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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照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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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藍色帷帳垂落下去,影影綽綽地隔去了外頭的人聲鼎沸,追她的叫喊、做生意的吆喝、甚至於花樹枝頭的鳥雀兒啼叫,都被一道幔帳遮蓋住,彷彿霎時小了。頭上那白灰色的帷帽被人掀起,她沒來由想起話本子裡寫的洞房夜揭蓋頭。

 “你放……肆。”肆之一字已被心跳聲淹沒。

 她原要說什麼早忘了,全被眼前這雙狹長而凌厲的眼給吸進了眼眸裡去。鼻尖上有一顆痣,唇薄而寡情,也是話本里常說的。這真是一副頂好的皮囊。

 四四方方的黑漆藍帷馬車停在路邊,在這繁華街市裡,並不太起眼,無數人聲呼嘯而過,沒人停下來注意它。只有一隻小麻雀,停在了車頂上,嘰嘰喳喳地叫。

 她終於找回神智,奪下自己的帷帽,隔著灰紗瞪人一眼:“你……你好沒禮貌。”是責怪而慌亂的語氣,透著些不諳世事的天真,實在將人出賣。

 那雙鳳眼也沒惱怒,只想她真會惡人先告狀,分明是她無故進了自己的馬車,倒反客為主地誣賴人。

 哪知道她又被惹毛,“我幾時誣賴你?”

 他笑意吟吟地看人,她不由慶幸隔了層帷帽,不然真要被他勾魂,避開眼,心虛道:“多謝你,今日的恩情我記著,只不過我得走了。”

 眼看著四周安靜了,楚雲從馬車上跳下便要走,卻被那人扣住手腕,問她:“敢問姑娘芳名?”

 她甩開他的手,跑出很遠了,看見那隻車頂的麻雀飛去了更高更遠的一束飄揚的旗幟上,才回頭說:“我才不告訴你。”

 這是十五歲的很尋常的一天。

 她摘了帷帽,兩根帽帶飄逸如同盛京的秋,跑動在元武街上,街邊的紫緣花灑墜而下,紛紛嫋嫋,好似一幅美畫。

 聞盛看著人越走越遠,直到消失不見,才任由藍色帷帳垂落下來。守在車前的點思問道:“公子,可要出發?”

 他方才意圖攔住那闖馬車的姑娘,可公子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別攔,這才讓人闖了進來。

 “走吧。”藍色帷帳內的聲音恢復清冷,如那遠山頂上終年不化的雪一般。

 -

 沿著約定的記號終於尋到月色,月色擔心得快哭,已經拿了信物去尋京中的禁軍,禁軍設有專門人馬巡邏街道,防滋事以及意外。

 禁軍正欲去城中展開搜尋,尋找無故失蹤的五公主,人便自己到了眼前。

 五公主一身男子裝扮,一頭茂密的青絲盡數紮在頭上,以冠束之。杏眼桃腮,明眸皓齒,面若桃花,一眼便能瞧出是嬌嬌女子,與這男裝實在不相符。聽五公主的貼身宮女說,公主貪玩,做男子裝扮,與她意外走散,她怕公主出事,這才來尋他們幫忙。

 “末將等參見公主殿下。”五公主雖不受寵,可到底是千金貴體,倘若真出了事,無人能擔待得起。

 楚雲卻一點沒往心裡去,端著公主的身份道了聲免禮:“給你們添麻煩了,且去忙自己的事吧。”

 五公主如此說,他們卻不能不盡自己的職責:“殿下,末將派兩個人送您回紫霄城吧。”

 楚雲也沒多說,算是默許。

 那郎將派了四位禁軍送她至皇宮門口,朱門金鉚的宮門口有大內禁軍守著,見是五公主,輕頷首對一旁的人示意:“送公主回宮。”

 今日三公主與四公主也相繼以如此裝扮回來,他們問過她們身邊的人,說辭是微服出遊。身為公主,怎麼能因貪玩而如此放肆,還給他們添麻煩,倘若陛下問起,追究下來,受罪的終究是他們這些放她們出宮的人。

 如此一想,那守在城門的郎將便有所不滿,對楚雲道:“公主今日便也罷了,若再有下次,可別怪微臣等無情,將您送去陛下跟前了。”

 三公主與四公主受寵,他不好出言勸阻,五公主卻不同,自然最好拿捏。任誰都知,這五公主楚雲,乃陛下醉酒後寵幸宮女後所生,那宮女生下五公主後血崩而亡。後來太后仁德,想把這孩子養在自己膝下,可沒幾年,太后竟突發惡疾,撒手人寰。從那之後,便有人說五公主生來不幸,陛下便更不喜她。

 五公主沒有母妃撐腰,亦不得陛下寵愛,在這宮裡是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她住的地方是最偏僻的宮殿,該有的儀仗也並沒有,這樣一個人,也不知怎麼敢和三公主四公主一般,偷偷溜出宮去?

 真是沒把自己的地位放正,那郎將斜乜了眼,有些輕蔑的神色:“公主請吧。”

 楚雲沒說什麼,轉過身去。這樣的臉色她這些年瞧得多了,並不至於放在心上。

 楚雲並未讓他們送自己到宮門口,她住的清瀾殿位置偏僻,他們也不見得願意去。因而過了三泰門,便讓他們回去了。內宮一般也沒什麼危險,他們自然也沒推辭。

 清瀾殿遠在角落,路是越走越清淨,連宮女太監也沒瞧見了。見四下無人,月色才輕聲抱怨道:“公主,三公主與四公主也太過分了,分明是她們叫你出去的,臨了卻把一個人丟下不管,倘若真出了什麼事……”月色替楚雲打抱不平。

 楚雲嘆了聲,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宮牆之下沒有秘密,最容易便是禍從口出。

 月色收了聲,瞥了眼四下,有些委屈:“奴婢明白,奴婢只是有些不平……”

 昨日三公主與四公主忽然來尋楚雲,說是打算溜出宮去,要帶上楚雲一起,話裡話外都是施捨的語氣,似乎在說:我們願意帶你出去,那是給你面子,你別給臉不要臉。

 那時月色便覺得有詐,本想勸阻,可五公主無權無勢,連反駁都沒有力氣,便這麼被推著同意了。

 今日果然出了事,她們原說喬裝打扮,要去體驗一下,可一行人進了家酒樓,在門口卻被人偷了錢袋子,吃完了東西給不起錢,人家老闆哪兒能有好臉色?當即便要打人,三公主與四公主毫不猶豫地拋下了她們殿下,她又和殿下走散了,當時真的快嚇哭了。

 月色回憶起來,仍覺得駭人。

 一抬眼,卻從自家殿下臉上看出了一種茫然的神色。

 “殿下?”

 楚雲回過神來:“嗯?怎麼了?”

 月色嘆氣:“這話該是奴婢問您,這已經是您今天第三次走神了,您到底怎麼了?是不是與奴婢走散的那會兒發生了什麼?”

 “沒有。”楚雲當即反駁,“什麼也沒發生。”

 她推著月色出門:“好了好了,你去休息吧,我這兒不需要你伺候。”

 楚雲把人推出去,靠著門落下一聲嘆息。清瀾殿伺候的人加上月色一共不過幾個,這地方偏僻,楚雲又不受寵,跟著她自然沒什麼前途,所以能走的都走了,留下來的那些,也都不勤快,懶懶散散半天找不到人。

 楚雲脾氣又好,也不與她們計較,便只有月色一個做實事的人。月色待楚雲忠心,只因月色是楚雲救下來的。

 那時候月色年紀還小,得了重病,被人派到清瀾殿來,原是等死,可楚雲心善,硬是自己親手照顧她,把人救了回來。從那之後,月色便一直跟在楚雲身邊,為她真心籌謀。

 楚雲知道月色待她好,可月色總是太過喜歡抱不平,而楚雲,卻是不爭不搶,對一切都太過平淡。

 譬如說今日之事,其實她知道她們不安好心,可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宮外的景色,儘管被人追趕至慌忙逃竄的時刻的確狼狽不已,可是宮外的那些街市樓閣,吆喝叫賣,熱鬧繁華,實在讓她覺得,這麼一遭並不虧。

 她自幼時受過的欺負與偏心太多,曾經也有憤憤不平過,可後來逐漸發現,有些事情,不是她憤憤不平就可以改變的。她沒這麼大力量,也沒這個資本,她不過是這世上很渺小的一粒塵埃,能活著便已經很好。

 楚雲回身,步履有些虛浮地走到圓桌旁,撐著手捧住自己臉頰,回憶起今天在外所見所聞,倏忽之間,無端回憶起那一刻、那一眼。

 那個人……真沒禮貌,女子的帷帽怎麼能隨便掀?可她也確實沒有禮貌在先,不該擅自闖人家的馬車。

 她胡思亂想,甩頭,左右與她是沒關係的人。

 只是這宮外……宮外可真好。按說公主到了年紀,便該選駙馬,建府邸,住去宮外。三公主與四公主早已經定了建府邸的計劃,府邸已經開工,雖還沒定駙馬,但也是遲早的事。至於楚雲,楚雲不敢有所期盼。父皇大抵都快忘了,還有這麼一個女兒。

 楚雲嘆氣,下意識去摸自己腰間那個荷包,卻落了空。

 她臉色一白,想起分別之時,混亂之中,那個荷包掉在了地上,似乎是被三公主撿起來了。

 那是她娘留給她的遺物,她自幼時便一直帶在身上,寸步不離。如今落到了三公主手裡,楚雲臉色皺成一團,茫然無措。

 要從三公主手裡拿回東西,幾乎是不可能的。自幼時起,她的所有東西,但凡有三公主喜歡的,都會被她討去,面上說借,可從來不還。

 三公主楚丹是林貴妃所生,貴妃盛寵無邊,她自然有所依仗,什麼都不缺。故而,從楚雲這裡討去的東西,在三公主那兒根本不值一提,她自然不會珍惜,無非是轉手賞賜宮人,或者擱在角落裡落灰,更有甚者,直接扔掉。

 楚雲幾乎已經知道結局,可那荷包與她旁的東西不同,她不能就這麼隨便算了。

 她娘留下的遺物不多,只有一個荷包,與一支藍色的蝴蝶簪子。那簪子好看,但不算貴重,楚雲從不敢戴出去,只敢小心存在妝匣裡。

 楚雲從胸口飄出一聲悠長嘆息,喚月色:“去摘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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