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沉,暮色漸起。
醫院走廊已經亮起了燈,宛如白晝。
半開的窗戶透過了些許涼意,侵染著屋內的每一寸空氣,鬱止扶著窗框的指尖微微輕顫。
聽著外面遲朝暮向護士請求的聲音,因為病情而泛著些許疼痛的腦袋也似乎消停了一些,蒼白的唇染上了微弱血色,輕輕一勾,在暮色的遮掩下,朦朧動人。
“護士小姐,就幾分鐘,真的,我保證很快就走!”遲朝暮苦苦哀求,他覺得自己真倒黴,中午出去後走了半天才走出醫院,在附近找了找,唯一的一家花店裡又沒有紫丁香,等他好不容易準備好東西,卡著時間來住院部,卻被護士小姐給攔住,錯過探視時間。
明明明天他再來也一樣,可不知為何,遲朝暮卻片刻也不想拖延,他想在第一時間把花送給鬱止。
又或許不是想送花,而是想得到鬱止的原諒。
對方中午生氣的事,他到底還是很在意,在意到不願意隔夜。
“先生,這會兒已經過了探視時間,且病人正在休息,您又拿不出認識病人的證據,不是我為難您,是您在為難我。”護士也苦著臉無奈道。
能住在私立醫院的人,各個都不簡單,總之不是她這種小市民能得罪得起的。
二人正僵持不下,眼見天色越來越晚,不知該如何收場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讓他過來吧。”
護士轉頭,便見鬱止在窗戶另一邊,露出上半身,像是已經停了好一段時間的模樣。
護士正猶豫,遲朝暮卻迅速越過她,快步來到窗邊,和鬱止這樣隔著窗戶對視上,欣喜道:“你醒了?!”
見到鬱止,今天一天的鬱悶便一掃而空,瑩潤澄澈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鬱止,彷彿被陽光籠罩,暖意融融。
“嗯,有事?”鬱止淡聲詢問,並未追問遲朝暮和護士的爭執,彷彿沒看見眼前人為了來見他而做了多少請求。
遲朝暮卻沒在意,反而悄悄鬆了口氣,美人還願意見他,且跟他說話,大概也沒那麼生氣,或者氣已經消了,他也就心機的不再提。
“也沒什麼,就是見你窗前的那束花蔫了,想送你一些代替。”
說著,他將手裡一隻提著的那束花舉起,面上微微羞赧:“我親手做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鬱止一看,這才瞧見那束花的全貌,一時微愣,眸光一閃,似有流光在眼中劃過,璀璨奪目,與月爭輝。
那並不是任何名貴花種,甚至不是真的,而是用彩紙折成的百合紙花。
深深淺淺的紫色花朵一支接著一支盛開,張揚嫵媚,爭妍鬥豔,向世人炫耀著它們的美麗,它們被束成漂亮的造型,單單是看著,便賞心悅目。
鬱止嗅著鼻尖隱約自紙花傳來的暗香,不知何時,已經全然忘了身體的病痛,更忘了早已註定的前路,只剩下眼前這個人,眼中這束花。
他眉眼輕彎,聲音似比月色溫柔,“謝謝,很漂亮。”
瘦削的手伸長,越過開著的半扇窗,自遲朝暮手裡接過那束花。
似是不經意間,手指與遲朝暮的手輕擦而過,不過一瞬,對方如暖陽般的溫度便從手指傳至皮肉、骨血,令他僵冷的身體微微一頓,卻又不著痕跡地繼續。
眼睫輕垂,不動聲色。
遲朝暮什麼都沒察覺,聽見鬱止誇他,便笑眯了眼,“你不嫌棄就好。”
他沒找到紫丁香,思慮過後,乾脆買了彩紙自己折,紙花雖也有變舊、淺淡的那一天,但到底比真花更持久。
“等它舊了,我再給你折。”
鬱止眸光微動,輕扯唇角,“一束就夠了。”
大概沒機會等它變舊。
“你該走了。”
鬱止看著他,淡淡道。
遲朝暮的笑容頓在臉上,剛才還笑著感謝誇獎,轉眼卻又下逐客令,巨大的反差令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啊……”他愣了愣,仰頭看了眼天,“好像是不早了。”
然而他卻一點也不想離開。
明明剛才還想著只要把花放下就走,然而現在不僅送花成功,還見到了人,說上了話,他卻反而不知足,想著要留更久一點。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遲朝暮不情不願轉身,這才發現剛才攔住他的護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
他三步一回頭,見鬱止還在窗邊,靜靜看著,就像他還沒走一樣。
心中忽然湧出一股衝動,令他停下離去的腳步,快步回到窗邊,鼓起勇氣問:“明天我還能來看你嗎?”
想了想,似乎覺得自己像糾纏美人的登徒子,白嫖美人的美色,又補了句:“還可以繼續給你帶禮物。”
鬱止神色未動,只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發呆,又好似在思量。
“……可以。”到底是不捨得。
遲朝暮心滿意足地笑了,形貌昳麗,明豔灼灼。
“那就說好了,我們明天見!”
得到允許和承諾,遲朝暮心中的不捨減弱些許,他腳步輕快地轉身。
然而沒走兩步,又再次回來,面色微紅,“差點忘了,你還沒告訴我名字呢。”
“我可以知道嗎?”態度不可謂不小心緊張。
鬱止沉吟半晌,一道風襲來,將他唇上的微弱血色吹淡,他伸手要關窗。
窗戶徹底關上前,兩個字伴隨著空氣飄出,進入遲朝暮耳中。
“鬱止。”
“鬱止……”遲朝暮低聲呢喃,似乎要將這個名字鐫刻在腦海裡,不知為何,一股心安驟然在心間蔓延開來,令人沉醉。
他愉快勾唇,終於離去。
相識第一天,他得到了美人的名字。
是被幸運女神眷顧的一天。
另一邊,鬱止卻閉了閉眼,他拿出手機,關掉錄音,將今天一整天的錄音音訊剪輯掉沒必要的後,傳送給周秋心。
這些都將作為素材,被周秋心篩選編撰後編寫成冊。
吃過飯後,他刷了刷手機,手指在一條訊息上停住。
#mx繼隊長突然退役後,又一明星選手轉會,冠軍隊名存實亡#
底下有一條評論被頂上熱門第一。
“離君是mx的罪人!”獲贊上萬。
感受到心裡忽然傳來的鈍痛,鬱止關了手機。
原主生病太過突然,就在電競春季賽剛剛結束後不久。
他不想看到別人憐憫的目光,更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因此知道得病後誰也沒說,直接退役,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
俱樂部和粉絲們原本還沉浸在得到了冠軍的喜悅中,誰知突如其來遭受這樣的打擊,不少人對原主粉轉黑,原主還背上了忘恩負義的名聲,說他辜負了原來俱樂部的栽培。
然而無論圈內鬧得多兇,原主都沒再露面,他就像徹底消失一般,再也沒在公眾面前出現過,除了幾個最好的朋友知道點訊息外,誰也不知道,之前還光芒萬丈的人,如今已經失去了所有生機,正在某個角落裡安靜等死。
鬱止覺得他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但誰讓現在自己成了原主,也只能按原主的想法來,他沒有想要改變的意思。
夜深時,鬱止躺在床上,伴隨著大腦的陣陣疼痛入睡。
擺放在床頭的紫色百合紙花散發著淡淡的香味,恍惚間,鬱止似乎感覺有道模糊的身影陪在身旁,守他入眠。
診室的門被推開,遲朝暮從外面進來,“表哥,你要下班回家了嗎?”
林醫生揉了揉眉心,被遲朝暮一提醒,他才發現已經很晚了。
他摸出手機開機,便見上面有好幾個家裡人的電話,隨口回表弟道:“嗯,要下班了,我先打個電話,你等我一會兒,我開車送你。”
遲朝暮看著他去外面打電話的身影,百無聊賴地在屋內看看轉轉,等林醫生結束通話,
走到桌邊,視線隨意在桌面一瞥,本是漫不經心,卻忽然眼睛一頓,似乎被什麼東西吸引了視線。
這個照片,有點眼熟啊。
他伸手就要把桌上的病歷資料拿起來看看,一隻大手忽然將他手裡的資料拿走,不悅道:“這些不能亂動。”
他兩三下把資料收拾好,鎖進保險櫃裡,脫掉白大褂,換上常服,領著遲朝暮離開。
遲朝暮還在想著剛才看到的眼熟的照片,像是他,卻又不像是他,令他都有些猶豫。
“表哥,我今天見到了一個完美符合我審美的人,我覺得自己不用再找了,在這醫院裡,我已經找到了最好的!”遲朝暮語氣興奮,帶著幾分說不清的分享和炫耀。
林醫生倒是來了些興趣,早知道,他這個表弟的眼光之高,一般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可此刻瞧他這樣,儼然一副著迷的模樣,可見一斑。
“哦,是什麼樣的人?”
遲朝暮想了想,才認真答道:“是個被陰影籠罩的美人。”
林醫生聽出端倪,“病人?”
遲朝暮點點頭。
“他腿不好,坐著輪椅,但即便如此,也減不了他半分風采!”語氣興致勃勃,對鬱止多有維護。
他見鬱止坐在輪椅上,便下意識認為他應當是有腿疾,林醫生也沒那個意識,便也不知道遲朝暮口中的美人,竟是他負責的那位一隻腳已經踏入墳墓的病人鬱止。
對於表弟對口中那位美人的維護和推崇,他也並未真的放在心上。
這個表弟就是這樣,見到什麼美好的喜歡的事物,都會像這樣露出痴迷的神情,他已經見怪不怪。
“……他就像漆黑深夜裡的夜雨,細細綿綿,裹挾著寒風,冰冷又神秘……”
一路上,遲朝暮絮絮叨叨,就沒停過,在他的描述裡,那位新認識的病美人儼然成了神聖不可侵犯的存在,不允許半點褻瀆。
而林醫生的表情也從不以為意到後來的皺眉,直到車子停在遲朝暮家門口,他才認真道:“朝暮,你是不是喜歡上那人了?”
遲朝暮一個沒留神,下車的時候差點摔倒,等好不容易穩好身體,他才回頭震驚又無語地看著林醫生,一言難盡道:“表哥……你加班加到腦子糊塗了?”
林醫生也無奈攤手,“這不能怪我,實在很難看到你這麼對一個人感興趣。”
從前並不是沒見過遲朝暮遇見一個獨特的,能帶給他靈感的人,但遲朝暮從未像今天這麼熱情。
“那是因為……”遲朝暮囁嚅片刻,才遲疑道,“因為他足夠特別。”
對,就是這樣,見到鬱止的第一眼,他便被對方所吸引,無論是對方的外貌、氣質還是那身病氣纏身,瘦骨嶙峋的模樣,都勾動著他的靈感,令他移不開視線。
但他不覺得其中牽扯到感情。
遲朝暮從未觸及過愛情這個領域,雖然他對它有過許許多多的幻想,但他卻從未親身經歷過,因此聽見林醫生的話,第一反應是荒唐可笑。
林醫生笑了笑道:“無論有沒有,今後總會有那一天,如果有了喜歡的人,就帶來給我們看看。”
“只要是你喜歡的,對方又沒什麼大的缺陷,我們都會同意且祝福。”
倒也不是家裡所有人都寬鬆開明至此,實在是遲朝暮情況特殊,兩家長輩親人都多有寵愛。
遲朝暮雖然還是不覺得自己喜歡上了別人,但面對表哥的話,他還是道:“嗯嗯,我知道。”
“表哥你開車回家路上小心。”
送走林醫生,回到一個人住的家裡,遲朝暮從將揹包丟在沙發上,又想起來裡面還揹著許多廢稿,便將它開啟,把廢稿清理進垃圾桶。
夜深人靜時,最能激發人的靈感,遲朝暮想要畫鬱止的想法再也壓制不住,他拿起筆,架起紙。
不過是簡簡單單描繪幾筆,一雙深邃沉靜又透著些許虛弱疲憊的眼睛便躍然紙上。
不同於白天的各種不滿意,此時遲朝暮望著這雙眼睛,竟有些捨不得移開視線。
他單手支撐著下巴,仔細端詳片刻,竟是不自覺勾唇輕笑。
真好看。
第二天,遲朝暮沒讓林醫生來接,而是自己一大早就出門,在商場逛了老半天,依然沒找到合適的禮品。
他想買關於復健的書,卻又想到書寫得再好,也沒有醫生的檢查和安排更適合當事人。
他想買殘疾人物勵志書籍,卻又擔心對方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在詛咒他。
猶豫過後,他離開時手裡空空如也,什麼也沒買。
這樣不行,還是得多瞭解一些,無論是病情還是性格喜好。
至於今天說好的禮物……
鬱止一早起床,吃了清淡的營養粥後,就一直安安靜靜在病房裡看書。
房門敲響,他握著書的手微微一緊,很快又鬆開。
“請進。”
周秋心走了進來,手裡還抱著一束純白的百合花,笑著招呼道:“早上好鬱先生。”
鬱止看了她兩眼,才淡聲道:“早上好。”
周秋心挑眉,“鬱先生在等什麼人嗎?”
她昨晚把鬱止發來的錄音聽完了,心裡對那位鬱止新交的朋友正好奇著,沒忍住打趣了一句。
不出意料,鬱止沒搭理她。
周秋心也只好遺憾地收回視線。
她正要將花放在床頭,卻發現床頭已經沒有給她擺放的位置。
一束造型精緻的紫色紙花佔據了她的視線,回想起昨天的錄音,周秋心忽然明白過來。
她一邊將自己的花放遠,一邊笑著和鬱止攀談起來。
“看得出來,鬱先生的心情似乎很不錯?看來交友確實有益於身心,鬱先生不妨可以多與新老朋友交流一番。”
“據我所知,您並未告訴他們您的處境和病情,很多人都在擔心。”
少數知道點情況的那幾個,也只知道鬱止是病了,卻不知道他是什麼病,還以為他和其他職業選手一樣,是手傷或者腰傷。
鬱止放下書,端起手邊的熱水喝了半杯。
“知道又如何,不過是徒增傷感。”
鬱止坐在輪椅上,腿上蓋著一層駝色毛毯,遮擋住秋意漸濃。
“他們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是他們最重要的人,甚至不是無可替代的人。既然如此,又何必拿自己的事給他人增添煩惱。”
並且,在原主心裡,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一定能感同身受,或許你露出頹勢狼狽,別人只覺得煩躁無趣。
人間悲喜並不相通。
周秋心搖搖頭,“您太偏激了。”
鬱止隨意笑笑,“或許吧。”
即便如此,也不會改。
二人正說著話,門外再次傳來了敲門聲。
鬱止轉頭看去,沉默片刻,才出聲道:“進來。”
果不其然,來人是遲朝暮。
“美……”遲朝暮打招呼的聲音還沒說完,視線便被室內另一個身影吸引打斷。
他微微一愣,腳步一頓,顯然沒料到會是這種情況。
“啊,原來還有其他人啊……”遲朝暮視線在周秋心身上停留片刻,猶豫道,“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啊?”
周秋心年輕漂亮,他便以為對方是鬱止的親人朋友,又或者……有可能是戀人?
頃刻間,心中便思緒翻湧。
周秋心笑了笑,並未說話。
鬱止轉動輪椅,面對遲朝暮,“進來吧,周女士是來與我商討工作上的事。”
聞言,周秋心挑眉,心中微動。
原來是同事,遲朝暮心想。
他走了進去,但因為有其他人在場,遲朝暮說話都收斂矜持幾分,沒有昨天和鬱止的自然大方。
見狀,周秋心便識趣地找了個理由離開。
出了病房,她回望關閉的房門,心想大概或許接下來有一段時間不需要她天天來跟蹤報道?
沒了其他人,遲朝暮不著痕跡鬆了口氣。
“鬱先生,昨晚睡得好嗎?”遲朝暮也注意到了床頭的紙花,心中有些開心,看來對方是喜歡他這個禮物的。
鬱止隨意點頭,視線卻在他手上停留片刻,最終看向遲朝暮,“禮物?”
遲朝暮有些尷尬,輕咳兩聲,猶豫著道:“我把自己當做禮物送給你怎麼樣?”
鬱止:“……”
他心頭一跳,暗道這應該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
“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最後想了想,你待在醫院一個人復健應該會很無聊?我多來陪你聊天,陪你復健,你覺得怎麼樣?”
我把時間當禮物,附帶陪伴,又攜鼓勵,填充你的空虛和寂寞。
鬱止默然無語,這事聽著浪漫,實則多有無賴,本質白嫖。
不過他心裡到底一鬆,果然,是他想多了。
嗯……等等。
他挑眉抬頭,看向遲朝暮,語氣意味不明,“誰告訴你,我是腿傷住院的?”
遲朝暮一愣,“我自己猜的……難道不是嗎?”
鬱止目光深深,彷彿有一潭深淵靜水,表面的平靜遮擋住了下面的翻湧的漩渦。
忽而,他淺淺勾唇,似乎帶著一股不在乎的隨意,“你覺得是,那便是吧。”
鬱止迴避了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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