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素紙收回視線,不再去看如浪花般翻騰的岩漿,望向就在身旁的小姑娘,認真說道:“辛苦你了。”
她雖已破境至煉虛,但終究也只是一位煉虛。
天柱山是世間最為兇險的地佚方之一,百年前那一戰的痕跡殘留至今仍未散去,終日風雨雷電霜雪不絕,連煉虛境也無法在此長久停留,她連大乘都不是,又怎有能力讓此地柔風細雨?
一切都不過是雲妖所為罷了。
就像東安寺前,她和南離那場在外人看來兇險無比的戰鬥,在事實上和她根本沒有關係可言。
“好可惡啊你。”
雲妖似乎有些生氣,看著她說道:“我可是很了不起的,這點兒小事怎麼可能讓我辛苦?”
懷素紙想了想,發現這確實很有道理,說道:“那我收回這四個字。”
雲妖稍感滿意,驕傲地哼了一聲。
下一刻,小姑娘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神情頓時凝重了起來,看著懷素紙叮囑道:“你可千萬不能亂想。”
“亂想?”
懷素紙聞言微怔。
雲妖小臉肅然,鄭重說道:“是的,不能亂想,因為我可沒有在和你故意逞強。”
懷素紙覺得莫名其妙,問道:“你為什麼會這樣覺得?”
“因為大師讓我看的那些書裡面有類似的情節啊,比如一對夫妻在緊張逃命,其中一個明明受了傷快要死了,但是為了喜歡的人在那強撐,直到逃出生天才發現要生離死別。”
雲妖看著她,語重心長說道:“這麼經典的橋段,聖女殿下你都不知道,真是書看少了。”
懷素紙沉默了會兒,問道:“你說的這位大師……是誰?”
“南離呀。”
雲妖想也不想,反問道:“要不然還能是誰?”
話到這裡,小姑娘頓時雀躍了起來,眼神格外明亮:“我給你說哦,大師這兩個字用在她的身上,可再是符合不過了,那次她就和我說了三兩句話,直接就解決了我的問題,甚至還為我指出一條康莊大道……”
懷素紙靜靜看著她,問道:“怎麼不繼續說了?”
雲妖先是一怔,然後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低聲說道:“那不是覺得稍微有點兒偏題了嗎?”
“只是稍微?”
“那就比稍微再稍微一些?”
懷素紙不說話了。
雲妖眼珠微轉,很快就想到了辦法,小手抓住她的衣袖,撒著嬌嗷嗚了一聲。
“聖女殿下,您之前讓我看的那些書,我全都有好好看完的,可沒半點兒含糊。”
“嗯。”
懷素紙不置可否,說道:“我不會亂想,認為你在逞強。”
聽到這句話,雲妖心裡當即鬆了口氣,知道她不會再和自己計較。
小姑娘連忙轉移話題,一臉好奇問道:“那聖女殿下,您真的要把這群人都交給素商來管嗎?”
懷素紙輕輕點頭,說道:“嗯。”
雲妖有些不解,看著她說道:“但你不是知道素商有問題嗎?”
“正是因為她有問題,我才要讓她來管。”
懷素紙頓了頓,接著再解釋了一句:“我不認為她會背叛,但如果她真的叛了,那我也能有一個理由殺了她,無論最終結果如何,我都能如願以償,為什麼不讓她來?”
雲妖看著她的眼睛裡滿是仰慕,由衷讚道:“聖女殿下您真有魔道巨擘的風範啊!”
懷素紙平靜說道:“不過一件小事。”
至於這個決定引來的,像黑律與歸流的不滿,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元始宗僅存的這四位長老,包括早在多年前死去的九山,固然都是煉虛境中屈指可數的強者。
煉虛看似強大,但在修行界的戰爭裡,卻真的算不得什麼。
比如數年前北境以北湧向梵淨雪原的那場獸潮,就算沒有那些大妖的存在,一位煉虛境面對遮天蔽日的龐大獸潮,又能有什麼辦法,除了逃不就只能等死?
唯有修行至大乘,才有可能改變一下局面。
接下來的那場戰爭當中,大乘境的修行者絕不會是罕見的。
故而從戰爭的勝負角度出發,她根本不用在乎素商等人。
……
……
一場夜雨淅瀝落下。
天柱山下的魔道中人們,感受著身上的微溼之意,漸漸清醒了過來。
睜開眼後,他們下意識抬頭望向天柱山,見到那團雲霧依舊真實存在著,這才是平靜了下來。
然後很多人回想起不久前的那幾句話,想到神都竟被作為應許之地,再次生出一種強烈的不現實感覺。
很有意思的是,沒有人就此發出任何言語,都維持著沉默,最多不過是以眼神交流,就連無聲的神識都沒有誰來動用。
有能力來到這片故土的魔道修行者,無一例外,在活著這件事情上都有著極其豐富的經驗。
這些經驗是冷血是無情,也是追命和鐵手,更是見人說人話。
當然,這不代表他們之前的那些情緒都是假的。
只不過那是一刻的真實,而非一輩子的。
如今那些最為濃烈的情緒,隨著這場夜雨的淅瀝落下,逐漸冷卻了下來。
僅此而已。
……
……
岱淵學宮籠罩在夜雨裡。
雨中隱約有咳嗽聲,似是自姜園小樓而出。
沒過多長時間,小樓的窗戶被推開了。
江半夏站在窗前,靜靜看著雨中的學宮,等到了一隻紙鴿的落下。
紙鴿上攜帶著自神都而來的情報。
她掃了一眼,以道法讓紙上的墨跡如入水般暈開消失,便讓紙鴿復入雨中。
一切都在按事先所想那般發展,沒有意外。
不過這本就是在各行其是,真的遇到什麼意外了,那才是值得驚訝的事情。
是的,以神都作為元始宗山門這個想法,是她和懷素紙一起定下來的。
在今日之前,就連雲妖都不知道有這麼一件事。
這倒不是防備小姑娘,而是免得她提前朝思夜想,興奮得寢食難安。
江半夏關上窗戶。
“麻煩。”
她低聲自語,回到書案前坐下,看著紙上一行行的簪花小楷,默然思考著。
這數年間,她一直在思考怎樣才能讓學宮裡那些閉門不出的老書生保持中立,不參與到接下來的戰爭當中。
然而就像中州五宗被黃昏困擾百年那樣,這是一個麻煩到極點的問題。
想要解決這樣的問題,最好的辦法始終是弄清楚對方心中所求,以此作為切入點。
書案上放著的這些紙,紙上的所有字,便是江半夏以學宮之主的身份,透過各種手段瞭解到的那些老書生的真實面貌。
很有意思的是,神都也有相似的事情在發生。
……
……
“想要對付黃昏,就必須要先弄清楚她所求之物,過往那些年道盟始終被動,是因為黃昏與瘋子沒有區別,根本沒有真正在意的事物,只想著與道盟玉石俱焚。”
“但現在不是這樣了,黃昏已經有了在意的人,因此她近來才會如此沉默,久不顯人世。”
“她在意的那個人,我們都知道是誰,那人我們現在動不了,但這不代表我們就束手無策。”
南離的識海中迴盪著這幾句話,面無表情。
夜色已深,宮殿裡的燈火都熄滅了,她卻遲遲未肯閉眼。
她所回想的這些話都出自於明景道人的口中,這位在北境慘敗而歸的玄天觀掌門,沒有因為未愈的傷勢而意志消沉,反而來得更為堅定了。
這很可怕。
更可怕的是,明景道人只說了這三句話,便不再說下去了。
如今誰也不知道那個局是什麼。
誰都好奇那是怎樣的一個局。
但誰都不敢為此追問下去。
因為誰都知道身旁有鬼。
當時的氣氛十分詭異,而談話就是結束在這種壓抑而緊張的氣氛下。
南離回到宮殿後,為此事苦思至今,卻沒有半點頭緒。
“真……煩。”
她嘆了口氣,用纖細的手指揉搓著眉心,仍舊難解疲憊,乾脆起身向殿內深處走去。
那裡有一處溫泉。
夜明珠被鑲嵌在溫泉的四周,散發著恰好到處的微弱光芒,留下淡淡昏暗的感覺。
南離褪去衣裙,步入熱霧籠罩下的泉水,感受著包裹著身體的溫熱,忽然回想起一樁舊事。
當年她悄然離開長歌門,到雲來鎮上和師姐見面後做的第一件事,沒記錯的話就是洗澡。
原來這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比這更遙遠的又是什麼呢?
是當年她依循掌門真人的意思,拜入長歌門為弟子,開啟如今已然傳奇的正道生涯?
還是她從出生那一刻就被打上元始宗的烙印,因為父母皆是元始宗的弟子,便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不,這些都不是。
應該是她為什麼堅持與道盟為敵。
南離眼簾微垂。
她把被熱水打溼的頭髮挽起,隨意結成一個糰子,默然想著這個問題。
從時間的長度來說,長歌門理應要在她心中佔據更重分量,因為她曾在那座大湖上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
哪怕採雲仙姑和林輕輕的所作所為,很大程度地抵消了這份情感,但終究還是有的。
從利益的角度出發,她現在已經是道盟之主,執掌著修行界最高的權力,到了進無可進的境地。
如果這場戰爭最後是元始宗贏了,那她反而要屈尊紆貴,委身黃昏與暮色之下,這是毋庸置疑的倒退數步。
從情感而言,道盟裡也有很多對她好的人,比如梅雪,比如那些全心全意信賴她的師妹。
某些時候,她想到長歌門和元始宗之間的血海深仇,儘管從未有過愧疚,但偶爾也會為之感到麻煩,覺得這是不太好處理。
這樣想下來,那便只剩下一個原因了。
“因為愛情嗎……”
南離低頭望向身前微微蕩著的熱水,看著水中倒映出的自己,認真問道:“難道我真的很喜歡你?”
沒有誰能回答她。
故而自問自答。
“可你已經有很多人喜歡了,身邊哪裡還有我的位置呢?”
南離沉默了會兒,神情忽然一變,惡狠狠罵道:“就不能乾脆一點兒左擁右抱嗎?非要折磨我也折磨別人還折磨自己,難道謝清和還會反對不成?”
片刻後,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好像還真會反對。”
……
……
時間流逝,轉眼即是數十日後。
自世間各地前往元始宗故山門的魔道中人都已歸去,神都的那場盛會也然臨近尾聲,開始落幕。
謝清和的行程卻未就此結束,她即將前往岱淵學宮一趟,給予道盟的說法是追憶當年。
中州五宗當然不會在這種問題上糾纏,很是痛快地同意了這件事,當天便通知了學宮一方。
而周美成則沒有逗留下去的意思。
只不過在離開之前,他和莫由衷見了一面,充分交換了彼此對於當前局勢的看法,以及對修行界的未來期望。
南離和虞歸晚坐在一側,認真聽完這場談話,但由始至終都沒有對視過一眼,更不要提說話了。
當盛會隨著天淵劍宗的飛舟離開雲臺,向天南出發而徹底落幕時,更多的事情開始被正式推進處理。
比如給予那些魔道賊子改邪歸正的機會。
比如明景道人那個不為人知的局。
比如神都大陣的維護。
不過這些暫時都和南離無關,因為她站在謝清和身旁,正以道盟之主的身份,接待這位清都山的掌門真人,與其一併重遊中州故地。
這在明面上來說,是道盟為彰顯尊重,但事實上誰都知道是中州五宗不放心清都山,害怕後者悄然施以手段,為日後那場戰爭做伏筆。
南離與謝清和關係親近,身份完全對等,是最好的人選。
唯一有可能反對這個決定的元道遠不在場,便沒有誰有意見。
至於莫大真人,除去與周美成的那場談話之外,他極大程度地保持著沉默,從任何方面尊重且支援南離的決定,沒有過反對的時候。
如此放權與支援,讓很多人都為之意料不及。
“我覺得這事很有問題。”
南離神情極為凝重,看著謝清和說道:“元道遠還在懷疑著我,我沒有道理得到這種程度的信任,事出反常必有妖。”
謝清和沉默片刻,說道:“你是怎麼想的?”
南離直接說道:“明景那個局很有可能落在我的身上。”
PS:然後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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