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景譽朝前邁了一步,無聲將鍾語芙護到身後,一個眼神掃過去,韓寶心領神會。
蹲下身,握住韓以驍攥著鍾語芙衣襬一角的手,暗暗用力。
“世子,老奴跟你保證,表姑娘不會有事,只是落水罷了,已經遣了小廝去請大夫。”
“夫人現在沒辦法去看錶姑娘,待今日婚禮結束,明日定然會親自去看錶姑娘。”
手腕傳來骨頭掰扯錯位的鑽心痛感,韓以驍從沉溺的情緒中走出來,對上的就是韓寶示警的眼神。
心臟沉沉一痛。
--一切都太遲了!
婚禮已經到這份上,要是傳出和繼子之間有什麼,她怕是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他不由自主朝那鮮紅的嫁衣看過去,喜帕蒙在臉上,唯一露出來的一雙揉夷繃的僵直,死死攥著紅綢。
若是仔細看,還能看出她的手指微微顫鬥。
她,是在害怕吧?
韓寶又無聲加重了力道。
韓以驍目光盯在那刺目的嫁衣上,心臟像是浸泡在最酸澀的液體裡。
機械的由著韓寶扶著站起,韓以驍舔了舔蒼白的唇瓣,朝韓景譽開口,“父親,是我莽撞,害怕您成親有自己的孩子,影響我的世子之位,我現在想通了,想趕在你成婚之前告訴你,我不擔心了。”
眾賓客這才恍然大悟,豁,這世子居然一直反對長寧侯成婚。
難怪長寧侯到這個年歲才成婚!
韓景譽道:“無妨,為父既然扶持你上了世子之位,就是真心想傳給你的,你只管放心。”
韓寶道:“侯爺,還是繼續行禮吧。”
韓景譽點點頭。
韓寶扶著韓以驍往後退,“世子爺,回去換一身衣衫吧。”
鍾語芙的身子繃的像一隻被拉緊的弦,韓以驍突然來阻止婚禮,是也記起上輩子的事了嗎?
他那樣霸道的人,是不會走的吧。
他悔過她一次婚禮,悔過她一次人生。
她真怕他再次毀了她的一生。
提著心胡思亂想了著,就聽見韓以驍似是輕輕回了一句,“好。”
雖然不可置信,鍾語芙慌亂的心還是稍稍安了一下。
唱禮官又重複喊了一聲,“夫妻對拜。”
此時,韓以驍重新走到門口,回頭,韓景譽虔誠的躬下腰,鍾語芙亦躬下腰。
喜帕似被海風拍打的浪花,漾起如水波紋,修長雪白的頸子在花紋繁複的衣襟裡,是那樣旖旎好看。
--如今這旖旎,不是他的了!
心口驟然一痛,放開手,掌心一片粘膩的鮮紅。
隨著唱禮官“送入洞房”的聲音響起,鍾語芙又被紅綢一端的韓景譽牽著,入了洞房,坐到喜床上。
喜秤挑起喜帕,有刺目的光落在眼睛上。
鍾語芙抬起頭,入目便是韓景譽微微低一點的額頭,眼睛彎彎的,帶了明亮的笑意,柔柔的看著他。
她沉醉在這份溫柔裡,失了神,撲閃著眼睛和他對視。
直到傳來竊笑,鍾語芙才想起來,這婚房裡,一群人呢,都在看鬧洞房。
“安心。”
韓景譽削薄的唇親啟,柔聲安慰她。
似是意有所指。
韓景譽何其聰慧,鍾語芙因為韓以驍的反常生出的不安,忽的就鎮定下來。
如果說這世上,唯一能接受自己荒唐過往的,大概也只有韓景譽。
好慶幸,她嫁的,是他。
喜婆將二人的衣角扣到一起,寓意一世不分離。
再喝了交杯酒,韓景譽這才再出婚房,去前院招待賓客。
洞房裡的女客們也去用席面,洞房裡只剩鍾語芙一人,她不安的來回走了兩圈,目光落在被揭下的喜帕上。
疊起來,放進一個紫檀清漆盒裡,朝綠蘿招手,“快,你去把這個交給世子。”
綠蘿眼皮猛的掀上去,瞳孔一縮,這,這是私相授受吧!
且鍾語芙這年歲,做韓以驍的繼母,本來就很尷尬,闔該避著才是。
“姑娘,這怕是不妥,要是被人發現……”
鍾語芙面色凝重,“這東西不到世子手上,我怕才是死無葬身之地,別問那麼多,你快去。”
綠蘿咬了咬牙,“是,奴婢一定辦妥了。”
此時賓客都在前院吃酒,說來也巧,綠蘿這邊出了正院門子,涼亭裡,剛換了一身白色直裰的,不是韓以驍又是誰。
綠蘿匆匆走過去,從袖子裡掏出漆盒,“世子爺,夫人吩咐奴婢拿來給你的。”
韓以驍接了漆盒開啟,看到裡頭的紅色喜帕,完整的喜字,右下角有兩隻喜鵲,喙嘴親暱的靠在一起。
韓以驍目光凝住,心中又是一痛。
他想起來,上一世,因為洞房之夜,他撇下她,去照顧蘇婉。
待天亮時,待了滿腔歉意回到婚房,鍾語芙將他們的喜帕剪成倆片碎步,扔在她臉上,紅著眼眶指著他,“你滾!”
“以後我的房間不准你進來。”
她是在問他,你還要毀我第二次婚禮嗎?
叫我再嘗一次沒有新郎的洞房嗎?
她--還在算計他!
為什麼,她總是能對他這麼狠心?
難道叫他看著她,跟他的養父洞房嗎?!!
他緊緊攥著喜帕在手心揉捏。
全身上下,每一處都痛。
他沒做過什麼天大的對不起她的事,他們四年夫妻,她每一件事都離經叛道。
因為洞房的事,他歉也道了,她高高在上的姿態一擺就是兩年,不給他碰一個手指頭。
他忍了。
卻換來她愈發徹底的忽視。
因為那一巴掌,她設下那麼大的陰謀,捲了所有家財,跟儲策私奔了。
他還是忍了。
最後又因為那一顆藥,她要殺了自己,還有他們的孩子。
他韓以驍這輩子沒有跟人低過頭。
他跪下來求她。
她還是那樣殘忍的,連一具完整的屍骨都不留給她。
他憑什麼殺了他們的孩子。
那是他的骨血啊!
她給的懲罰還不夠嗎?
從二十一歲到四十七歲,九千八百六十一天,他的每一天都活在後悔,痛苦當中。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坐在這裡,心裡謀劃的是,如何跟韓景譽攤牌,叫他放棄這樁婚事,他可以放棄世子的位置,這榮華富貴他都可以不要,帶著鍾語芙遠走高飛。
她卻在想著,真的要嫁給她父親!
做她的嫡母!
要她看著他嫁人,要他眼睜睜看著他跟旁人洞房。
她憑什麼這樣對他?
就因為仗著他心愛她嗎?
鍾語芙,你在我心上狠狠戳下一刀,還要反覆在上頭撒鹽。
你對我何其殘忍!
你殺了我吧!
殺了我都比這叫我心裡好受。
他唇瓣一下下顫動,喉頭艱澀滾動,“你,你,家,姑,娘,怎,麼,樣?”
舌頭似是打了結,機械又笨拙。
綠蘿想起鍾語芙的交代,若是他問我,我怎麼樣,你就說我很害怕,惶恐,快急哭了。
“姑娘她很不安,想哭又怕侯爺看出來,極力忍著。”
綠蘿感覺周遭的空氣似是被凍住,韓以驍似是一塊千年寒冰。
咬了咬唇瓣,硬著頭皮回道:“姑娘說,世子若是真心想補償姑娘,就成全她的選擇吧。”
“她只想要這一眼望到頭的安穩人生。”
粗大的手掌握成拳,脛骨虯軋,骨節咯吱作響。
死一般的沉寂之後,一口腥甜蔓延在口腔中,他生生吞下去。
艱澀出聲,“好,告訴你家姑娘,那件事我不會揭穿,可是她還欠我一樣東西,改日,我希望她能親自給我一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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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裡,綠蘿一字不差的將韓以驍的話背出來,鍾語芙懸著的心放下去,長吁一口氣。
他不來鬧她的婚禮就好。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精明如韓景譽,早就對他們之間的關係起了疑。
外院,賓客盡歡,雖說成婚當天無大小,但是滿朝朝臣都知道,韓景譽從來不飲酒,也沒有人敢真的鬧他喝酒。
他象徵性的坐了一會,待時辰差不多了,便出了酒席。
他沒有直接去洞房,而是去了書房,將暗衛招了來。
聽到綠蘿得了鍾語芙的命令,拿了東西交給韓以驍,他眉頭擰成川字。
“夫人給了世子什麼東西?”
暗衛,“世子警惕,屬下沒敢靠的太近,既未看見,也未聽見。”
“還有,世子叫人送了表姑娘去莊子上,永不回長寧侯府。”
蓮花刻漏,水嘀嗒嘀嗒滑落。
韓景譽珉了珉唇瓣,“下去吧。”
燭火將他的影子拉長,投在門上折成兩截。
韓寶望著一動一動的影子,心裡有點焦急。
見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想了想,他還是躬身走了進去。
“侯爺。”
韓景譽回神,看了他一眼卻是問道,“正院有沒有送點吃的過去?”
“吩咐人送了的。”頓了頓,韓寶又出聲,“侯爺,我瞧著夫人心裡雖說瞧不上規矩,但不是個沒心的,既嫁了你,就不可能再與世子有私情。”
韓景譽詫異了一下,“你以為本候是在懷疑這個?”
韓寶不解了,“那您不去洞……”
韓景譽垂了垂眼皮,“本候若是輕易看輕自己夫人的清白,看輕的不是夫人,是本候自己。”
他嗤笑一聲,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和韓寶說:“罷了,以後暗衛只負責保護夫人的安全,其它的事不必來報。”
韓寶心頭的石塊落下來,“奴才會吩咐下去。”
韓景譽手指微微彎曲,在桌上輕輕敲了敲,又道:“明日裡認完親之後,你親自去和驍兒說,汴州練兵的事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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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房內,龍鳳紅燭搖曳,燭油順著紅燭流淌。
鍾語芙盯盯看著燭火微微出神,他跟韓以驍關係本就尷尬,不給韓景譽一個解釋,連她自己都說不過去。
可是,怎麼解釋呢?
她要在他們的新婚之夜告訴他,我曾經是你兒媳婦?
多活了一世,變成前夫的嫡母?
她跟韓以驍不僅有過肌膚之親,還懷過一個孩子?
或者,她編一個謊言去騙他?以後再用無數個謊言來圓?
韓景譽走進內室,看到眉頭輕輕皺著的鐘語芙,不安的絞著手指,心下了然。
他放輕腳步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拿起她的手在手中把玩,“餓不餓?”
“女使說,膳房送來的索餅你幾乎沒吃幾口。”
鍾語芙搖搖頭,“不餓。”
韓景譽眼神示意,叫韓寶將粥拿出來,揮手屏退屋子裡的下人,親自端起雞絲粥,“不餓也要吃一點,”紅唇附到她耳邊,“否則一會子沒力氣,該受不住了。”
倏然,她面色衝紅到滴血。
微微張開唇,就著遞到唇邊的調羹,小小啜了一口。
雞絲粥鮮香,摻了一點薑絲,喝進胃裡暖暖的,燭火映著他的俊彥,利落分明的五官,眼睛裡像是揉進了星星,柔柔看著她。
鍾語芙心中一動,垂下眼皮,嘶啞出聲,“我,我心裡有一件荒唐事,一直沒告訴你……”
“別說。”
他食指輕輕覆上她唇瓣,“我大概能猜到是哪方面的,都過去了,不必說。”
鍾語芙眼皮猛的抬起來,“……你真的不要我給你一個解釋嗎?”
“芙兒,每個人都有難以啟齒的秘密,我也有,”他看著她的眼睛,循循善誘,“不管以前的你是怎樣的,從現在起,你只需記得一件事,你是我韓景譽的妻。”
“你是我八抬大轎娶回家的,拜了父母,天地的,護你衣裙無塵,一生開懷,是我後半輩子最重要的事。”
心裡像是有溫熱的泉水滑過,眼眶子裡蓄滿了一種叫做幸福的淚珠子。
她站起身,讓自己微微高於他,手撫上他輪廓分明的側頰,像撫著最重要的珍寶。
“景譽,我覺得我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我也要讓你做這世上最幸福的男子。”
她在他的注視下,拔下發簪,三千青絲傾瀉而下,手指一件件勾了衣帶子。
外罩的嫁衣,中衣,小衣。
一件件順著婀娜的身子滑落。
月光將她的婀娜渡上一層魅惑的光,這極致的風景化成萬眾風情。
他近乎迫切的熄燈。
“不,我想看著你。”她勾上他,嬌嬌糯糯,“也想你看著我。”
他吻的細膩柔軟,她覺得自己被吻的化成了遺忘水,又似是成了一朵粉白的山茶花,一瓣一瓣,在顛簸的海浪裡漂浮,完全沒有辦法控制,失了力的隨著浪潮翻湧。
他捧著她的臉,看著她緋紅的面頰,聲音帶了磁性,輕聲呢喃,“芙兒……”
“景譽。”她勾著他的頸子,感受他火一樣的炙熱。
搖曳的燭火,金鉤下緩緩垂落的秋香色紗賬,他眼裡星亮的光。
足底一下下揉搓著緋色的絲綢床單,足尖躬著,緊緊繃直,修的圓潤的指甲不自控的嵌進肩胛的肉裡。
她悶哼一聲,額上有細密的薄汗滲出來。
他跟她十指相扣,輕輕在她耳邊呢喃,“芙兒……你是我真正的妻了。”
半透的紗賬映著她星亮的眼睛,她無力的靠在他胸膛,歡喜的糯糯回,“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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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紅綃帳暖,暗夜中,卻有人看著這明亮的燭火,心頭嗜血。
手緊緊握成拳,猩紅著眼睛,死死瞪著正院的方向,每一寸神經都緊緊繃著。
他腦子不可控的浮現出她的經歷。
她會讓他碰嗎?
是不是也羞紅了臉,任由雙腿被掰開,融合,一聲聲恰恰如鶯啼。
像是有鋒利的刀片一下下掛著繃緊的脛骨山的皮肉,千刀萬剮的疼痛,大抵是如此。
血液裡似是有兩頭最鋒利的野獸在拉扯他。
一邊說,快衝進去,告訴韓景譽真相,裡面躺著的是他的妻子啊!
是他的妻子啊!
一邊又說,你已經逼死過她一次了,你還要叫她死第二次嗎?
做了旁人的妻子,好歹不是一個冰冷的牌位,不是一個罈子了。
想衝進院子裡,雙腿又似灌了鉛一般沉重。
想轉身不關注這裡,卻又控制不住眼睛。
像是墮進了無盡的深淵,生不如死,大抵是如此。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到最後的燭火熄滅,他猛咳一聲,喉頭再次一片腥甜。
他知道,上輩子折磨他後半輩子的心疾復發了。
耳邊依稀有韓寶焦急的互換聲,他意識一散,昏了過去。
清晨,他是被韓忠和大夫的交流聲吵醒的。
韓忠紅了眼眶,“世子爺,您年紀輕輕,怎麼突然就,就……”
韓以驍啊抬手,“無妨。”
他不甚在意的披了衣服下了床,長寧侯府這麼大,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哪裡可以去。
不知不覺,走到了沉玉小築。
上輩子,方凝如燒了沉玉小築之後,他又一磚一瓦給重建了,一草一木,都是鍾語芙在時候的樣子,再後來,撥給了念芙來住。
這樣,每一次,他一回到長寧侯府,看到這裡通明的燭火,就有一種錯覺,鍾語芙好像還在。
他們的孩子也在。
是記憶裡的院子,卻也不是,這是鍾語芙沒有嫁進來時候的院子樣子。
他無奈的輕笑了一下,她究竟是有多厭惡他,沉玉小築明明是長寧侯府位置最好的院子,她卻選了旁的院子。
他坐到院子裡的鞦韆上,有粗使女使的交談聲傳進來。
“這長寧侯夫人可真不好當啊,昨晚正院要了四回水呢。”
“咱們夫人那樣嬌弱的人,能受的住嗎?侯爺也不知道疼惜人。”
心臟像是被一隻手緊緊捏著,連呼吸都是痛的。
韓以驍豁的起身,冷冷出聲,“主子的事是你們能議論的嗎?”
兩個小女使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沒想到會被韓以驍撞上,這侯府,別看韓以驍年歲比韓景譽大,他的脾氣最大,規矩最多,他院子裡做了錯事被打死的下人是最多的。
倆人嚇的瑟瑟發抖,只覺自己小命要不保,“世子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韓以驍只淡淡丟下一句,“這是最後一次,本世子若是再聽見你們嚼舌根,下次絕不輕繞。”
直到韓以驍走遠了,兩個女使才不可置信的對視,世子爺就這麼放過他們了?
連個懲罰也沒有?
兩個丫鬟不知道的事,上一輩子後世的韓以驍,早就改了脾性。
因他後來聽綠翹說,鍾語芙臨死的時候都在唸著綠蘿。
後來,他再未傷過任何一個女使小廝的性命。
韓以驍再回到院子,韓忠躬著腰迎上來。“世子,這認親快開始了,您快去垂花廳吧。”
韓以驍唇瓣珉成一條直線,“等一會。”
他抬腳走進內室,眼珠子在屋子裡掃了一圈,最後落到茶爐上的描金銚子上。
滾燙的熱水衝著戶口的蓋子嗚嗚響動。
他走過去,目光在茶嘴上凝了一瞬,然後拎起茶壺,對著左手澆下去。
韓寶聽見東西落地的聲音,眉心一條,轉頭走進屋內,便看到那被滾燙的熱水燙爛的手。
“世子。”他了眼眶。
韓以驍嘶啞出聲,“大夫。”
--
按著習俗,新婚第二日該將家中所有的親戚都認一遍,韓家一族早在十幾年前,闔足三百多口,活下來的只有韓景譽和韓以驍。
其實可以認的也就一個韓以驍和蘇婉,但蘇婉昨晚連夜叫韓以驍吩咐人送去了莊子上,如今也就剩下韓以驍這一個繼子了。
韓景譽坐在上首,遲遲不見韓以驍來,眉頭微皺。
韓忠匆忙跑進來,“侯爺,不好了,世子被熱水燙著了。”
鍾語芙細長的柳葉眉微微擰起來,韓以驍想做什麼?
不管他想做什麼,她都是他名義上的嫡母,也該去看看。
壓下心思來到韓以驍的院子,府醫正在診治,鍾語芙看了一眼韓以驍的手,皮肉猙獰,幾可見骨。
這傷,只比她當年來的更重。
府醫開了藥,韓景譽眉頭擰成川字,細細囑咐了幾句道:“你好好歇著,我去宮裡給你尋點好的傷藥。”
韓景譽這邊一走,鍾語芙也想順利離開,擱了茶盞,剛起身,屏風裡頭,原本虛弱闔著眼皮的韓以驍睜開眼,出聲,“鍾語芙,我欠你的一樣樣都還給你,你欠我的東西什麼時候還?”
鍾語芙頓住腳,轉身,韓以驍一身月白中衣,半扶著半透的月影紗鳥羽屏風,蒼白病弱的看著她。
一副她不說清楚,今日不會善罷甘休的模樣。
鍾語芙轉頭看了一眼綠蘿,韓以驍似是看清了她的不安,又解釋道:“你放心吧,我叫韓寶守在外頭了,不會有人聽見我們這場談話。”
鍾語芙看著綠蘿出了屋子,自己坐回上首酸枝木漆几上,垂下眼皮,盯著案几上的粉彩清漆茶盞,略一思忖回道,“韓以驍,我不欠你什麼。”
韓以驍大步走到鍾語芙面前,手撐在案几桌沿,俯下身,猩紅的眼眶裡,瘋魔癲狂,極致的愛和恨交織。
他說:“你欠我的。”
“你欠我兩條命。”
“你殺了你自己。”
“殺了我們的孩子。”
“你欠我一個家。”
啪一聲,是東西墜地的聲音,鍾語芙和韓以驍同時撲向發出聲音的窗下。
韓景譽瞳孔縮瑟,眼裡都是難以置信,看著兩人,腳邊是碎瓷片。
二門外,韓忠,綠蘿的嘴巴都被塞上了鮫綃,身上被捆了身子,睜大眼睛看著這邊。
從來溫和從容的人,近乎咆哮,“到底怎麼回事,說清楚!”
上京的冬日裡比一般的地方來的早,雖是初冬,天氣其實已經很冷。
這日的天氣格外的好,陽光很大,刺眼的白光給樹葉子渡上一層虛白的光,給人一種恍惚在夢中的錯覺。
如果可以,鍾語芙最不想的,就是韓景譽知道她曾經的過往。
從小到大,她破了一根手指頭,他都要柔聲哄她半天。
果然,韓以驍只是粗略說了一點,他已經近乎要瘋了,衝紅了血絲,瘋狂的揪著韓以驍的衣領子,“你念的書都到狗肚子裡去了?”
“學會的就是欺凌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
“你怎麼能!”
“怎麼能!”
韓以驍亦冷冷盯著韓景譽,道:“你知道嗎,我不喜歡當這個世子。”
“我不喜歡不苟言笑,我不喜歡上京的官場,我不喜歡少年扮老成,我不喜歡守著這些規矩。”
“不喜歡你為了我能順利的繼承長寧侯府,不婚不育。”
“你讓我覺得,我的一切都是你給我的,別人也是這麼說的。”
“可是我從五歲開始,卯時到學院,亥時入睡,課業,武功,一日不曾落下,風雨無阻。”
“七歲的時候已經跟著你學會了所有禮儀規矩,九歲開始,你就要求我喜行不怒於色,十四歲,別人還在上學,我已經一個人在官場裡摸爬滾打。”
“甚至連娶的妻子,也是因為你要向鍾家報恩。”
“這所有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喜歡。可是,為了叫你滿意,我都毫無怨言的遵從。”
“你不喜歡和世家來往過分親密,我覺得你功高震主,天子一直防備著你,好,我替你和那些人結交。”
“可是,你為什麼對我總還是不滿意?覺得我處處不合你的心意?”
“你真的將我當你的兒子嗎?當我是親人嗎?”
“自始至終,我要的,只是你希望你可以滿意的看著我,然後撫著我的頭說,‘驍兒,你做的很好’。”
“可是沒有!自始至終,你給我的都是冷冰冰的權勢,我的心是冷的,空的,你卻又要求我給鍾語芙全部的寵愛。”
“你知道嗎,”他眼眶子裡蓄滿了淚,“自始至終,只有婉兒將我當做過親人,給過我全部的愛。”
“我想留住生命裡僅有的親情,有什麼錯?”
他又看向鍾語芙,“也許在你心底我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可是鍾語芙,我真心將你當做我的妻子,想和你好好過一輩子的。”
“在你看來,蘇婉給我的愛不值一提,或許還摻了許多算計,你有疼愛你的父母,還有韓景譽這樣一個有求必應的長輩。”
“可我的幼年時光裡,只有這點子愛啊。”
“你怎麼會懂!”
“我給你的,已經是我的全部了,我真的盡力心愛你了。”
他眼裡都是絕望,她從來都不愛他,只會冷冰冰的推開他。
他怎麼會懂,曾經,他是那麼奢望她的愛,不要很多,一點點就好。
那點子愛不給也沒關係,她愛他們的孩子也可以啊。
他將一切的希望放到他們的孩子身上,想讓孩子做紐帶,擁有一個完整的家。
他對一個完整的家是那樣的渴望。
最終,她還是親手毀了他的希望。
她在他的注視下,給了他最狠厲的懲罰,不給一絲挽留的機會。
韓以驍豁的起身,抽出掛在牆上的佩劍,刀鋒抵在燙傷的手腕,盯著韓景譽,“父親,你對我恩重如山,我沒什麼可還你的,就用這隻手吧。”
刀鋒寒芒在韓景譽眼中一閃,“不要……”
掌心迎著刀鋒,血滴滴答答順著指縫流下來。
韓景譽的手抵在劍鋒一端,另一頭,韓以驍斷了的血手滾在地上。
他卻似是沒看見,只看著韓景譽,“父親,我這一身骨血還你,能把我的妻子還給我嗎?”
“我可以接受她失貞,我會帶她遠走高飛,再不出現在你的面前。”
“我不願意!”
鍾語芙起身,將韓景譽受傷的半個血掌捧在手心,用鮫綃扣上。
做完這一切,鍾語芙轉身,看向韓以驍,“韓以驍,你可能覺得我欠你,可是我不欠你啊!”
“我嫁給你的四年,你給我的盡數是委屈,冷漠霸道,造成你不幸的童年的不是我,我憑什麼要承擔你的不幸?我更不欠蘇婉的,是你對她近乎病態的縱容造成了我的悲劇,我們的悲劇。”
“你說我不懂你,你又何嘗懂我,我要的只是一分尊重,一分理解,一分呵護,可這麼簡單的東西,你從來沒有給過我,你的不幸不是你傷害我的理由。”
“傷害不是你給我一刀,我給你一刀就可以抹平的,我不想要一份充滿傷害的感情,我不會跟你走。”
“今生今世,我只是韓景譽的妻子。”
韓以驍最後看了一眼鍾語芙,她每一個表情都在為韓景譽的傷勢緊張著,對他的傷勢卻視而不見。
轉了身。
反而是韓景譽出聲喚他,“驍兒,養好傷再說吧。”
韓以驍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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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語芙強行推開書房的門,濃郁的酒味撲面而來。窗子都關著,鍾語芙適應了一會,踩在角落裡找到韓景譽。
他身子縮著,手邊都是酒罈子,整個人從裡到外透著一股子頹廢。
鍾語芙在他身邊蹲下去,心裡都是疼惜,“你手上的傷還沒好呢,跟我起來,去房裡好好洗個澡,睡一覺。”
韓景譽手狠狠垂在腦袋上,“你走吧,別管我,這是我的報應,是我沒教好驍兒,才一手造成了你的悲劇,你們的悲劇,我活該。”
“韓景譽!”鍾語芙吼他。
“這世上,最不欠韓以驍的人是你,最沒資格指責你的也是他。”
“你不欠他的。”
“韓家闔足覆滅的時候,你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年,眼睜睜看著闔足被殺,沒有任何權勢,卻能扶植一個近乎透明的皇子上位,這中間要經歷多少隱忍,我根本想象不出來。”
“你不過十二歲啊,說是父親,其實也就是一個哥哥的年紀。”
“你保住了風雨飄搖的長寧侯府,讓他三餐無憂,不被人踐踏,你哪裡欠他?”
“難道給的不夠多也是一種過錯嗎?”
“如果你沒有這麼大的能力,他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孤兒,掖幽庭裡一個暗無天日的罪奴罷了。”
韓景譽臉上都是悔意,“不是的,也許我應該多分一些耐心給他,不對他要求那麼多,也許會不一樣。”
那些年,他自己都不確定,能不能活到明天,多少次,腦袋都是別在褲腰上,他總是怕自己死了,韓以驍沒人照顧,總想讓他快點學會所有的本領,有個自保的本事。
“是我親手促成了你們的婚事,是我考慮的不夠慎重。”
鍾語芙捧著他的臉,認真看著他,“韓景譽,你是人,不是神,你不要把一切都朝自己身上攬,誰也沒法預料未來。”
“沒有嫁給韓以驍之前,連我自己都覺得,嫁給他是最好的選擇,我是那樣心甘情願。”
“是你對我的無限縱容叫我還敢再面對生活,敢嫁給你,敢辦女學,你從來不是我造成我生活悲劇的源泉,而是我的燈塔,指引著我一直向前。”
“韓景譽,我是那樣慶幸,能遇上你,被你寵愛。”
“我不許你愧疚,我只想要你活的舒心,快樂。”
她暴烈的吻上他。
她的吻是那樣熱烈,炙熱的像火,將他冰冷的心臟烤熱。
他眼裡有淚流出來,低低呢喃,“好。”
他手伸進她的髮間,輕輕釦著她的後腦勺回應。
他沒說,其實她才是他的燈塔,唯一的溫暖。
那些年,他每天一睜眼就是無數的算計,即便睡覺的時候也時刻保持警惕。
逗弄她這個天真可愛的小幼童是他唯一的快樂,只有在那一刻,他才感覺到,自己還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情緒的人。
所以,他對她近乎是一種病態的縱容,有一種彌補自己未盡的少年生活的遺憾。
現在看來,韓以驍這點幾乎也是和他一樣,近乎病態的縱容蘇婉,彌補自己的童年。
不同的是,鍾語芙值得,並反饋了回來。
而蘇婉,卻在成年後,利用了這份縱容,滿足了自己的私慾。
--
五年以後。
臨近西域邊境藤司湖,一艘大船上。
死裡逃生的許徐瑾,恭敬的朝案几對面的人行致謝禮。
這六年多的時間裡,她一直和方凝如一起協助鍾語芙在大楚各地興辦女學和女子雀市。這次是受邀來這大楚的邊境指導女學。
大楚已經陸續開了三百多家女子學院,女子雀市更是幾乎每個城鎮都有,大部分女子都走出了後宅,如今的形式很好。
五日前,她準備回上京的路上遭遇了打劫的山匪,同行保護她的侍衛幾乎全被絞殺,是面前這位公子及時帶人出現,救了他。
他身上面上帶了面具,只露出一張削薄的紅唇和精緻好看的下巴線條,身型勁瘦有力,給人的感覺溫和如玉。
徐瑾對他的印象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左手少了一隻手。
美玉有殘缺,叫人好惋惜。
雖然少了一隻手,但是他單隻手卻比常人更靈活,武功高強,談吐有度,以至於徐瑾常常忽略了他手有殘疾這回事。
對面的公子接下茶盞,薄唇輕啟,“夫子不必客氣,夫子教書育人教人欽佩,救你不過舉手之勞。”
徐瑾:“公子不必客氣,在下近日來是和公子道別的,我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上京還有重要的事情等著在下,必須要回去了。”
男子唇瓣珉成一條直線,上京的一切,他了如指掌。
他很清楚,徐夫子急著回上京所謂的是何事。
自上個月,鍾語芙上書提出來女子可以和離再嫁這件事,天子每日裡案頭彈劾他們夫妻二人的奏摺似雪片一樣多。
天子壓著這件事,一意孤行,各大世家在下頭拼命找事反對鍾語芙。
如今反而是上京的書院,女子雀市處於停滯罷工狀態。
自大楚立國開始,上訴前朝兩千年,也沒有說女子可以與丈夫和離再嫁一說。
女子是男人的附屬品,就是死,也得死,也得葬在男子家的墳塚上。
更遑論,上京世家之所以能抱成一團,相互之間揪扯不斷的聯姻,是最重要的砝碼。一旦和離,勢力必然要散。
高門大院,多少後宅爛事,怕世家不得拼命捂死和離這件事。
這件事,不管是情感上,還是利益上,世家都不會放手。
男子唇無聲勾起一點弧度,這滿世界,也只有鍾語芙敢提出這件事。
更是隻有韓景譽,才能縱容她提出這樣顛覆朝綱,亂了夫妻尊卑這樣的事。
很顯然,這夫妻兩如今是天子手裡的刀,和世家之間相互殘殺。
最終無論是哪一邊贏了,朝堂都要大換血,勢必是寒門士子出頭的好機會。
男子不輕不重的開口,“無妨,我恰好也要去上京,這幾年大楚的皇帝開通了海上貿易,我這船可以直達上京,不足一月便可以直達,夫子若是不嫌棄,可以與我一道上京。”
徐瑾大喜!
她這邊也是最近才得到訊息,鍾語芙在朝堂已經提出來女子和離再嫁這件事。
這才反應過來,鍾語芙怕是一早就支了她和方凝如出來,怕在上京被牽連。
既然決定了摻和這件事,她便不怕死。
自古變法,哪裡有不流血的道理?
她必須儘快回到上京。
“那便叨擾公子了。”
男子略頷首,“夫子多多休息,有事只管找在下。”
男子出了艙門,走到大船夾板上,湖風吹著帆飛舞,淡金色的陽光灑在水面上,閃著漂亮的光。
一個侍者走上來,問道:“公子,真的要回上京嗎?”
侍者不到三十,下巴蓄了一圈不長不短鬍鬚,不是韓忠又是誰!
異族他鄉,飽經磨礪,他眼裡如今透著精明。
韓忠其實很不理解,五年前,韓以驍親手放棄了上京的榮華富貴,隻身一人,不遠萬里來到白匈奴,從最低等級的侍衛做起,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傷,一路位極人臣,直到如今,不僅是白匈奴,更是西域這一片權勢最大的王者,他又回大楚做什麼?
韓以驍眯眼,看著天空並肩盤旋的兩隻鳥,低低出聲,“是回上京。”
這幾年韓忠和韓以驍幾乎是相依為命,且他如今已經習慣白匈奴這邊不那麼嚴謹的上下級關係,直白問道:“咱們在西域已經有家了,又回去做什麼。”
冰冷的面具下,他唇邊泛起柔和的笑,這溫潤如玉,似是韓景譽的翻版。
“還差了一個人,才叫家。”
他給了鍾語芙五年,真的是極限了。
上輩子,她一直心心念念這個地方,如今他把這裡打下來,在這裡,女子和離也好,辦女學也罷,沒人將她視作洪水猛獸,她想做什麼都可以。
她會喜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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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上京的鐘語芙,的確被世家聯手反對和離嫁娶一事弄的焦頭爛額。
她無比清晰的認識到,世家對天子的掣肘有多大,為什麼許多惠民的天地政策根本落實不下去,他們把持著層層執行下去的權利,老百姓根本接觸不到。
難怪當初她一提出來,以後宅女子為突破口,撕破世家之間的抱團,天子連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將天子的矛盾,成功轉移成他們夫妻和世家之間的一場較量,他從中間得到的利益不要太大。
和離詔令已經頒發兩個月,不但沒有任何女子來公訴和離,學院裡的貴女如今還都受到了家裡的壓力,女學幾乎是停滯狀態。
鍾語芙堅信,世家裡頭的婚姻爛事一定壓不住,走出來見過風景的女子也一定不會一直甘願沉在後宅。
是以,雖然沒有人來公訴和離,她還是堅持去署衙。
果然,守得雲開,這一日,才剛到署衙,便有人敲登聞鼓。
敲鼓的是正一品太尉府府上大公公子陳友司的填房楊青青。
論起來,楊青青是高嫁,她父親不過是六品小官,旁人卻不知道,她不過是他父親,嫡母討好太尉府的物品,這幾年,她過的生不如死。
陳友司自小天閹,不能人道,他心裡扭曲變態,上一任妻子也是地方小官的妻子,成親不到三個月,在床上生生被他折磨而死。
她成婚這兩年來,也是日日都受著陳友司的折磨。
這番驚天秘聞一出,圍觀審案子的百姓譁然。
鍾語芙皺眉,“陳大公子若是天閹,那他去歲添了嫡子的事?”
楊青青滿臉淚痕,“他心裡是極扭曲變態的,可是他怕旁人知曉,一直死死捂著,那孩子的生父根本不是他,而是他身邊的小廝的。”
鍾語芙震驚,“……你是說……”
楊青青:“是他給我和那小廝都灌了藥,一共有過三回,後來我有了身孕之後,那小廝便被他叫人活活打死了,屍體叫下人拉去亂葬崗餵了狗。”
“白日裡他裝作是一副慈父的樣子,其實他很恨那個孩子,他不僅虐待我,還虐待那個孩子,大人你叫人把那孩子報來檢查一下就知道了,不到一歲的孩子,身上好幾處被蠟油活活燙過。他根本就是變態,生父不管我,姨娘管不了,婆家根本不會幫我說話。求大人給小女子一條活路,判我與陳家和離。”
她掀起衣袖,手臂上各種新舊傷痕交錯,沒有一塊是完好的。
百姓譁然!
派了士兵強行將陳友司,孩子帶來府衙,大夫一驗,楊青青所言句句屬實。
鍾語芙當場判了二人和離,並將孩子判給了楊青青。
至於那小廝,原本就是死契,性命屬於主家,鍾語芙拿陳友司沒有任何辦法。
原本眾人以為事情到此就結束,沒成想,當晚,陳友司竟然喪心病狂的帶人闖入楊青青的住處,企圖將楊青青母子一併殺害。
好在鍾語芙早有準備,早就命人埋伏在那邊,陳友司人贓並獲。
天子震怒,下旨徹查,當朝一品太尉府,位列三公九卿,查出來的俺咋事一籮筐,罪行罄竹難書,牽了一連串貪官出來。
之前第一批從女子學院畢業的貴女們陸續發揮了大作用,陸續又有像楊青青一樣活不下去的女子,受到鼓勵勇敢的站出來,上京冒出來撕破聯姻的世家便有十五家。
一時間,上京長期將自己作為統治者奴役妻子的世家男子人人自危。
且上京的閨女也陸續和家族抗爭,學院,雀市那邊又陸續恢復了正常。
事情終於獲得一點成效,鍾語芙臉上終於露出一點笑容。
聽聞徐瑾來了,她無奈的搖搖頭,卻還是親自起身,迎了徐瑾到茶桌坐下。
“你和凝如真是一個德行,有點子風吹草動,就巴巴回來,上京最近怕是不太平。”
徐瑾乜一眼她的肚子,這是第二胎,如今都五個月了,“你也知道如今不太平,你一個孕婦,還巴巴站在前頭頂著。”
鍾語芙面上有擔憂,“我這邊保護我的人手也多,我應當不會有事,我反而擔心,他們從我這沒法入手,會從我身邊人下手。”
“上京這些世家,如今恨我恨的厲害,原本在家裡,隨便怎麼作,都有妻子將他當主子,當神一樣供奉,如今被奴役的人可以翻身了,怎麼會善罷甘休。”
“你和凝如還是躲出去的好,等他們這波怒火過了,能接受了你再回來。”
徐瑾故作輕鬆,將帶來的點心放到鍾語芙面前,“你啊,也別想的太悲觀,那太尉府的前車之鑑在著呢,他們也未必敢如此猖狂,畢竟侯爺手裡的權勢在那。你用點點心吧。”
鍾語芙見這點心新鮮,她還沒見過,拿起一塊來償,“當真不錯,哪裡來的?”
徐瑾不想說出自己遭了歹人的事,只道,“一位異族公子給的,我瞧著不錯,便帶來給你嚐嚐。”
這點心挺符合鍾語芙的口味的,她小口全部用完了。
得知徐瑾這邊剛回到上京,還未歸家,鍾語芙細心的派侍衛將徐瑾護送回家。
叫她沒想到的是,她剛剛和徐瑾說的話,竟然轉頭就應驗了。
她緊緊在一個時辰之後,就收到了一分匿名信。
若是想要方凝如和徐瑾的姓名,酉時城外清溪谷見,隻身一人前來。
鍾語芙狠狠揉了紙條,派人去探,果然,方凝如,徐瑾都失蹤了,跟著的護衛都被殺害。
寶叔盯著鍾語芙的孕肚一臉憂色,“夫人,一切等侯爺回來再說吧,我已經飛鴿傳書給侯爺,最遲明早,侯爺一定能趕過來,您要是有了閃失,侯爺得瘋。”
鍾語芙垂下眼皮,她能等的了,徐瑾和方凝如又如何等的了。
他們怕算準的就是韓景譽不在上京的機會。
她嘆息一聲,“寶叔,若是我只顧著自己的安慰,棄凝如和徐夫子不顧,以後又有誰會信服我。”
“你們只管盡全力,將大公子保護好,若我有不測,侯爺還有大公子這個骨血做安慰。”
“夫人!”韓寶紅了眼眶,“別說這般不吉利的話。”
“奴才一定帶著護衛拼死護您的安全。”
鍾語芙接過韓寶遞過來的削鐵如泥的匕首塞進袖中,“若是我死,告訴侯爺,不必傷懷,跟他這五年,我比旁人活一輩子都值。”
她頭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準時到了清溪谷,遠遠的,便看見方凝如和徐瑾被人捆著掉在一面斷崖。
鍾語芙舉起手,大聲喊,“我來了,你們將方凝如和徐瑾放了。”
一個蒙面男子大喊,“長寧侯夫人,你沒的選,自己過來,或者我割斷繩子,你自己選。”
鍾語芙,“我也不跟你廢話,你放了她們兩人朝我這邊走,我朝你們那邊去,否則我就回去。”
蒙面男子大喊,“我只能放一個,你不過來我就都殺了!”
鍾語芙無奈,“好,你讓她們倆自己選。”
對面磨蹭了好一會,鍾語芙終於看到,徐瑾朝這邊走過來。
鍾語芙依言朝對面走去。
和徐瑾擦肩,她朝她溫和一笑,“徐夫子,好好活著。”
徐瑾朝她一躬身,“我會繼續幫更多女子走出後宅,必不負山長。”
鍾語芙慢吞吞走到蒙面人面前,“好了,你可以放了方凝如了,我來了。”
蒙面男子卻是狠厲一笑,“鍾語芙,都是你這個毒婦挑起一切,才害的我沒有家,你先受我一刀,我要慢慢折磨你!”
他揚起手裡的刀,狠命朝鐘語芙砍過來。
他們這夥人,之所以選在這裡交易,就是因為這裡視線廣闊,他們不用擔心鍾語芙帶了人手埋伏過來。
千鈞一髮之際,千里之外,卻是一道弓弩從遠處射過來,穿喉而過。
鍾語芙回頭,一個身影從一個小背谷中飛撲出來,夕陽在銀色的面具上渡了一層光。
更多的刀朝鐘語芙看過來,鍾語芙掏出匕首,就地一滾,數柄刀擦著她的身體而過。
那般,箭弩在瘋狂的朝這些殺手射,遠處,長寧侯度的暗衛門也急速朝這邊趕。
但是距離太遠了,箭的射程根本趕不上。
無數把鋼刀齊齊砍過來,寒光在瞳孔一閃,鍾語芙想,她今日得死在這裡了。
沒成想,千鈞一髮之際,那從未見過的箭弩,竟然橫穿了所有鋼刀,跟串糖葫蘆是的。
但,還是沒用,這些殺手好像鐵了心的要殺了他。
無數暗衛朝這邊湧過來,他們根本不想著逃跑,而是又集體朝鐘語芙砍過來。
這箭弩又如法炮製了一次。
這回,後上來的殺手學聰明瞭,避開弓弩,從不同的方向朝鐘語芙砍過來。
鍾語芙再次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
一個摔到,卻沒有意料中的疼痛。
再睜眼,她對上一雙眼睛。
銀色的面具下,這雙眼睛細長飽滿,極深的黑色瞳孔裡,蒙了一層薄透的水霧。
定定看著他。
無數刀戳進他的後背,他後背被扎的像刺蝟。
鍾語芙怔楞住,距離那麼遠,這麼一點時間,就算是韓景譽在,怕是也趕不及。
他是怎麼過來的?
鍾語芙緩緩抬手,摘下他的面具。
--韓以驍。
他擋下的刀,終於給了暗衛足夠的射程。
鮮血漫天橫飛。
鍾語芙怔怔盯著他,“為什麼這麼傻?”
他大力嘔出一口鮮血,身體的感知在急速倒退,眼睛卻星亮的嚇人。
他問,“你有沒有一點點,心愛過我?”
她纏著嗓子回:“那年我嫁你,真的是心甘情願,我那樣期待過你。”
他又嘔出一口鮮血,血汙的手放進她掌心,“下輩子,許,許……”
還未聽見她的回答,他最後的聲音戛然而止。
唇邊帶著笑,散落的瞳孔裡。
他似乎看見了永生的畫面。
龍鳳紅燭搖曳,一個少年用喜秤挑起喜帕,新娘羞澀一笑,輕聲喚.
“夫君……”
“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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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角有淚滑下來,似是對一切失去了感知。
看不見顏色,聽不見風聲。
似有呼喚聲,似真似假,似夢似幻。
鍾語芙抬眼,淚珠子裡,凝結出韓景譽的臉。
“芙兒,我來了。”
“都交給我,不會有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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