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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君(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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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定國公府,碧江院。

 屋內床榻之上,少女秀眉緊鎖,眼睫輕顫。她似陷入夢魘,面頰慘白,額角層層汗水滲出。

 不知過了多久,兩道清脆的女聲入耳,一嘴一嘴說著閒話,聒噪異常。

 “都小聲些,小姐還睡著呢!”忽然一人打斷那些聲響。

 然周遭聲音只頓了一剎,又是響起:“都這會兒了還睡,誰家小姐跟咱們小姐似的!”語調輕蔑不以為然。先前打斷那人沒再說什麼,分明威懾不足。

 “吱呀”一聲輕響,腳步聲漸近,似有人來到床前。

 “小姐?小姐醒醒……”

 少女肩側被輕晃,又附著雨後的潮溼打軒窗掠過,清新的味道竄入鼻端。她整個人仿似都在這乾淨的味道里清醒過來,終是迷濛著睜開雙眼。

 身前梳著雙丫髻的丫頭,淚珠險些滾落,見她醒了,忙道:“您終於醒了,可是又被夢魘住了?”

 丫頭說著,嗓音愈是發啞。人人都說自家小姐乃定國公嫡女,是大楚除了公主外頭一份的尊貴。可外人哪知,小姐這日子過著竟是連尋常人家的庶女都不如。

 便是庶女,也不會養成這樣面色慘白日日臥榻的虛弱。

 安若先是望見床腳在風中搖曳的梅花絡子,那絡子手法笨拙,卻是掛在了她一睜眼便能望見的位置。

 側目,才瞧見身側之人。

 她艱難啟唇:“石竹?”那絡子是石竹所打,只是,她怎會望見石竹?

 安若費力思索,還未理清頭緒,便見一位年長僕婦走來。婦人面上團著和善關切的笑意,倒了盞茶遞到她手中。

 安若就著石竹的攙扶坐起身,握著白玉杯微涼的鼓腹,抿了口涼茶,茶水清甜沁潤。她望著那婦人熟悉的面容,驀地想起一股辛辣刺喉的味道。

 毒液入腹,彷彿就在昨日。

 白玉杯當即自手心滾落,安若下意識撫在喉間,腦中混沌的記憶漸漸變得清晰。

 那婦人是周媽媽,是她自小最為倚重信賴之人。

 安若原是陛下欽定的太子妃,成婚前夜,周媽媽送上一碗安神湯。一夜過後,妹妹替嫁,而她被困頓在天泉寺。

 天泉寺半載,太子薨逝,太子妃殉葬。鴆酒與白綾卻是送到了她的跟前。

 世事可笑,太子妃的榮華她一日未享,末了,竟是要以太子妃的身份殉葬。

 安若心緒翻滾,細白的手指一點一點攥緊身前錦被。亦是此時,才瞧見這錦被是她從前用過的黛底白牡丹花色,身側是月白紗帳。

 而石竹滿眼擔憂,以為她仍深陷夢魘,柔聲寬慰:“小姐別怕,您已經醒了,別怕。”

 這些都是真的,她又活過來了。

 念頭一起,因太過用力骨節泛白的手指終是在石竹安撫下,緩緩鬆開。安若眼瞼半闔,細細盤算著曾經所歷之事。既是重來,當換一種活法。

 良久,她輕聲問:“石竹,方才外頭在說什麼?”那樣嘈雜,似是就為讓她聽見。

 “沒什麼,”石竹趕緊道,“都是她們閒話,小姐不用管。”

 一側被略過的周媽媽亦是附和:“小姐沒聽見正好,省得憂心。”

 說話間,方才說話的兩個青衣丫頭打簾進來,安若抬眼望去:“你們方才在說什麼?”

 一人似不情願,開口卻是利索:“並非奴婢們多嘴,是人人都這麼說。”

 另一人亦不管石竹眼色阻攔,道:“她們都說小姐種石榴樹,是盼著多子多福。”

 石榴樹,多子多福?

 這話落在閨閣女兒身上,幾算是羞辱。

 安若卻顧不得,這話頭聽著熟稔,只記不清到底是在何時聽來?她細細思索,這樣的話頭在自家院裡盛傳,其實沒什麼用。許是家裡來了人,這話頭才特意流傳開來,就是讓人傳到外頭去。

 隨即又是轉向石竹:“今日家中來人了?”

 石竹張嘴就要應聲,一側被略過兩次的周媽媽再是耐不住,循著往日姿態,張口就道:“是啊小姐,今日二小姐及笄,您的姨母和姑母都來了,現下正在靜安堂用茶呢。”

 安若念著那碗安神湯,眸色微涼掃過周媽媽的面頰。

 那親暱是真,和善是真。只可惜,後頭捨棄她也是真。然眼下事在當頭,倒一時顧不得周媽媽。

 安寧及笄……

 安若記起,安寧及笄那日,是要家中近親的年長女眷前來觀禮。

 只不過從前那日,她與往常一般身子疲乏,睡醒之時已然錯過時辰。嫡母張氏安排妹妹行完及笄禮,便帶著姨母和姑母一道來探望她。

 這一探望不打緊,次日京城的風向就換了一層。從前不過言說這定國公府嫡長女是個身子虛軟的,過了這日,她便成了行將就木之人。且自個身子黃土半截,偏還惦記著多子多福,頓時由可憐演變成可笑之人。

 至於後頭的入嫁太子府,卻是落在安寧及笄的半年之後。眼下,亦不那麼要緊。

 安若估算著時辰,想著靜安堂幾盞茶用罷,張氏便會帶人過來。

 她須得在人進攻前,先行落一子。

 遂忍下心頭悲涼,換上平和的面目,凝向周媽媽:“妹妹及笄禮,我竟是睡到現在。周媽媽,你拿了我的鑰匙去庫房取幾樣珍寶,我挑一樣送給妹妹。”

 說著,不等周媽媽猶疑:“快些去。”

 轉而又衝琉璃屏風前頭站著的兩個丫頭道:“你們兩個同周媽媽一起,一定挑好的。”

 三人離去,屋內只餘石竹一人,安若忙搭上她的小臂下榻,急促道:“快些幫我把頭髮挽起,上妝。”

 “小姐?”石竹愣了下,仍是先扶著安若起身。

 安若坐在妝臺前,瞧著掐絲琺琅銅鏡中女子的模樣,倒先將自己唬了一跳。

 鏡中女子臉頰蒼白,唇瓣也不見一絲血色,唯一雙眼漆黑如點墨,長髮亦是鋪墨般垂下。

 她如見鬼一般,竭力定了定神,才趕緊衝石竹道:“快些。”

 石竹仍有疑慮,手上動作卻是不停,不一會兒便將她的墨髮挽起。安若年長安寧半歲,半年前已是及笄,出門見人自當將發挽起。

 安若撐著身子,拿過桌邊的糕點盡力吃著,她自小身子不好,這會兒精氣神上來,身子還是虛軟,坐了這麼會兒已然有些發暈。她又連著飲了好些熱茶,身子才算板正。

 石竹拿過一支翠玉細簪,為她插好,到底是忍不住咕噥:“小姐,您真要給安寧小姐送禮?”

 “咱們院裡沒什麼好東西,庫房那些……”石竹不能不遲疑,“那是當初陛下賞賜,您轉送她人,會不會不妥?”

 安若一滯,想起庫房那些賞賜的由來。

 多年以前,爹爹在西南之地為官,水患肆虐,當時尚是皇子的陛下領命前來,不幸遇刺,爹爹不顧安危以命相救,阿孃悲痛至極,不久病逝。

 是以,陛下次年登基,第一道旨意便是將安若歸入叔父名下,又擢封叔父為定國公。

 這賞賜便是陛下的慰藉。

 那一世之初,安若婚事被奪,在天泉寺吃齋禮佛,驚異之下亦是意料之中。畢竟明面上的父親非生父,母親非生母。叔父另有親女,捨棄她也算尋常。只是最後生生要她替死,便是如何都不能忍。

 “小姐?”石竹見她愣住,揮手在她眼前晃晃。

 安若眼瞼垂下,她從前太過信任周媽媽,後來被背叛才一無所覺。現下哪怕瞧著石竹待她真心,亦不敢乍然全心交付。

 只淡淡道:“原就該送。”側首瞥見石竹正探手去拿口脂,忙又飲了幾口水,細細漱口這才與石竹道,“淡一些,顯些氣色就好。”

 說罷,方覺多餘。

 她臉色蒼白,便是上了最豔的口脂,也不過素白絹帕撒了鮮豔的血。不合時宜,也越發襯出身子虛弱。

 幸得石竹雖不善細活,打不好絡子,這妝面做得卻是妥帖。

 周媽媽帶著兩個丫頭進門時,石竹剛為安若換好衣裳。蝶翅藍拽地齊腰襦裙,素色直領對襟,外披月白色長衫。

 三人一進門,俱是眼前一亮。她們一貫知曉自家小姐容顏姝麗,較之二小姐的俏麗不知勝了多少。實是身子不好,滿身病氣,單薄得彷彿風一吹便能傾倒。這會兒難得略有裝扮,美人形態竟是稍顯鋒芒。

 周媽媽拿著手中錦盒,遲疑了一瞬才往前去。

 安若瞧著眼前一一擺開的珍寶,三人各取兩樣,安若點了點那顆瑩白如玉的夜明珠:“周媽媽,你同我去吧!”

 她已然收拾妥當,周媽媽再不好說什麼,隨著前去。

 推開門,安若緩緩吸一口氣,撥出些胸腔裡的渾濁,神思也較之方才更為清明。

 她的住處與定國公府主院略有些距離,但卻是定國公府風景最好的院子。往前幾步便是長河,河對面是還未盛放的梨林。

 叔父與嬸母皆知陛下看重功臣之女,明面上的事從不會苛待她。

 只是從前,她竟一直不懂。

 多年以前,便是在這梨林,安寧同她鬧了脾氣,手中枝丫劃過她的手臂。偏偏沒幾日她便要進宮,安若小心遮掩傷痕,卻還是被人看見。

 那日,嬸母張氏被提點,連帶著叔父也被問責。

 安若彼時還覺得給張氏添了麻煩,現下想來,她從來不必如此。今上待她好,不論真心與假意,明面上總是對她好。

 是以,這一家子不論如何磋磨於她,她卻是一個油皮也不能破。

 從前因著寄人籬下的夾縫求生,俱是笑話。

 該小心翼翼的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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