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迎幸來雲琅院的時候,謝慈還將自己關在房中。蘭時竹時梅時菊時幾人皆在門外候著,憂心忡忡的樣子。謝迎幸自然知道她們在憂心什麼,如今謝慈身份挑明,不知道會不會被長公主趕出門去,她們這些做奴婢的當然也擔心自己的前程。
謝迎幸定了定,蓮步輕移,行至廊下,柔聲細語地問道:“慈姐姐在嗎?”
她們見謝迎幸來,對視一眼,一時默然,皆沒動。一是不知如何稱呼這位真千金,倘若得罪了人,恐怕不好,二來是不知這位真千金找她們郡主做什麼,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郡主心情不佳,脾氣自然也不好,倘若這二位碰上,也不知會不會欺負她們郡主……
還是蘭時開口:“您有什麼事嗎?我們郡主她身子不好,這會還在休息,您若是有什麼事,待郡主醒了,奴婢可以為您轉達。”
她們幾個自幼跟著謝慈一起長大,謝慈雖有些驕縱脾氣,可沒什麼壞心眼,對她們這些奴婢也好,這樣的時候她們自然不能背棄郡主。
不卑不亢,倒是忠心,謝迎幸看了蘭時一眼,道:“也沒什麼大事,只是來看看慈姐姐。阿孃也掛心著慈姐姐的身子,特意叫我來看看慈姐姐,慈姐姐身子沒有大礙就好。”
這話半真半假。蕭清漪的確也掛心謝慈身子,本打算親自前來,可又不知如何面對謝慈,謝迎幸便自告奮勇,代她前來。
倘若長公主前來,瞧見謝慈黯然神傷,難過傷心,謝慈再順勢撒撒嬌,豈不是會讓長公主心軟?謝迎幸可不願這樣的事發生,她要讓她們之間的母女情意一點點消磨殆盡,最好是長公主看謝慈像仇人。
謝迎幸聽說過,謝慈囂張跋扈是出了名的,如今一朝跌落雲端,定然方寸大亂,她只需要再推波助瀾一下……謝迎幸眸底浮出一絲喜悅,就能趕走謝慈了。
謝迎幸微低眉,道:“對了,勞煩你轉告慈姐姐,就說,阿孃與慈姐姐多年情分,雖非親生,勝似親生。迎幸不忍讓慈姐姐與阿孃分離,因而願與慈姐姐一道侍奉阿孃左右。”
說罷,轉身而去。
她說話柔柔弱弱,整個人看起來並無攻擊性。竹時鬆了口氣,面上顯出幾分喜悅:“這位真小姐人還挺好的嘛,太好了,郡主可以不用走了。”
蘭時比竹時多想了些,開心不起來。郡主留下來看似是好事,可郡主的脾氣她們都清楚,到底會怎樣還難說。蘭時嘆了口氣。
謝慈還在床上坐著發呆,目光沉滯,謝迎幸說的那些話她聽得一清二楚。呵,阿孃掛念她?卻都不願意自己來看她一眼……
不忍讓她與阿孃分離,所以願意與她一起侍奉阿孃左右。所以……阿孃想趕走她,但這位真千金從中勸和,才讓她留下來……
難怪那天阿孃這麼反常……還有那天她冷淡的態度,說,我不是你娘……想起這些,和剛才謝迎幸的話,謝慈心裡像堵了一塊石頭,起起伏伏之間,稜角刮擦出一陣陣的疼痛感。
她還叫迎幸,迎接幸運,迎接幸福?總之,幸福也好,幸運也罷,都和她謝慈無關了。
蘭時進來,見她如此模樣,猜測她已經全聽見了,便靜默候在一旁。已近黃昏,日影西斜,寢間裡的光線有些昏沉,謝慈忽然開口:“蘭時,你說……我是不是應該知情識趣些,自己離開?”
既然她不是阿孃的女兒,賴在這兒看人家母女情深又有什麼意思呢?
蘭時皺眉,擔憂道:“可是郡主與長公主多年情分,郡主捨得嗎?”
謝慈復低下頭,胸口悶悶的,她自是捨不得的。
蘭時又道:“再說了,還有王爺呢?郡主難道捨得嗎?奴婢已經給王爺寫信了,郡主好歹等王爺回來。”
謝慈聽見蘭時的話,闔上眸,眉頭更是緊鎖。她捨不得阿孃,也捨不得哥哥,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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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渺院中,謝迎幸低眉順眼,服侍在蕭清漪身側。
“慈姐姐不肯見我。”謝迎幸將茶水遞給蕭清漪,藏起眼底的一些委屈,大度道,“其實我也理解慈姐姐,聽聞她平日裡得阿孃寵愛,因而行事有些嬌縱。迎幸聽著,心裡十分羨慕。”
蕭清漪眸色頓了頓,有些心疼她,她知道謝慈的性格,但都到這時候了,謝慈竟還敢鬧脾氣,不見迎幸?真是無法無天了。蕭清漪忽而有些後悔將謝慈留下,她竟然都不知收斂,竟還敢給迎幸委屈受。
“她怎麼敢不見你?”蕭清漪語氣有些嚴厲,顯然很是不悅。
謝迎幸連忙道:“阿孃別怪慈姐姐,她只是一時有些接受不了,我相信過幾日,她定然能與我相處得很好。”
蕭清漪抿唇,沒說話。但願如此。
謝迎幸又不著痕跡道:“方才去見慈姐姐時,見她房中的幾個婢女處事進退有度,落落大方,又忠心耿耿,也令人羨慕極了。”
她這話提醒了蕭清漪,謝迎幸今日才回來,她還未給她指派幾個得力的婢女照顧。聽她說起謝慈房中的那幾個,便道:“若是你喜歡,便撥來給你。”
謝迎幸故作為難道:“這不大好吧,畢竟是跟了慈姐姐那麼久的人……”
蕭清漪直接拍板:“沒什麼不好的,你是我的女兒,別說幾個婢女了,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要摘下給你。再說了,慈兒房中人手一向眾多,個個能幹,不差這兩個。”
謝迎幸露出個受寵若驚的表情,伏在蕭清漪膝頭,“阿孃真是世上最好的阿孃,迎幸能回到阿孃身邊真是上天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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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慈一整天都沒吃過東西,就坐在房中發呆,直到夜色降臨。梅時進來上燈,看了眼謝慈,道:“郡主,夜裡冷,可要加件衣裳?”
長冬的寒意殘留在夜色的縫隙裡,到這會兒都鑽出來張牙舞爪,謝慈經她提醒,方感覺自己手腳冰涼。
謝慈張了張唇,道:“讓蘭時取我的大氅來。”
梅時沒動,囁嚅道:“郡主……蘭時姐姐她……”
謝慈皺眉,問:“她怎麼了?”
梅時答:“方才……方才秦媽媽來過,將蘭時與竹時姐姐領走了,說是長公主的意思,叫她們去伺候迎幸小姐。”
謝慈一愣,看著眼前那盞八角彩繪燈燭火輕晃,心慢慢沉下去。燭火散發著溫暖的氣息,謝慈卻覺得周身的寒意一寸寸侵襲入骨,彷彿要將她連同五臟六腑都啃食殆盡。
“哦。”半晌,謝慈才應了這麼一聲,“那你去將我那件貂毛大氅取來,再吩咐小廚房,簡單做兩道我喜歡的菜。”
梅時應聲,退了下去。
謝慈悠長一聲嘆息,看向那盞燈,最後苦笑一聲。
這日夜裡,謝慈睡得極不安穩,混沌中做起噩夢。在夢裡,她看見謝無度和蕭清漪與謝迎幸其樂融融站在一起,而她在一旁被無視,不管怎麼叫他們都沒人理會。
謝慈自睡夢中驚醒,只覺得這寢間變得空蕩而冷清,令她坐立難安。她喘了口氣,下意識喚蘭時,話音還未落地,想起蘭時已經被叫去伺候謝迎幸,聲音戛然而止。
“梅時……”
梅時聽見聲音進來:“郡主,怎麼了?”
謝慈攏了攏身上大氅,輕咳嗽一聲,說:“你拿上燈,去霽雪堂。”
霽雪堂是謝無度的住所,謝慈今夜心情複雜,不願在自己寢間裡待著,她自幼與謝無度親近,謝無度的住所於她而言,便像自己院子一般熟悉。更何況,霽雪堂中一草一木皆帶著謝無度的氣息,能讓她安心些。
從謝慈的雲琅院去霽雪堂,中途要經過滄渺院。已經近亥時,滄渺院中燈火通明,從中穿出蕭清漪與謝迎幸的談笑之聲。
謝迎幸在說自己從前的事,將蕭清漪逗得不時笑出聲來。謝慈停下腳步,於寂寂長夜中追溯回憶,阿孃與她在一起時,是否有過這樣開心的時候?
答案是否定的。
蕭清漪寵愛謝慈,儘管謝慈也很愛撒嬌,可蕭清漪從沒有像今夜這般開懷大笑過。
謝慈緊了緊攏大氅的手,滄渺院前的燈籠被風吹得微轉,她收回視線,對梅時道:“走吧。”
即便謝無度不在,霽雪堂平日裡也有他的人守著,沒有他的命令,旁人都不許進去。當然,這旁人中,不包括謝慈。
這深更半夜,雖不知謝慈為何過來這邊,霽雪堂的守衛也沒攔著。
“郡主請進。”
謝慈提著燈,穿過月洞門,沿青石板路往前,停在霽雪堂正屋前。她對梅時道:“你回去歇著吧,明日一早再來便是。”
梅時哎了聲,轉身離開。謝慈看著她的背影,轉過身,推開門。
這一趟謝無度離開家已經快四個月,就連過年都沒能回來。霽雪堂中冷冷清清,可謝慈一進來,卻覺得安心。
她四處看了看,一切還和謝無度在時一樣。
比起阿孃,她似乎依賴謝無度更多。
謝慈想起些回憶,唇角微勾,隨後那點笑意又蕩然無存。如今……她不再是他的妹妹了,蘭時說,好歹等王爺回來,可是謝慈不敢確定,他回來會不會……
她吐出一口氣,去他寢間裡睡下。
夜色無邊,少女喃喃之聲很輕:“你最好不會喜歡那個謝迎幸!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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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陡峭的山路曲曲折折隱沒在懸崖峭壁旁,一隊人馬正盡所能地迅速行進,時不時有石子墜落崖間的聲響,在曠野中被放大數倍,令人精神高度緊繃,誰也不敢鬆懈。
隊伍之中,一身玄色錦袍的高大男人氣度非凡,玄色之下,鋪陳著雲團暗紋,左側腰往下用金線繡著一隻氣派的鷹,栩栩如生。鷹忽地振翅,男人轉過身來,露出正臉。
一雙薄唇,唇色稍淺,鼻子挺拔,劍眉之下一雙微挑的丹鳳眼。眉目凌厲,亦正亦邪。
謝無度微斂眸,抬手命他們繼續趕路。
這是一條近路,頗為難走,卻能節省出三五日的時間。
三五日,還是太慢了。
昨日他收到竹時來信,才知曉家中發生大事,以阿慈的性子,定然受了不少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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