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不是說過什麼忙都願意幫嗎！」
「我是說過什麼忙都願意幫，不過這絕對跟寫小說無關啊！」
房間裡響起了兩個女高中生的聲音。而且還是在空間狹窄的小套房裡。
我一邊在床鋪上網，一邊帶著生厭的臉色聽那些聲音。儘管我並不想聽她們拌嘴，但房間狹窄成這樣就算不想聽也會傳進耳裡。
「才不是無關的哩！沙優妹仔，為了具體塑造一個跟妳很～像的角色，這是必須的神聖儀式！」
麻美說著便想塞給沙優的玩意，明顯是一件「女僕裝」。
「我只讀了開頭，可是妳的故事根本就不會出現女僕吧！」
「會出現的啦！真的！」
「那妳讓我讀啊！」
「現在還沒有斷在一個好的段落，所以不行！」
內容換湯不換藥的爭論，從剛才就像這樣一直持續著。
我實在聽膩了。
「怎樣都好，妳們能不能安靜點？」
我忍不住插嘴，結果麻美的眼睛狠狠地朝我瞪來。
「什麼叫怎樣都好！」
「因為妳們太吵了啦！」
「吉田仔明明也想看沙優妹仔穿女僕裝！」
「那又沒有什麼好看的……」
我對女僕之類的萌系文化實在生疏。
更何況在我的腦海裡，沙優穿制服或家居服的印象比較深，穿女僕裝會是什麼模樣根本無法想像。
我一邊這麼想，一邊瞥向沙優，她帶著怪恐怖的臉色朝我看了過來。
「怎樣啦？」
「呃，誰教吉田先生說得一副『沒什麼好看』的口氣……」
她的眼神明顯在生氣。不是說不想穿嗎？
「因為麻美說我明明想看，我才回答沒有的吧。」
「可是，你何必冷冷地表示『沒什麼好看』……」
「怎麼了，沙優妹仔！果然妳還是想穿嗎！」
「並沒有！」
沙優反射性地把拿著女僕裝撲上來的麻美推開。
我斜眼看著她們那樣嚷嚷，深深嘆了口氣。因為我覺得這件事暫時還有得吵。
話又說回來，麻美今天之所以在我家，是基於一如往常的讀書會。
她都會在週末來我的套房跟沙優一起用功，這已經快要成為她們的例行公事了，然而今天麻美卻帶著大件行李出現。由於她手裡捧了看似裝著不少東西的波士頓包，當我納悶她該不會是要留下來過夜的時候──
麻美就把行李重重地擺在房裡，用了大音量這麼宣佈：
「沙優妹仔！今天我們要舉行Cosplay大會！」
愣住的我和沙優被晾在一邊。麻美唰地拉開包包的拉鍊，伴隨「噹噹～！」的歡呼聲，她從包包裡拿出了女僕裝。
沙優瞪圓了眼睛，仰天無語。
跟著，就是這場騷動。
吵得我無可奈何。妳們要鬧倒是去麻美家鬧啊，不過她好像也有許多難言之隱吧，況且要我對女高中生說教，反遭奚落的話我可吃不消。
我對於叫她們安靜已經死心，於是找起了不知道放在哪裡的耳機。
然而，轉過來搭話的麻美打斷了我。
「吉田仔，你也說說她嘛！告訴她幫朋友一個小忙又不會怎樣！」
「哪有什麼忙好幫，妳只是想讓沙優Cosplay而已吧？」
麻美大概沒想到會被我這樣點破，一瞬間說不上話。但她立刻惱羞成怒似的扯開了嗓門。
「或許是那樣沒錯啦，可是我寫小說真的會需要啊！」
「誰知道妳在寫什麼……難道妳自己穿不行嗎？」
麻美聽了我說的話，臭著一張緊巴巴的臉，把頭轉向旁邊。
「我自己穿又看不見！」
「有鏡子吧。」
「我是想看可愛的女生穿啊！」
「妳也夠可愛了吧。」
麻美頓時定住不動。
「……唔咦？」
連麻美旁邊的沙優，也跟麻美一樣定住不動了。
看到她們兩個的反應，我心想「糟了」。
她頂一句我回一句，結果不假思索地把感想說溜了嘴，難不成這種發言也會被歸類為「性騷擾」……？
以往我暗自以為麻美屬於不會拘泥這些小節的型別，不過這種成見本來就是造成騷擾的導火線……
「呃，抱歉……」
「呃，幹嘛道歉……」
麻美也完全喪失了先前的那種氣勢，還緩緩地折起原本想塞給沙優的女僕裝，臉色有點紅。
沙優互動看著我和麻美，明顯一臉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哎，好像是我太強硬了點……都讓吉田仔生氣了，今天就乖乖唸書吧……」
「麻、麻美？呃，那個……」
麻美突然變得安分了，沙優則戰戰兢兢地對她說：
「如果真的有必要，我是可以穿啦……」
「真的嗎！妳肯穿嘍？我就知道沙優妹仔會答應的！那就來吧！立刻把衣服換上去唄！」
「咦，等……等一下！」
麻美聽完沙優的話，又振奮地把女僕裝塞過來，使得沙優臉上明顯露出「上當了」的訊息。
可是，基於本身的個性，一度說「好」的她似乎無意出爾反爾，這次就把服裝接到手裡了。
「那麼，吉田仔。」
「嗯？」
「沙優妹仔現在要換衣服。」
「…………咦咦，我得出去嗎？」
「這還用說！」
「小鬼頭換衣服又沒什麼好……」
「反正你出去啦！」
麻美猛拉我的手臂，使我被迫從床上起來。
「啊啊，等一下，煙！我拿個煙！」
我拿了擱在床邊櫃上頭的煙與打火機，不情願地來到陽臺。
一來到外頭，便聽見窗簾被「唰！」地拉上。
我別無用意地用涼鞋的鞋尖叩地，並且低聲咂舌。
「這可是我家耶……」
我拿了根菸，用火點著。
把煙吸進身體，吐出。完成一連串可說是例行程式的動作以後，幾秒鐘的怒氣也就變得無所謂了。
「……話說回來。」
冷靜以後，我開始對自己的用詞介懷。
「小鬼頭換衣服的發言……說不定也算性騷擾。」
從我的立場來想，畢竟是住在小套房，我覺得避免彼此不看對方換衣服也就行了，以往生活都是這麼過的。
可是在麻美看來，那應該有違常識。以觀感而言，或許類似於高中生不分男女都在同一間教室換衣服上體育課。
在我的觀念，既然前提是不要盯著彼此換衣服，感覺跟「有年齡相差甚遠的小孩在房裡換衣服」差不多。
然而，她們要是無法跟我有同感，我講的話就可能引起不快。
「會讓對方覺得被騷擾，便構成性騷擾……畢竟這是社會上常有的說法。」
我如此嘀咕。
把煙吸進身體，吐出。
「……」
把煙吸進身體，再吐出。
「這可是我家耶！」
為什麼我非得在自己的住處提心吊膽地慎防性騷擾啊？我獨自感到憤慨。
＊
「噹噹～！吉田仔，怎樣？」
總算從陽臺回到自己房間以後，只見麻美莫名其妙地驕傲挺胸，而在她後頭，則有沙優一副無所適從地站著的身影。
迷你裙款式的女僕裝質地輕巧，正符合所謂「Cosplay」給我的印象。在黑色洋裝前面，還掛著彷彿不可或缺的白圍裙。
「噢噢……何必問我怎樣。」
老實講，要我發表意見很為難。
「總有什麼可以說吧！一句話就好！」
麻美興致勃勃地問我感想，可妳本來不是聲稱寫小說要參考的嗎？
儘管心裡這麼想，但看了麻美的眼神，就知道現場的氣氛顯然不允許我毫無意見。
「呃，該怎麼說好呢……」
我還沒想到要講什麼就開了口，只好將嘴巴一張一張地虛晃幾次，才講出答案。
「……感覺很像Cosplay。」
「蠢貨！」
「很痛耶！」
背後被麻美動真格拍了一掌，使我看向她那邊。
「妳搞什麼啦！」
「還問我搞什麼！你那算什麼感想！」
「不是，誰教她這套女僕裝怎麼看都像Cosplay……」
「哪有什麼像不像，早就跟你說過這是Cosplay了吧！問題不在那裡，我是在問你覺得可不可愛！」
「那妳一開始就該這麼問啊！」
「好、好了啦……你們兩個……聲音有點大耶。」
當我因為麻美橫眉豎目地叫罵而不服輸地回嘴反駁時，直到剛才都一直貌似困窘地沉默不語的沙優終於開了口。
的確，這間房子是用鋼筋混凝土建造而成，不太會聽見鄰居日常生活的動靜或對話聲，因zation();此我往往會忘記有鄰居。然而用這麼大的音量鬥嘴，即使給左鄰右舍帶來困擾也不奇怪。
麻美也不是真的在生氣，倒不如說，情況正好相反，她看起來是因為玩開了才情緒激動。所謂「嗆人當有趣」就是像她這樣，被嗆的我還一一回嘴只會越來越吵。
「哎，要說的話……」
我壓低音量，然後告訴她們：
「我無法否認有Cosplay感。不過，還挺新鮮的，因為平時都是看沙優穿制服或家居服。」
「……是、是喔。」
沙優聽完我說的話，用右手緊緊抓著裙襬，點了點頭。
麻美互動看了沙優與我，然後用手肘頂了我的側腹部。
「怎樣？」
「可愛嗎？」
「我說妳喔……」
我摸不清麻美千方百計要我說「可愛」有何用意，又準備跟她爭。然而……
「唉……」
我放鬆身上即將鼓起的氣力，緩緩呼了口氣。
再拿同一套跟她爭那些無謂的事也沒用。
「對啦，我覺得可愛。」
我這麼說完，麻美就臉色一亮，還笑著跟沙優起鬨：「聽到沒有！太好啦！」
沙優也微笑點頭說：「嗯……」不過她也明白那句誇獎幾乎是逼出來的，表情便顯得有些尷尬。
「那麼，來換下一套服裝吧！」
「咦！還有嗎？」
「當然有啊！接著換護士。」
「護士……會在妳的小說出現嗎？」
「嗯～沙優妹仔，會不會出現……就看妳嘍？」
「唉唷，什麼話嘛！」
沙優明顯已經一臉厭煩了，麻美卻依然沒有退讓的跡象。
結果說來說去，沙優還是拗不過她，我又被趕到陽臺了。
被當成換裝娃娃的沙優固然也很可憐，不過受害最深的是我吧……？
我一邊這麼想，一邊又從包裝盒裡拿了根菸。
接著，想點菸的我在當成家居服的連帽衣口袋摸索，發現應該要有的打火機不在裡頭。
「咦……奇怪……」
即使我翻遍身上衣服的每個口袋，還是沒有打火機。
「唉……」
或許是我回到房間時，無意識地就擺到桌上或哪裡了。
我發出嘆息，把煙塞回包裝盒。
「諸事不順的放假日……」
我喜歡在假日照自己的步調悠哉過活，今天卻明顯感受到假日的自由受到了侵害。
而且最奇怪的是，麻美的那副調調。
平時麻美也會亂開玩笑，但她在骨子裡基本上仍算正經，並不是會造成他人困擾的那種女孩。相處久了，沙優跟我都明白她的為人並非只有外在看到的那些特質。
可是，明明沙優跟我都一頭霧水，今天的麻美卻好像硬要帶動場面。何況那明顯不是「為了她的小說」。
目睹一向穩重的她，想靠著嗨到不自然的情緒將所有事含混帶過，我實在無法抹拭內心感受到的不對勁。
「吉田仔，沙優妹仔換好衣服嘍！」
陽臺的門突然開啟，麻美從房間裡把臉探了出來。
「是、是喔……」
「好啦，快進來快進來！」
我被情緒明顯還是比平常亢奮的麻美拉著手，急忙脫掉了涼鞋，從陽臺回到室內。
臉色比剛才更紅，還用雙手將過短裙襬拉住的沙優就在那裡。
「唔哇……」
我不由得蹙眉。
「『唔哇』是什麼意思！」
麻美又不知道在興奮什麼地猛拍我的背。
「呃，那當然是因為……感覺已經像在做那種生意的店家了吧。」
我這麼一說，麻美瞬間愣愣地眨了幾次眼睛，接著「噗哧」地笑出來。
「你說的那種生意……呵，是指什麼店家啊？」
麻美用尋開心的口吻忍著笑意把頭偏一邊問我，因此我又得忍著不讓額頭上的青筋暴跳。
「我的意思是太暴露了。」
「有什麼關係嘛，反正在家裡。」
「只有妳們就算了！還有我在耶！」
「咦，怎樣，表示看到暴露的沙優妹仔會讓你興奮？」
「啥……」
我想表達的並不是那個意思，被她一說卻覺得好像是自己失言，沒辦法立刻否認。
我瞥向沙優，目光旋即跟她對個正著。
把目光轉開以後，視線不自覺地落到底下，使我看見了沙優穿的護士服。
那是淡粉紅色的連身式服裝，尺寸卻格外貼身，裙子短得難以置信。
從沙優按著的裙襬底下，有她修長又肉感適中的腿伸出來……
「夠了！」
我使勁把頭轉向旁邊。
「有人在屋裡穿得這麼暴露，會覺得不自在是當然的吧！」
「對耶～好像沒錯。」
我以為麻美又要東拉西扯地刁難並且問感想，不過她賊笑歸賊笑，還是同意了我所說的話。
接著，麻美就緩緩啟動了手機的照相功能，「啪嚓」地將沙優拍下。
「咦！妳拍照了嗎！」
「對啊，我要當資料咩。那麼，接下來換這件。」
「咦咦……還有啊……？」
麻美無視於一臉煩倦的沙優，這次又從波士頓包裡拿了類似哥德蘿莉禮服的服裝，並且塞給沙優。
我看到她那樣，終於忍不住插了嘴。
「我懂了。妳們可以在我家弄這些。」
「嗯？」
「每次都要被趕到陽臺太麻煩，總之在結束以前，我會出去找個地方殺時間。」
「咦──！那就沒意義了嘛！」
「啥……？」
見我眉頭深皺，麻美說溜了一句「糟糕」，然後掩住自己的嘴。
「妳是要用來當小說的資料吧？那不就跟我無關？」
「啊哈哈，是那樣沒錯啦……」
麻美露出明顯是在敷衍的笑容。
我終於按捺不住地拉了麻美的手。
「咦，吉田仔，你等一下……！」
我大聲地單手推開陽臺的門，先讓麻美穿上涼鞋，再攆她到外面。
「咦咦～！」
無視於困惑的麻美，我關起陽臺的門，上了鎖，接著立刻走向玄關，去拿自己的鞋子。
「吉、吉田先生……？」
從玄關拿了鞋的我又走向陽臺，而沙優貌似困惑地叫了我。
「妳等我一下。」
「好、好的……？」
我側眼看著明顯一臉疑惑的沙優，同時又開啟陽臺那扇門，放下鞋子，把腳穿進去到了外頭。
當我關門以後，麻美就戰戰兢兢地望著我這邊。
「吉、吉田仔……你、你怎麼了～？」
「那是我要問妳的臺詞。」
我一說，麻美便畏懼似的縮起肩膀了。
看到她那樣，我才發現自己發出的嗓音比想像中低沉。
「唉……沒有，我並不是在生妳的氣，抱歉。」
我發出了明顯會讓人以為在發脾氣的嗓音。不，或許我其實是有一點生氣，但我把麻美叫來陽臺並不是想要訓斥她。
「因為妳今天的模樣明顯不對勁。再讓妳留在家裡瞎起鬨，我認為會造成困擾。」
「……對、對不起。」
「倒不用道歉啦……妳今天是怎麼了，麻美？」
我重新問對方，而麻美似乎在選擇用詞而讓目光亂飄。
接著，她將眼睛微微往上瞟，看向我這邊。
「你可不可以對沙優妹仔保密？」
「妳不希望我說的話，我就不說。」
麻美聽完我的回答，緩緩地點了幾次頭，然後徐徐開口：
「呃，那個……我是在想……要讓你和沙優妹仔的距離……再縮短一點。」
「……嗯？」
「你想嘛！沙優妹仔又不能永遠都留在這裡，對吧？所以我才希望在她回去以前，能讓你們兩個的感情變得好一點。」
我認為自己跟沙優的關係並沒有糟到需要讓麻美來擔心就是了……
當我蹙眉這麼思索時，麻美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而嘆氣，然後搖搖頭。
「又沒有那麼糟！或許你是這麼想的，但我可不是那個意思。」
「咦？」
「我是希望你們兩個……可以要好到……變成情侶。我希望你們在一起啦。」
「……啥？」
我發出聲音時又不小心動了氣，麻美尷尬地聳了聳肩。
「你說過女高中生在你的戀愛物件範圍外吧。」
「對啊。我說過好幾次了吧。」
「我覺得呢，戀愛跟年齡沒什麼關係。」
「我染指女高中生會構成犯罪啦。」
「事到如今，你還顧忌犯罪？」
面對麻美的指正，這次換我悶不吭聲。的確，要談到那些的話，我早就處於涉身於犯罪的狀態了。
畢竟未經對方家長許可就讓別人家的孩子在家裡留宿，便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者了。z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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