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佛爺手裡摩挲著“十年”的刀柄,拿出自己的那把放在一起。
一模一樣,除了那看起來細微實際上卻十分沉重的刻字。
十年是一個量詞,可沒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這個詞所包含的分量和血腥殘酷陰謀詭計等等各類的離奇遭遇。
那是他三言兩語理不清講不明白的前半輩子。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可一個普通人能夠有幾個十年,否則古人也不會感嘆十年一瞬如滄海。
只是於他而言,卻是拋棄一切賭上自己這條賤命只為履行與一個人約定的漫長廝殺和等待煎熬。
十年先是成了他的執念,後來又成了他的心病他的信念他的動力和精神支柱。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
可是好在,即使再艱難,他也在一步步向前走,就像是黑暗中有人牽著他的手。
最終,他用無數人的命,等到了一句好久不見。
他從不後悔。
唯一的遺憾便是十八歲的黎蔟,再也沒能走出那片沙漠。
那個死小孩兒倔強的模樣比之當初的他,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年吳峫入局尚且有張起欞保駕護航,人們在凝視吳天真的時候,他背後的孤狼也在凝視著所有人。
可吳峫卻不是黎蔟的張起欞。
他教了他怎麼行走江湖,卻沒告訴他怎麼走出自己的心魔。
他說要帶回家的,也從來不是黎蔟。
等到他想做些什麼彌補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再也沒有餘力對著胖子和悶油瓶之外的人發光發熱。
他的精氣神在那十年中逐漸被掏空,只剩了一副行走的血肉和軀殼。
這把“十年”就連那流暢的雕花線條都和他自己的青玉刀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區別。
他應該有點什麼情緒。
比如震驚,比如恐懼,亦或者好奇難過之類的五味雜陳。
但奇異的,在這種時候他心裡平靜的反而像一潭死水,連一絲漣漪都沒能掀起。
青玉刀,為了方便沒動什麼腦筋隨口扯淡的稱呼,和它的神秘來歷還有特性材質根本一點也不相符。
這名字在“十年”面前被
:
秒成了渣渣。
所以,刻這個字的人,當時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費了多少心思才把這兩個字雕刻了上去。
青玉刀鋒銳,堅韌,美麗的像一個只能看卻不能用的廢物。
可實際上,連子彈都難以在上面留下一絲劃痕。
小三爺是幹這種沒頭腦事情的老手。
當然,這僅限於他好奇心氾濫的時候,雖然他的好奇心從沒斷絕過。
就像現在他依舊在好奇。
張起欞在雕刻這兩個字的時候會是個什麼樣的表情。
是的,張起欞。
吳小佛爺不僅是張學泰斗。
也是世間獨一無二的讀靈機。
也不對,不是獨一無二。
張起欞的生命很漫長,他在每個階段都有著自己特別的人。
想想張海客,年幼時唯一會保護悶油瓶的小哥哥,後來不也得看吳小佛爺的臉色等著他什麼時候心情好了才可以被批了條子見族長麼。
可吳峫從不在乎這些,他知道自己可能連下一個十年都沒有,只想好好過僅剩的那段好日子。
他甚至偶爾會慶幸張起欞的天授。
如果吳峫死了,張起欞可以用下一個十年將他忘記。
他會有新的朋友新的起點新的人生。
這很好。
這個人好不容易有了些煙火氣與難得安寧和快樂,他不想他難過。
只是一點。
張起欞可以活在沒有吳峫的天空之下,而對於吳峫而言,沒有張起欞的地方哪裡都是地獄。
“你們說,這地上躺的不會就是我自己吧,也許我早就死了,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吳小佛爺突然出聲,聲音裡隱隱帶著一絲不明意味的笑意。
不知出於什麼想法,三個人似乎都沒有要去把地上的人翻過來看個究竟的意思。
悶油瓶眉宇間的褶皺愈發明顯起來,那把刀明明是清爽的綠色,卻像是一團熾熱的火焰,將他炙烤的五內俱焚偏偏又不知緣由。
十年。
對於他和吳峫王胖子而言,都是一個特殊的詞彙。
即使王月半懵然不知,亦或者吳小狗裝作風輕雲淡。
他知道小崽子的來歷。
也大概知道將來的他做了些
:
什麼。
那麼,這“十年”兩個字,是那個蠢貨定下的約定,還是再次相見後的悔恨。
沒錯,悔恨。
消失十年後再次歸來見到遍體鱗傷的吳小狗,一定會讓張起欞時時刻刻都忍受著悔恨的無奈與痛苦。
雖然不確定為什麼消失了十年,但本意一定不是為了讓吳峫落到這副境地。
但那個時候,想必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可既然是小崽子的刀,又是他刻的字,為什麼會出現在別人手裡,這個人和吳峫是什麼關係,居然能把這把刀帶在身邊。
是的,他肯定這不是吳峫,身高不對,身形也不對。
如果未來發生了那些事,那麼這個人也會和那十年有關嗎,他來到這裡,是事發突然,還是迫不得已的——求救。
悶油瓶清冷的性子既然在此刻升起細微的不安。
如果這把刀不是小崽子給的,那就只有死掉才會落在別人手裡。
死亡。
張起欞並不陌生,也不恐懼。
但如果這個人會是吳峫,
小哥的胸口細細密密的像是被針扎一般無端的升起一股子殺意。
“我說天真你憋別扯犢子嗷,把人翻過來看一眼就能解決的事,你非要給玩兒成懸疑解密遊戲是不,來來來,你給胖爺閃開,我非得讓你好好看看不可,什麼就死了夢了,胖爺我可是活的,實實在在的大活人!”
他一邊說一邊一手一個揪住小三爺和自己的臉蛋子扯了扯。
是真疼。
下手是半點不含糊。
“鳳鳳鳳鳳手啊死奉紙,疼額。”
王月半總有辦法治小天真。
吳小佛爺也不例外。
“讓你再說不愛聽的,來,胖爺給你看看,這人究竟是個什麼牛馬,居然會拿著這種東西躺這,有不對勁咱就弄死他。”
說著就鬆了手腳下使勁一踢,把人翻了個面兒。
果然是胖子能做出來的事兒。
吳峫揉著臉頰輕笑了一聲。
只不過一低頭,看到那張熟悉的臉。
笑意倏然一散,捏緊了手上的刀,瞳孔都在微微打顫【zhan】。
這張臉——
是黎蔟。
那個不聽話的小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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