都會照著蘇墨的意,來給他稟告姜蕪的近狀。

 蘇墨從他的口中,知道了後來姜蕪回了樂晉,回了她最開始的地方,也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

 再後來,她在一處小鎮上安定了下來。

 再後來的後來,攤子每月來稟告的事情,回回都差不多,亦或者又可以說她的生活終於趨向瞭如意,一切安寧,都是她想要的。

 就只有他自己,杵在原地,一點兒也沒有好。

 探子回回來稟告後,蘇府裡的人那幾天的日子都不會好過,蘇墨總會找著各種各樣的法子折騰他們。

 偏生蘇墨又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負了手冷冷站在一旁,那模樣擺明了就是在說,都是他們自己活該,該怪他嗎?不該。

 -

 姜蕪走後的一年半。

 賀管家年紀大,實在熬不住了,想著辦法希望蘇墨能夠不要再計較了,就當饒了他們吧。

 賀管家想著蘇墨如今這樣,多半就是因府上還有幾件僅剩不多的姜蕪的東西吧。

 人雖走了,東西可還在,抬頭不見低頭總會見,賀管家怕蘇墨見了會心煩,更疑蘇墨睹物思人,思來想去,倒不如來個乾乾淨淨。

 如此,賀管家鼓足所有勇氣,直接去請示了下蘇墨。

 今日恰是探子來稟告的日子,探子說,有人來尋了姜蕪,好像那兩人恰是她的哥哥與嫂嫂。

 蘇墨想到探子說的“其樂融融”四字,眼皮也不抬地對賀管家輕飄飄道:“都扔了吧。”

 所有的東西,在僅一刻的時辰裡,都被賀管家命人統統將其利索收拾,一件也不剩。

 晚間,蘇墨再次回榆苑的時候,原本就空蕩的榆苑,如今是更死氣沉沉。

 他立在院中,僅身後一道斜斜的月下影。

 其實姜蕪剩下的東西不多,不過十樣,如今全然沒了,就真的什麼也不剩了。

 蘇墨是愈看榆苑愈煩,又覺好像這一切都是因著苑子起,更覺這苑子噁心了他,為何不跟著一同消失個乾淨。

 一把火自榆苑裡的正屋起,越燃越大。濃煙滾起,火焰駭人,將榆苑一併給吞噬進了火海之中。

 蘇府裡的眾下人趕到這處來的時候,榆苑已經被毀了一半以上,根本連救回來的機會也沒有。

 -

 姜蕪走後的整整兩年裡,探子皆是了每月都會來蘇墨稟告姜蕪的近況,沒有一月差了的。

 姜蕪走後的剛好兩個年頭又五個月。

 這回探子稟告之時,支支吾吾始終埋了頭。

 好半晌,探子才勉勉強強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出來,說是最近總有一男子來姜蕪的家中,給她和蘇恆之幫忙。

 蘇墨面上淡淡,聽不出喜怒地問:“她拒絕了嗎?”

 探子將頭垂得更低,“沒有,甚還有媒婆近日總是,總是來給姜姑娘,說,說……”

 “說什麼?”蘇墨又問。

 “說親。”探子閉了眼如豁出去地道。

 探子的話落完,書房裡是一片長久的死寂。

 他嚥了咽口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再添了一句問道:“公子,如今我還要繼續跟著嗎?”

 蘇墨低嗤了一聲,甩給他一錠金子,冷冷道:“不用了,就這樣了吧。”

 探子高高興興接下,疾步出了府。

 -

 當夜裡,冬日雷雨陣陣,一聲一聲的響雷劃破天際,噼裡啪啦的雨點下個不停。

 蘇墨額上薄汗滿布,半夢驚醒,又是做了噩夢。

 他夢見三年前的亭松鎮,熱鬧的女媧娘娘廟,還有穿了大紅色嫁衣的姜蕪。

 當時他不願見她眸中有別樣他不願見了的情緒,他伸了手地捂住了她的眼,目光落下時,停留在她的鼻上、紅唇上。

 可他再次將手拿開的時候,恍然間畫面竟一時如煙散去,只留一室黑漆,什麼也不再剩。

 事到如今,無論如何,他皆是不能甘了心。

 -

 冬日的江南,其實算不得太冷。

 只縷縷若有若無的緲緲細雨,飄在泛起水霧的湖面上,一片的偏白水青色,湖面與天邊像是連在了一起般。

 姜蕪再見蘇墨的時候,她正與別的婦人一起在湖邊上洗著衣裳。

 她的話不多,別的人玩笑地講著話時,她也只是淺淺彎了眉地默默聽著。

 恰好她的衣裳剛好洗完,她端了木盆起身,空出一手,朝著坐在近處的孩子柔聲喚了一聲恆之,孩子不吭聲地抬了頭,面上淡淡,可還是穩穩地走了過來,牢牢牽住她的手。

 兩人擱了太遠,其實姜蕪並沒有從一開始就注意到蘇墨,只是不時要側一下頭地與恆之細細講著話。

 恆之的身體很不好,他的身上裹得厚厚的,鼻尖和耳朵仍是被凍紅,面上更是病態的偏白。

 他每走了幾小步,便要停下來咳嗽一下。

 在他有一下咳得滿臉通紅時,姜蕪蹲下了身,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後背,眸中難掩自責之色。

 她帶恆之去看過很多的大夫,但大夫們說出的話卻是一樣,說是恆之這是從她的身體裡帶出來的體弱毛病,壓根沒法根治,只能一直好生養著,別無他法。

 恆之咳得臉色漲紅,足足過了片刻後才稍緩了緩,他將唇抿得緊緊的,一字都沒有說過。

 恆之其實不僅身體不好,話語更是少,兩歲半了,仍是不開口。

 不是不會,就只是不願。

 姜蕪對此也是沒有辦法,就只從他的嘴裡聽到過一聲弱弱的“娘”,別的字或者詞就更是沒有過了。

 思及此,姜蕪又是嘆息了聲,輕拍了下恆之的後背,起了身握緊他的手對他說:“我們很快就回去了。”

 怎奈這下恆之卻是怎麼都不肯走,一直盯著不遠處看,小手下意識在姜蕪的掌中擾了擾。

 姜蕪順著他的目光往那處看去,只一眼,就認出了蘇墨。

 他著了一身玄色的衣衫,相較於兩年前,他眉間輕狂的張揚感少了太多太多,相反,還添了一抹成熟意。

 細細想來,當年她跟著他離開樂晉去京城的時候,她七歲,他十二歲左右。

 相處十年,分離兩年多,加起來不過十三年有餘罷了,如今倒是剛好二十五歲。

 姜蕪眉上淺和,不喜不哀,並無更多的別的情緒,依舊只是淺淺地彎了下眉,輕聲喚他,“公子。”

 蘇墨走近,伸手觸碰了下恆之的臉。

 恆之怕生,往姜蕪的身後躲了躲,警惕地盯著蘇墨,是極不願接近他。

 姜蕪蹲下身,拉了恆之的手,想給他解釋,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講。

 她頓了頓,半晌後,才緩緩地開了口,“他是你的爹,你不用怕他。”

 面對著仍是不願離她半步的恆之,姜蕪也不知道他到底聽懂了沒有,她抬了眸地看向蘇墨,對他抱歉地笑笑,“恆之他,沒有怎麼離開過我,可能比較怕生。”

 “無事。”蘇墨淡淡道。

 下一瞬,他又俯了身地直接抱起恆之,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姜蕪,只道:“走吧。”

 恆之性子冷淡,被蘇墨抱著時,不哭也沒有鬧過,就趴在蘇墨的肩頭上靜靜地側頭看著姜蕪。

 姜蕪重新抱起了木盆,沒有開口問過一句蘇墨的話,就只放慢了腳步朝著家中的方向走去。

 她從來不會過多地去問他的事情,現下亦然,儘管當初離開的時候兩人鬧得太過難堪。

 蘇墨從懷中拿出兩年前還未來得及給恆之戴上的平安鎖,單手掛在了恆之的脖頸上。

 姜蕪往他的方向看了眼,蘇墨解釋,“送給他的。”

 姜蕪默聲點頭,算是知曉,她並不能剝去他為人父的任何權利。

 兩人步行沒多久,就到了姜蕪住的地方。

 姜蕪的手放輕在門上時,回過頭問了一句,“公子要進去坐坐嗎?”

 蘇墨不等她說完話,倒是先抱著恆之走了進去。

 院中一片整潔乾淨,毫無雜亂,像極了她細心的性子。

 “還有一間空房,公子可以暫住的。”姜蕪道。

 蘇墨放下恆之,僅從喉間溢位了一聲“嗯”字。

 -

 午後,暖陽和煦。

 有人來給姜蕪送東西,因姜蕪不在院中,恰是蘇墨接過的。

 蘇墨看著手裡的一小提藥包,問方從屋子裡走出的姜蕪,“你身子不好?”

 “沒有。”姜蕪眼神躲閃了下,拿過蘇墨手裡的東西,見他還一直盯著自己,她靜靜補充道:“只是冬日到了,夜裡有時膝蓋要疼。”

 蘇墨想起了她的僵症,抿了抿唇,沒有再多問。

 其實也只有了他自己知道,不是不問,只是他不敢問,是他不敢再從她的嘴裡聽見任何的有關僵症的話。

 -

 沒隔兩三日,便是農曆廿八。

 樂晉城重視一切的節日,緊接年關,年味氣息越來越重,家家戶戶也率先地貼上了紅色的窗花。

 姜蕪心靈手巧,窗花是她自己用剪子一點一點裁剪的,裁剪完了,便要將其貼在窗扇上。

 窗花貼完後,還要掛上紅色的燈籠,給家中添些喜慶之色。

 姜蕪搬來一根圓木凳,踩在上面墊著腳想要將燈籠掛在屋簷下。

 她方一將燈籠掛上想要下來時,忽地腦中是那道熟悉的犯暈,緊接著眼前是一片黑暗,一個沒注意,就從凳子上摔了下來。

 一陣的地轉天旋,姜蕪在地上坐了良久,才慢慢地緩過來。

 她一手扶著牆,一點點地撐著起身,突然,聽見房門被人“砰”的一聲撞開,許是蘇墨循著聲音跑了過來。

 蘇墨看見倒地的姜蕪,驀地之間想起三月前,探子來稟告的事情,說是她有一次曾暈倒在過門前的街巷裡,他忙地扶起她,皺了眉地冷問:“你沒有看過大夫?”

 姜蕪揉了揉被撞疼的後腰,“我沒事,就只是掛燈籠的時候,踩在凳上,不小心摔到了。”

 怕蘇墨不信,姜蕪還給他指了指倒地的凳子。

 “你沒事,去掛什麼燈籠。”蘇墨輕聲呵道。

 “我和恆之,每年都掛了的。”姜蕪小聲反駁,話落時,察覺到蘇墨的臉色有些不好,她又改了口,“其實也就只兩年。”

 “你的日子倒是過得不錯。”蘇墨道,語氣裡叫人聽不出一絲的喜怒。

 姜蕪垂了眸,恍然間想起前兩日有人給她說過的宜湖邊上在兩日後會有煙花表演,她問:“公子什麼時候會走?”

 蘇墨胸口一疼,久久未答話。

 “你能陪我和恆之在兩日後去宜湖看煙花嗎?”姜蕪又問。

 一時之間,蘇墨竟似從姜蕪的眸子裡看到兩三點的期盼,他強壓下胸中酸澀,張了張口,應聲答道:“好。”

 -

 兩日後,恰是三十除夕日。

 宜湖邊上熱鬧非凡,天色還未完全黑下,煙花表演更未還開始,拱橋上卻站滿了人,難免會擠到一點。

 蘇墨一手抱起了恆之,一手牽住姜蕪的手。

 在掌心被握住的那刻,姜蕪很明顯地頓了下。

 蘇墨回過頭來問她,“怎麼了?”

 察覺到鼻間將有一股暖流要流下,姜蕪忙地搖了搖頭,“沒什麼。”

 蘇墨側了頭回去,稍微要走在姜蕪的前面一點。

 果然不出了片刻,姜蕪的鼻間就流下一股溫熱鮮血,她用了另一隻手的袖口使勁地去擦,怎知卻是越擦就越多,根本擦不淨。

 她又仰起了頭,望著亮星僅四五點的夜色。

 今夜三十,無月,連鉤月也無,又更何談會有滿月。

 仰了頭後,比鼻間流血流得更多的,是姜蕪不爭氣的淚。

 她隱隱地有感覺了,怕應就是這日了吧。

 兩年前,從春寧郡離開後,她的身子每況愈下,一日比一日的差。

 流鼻血,頭暈。

 從最開始的每月頂多一次,到後來的頻繁發生,再到後面,竟有幾次,她直接暈倒在屋外過。

 她一直都知道將有這一日的,或許會是他在尋到她的兩年後,又或許是一年後,她只是沒有想過,它會來得這般快,可能連今日也會撐不過去。

 其實她很想很想很想陪他將這個年關捱過的。

 悲情再一次地浮在姜蕪的眼底,姜蕪想要開口再次喚一聲蘇墨,忽地,眼前又是熟悉的一黑。

 蘇墨察覺到掌心裡的那隻手軟了下去,他回過頭去,見著姜蕪的身子搖搖欲墜。

 她的鼻間,還有嘴上,滿是了紅色的鮮血。

 蘇墨忙地蹲下身扶住姜蕪的身子,被一陣慌亂襲了心,想起探子回來稟告過的事情,還有前兩日有人來給她送過的藥,饒是他極不願面對承認,那抹念頭還是要將他的頭撐爆,他捧住姜蕪的臉,一個勁地道:“我帶你去看大夫。”

 “不用了。”姜蕪強忍著攥住蘇墨的袖口,因她的用力說出話,胸脯急促起伏兩下,嘴裡竟也吐出了一抹血漬。

 蘇墨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他一遍又一遍地給她抹去嘴角的血漬,仍還是固執到了魔怔地道:“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恆之。”姜蕪艱難喊出二字,偏了頭地想要再看一眼恆之,別的事情她都沒有怕過,唯一放心不下就只有恆之。

 可事到如今,她又還能怎麼辦。

 “當初是我想把恆之帶走的,但現在,恆之他,可能就要麻煩你了。”姜蕪笑了笑道,可她的眼前是越發的模糊起,就連蘇墨的臉,她也看不得太清。

 蘇墨緊緊握住姜蕪的手,哽咽問:“那我呢?”

 “公子不是已經圓滿了嗎?我知道你會來的。”姜蕪眼裡蓄了淚地答。

 恰時一簇煙火在宜湖的對面終騰起,照亮半邊濃沉的夜色,點點菸火宛如流星般地自二人的頭頂之上劃過,一瞬而逝。

 姜蕪的眸裡也映起一兩點的亮光,她望著蘇墨的臉,頓了頓後,像是釋懷般地笑道:“但下輩子,我就不打算陪你了。”

 一滴接一滴的淚砸下,落在姜蕪閉上了的眼睫上。

 只可惜,再無人知曉。

 滿腔不甘奢求,終化永恆孤寂。

 -

 小院裡。

 恆之不懂,不哭也不鬧,仍只是想挨著姜蕪。

 蘇墨細細地替姜蕪擦淨身上的所有汙穢後,靜坐在她的身邊。

 他對恆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而又平靜地道:“你娘她,睡著了,你小聲一些。”

 恆之不會開口說話,從始至終亦沒有做出過什麼有響聲的動作過,極其的安靜。可蘇墨還是叫他再小聲一些,好似姜蕪就真的只是睡著了,在天明的時候,又會和往常一樣醒來。

 二人一大一小,竟就這樣地坐到了第二日。

 天亮日頭升,光線從外照進。

 姜蕪仍是了閉著眼一動也不動,她靜躺的姿勢,還是蘇墨給她擺的。

 蘇墨盯著她的那張臉。

 兩年零五個月的日子,九百個日日夜夜,想了無數的那張臉,終靜靜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夢迴都要真實。

 蘇墨抬了手,一點一點撫上姜蕪的臉,忽地卻又低笑出了聲。

 恆之抬了眸,不解地望著他。

 蘇墨摸了下恆之的頭,似又還想一併再將他多看幾眼。

 半刻之後,蘇墨起了身,寥寥幾筆寫下一封信。

 一日過去,天□□黑下時。

 蘇墨才抱了恆之,將他暫託付給左鄰的一家人,給了他們銀子,再央他們幫他寄一封信於京中去,事成後,另又有重金酬謝。

 左鄰的那家人是一對和藹夫妻,平時與姜蕪關係不錯,也是認得恆之的,他們不清楚事情緣由,本著鄰里幫扶的和善,當即爽快地應下。

 蘇墨在轉過身欲離開之際,又蹲下了身,不顧恆之現在的年紀是否聽得懂,仍還是給他講著話,“十日後,你姑姑會來找你,你到時就跟著你的姑姑走。”

 -

 蘇墨回了黑寂的小院,給躺在榻上的姜蕪描了細細的眉、塗了紅色口脂,照著兩三年樂晉長巳節那時她的樣子,來裝扮她。

 最後他又在她的手腕上繫了一根綁了小銅鈴的紅繩。

 良久之後,蘇墨扣住姜蕪繫了紅繩的右手,緩緩閉了眼,在她額間落下一吻。

 其實姜蕪手腕上的紅繩與他手腕那根是一對,名為因果,是他在來前,特意去寺裡求來的。

 傳聞,同穴而歸的兩人,若是在手腕上同系了因果,下輩子,下下輩子,還會在一起,直至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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