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和泉紗霧廚
校對：夏川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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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時期，我稀裡糊塗地加入了一個名叫“電影同好會”的社團。
理由是，我很喜歡看電影。
我高中那會，並沒有什麼特殊理由地但和我關係較好的那些女生，她們無一例外，都熱衷於化妝跟打扮，而對於電影並無太多興趣。
因此我還是高中生的時候，就擁有了相當的“注意儀表”的能力，但是回過頭來看看，我感覺那段人際關係，除了學會打扮自己以外，也再沒有給我帶來更多的收穫了。
大概是從初中開始，受父母的影響而經常看電影的我，非常想和別人討論電影……這樣的慾望多多少少也是有的。
但是，就算是在學校裡提起電影，大家基本上都只看過那些國民性的動畫電影，以及那些當紅男星女星出演的國產電影……當然，我也肯定看過那些電影，但就算她們迎合著我去聊，也感覺很是無趣。
於是，我就很想要一個“趣味相投”的朋友。
但帶著幾分雀躍之情加入的“電影同好會”，那裡卻和我的想象有些出入。
直白地說，那裡都是些“想要拍電影的人”，而僅僅是因為喜歡看電影而加入的我，自然是空歡喜一場。
不過即便如此，在剛開始我也是想著“只要有電影這個共同話題那應該也挺開心的”……不過怎麼說呢，果然執念於“拍電影”的人，他們身上有著特有的那種“執念”，哪怕是面對同一部電影，看到的東西也是有著天壤之別的。
而對於電影的故事、演員的演技……再說深一點就是BGM和效果音的演出效果、臺詞的抑揚頓挫……我眼中基本上只有這一類和電影主題與氛圍相關的東西。
但是同好會的他們不太一樣。
“那裡的拍攝角度應該是這樣才對”“那樣太陳腐了”“呈現方式太直接了”
“雖然讓笨蛋也能看懂的呈現方式是很重要，但那已經是相當於把不是笨蛋的人給當成是笨蛋來耍了。”
……就像這樣，他們完全是在批判現今的電影。
而且，他們所推崇的，是現如今已經可以稱之為經典的老電影。
而會被列出名字的那些知名電影，我當然也有看過。但在我看來，果然老電影就是過去的產物，雖然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一些感動，但是並沒有能給到我「這就是我最喜歡的電影！」這樣的衝擊。
雖然挺好的，但是並沒有給我很深的觸動，那些老電影就是如此。
我真的看過非常多的電影。成為大學生開始打工之後，比起高中自己能夠自由支配的金錢也多了，於是我就更加頻繁地光顧電影院。
無論國產電影還是外國電影，從愛情電影，到恐怖電影、動作電影，武俠電影，我毫不挑剔地，什麼都看。我自覺自己只是單純喜歡電影這種東西，而時至今日依舊未變。
在當時，我感覺自己不斷地在積蓄著難以言喻的壓力。
“電影同好會”的成員們，會反反覆覆地去看自己喜歡的電影，定期地去看“如今當紅的電影”，然後時而嗤之以鼻，時而讚不絕口……總覺得，他們讓我有種是“為了評判而去看電影”的感覺。
而我明明只是想要能「那部電影很有趣呢」或者是「那部電影一般般呢」地去相互做出簡潔感想的朋友而已。
一來二去之間，我剛開始的“雀躍”一下子就沒了蹤影。討好賠笑也漸漸增加。
對於我真的很喜歡的電影，聽到同好會的成員們做出「那部電影不是很無聊嗎？」的感想，我也只得無奈地笑著，「說的是呢」地回答著他們。
到頭來，就和高中那會沒什麼兩樣。對於拋過來的話題，我就微笑著給出他們想要的回答。僅憑這樣，交流就能圓滑地推進下去。但是，我的心中也再沒有產生什麼新的滋潤。
和電影同好會成員們的對話已經完全淪為了“應付式工作”，雖然我心已逐漸冰冷，但是成員們對我的評價卻意外地不壞。
毫無疑問，我比起他們看的電影要多得多，他們對我的評價是「相當熱衷於看電影的人」，將我當做是“熱心成員”而接納了。而這種居高臨下地給我打上標籤，然後把我放到比他們要低的位置上這種行為，雖然剛開始我還有點不舒服，但時間一長，也就無所謂了。
而處在這樣的位置上的我在社團內可謂是人見人愛。
包括爛片在內，認真地看過很多電影的人。但是對我們的電影愛好也能理解，意外地“通情達理”的傢伙。
接受了這樣的角色設定。我在社團內也落得輕鬆，確立了不會招致任何人厭惡的位置。
到最後，我在社團裡得到的，並不是能討論電影的夥伴，而是消極的“為人處世”。
沒有共同所想並不是什麼大事。只要裝作能和對方共情就可以了。
不會出現“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情況，只要我去迎合著對方，就能左右逢源。
對自己沒有興趣的事情裝作不知道就可以了。“嗯嗯”地迎合著對方洋洋得意的話語，話題總會落下帷幕的。
如此一來，我就以極低的成本，磨鍊出了能最大限度地討好對方的交流話術。
身無所長的我，迷迷糊糊中進入了教養學院（注：日本大學的一類學院，此處的教養指綜合素質和學識，包括各種人文、社科、理工科的知識），在那裡接受指導，然後為了能夠就職於IT企業，而迷迷糊糊地學了程式設計。
然後我順利地拿到了正值就業季而開始大力招兵買馬的小型企業的內定。
和迷迷糊糊地交到的朋友一起度過了高中生活。
滿懷希望而加入的大學社團，到頭來也淪為了敷衍了事的人際關係。
迷迷糊糊地選擇了因為看起來找工作很輕鬆的領域而入職的公司。
也許我的人生從今往後也會繼續“迷迷糊糊”下去。
像是在電影裡看到的那些，戲劇般的相遇也好，改變人生的轉機也好。
大概都和我無緣了罷……我曾這麼想過。
※
「不行。改」
「誒……但是馬上就到下班時間了啊……」
「你不想加班也行，但那樣的話，就請你明天先把這個給改完」
「……好的」
他是最近成為了我直屬上司的吉田先生。
而對於基本上都在摸魚，毫不保留地展現出自己是個無能後輩的我而言，他是個有點麻煩的對手。
在進入吉田先生的專案之前，我就把自己在進公司時的程式設計技術，全都以「我那都是臨時抱佛腳塞進腦子裡的，現在已經忘光了，誒嘿」的態勢宣稱自己已經忘了。努力地讓自己不被牽扯進跟公司戰略相關的程式設計任務中。
作為小型企業而迅速成長起來的這家公司，每個員工的個人能力都相當出眾。而正因如此，像我這樣的“幹不了活的傢伙”，就會被安排去做那些有手就行的工作，然後讓技術出眾的員工去參與那些高度重要的專案。這才是更加好的選擇。
帶我的人選就如此這般地一拖再拖，我也憑藉著大學時期掌握的幾分賣弄可愛，總算是在沒有招致員工們明確怨恨的情況下，得以休閒度日。
然而。
「……那麼，我還是加個班比較好嗎……？」
唯獨眼前的這位吉田先生，會讓我經手專案內的程式設計工作。
被我這麼問道，吉田先生不悅地斜眼看著我，搖了搖頭。
「我不是說了你不加班也行嗎。明天也可以，但你必須要給我改好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很是困惑。
自從進這家公司之後，我無論對誰都是和藹可親的，而正因如此，即便我工作能力不怎麼樣，也鮮有人對我露出如此不滿的表情。
吉田先生很明顯地對我表現出了煩躁，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阻止我準時下班。
但是，對於這樁很明顯交給別人就能迅速解決的工作，他卻還是執意要讓我來做。
他的行動讓我有些不解。
「吉田先生你認為，是不是加班把它改完會比較好？」
而我重新發問過後，他就深深地嘆了口氣，瞥了我一眼。
「這事你自己決定。只要在死線之前完成就可以了。你要是覺得今天回去了也能來得及改完的話，那這也是一種選擇，要是來不及的話就加班改完。就這麼簡單」
「那……原來如此，嗯……」
面對吉田先生乾淨利落的言辭，我只能含糊其辭地回答。
吉田先生停下了在敲字的手，皺起眉頭看著呆若木雞地站在他桌子旁邊的我，說道。
「啊…………那你也留下來吧」
「誒？」
「還是我開口讓你留下來加班你更安心罷，那就留下來。在我看來，你這完全弄不完的」
吉田先生話畢，用手指著電腦螢幕。
「然後，你要是有什麼不懂的話就來問我，我會教你的」
「誒，但是這樣的話，吉田先生你也要加班了……」
「我反正怎麼樣都要加班的，無所謂」
吉田先生很是冷淡地說著，朝我擺了擺手。
「決定要留下來了就趕快回去幹活。不然下班時間會越拖越遲的哦」
「啊，好的……！」
像是被趕走那樣，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老實說，我有點不爽。
我挺直身子看了一眼吉田先生那邊，他眼睛有點充血地死死盯著螢幕。
打工人。
這就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而至今也仍未改變。
為人死板，一根筋，還會讓部下去加班。
感覺這人多多少少有點生錯時代的感覺。
但是。
『總感覺柚葉你好聰明真羨慕你呢～為什麼你總是和我們一起玩，但是學習成績卻這麼好呢？』
我倒是想問，為什麼你們只是和我在一起就覺得我和你們是一路人呢。
那肯定是因為我在家裡認真學習啊。
『三島，比起那些無聊的電影，還是去多多探尋名作吧』
為什麼你們要對可能我會喜歡的電影放言說“無聊”呢。
要是我對你們眼中的那些名作大放厥詞的話，你們又會是什麼表情呢。
『啊，OK,那這些就由我來做吧。三島醬你能去把那邊的檔案給收拾好嗎？』
如果沒有被寄予期望的話，那麼也不用去究其原因了。
為什麼。
為什麼。
在人際關係中，那些自作主張地貼到我身上的“評價”，總是讓我憤恨地想著“為什麼”。
而在不知不覺中，就連憤恨都覺得麻煩了起來，我也努力地讓自己不去太過在乎那些感情。
我本以為會輕鬆起來的。
『這種事情你自己決定』
本應就是由我來完成的工作，突然間推到了我的手上，讓我手忙腳亂。
吉田先生只說了一句「去做」。
如今，在他眼中，我不過是一個“就連正兒八經的程式設計都不會的部下”罷了。
但是，他好像都沒有“幹不了活的傢伙”這樣的簡單想法，以及與之相關的感想。
看到不能幹的部下就會覺得「很麻煩」，而只要覺得「很麻煩」，就會想著「還不如我自己幹來得快」。這樣一來，我每次都會很快地就被拋棄掉，然後被分發去做其他的工作。
但是吉田先生對於我工作能力的缺乏，卻也只是皺起眉頭，一次都沒有說過「你去幹別的吧」。
只是讓我把東西改好，有不懂的話就去問，僅此而已。zation();這讓我很困惑。
如此這般，如此那般。在吊兒郎當地去遵守那些「被強加於我的價值觀」的過程中，當我回過神來，我已經忘掉了那種不用遵守規則而被完全釋放的感覺了。
我姑且認為自己對於人際關係的處理還是很好的。但是，細細想來，不過是和機器在工作時選擇的“最優解”一樣，一味地把那些麻煩的任務排除在外，可以說只是自動化地去做出那些不需要花時間思考的選擇而已。
我在揣測那些“沒法尊重的人”時，不知不覺間，我自己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突然間對自己感到很是悔恨。
吉田先生他對我的那些部分，一定也沒有任何的在意吧，他不過是想要讓我把分配到的工作給做完。
但是像這樣地去對著剛剛認識的人，突然間展露出自己丑陋不堪的一面，讓我心情慘淡。
我咬著大牙，斜眼看著那些動作麻利地收拾東西準備下班的員工，開始了和程式設計的格鬥。
關於程式設計，我說著「已經忘光了～」，然後像是自己真的已經忘了那樣，從複習自己已經掌握了的知識開始。
於是那天，我一直加班到了要被從公司裡強制請出去的時間。
而吉田先生，也理所當然地和我一起工作到了同一時間。
「哦，辛苦了，有進展嗎？」
收拾著東西的時候，吉田先生這樣問道。明明才剛加了一次大班，他卻並不太過焦躁，反而有些平穩。但是，他眼睛下面還是浮現出了不健康的深灰色黑眼圈。
「姑且……」
「這樣，嘛，有進展了就好，辛苦了」
面對我很是不好意思的回答，他只是回了一句簡潔的話，用下巴指了指辦公室的門。
「你先出去吧，因為你加班太罕見了，還是讓我最後一個離開公司才不那麼引人注目」
「啊，好的」
我動作迅速地用門卡在辦公室大門的安全鎖上滴了一下。吉田先生也跟在我後面打卡下班。
離開公司之後，我窺視著吉田先生的側臉。
他眼神疲勞，襯衫皺皺巴巴的，下巴上也長出了邋邋遢遢的鬍子。
雖然還沒有到蓬頭垢面的地步，但也確實看不出乾淨清爽的樣子了。
「那個，你每天都是加班到這個時間的嗎？」
被我問道，吉田先生斜眼看著我點了點頭。
「嘛。要是沒工作要做的話我倒是會早早下班，但那種情況很少就是了」
「……原來如此」
這個人果然很喜歡工作。不然的話，怎麼可能這麼一臉輕鬆的樣子在跟我聊著加班。
「那休息日呢……」
「啊？」
不知為何，我問起了他的休息日。
「你在休息日的時候，會做些什麼呢？」
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聽我說到最後，吉田先生皺起了眉頭。
「為什麼你要問這個啊」
「沒什麼的，就是閒聊而已，閒聊」
「啊，這樣……嘛，休息日……上網，睡覺……」
「睡覺？」
「……還有喝酒？」
「還真是無聊的休息日啊」
「你好煩啊」
光是聽到都覺得煩悶的生活。
雖然我姑且知道有些人就是沒有什麼興趣愛好的，但是那種人像這樣地出現在我眼前，果然還是讓我覺得他們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你喜歡工作嗎？」
我又問了一個問題。
還真是不可思議，明明我越問就越覺得「真是個無趣的人」，卻不知為何，想要更加地去了解他。
「算是……喜歡吧。我也不是很懂。但是，因為自己是被需要著的，所以會做下去」
「嘛，畢竟吉田先生你也是PG的王牌呢。啊，好像也有在做SE？（注：PG指程式設計師，SE指系統工程師）」
「嘛，偶爾會兩邊一起做。……話說你居然還知道PG和SE啊」
「你這樣說不是很失禮嗎！？」
「我還以為你是誤打誤撞才進公司的」
吉田先生直言不諱地回答著，面對他的回答，我不由得笑噴了出來。
「你這也太失禮了」
「你這也太沒工作能力了」
吉田先生冷淡地回了這麼一句，我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那個……你不生氣嗎？」
被我這麼一問，吉田先生有些驚訝。然後，他若無其事地說著。
「沒工作能力也沒辦法罷，從結果上看只要能完成工作就是了」
我驚訝地半張著嘴，聽著他的話。
我本以為，對於工作抱著滿腔熱血的他，一定會對沒有工作能力的我指手畫腳。
「嘛但是，如果你一直重複同一個錯誤的話，沒準我真的會很煩躁」
聽了他的話，我感覺自己心裡開始生出了不好的求知慾。
「只要努力地去做就行了」
吉田先生說著，推開了公司厚重的大門。
我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後背。
吉田先生皺著眉頭轉過身來。
「幹嘛啊」
我將自己小小的壞心思和期待都融於言語中，慢條斯理地說道。
「那就是說……在我變得能幹之前，你都能一直陪我到最後嗎？」
而被我這麼問到的時候，吉田先生的表情，我至今都難以忘懷。
露出了一副相當不悅的表情之後，他說。
「前提是你有認真地在工作」
僅此一言。
他的回答不知為何我很是中意，我笑嘻嘻地晃動著肩膀。
他沒有僅憑著我的表面就對我加以評價。
就算覺得我是個啥都不會幹的傢伙，他也會表示說直到我變得能幹之前都會關照著我。
我久違地在陌生人身上，感到自己“被寬容”了……讓我很是安心。
與此同時。
哪怕是這樣的人，會不會終有一日也會離我而去呢……這種漠然的不安也劃過了我的腦海。
像是要把突然間沸騰起來的疑問給扼殺掉一般，我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地說道。
「那麼，今後也請你多多關照！吉田前輩！」
聽到我這麼說，吉田前輩再次露出了那副打心底裡嫌棄的表情，嘆了口氣。
這個人，要到我有多沒用的時候，才會拋棄掉我呢。
又或者說，無論我有多麼沒用，他都不會離我而去呢。
抱著這樣的實驗心理，我決心要成為吉田前輩的『無能後輩』。
而我尚未知曉。這份混雜著不安和期待的壞心思，有朝一日會變異成沉重而又糾纏不清的“戀愛”。z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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