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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之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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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云為衫沒有回自己房中,而是潛入了上官淺的房間。她四處搜尋著,眼睛飛速在地面每一寸角落掃視,卻一無所獲。

她知道那個手勢代表著什麼,不由得開始緊張,急促的呼吸讓她胸口起伏不定。

河岸邊,反光的水面讓宮遠徵眯了眯眼睛,他用手在眼前一攏,看見上官淺朝他走來。

上官淺微微欠身:“徵公子久等了。”

寬大的衣袖輕輕拂動,宮遠徵好奇地看向她的袖口,上官淺下意識地把手往後藏了一下。

宮遠徵問:“拿了什麼?”

背在身後的手下意識收緊,上官淺神色如常,只是有點害羞地笑了笑:“沒什麼特別的。”

宮遠徵不動聲色地繞到上官淺身側:“給我看看。”

她猶豫了一會兒,發現宮遠徵的表情非常認真而凝重。

於是她把左手遞到身前,一個紅色的錦囊出現在她手心裡。宮遠徵伸手去拿,上官淺卻縮回了手,宮遠徵眉間冷鬱,附身往前,將那紅色錦囊拿了過去。

同時,上官淺趁宮遠徵傾身過來的時候,想趁機將右手袖口裝著的暗器囊袋放回他的腰間,結果宮遠徵動作太快,拿走了她手裡的紅色錦囊就移開了身子。

手下一空,上官淺不得已,只能把右手收了回來,將囊袋重新藏回袖口中。

宮遠徵拉開紅色錦囊的束口,朝裡看了看,然後又把束口紮緊,拋回給上官淺。

“我哥從來不帶這些金燦燦的浮華之物。”

上官淺神色有異,沒有將暗器囊袋放回去令她有些心急,不過她還是裝作失落。

“我只是想讓宮二先生開心。”

宮遠徵轉身:“我不知道這禮物能不能讓哥哥開心,但如果天都黑了我還沒有把你送過去,他一定不開心。”

上官淺捏了捏手裡的麂皮囊袋,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跟了上去。

天色漸沉,云為衫從房間出來,宮子羽還在原地等著她。

她耽擱許久,他沒有一絲不耐煩,正愜意地接住一片銀杏葉,柔聲問:“有東西忘記帶嗎?”

云為衫搖搖頭:“讓執刃久等了。我們走吧。”

宮紫商和金繁走在前面。身後靜悄悄的,宮紫商偷偷回頭瞄他們,發現兩人都有些拘謹。

“嘖嘖嘖嘖,光天化日,魚水之歡。”宮紫商咂巴嘴。

金繁頭疼:“真不是這麼用的!”

宮子羽在云為衫身邊默默地走路,也不多說話,只偶爾讓云為衫留神臺階。

宮紫商看著,一臉的語重心長:“真是好一對金童玉女,我竟然有點傷感,怎麼說呢,有一種兒大不中留的感覺。”

金繁:“我覺得你在佔執刃便宜。”

“你說什麼呢!宮子羽雖然帥,但他是我弟,不行的!而且,我只會佔你便宜。”

一邊說著,宮紫商一邊將小碎拳頭砸在金繁健壯的手臂上。

金繁快步朝前走去,宮紫商緊追而去,兩人吵鬧著跑出了女客院落的大門。

宮子羽想著要說點什麼,他看著前方打鬧的背影:“紫商姐姐說話向來口無遮攔,你不用介意,她為人很好,心地善良。”

然而云為衫低著頭,似乎沒有聽見。

宮子羽:“雲姑娘?”

云為衫抬起頭,有些侷促地笑了笑,接過宮子羽的話:“大小姐性格挺好,沒有架子,與誰都親近,我喜歡聽她說話。”

“那你完了,被她纏上,你以後有得煩了。”

云為衫繼續低下頭,若有所思的樣子。

昏暗的暮色照著一條深邃而幽長的走廊,宮遠徵帶著上官淺來到角宮。

別的地方已早早點燈,唯獨這裡不同。上官淺沿路留意,發現偌大的庭院空無一人,門廊下暗沉一片,安靜、幽寂,和宮門裡其他地方人頭攢動之景非常不同。

宮遠徵看著她的表情,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是不是覺得人很少?”

上官淺訝異:“徵公子真厲害,能讀懂人心。”

宮遠徵繼續往前走:“哥哥喜歡清靜,除非召喚,平日裡下人都不會主動出現。日常清掃打理也都是挑選哥哥出門的時候。”

面前露出緊閉的門,窗戶也合著,在很快黑下來的天色中,連一絲陰影也不露。

“哦,這樣……宮二先生在正殿嗎?我想,是不是——”上官淺探頭打量,正欲往前走。

宮遠徵突然上前一步,攔在她面前。

“這麼急?”

上官淺不免覺得好笑:“初來角宮,理應要先跟宮二先生問安才是,基本禮數還是要的吧?”

宮遠徵依舊沒有讓開的意思:“我哥待你真好,怕你在女客院落裡受冷待,早早讓我接你回來。我還從未見過他對哪位女子如此上心。你遲一點去打招呼,他也不會怪你。”他的語氣帶著連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慍色。

上官淺臉微微紅了起來:“宮二先生眷顧,小女不勝感激,也就更不能失了禮數。徵少爺為何攔我呢?”

“我就是好奇,你究竟有什麼魅力,能讓我哥突然起意,與你定親。”宮遠徵眯起眼睛,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漂亮的女人會哄人,也會騙人。”

“多謝徵少爺誇獎。”上官淺微微一笑。

宮遠徵愣住了。

“不過……”上官淺繼續說,“我和云為衫的身世,宮二先生已經派人核查過了。”

“他們查的方法和我查的方法不太一樣。”

少年促狹地一笑,邊說邊從腰間懸掛的短嘴壺裡倒出一隻黑色的有些恐怖的蟲子,兩指輕輕捏著,突然舉到上官淺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手上已經帶上了一副非常薄的手套。

“這是什麼……”上官淺受驚,往後退了一步。

宮遠徵英氣逼人,眉間沒有完全褪去少年的稚氣,所以此刻那黑蟲在他手裡扭動,讓他顯得更是興奮:“剛剛你不是說我能讀懂人心嗎?那我就查查你的心……”

他拿著蟲子靠近,上官淺眼神一凝,本能地做出閃避的動作,迅速退開三步。

下盤很穩,腳步輕盈。

宮遠徵怔然:“你會武功?”

“我沒說過不會啊。”她面帶無辜。

宮遠徵抬嘴一笑,腳下一步步逼近:“這麼害怕?”

上官淺卻說:“我不是怕你查,我是天生怕蟲子……”

“把蟲子放手心裡,你若是說謊,它的毒牙就會毫不留情地扎進你面板裡,一個時辰便會腸穿肚爛。”宮遠徵舔了舔唇,“敢嗎?”

上官淺聞言,臉色有些僵硬。

宮遠徵:“你不敢?”

那黑蟲被捏著身軀,彎曲的節狀肢體和毒牙若隱若現。頓了頓,上官淺深吸了一口氣,毫不猶豫地伸手拿起那隻蟲,放在自己的右手心裡捧著。

離開了桎梏的蟲子開始扭動,上官淺的手不停顫抖著,仍然啞著聲音說:“我對宮二先生真心實意,絕無二心……”

那黑色的蟲在上官淺手裡只是微微蠕動了一下,就沒有別的反應了。

宮遠徵冷眼看她,明明很害怕的樣子,臉色蒼白,捧著蟲子的手還在發抖,但是為了證明自己,眼神裡卻是那樣倔強和果敢。上官淺眼眶發紅,已經隱隱有些淚光。

宮遠徵沉默下來。

“徵少爺不信我,也應該信宮二先生看人的眼光。”上官淺的聲音帶著幾分哽咽。

這句話似有奇效,宮遠徵被她說動:“說得也是,來日方長。”

他拿回上官淺手裡的蟲子,放進自己的小瓷瓶裡。

見那可怕的黑蟲被收,上官淺鬆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問:“這蟲子究竟是何物,竟然能夠識人謊言?”

宮遠徵有些頑皮地笑了笑,冷冷的臉上突然恢復了難得的少年氣:“騙你的,這不過是一味藥引罷了。世間怎麼可能真有能窺探人心之物,如果有,早就被人摧毀了。”

“不是應該視若珍寶嗎,怎麼還會摧毀?”上官淺奇怪。

宮遠徵:“世人皆稱追逐真相,卻總是逃避面對。世人皆稱鄙視秘密,但每個人都有秘密。深淵有底,人心難測。這人心啊,是天地間最經不起試探的東西了……”

少年的話讓他看上去多了幾分老成和深不可測。

上官淺斂起神情:“我可以去見宮二先生了吧?”

宮遠徵:“哥哥晚上從不見客。我先送你去客房休息,稍後下人會把晚飯送去你房間。”

“多謝徵公子。”

入了夜,但燭光幽微,彷彿這裡的主人喜好寂靜,連光都不太能透穿晦暗。

宮尚角坐在桌邊,獨自一人吃著晚餐,明滅的燭光把他的眉眼映照得更加孤獨。

上官淺回到她的房間,顯然房間已經被安排和打掃好了,桌子上擺滿菜餚,但她沒有動筷子,而是先拔下頭上的銀髮釵,放到食物裡測試。無毒。

她十分謹慎和敏銳,在房間裡四處檢視,開啟抽屜,撫摸床面,推開窗戶,觀察窗外的方位……

宮遠徵回到徵宮,脫下外袍,摘下手套,把一小杯冒著霧氣的茶盞放到一個溫箱裡。裡面有幾朵白色的蓮花一樣的植物含苞待放。他房中的植物比尋常的都要綺麗而詭異一些,澆灌和栽培方式也大有不同,他盯著它們發呆。比起搗鼓暗器和毒藥,他對待這些脆弱的花草異常地小心翼翼和溫柔。

與之不同的是,羽宮光線明亮,炭火也燒得旺。

云為衫的廂房陳設典雅,看得出花了幾分心思。她拆下頭上的髮簪,稠密漆黑的頭髮披散下來,眉宇那股清冷的氣息減弱幾分。

門外有些嘈雜,宮子羽正在庭院裡看著下人將他的私人物品搬進從前宮喚羽的房間。有僕人拿著宮喚羽的衣服過來問他:“執刃大人,前少主的衣物……”

宮子羽撫摸著哥哥的袍子:“都好好收納起來。”

他經過云為衫的房外。

云為衫剛好在脫外衣,聽見門外的腳步聲,悄無聲息地拿起桌上切水果的小刀,藏在手心裡。宮子羽看著窗上映出的剪影,見那影子脫下外袍,他有些臉紅,別過臉去,匆匆離開。

開啟門,云為衫只見到宮子羽走遠的背影。

徵宮裡,宮遠徵起身,習慣性地反手摸向腰間的麂皮囊袋,然而,空空如也。

少年銳利地抬眼,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砰的一聲。正在吃飯的上官淺突然聽見門猛地被撞開,數個侍衛強闖進來,開始在房間裡翻查東西。他們身後是一臉陰沉而面露怒氣的宮遠徵。

上官淺起身,震驚道:“徵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我身上的暗器袋不見了。”少年用懷疑的目光盯著她,他的兇險只藏在眼裡,語氣算得上心平氣和。

上官淺搖著頭:“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給我搜。”宮遠徵下令。

很快,一地狼藉。

上官淺咬著唇,聲音急促:“徵公子?!你!這樣不合規矩吧?!”

“沒做賊就別心虛,否則,你就有問題。”宮遠徵似笑非笑的模樣讓人心中發涼。

上官淺面若寒霜,厲聲道:“我沒有問題,但我有尊嚴!”

夜色被驚動,長廊裡都亮起了燈,門外傳來一聲接著一聲下人們的聲音。

“角公子……”

“角公子……”

話音未落,門口,一身便袍的宮尚角出現。他低眸斂目,黑衣上帶著外面夜色的冰涼,髮帶微亂,森然的目光逡巡了一圈。

“發生了什麼?”擾了他的安靜,他的聲音隱隱帶著不悅。

宮遠徵看向了哥哥,再轉過頭時,他的臉色倏忽變了。

剛剛還一臉寒霜的上官淺,竟然轉瞬間熱淚盈眶,雙眼通紅。她咬著唇,似乎連嘴角都在顫抖:“徵公子的暗器袋弄丟了……他說要搜我的房間……”

宮尚角皺起眉頭,顯然也覺得不合理。

宮遠徵急道:“哥哥,我去接上官淺的時候,暗器袋還在我腰上,但現在不見了。”他早已想通,“在女客院落時她突然摔了一跤,伸手扶了我的腰,我當時沒反應過來。現在想來,就是那個時候,她偷走了我的暗器袋。”

“我偷你的暗器幹什麼,我又不會用。”上官淺反問。

宮遠徵卻不理她,一臉茲事體大:“哥,我的暗器和宮門對外出售的那些不一樣,構造、毒性全然不同,如果被別人拿去研究,這些暗器的威力和秘密都會暴露……”

宮尚角依舊平靜,問:“上官姑娘到房間後出去過嗎?”

門外僕人立即稟報:“回角公子,沒有出去過。飯菜都是送到房間裡的。”

桌面上還擺著動了一半的膳食,宮尚角看向四周:“那就再搜一下。”

侍衛們開始繼續搜查。

裡裡外外都被翻了個遍,任何角落都沒放過。

片刻之後,侍衛們無功而返,其中一個侍衛稟告:“角公子,徵公子,沒有搜到暗器袋。”

上官淺低聲地吸氣,擦掉眼眶裡的眼淚,抿著唇,沒有說話。

宮遠徵轉向她,聲色俱厲:“那就在她身上。搜!”

侍衛朝她靠近。

上官淺委屈地抬起頭,但倔強地說:“角公子,你挑選我做新娘,是真的想和我成親嗎?”她眼裡含著淚,堅持忍著不讓它掉下來。語調可憐,眼神單純而無暇,幾乎把示弱發揮到了極致。

一向殺伐果決的宮尚角竟然有了片刻的猶豫,直到宮遠徵給了他一個斬釘截鐵的眼神。

這個女人會變臉,她的無辜都是裝的,宮遠徵內心篤定。

宮尚角目視前方,有些無情:“上官姑娘,委屈你了。”

他說完,一個侍衛走過去,手伸進上官淺的衣襟裡。

上官淺閉上眼睛,兩行眼淚掉了下來。

很快,侍衛停下了動作:“找到了。”

宮遠徵的嘴角微微揚起,宮尚角的目光隨即變得冰冷。

侍衛轉身,捧起手,只見手心裡放著一個紅色的錦囊,一枚白色的玉佩已經被拿了出來,擺在錦緞之上。

宮尚角看著錦囊和玉佩,臉色變了。

“不是這個……”宮遠徵有些慌神,像落入了某個隱秘的圈套,“而且,這個錦囊裡本來不是這個玉佩……是——”

“夠了!”

黑衣下伸出修長的手指,宮尚角抬手冷聲打斷他。

宮遠徵:“哥!”

突然,門外傳來侍衛通報的聲音。

一個侍衛跑進來,低頭行禮,雙手把麂皮暗器囊袋託在手上,平舉到宮遠徵面前。

宮遠徵瞪大了眼睛。

“徵公子,執刃大人在河邊撿到了您的暗器囊袋……”

房內燭火明滅,照出了上官淺臉上那一汪楚楚可憐的水光。

一個時辰之前。

上官淺離開女客院落,在其他人視線的盲角,從背後給云為衫比出了“三”的手勢。

云為衫在上官淺的房間地面上四處搜看,卻沒有發現任何標記。

河岸邊,宮遠徵傾身去拿上官淺左手的紅色錦囊,上官淺企圖將囊袋放回他腰間,卻沒有成功。她趁宮遠徵轉身離開,迅速將袖裡的囊袋丟進了路邊的草叢,然後撿起路邊的石子,擺出了一個三角形,最尖銳的那個角指向了囊袋的位置。

這是無鋒的訊號標記。

無鋒訓練室,寒鴉肆給云為衫上課。

寒鴉肆比畫出“三”的手勢,然後在面前的桌子上擺出三顆圍棋棋子,其中,兩顆棋子捱得很近,一顆棋子離得很遠。

寒鴉肆:“三角標記,用來給同伴留下訊號,指示方向或藏匿物品的所在。”

云為衫側過目光,朝著尖角指向的方向,找到了地面放著的鮮豔蘋果。

云為衫跟著宮子羽走出女客院落,她低著頭,沿路亂石嶙峋,她沒有聽見宮子羽和她說話。

宮子羽:“云為衫姑娘?”

腳下突然踩到一顆尖銳的石子,硌得有些生疼,云為衫突然抬起頭,有些侷促地笑了笑:“大小姐性格挺好,沒有架子,與誰都親近,我喜歡聽她說話。”

她露出笑容。宮子羽轉身之後,云為衫移開腳面,腳下的三顆尖銳的石子指向了一旁的草叢。

云為衫抬起手,叫住宮子羽:“羽公子,你的東西掉了。”

宮子羽轉身,看著云為衫手裡的囊袋,本來還在微笑的他臉色凝重起來。

冬夜的寒風颳過,讓膠著的氛圍鬆動了幾分。

侍衛戰戰兢兢地彙報:“我剛去了徵宮,下人們說您在角公子這裡……執刃大人吩咐我一定要送到徵公子手上……”

臉色已經漲得通紅的宮遠徵拿過囊袋,抬起手飛快地給了侍衛一個耳光:“你下次再在我面前叫宮子羽‘執刃大人’,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下來做藥。”

宮尚角的聲音突然提高了音量:“都下去吧。”

一種不寒而慄的氣息突然散開,所有人都自覺退避三舍。

房間裡只剩下宮遠徵、上官淺和宮尚角三個人。

“遠徵弟弟,給上官姑娘賠個不是。”打發掉所有人,宮尚角給宮遠徵留足了面子。

宮遠徵咬牙切齒:“哥!我——”

宮尚角突然轉頭,冷冷地看著宮遠徵。

宮遠徵不再說話了,他憋得面紅耳赤,最終還是低下頭:“上官姑娘,錯怪你了,抱歉。”

“你先回去吧。”

宮遠徵想分辨,但是他看著宮尚角沒有表情的側臉,還是轉身走了。

剩下兩個人的房間裡,上官淺的手輕輕地抓著自己的衣領,剛剛被侍衛搜身的委屈依然停留在她臉上。

宮尚角把手中的錦囊和玉佩遞給她。

上官淺抬頭,想觀察他看到這兩樣東西的反應:“角公子不用還給我,這本來就是我想給角公子的禮物。”

兩人面對面,如今已經有了開門見山的機會。

宮尚角的表情莫測:“我一直想問你,這塊玉佩哪兒來的?”

“原來宮二先生已經不記得了,這本就是您的玉佩。”上官淺露出淡淡的失落。

宮尚角靠近她:“我自己的玉佩我當然記得。我問的是,這塊玉佩,哪兒來的?”

噼啪一響,是蠟燭迸出了一點火星,兩個人同時頓了一頓。

長廊穿堂而過的寒風凜冽。

宮尚角從上官淺房間出來,走了幾步,在轉角看見了抱著雙手依然面帶怒意的宮遠徵。顯然,他還是氣不過,在等宮尚角出來。

宮遠徵急於證明:“哥,我的暗器囊袋不可能會那麼——”

“——不可能會那麼輕易鬆脫。”宮尚角幾乎異口同聲地接下了他的話。

宮遠徵愣住了。他很快看見宮尚角眼底蔓延了一層寒冰,但嘴角仍然掛著少許未知的笑意。

“但剛剛你也看見了,你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就算我願意相信你,其他人也不可能相信你。”

宮遠徵低下頭:“你相信我就行了。”

“我當然相信你。可是,弟弟,剛剛那一局,你確實輸了。”

這句話讓少年憤怒急躁的情緒很快冷靜了下來,在喜怒難辨的哥哥面前,他意識到:“嗯……我太草率了……”

宮尚角屈起手,指尖像磨蹭著爪牙一樣不易察覺地摩挲了一下。

“你知道獅子靠什麼捕食嗎?”

“尖牙利爪。”宮遠徵盯著他冰冷修長的手指。

“不對。”

“靠群獅齊心?”少年又試圖回答。

宮尚角:“靠耐心。”

“耐心?”

“獅子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會臥於草叢中靜如磐石,沒有百分百的把握,絕對不會行動,否則一旦驚動羊群,就會一無所獲。如果有一隻獅子像你剛剛那樣草率的話,那它當天就只能餓肚子了。更糟糕的是,它可能會被其他獅子孤立、放逐。”

宮尚角語調平和,慢條斯理,彷彿在告訴面前的人如何才叫耐得住性子。

宮遠徵點頭:“明白了,哥。”

“你明白什麼了?”

“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加複雜。”

宮尚角低喃:“也比想象中更加有趣。”

聲音很低,宮遠徵沒有聽清,而宮尚角已經恢復如常:“對了,你回去把暗器囊袋裡的所有暗器仔細檢查一下,若我沒猜錯的話,你的暗器已經被人動過手腳了。”

“哥哥的意思是?”

寂夜裡,他留下一句,如同金石激起風霜巨浪:“宮門之內,還有無鋒。”

房中焚著香,熱茶已經涼了,宮尚角坐在桌前,藉著燭光,看著手中的玉佩。

清玉潤手,彷彿還帶著女子隱隱約約的香粉味,上官淺的聲音迴盪在他耳邊。

“原來宮二先生已經不記得了,這本就是您的玉佩。”

“我自己的玉佩我當然記得。我的問題是,這塊玉佩,哪兒來的?”

他閉上眼睛,神情在朦朧的光影中難以分辨,像是出了神。

回憶裡,同樣的冷夜,一條狹長的小巷裡,上官淺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她的面前,一群欺負她的人影亂晃。

宮尚角打馬而過,揮舞鞭子,鞭聲響亮,伴隨著周圍四五個流氓發出的慘叫。

流氓們掙扎著逃跑。

宮尚角面無表情地低頭,只看了上官淺一眼,然後一騎絕塵而去。

一枚玉佩遺落在地上。上官淺撿起了地上的玉佩,看著那個黑色的人影消失在夜裡。

剛剛在上官淺的房間內。她低眉順目:“四年前的上元燈會,我半路遇到歹人,恰好宮二先生路過、解救,這枚玉佩就是您當時掉的。我一直都想報答這份救命之恩……”

“不用報答。”宮尚角聽完沒有什麼反應,陳述事實一樣平淡如水,“我只是解決擋路之人,並非專門救你,碰巧罷了,上官姑娘無須掛心。”

上官淺試圖一點點靠近他,像捧著幽微冷寂的火把走進風雪之中。

“就算宮二先生是無心所救,但對我來說,卻是保全了女子最重要的清白。我本就心屬宮二先生,只是以前不敢奢望,覺得與你是雲泥之別,但沒想到現在能與宮二先生成親……”

面前的女子衣著單薄,但她的體溫和眼神是暖的。

宮尚角依舊冷漠,他糾正道:“是訂親。”然後用餘光看她,意有所指地提醒,“宮門很大,不要亂走,記得待在自己該在的位置——正確的位置。不要選錯路。”

上官淺眼裡有什麼熄滅了,她低下頭:“都聽角公子安排。”

宮尚角用手指撫摩了溫潤的玉佩,然後把玉佩系在腰上。

夜深人靜。

宮子羽躺在床上眉頭緊鎖,額上有些細密的汗,明顯睡得很不安穩。

另一間房內,云為衫小心地打量著房間四處,用手撫摸床被。她推開窗,看向窗外,院落裡有侍衛提著燈籠持刀巡邏。

遠處的樹梢上還有隱蔽的木臺,上面有人揹著弓箭,注視著一切。

云為衫低頭,默記於心。

宮子羽渾然不知,還在睡夢中,他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夢裡的人影紛亂。

他的夢裡,是七歲的自己捧著糕點跑到小宮遠徵面前。

那時候宮遠徵更小,小人兒噘著嘴,一臉的囂張、高傲。

他有些討好地說:“這是紫商姐姐給我的糕點,特別好吃,我給你這個,你把你的小蝴蝶給我看看,好嗎?”

那半大的小人兒惡狠狠地拒絕他:“我不要。”

“爹爹說,我們是兄弟,兄弟之間就是要給對方最好的東西呀。”

小宮遠徵轉身就跑:“我才不和小野種做兄弟。”

他只是想要看看他的小蝴蝶,他卻罵他是“小野種”。

跑遠的小宮遠徵突然被一塊糕點砸中了後腦。

七歲的他也學會了氣洶洶:“我不是!我哥說了,我不是!”

已經記不清天氣有多冷,他小小的臉上都是淚痕,他委屈地跑回去,一把闖進母親的懷裡。

然而母親的身上並不是暖的,他還是執拗地緊緊抱著母親,哭著說:“娘……他們說我……說我是……”

母親的臉在夢裡已有些朦朧了。

依稀可見面容秀麗,頭上的釵環素雅卻難掩端莊的氣質,就是眉宇間有一絲清冷,神情淡漠,似乎對任何事物都漠不關心,只望著窗外沉思。

母親沒有低頭安慰他,只淡淡地說:“男孩子怎麼可以動不動就哭?”

見他還在抽抽搭搭地啜泣,母親拿來一副面具,戴在他臉上。面具的彩釉明亮,油光水滑,上面勾勒的線條精緻、用心,把他的小臉蓋得嚴嚴實實。

這時,母親才注意到他手背上有擦傷。

“受傷了,要記得去醫館。”

“我才不要去徵宮,宮遠徵說我是野種,我不想和他玩。”

母親聽了,精緻漂亮的眉眼懨懨的,她沒說話,起身走開。

他聽不到面前人的聲音了,於是摘下面具,喊著:“娘!娘!”

沒有人回應,似乎是下了雪,那抹纖弱的背影始終沒有停下,他哭得更傷心了。

終於,氣氛緩和了一些,原來是一雙大手抱起他,年輕的父親溫柔地把他攬入懷裡。

“誰惹你哭的,讓爹爹狠狠責罰他。”

他早就不記宮遠徵的仇了,只是奇怪地看著母親的身影消失在雪中。

“爹爹,娘為什麼不理我?”

可他的父親也苦笑:“這個爹爹就幫不了你咯,因為你孃親啊也不理我。”

後來,他長高了些,坐在羽宮大殿門口臺階上,身上披麻戴孝,眼淚汪汪。

母親離世了,好像就是香消玉殞在某個稀鬆平常的雪天裡。

哥哥宮喚羽在他茫然無措的目光中坐下來。

“喚羽哥哥,我沒有娘了……”

他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但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出來。於是他從懷裡掏出那副油彩還很鮮亮的面具,乖乖地給自己戴上。

哥哥好奇地看著他:“這是什麼?”

他的聲音悶悶地從面具下傳來:“母親說,男孩子不可以動不動就哭,哭了會讓別人知道你很軟弱,會更愛欺負你。想要哭的時候就把它帶上,這樣就不會有人看到我哭了。”

哥哥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

“哥,你和爹爹也會死嗎?”

他在比他的臉大上一圈的面具後窒悶了幾分,他害怕,恐懼,不肯鑽出來呼吸。他生怕哥哥和父親也會在他面前消失。

“不會的,哥哥和爹爹都身強力壯,我們會一直陪著你,保護你。”

手背上的力量很堅定,輕柔而溫暖地拍著他。

然而,倏忽之間,一抹血色模糊了那些畫面。宮喚羽和宮鴻羽渾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宮子羽滿頭大汗,從睡夢中驚醒。

多少次了,他睜開眼還沉浸在夢裡,情緒洶湧得可怕,眼裡都是淚。

不知幾更,蠟油淺了一些,燭芯燒得很長。

云為衫埋頭伏案,在紙上書寫著什麼。寫完後,她迅速把紙疊起來,貼身藏好。

她腳步聲很輕,低頭琢磨了一下,悄悄走到門口,仔細聽了聽門外的動靜,確定無人。然後,她拉開門,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然而她剛走了幾步,就聽見有人叫自己。

“雲姑娘。”

云為衫愣住了,只能停下,轉身看著宮子羽。

“這麼晚了,雲姑娘怎麼還不睡?”

他並沒有奇怪她半夜出門,只是帶著關切的語氣問。

云為衫神色自如地反問:“執刃不也沒睡?”

臺階上,宮子羽和云為衫並肩坐下。

花圃裡的花被風摧得折了腰,但依然有香氣,氤氳在冬夜裡,久久不散。

“是不是換了新地方睡不習慣?我可以讓下人給你準備點安神湯藥……”

云為衫莫名地輕輕一笑。

宮子羽有些尷尬,他強忍著,問道:“我是說錯什麼話了嗎?”

云為衫看著宮子羽額上未退的冷汗:“執刃明明自己也睡不著,卻還操心是不是要幫我準備安神湯藥。”

換宮子羽突然沉默了。

“我是說錯什麼話了嗎?”云為衫學著他剛才的樣子。

看云為衫模仿自己,宮子羽原本皺在一起的眉眼稍稍舒展開來。

“我睡不著,也是因為換了新的地方。”

云為衫奇怪道:“你不是一直住在羽宮嗎?”

“他們說我現在已經是執刃了,讓我搬到之前哥哥住的房間。”他笑起來,但笑容裡又帶著憂鬱,“但裡面都是哥哥過往的痕跡,佈置、陳設完全沒變,感覺他並沒有離開……”

人留下的痕跡或許很快就會消失了,衣服會陳舊,物件會損壞,在歲月裡更替,然而一個人留在心裡的回憶和念想又需要多久才能被抹去?

云為衫心中一個看不見的角落同樣跟著顫動了一下。她看著宮子羽年輕的臉龐,然而他的肩膀上已經扛起了超越他年紀的責任。

見宮子羽額際的汗久久沒被冷風吹乾,云為衫拿出了手帕。

“入冬了,夜裡很涼,執刃大人卻滿頭是汗……做噩夢了?”

云為衫伸手,手帕卻在空中懸停了一秒,她恍惚中反應過來,這個舉動並非故意接近他而為,而是下意識的。她把手帕遞給了宮子羽。

宮子羽卻不知道在想什麼,愣著沒有動。

於是云為衫頓了頓,抬起手替他擦掉額頭上的汗,動作十分輕柔。宮子羽的臉很快透出一抹薄紅,兩人捱得極近,似乎能看清彼此眼中自己的倒影。

“看來執刃大人是被伺候慣了。之前也是別人幫你擦汗嗎?”云為衫用半開玩笑的話打破了這個氛圍。

“沒有沒有哦……除了我娘。”他方才下意識地停頓,只是想起了一些本以為已變得很久遠的過往,“我娘會幫我擦汗,但是她不會幫我擦眼淚。”

“你小時候很愛哭?”

“每個人總有些傷心事吧……但我娘說,男子漢不要哭。後來我就漸漸不哭了。”

宮子羽沉吟著,看見眼前那被風吹得有些紅的手指,他順手接過云為衫的手帕,兩人的指尖輕觸,云為衫縮回手,宮子羽自己擦起了汗。

“我以前也常常做噩夢……”云為衫想起了什麼,輕輕開口,“睡不著的時候,妹妹就會唱歌給我聽……”

不知道多少次,她渾身冷汗地從噩夢中驚醒。

呼吸和心跳難以平靜,直到一隻手伸過來。有人一邊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撫慰她入睡,一邊吟唱著溫柔的歌謠。她安心地躺著,閉著眼睛,身邊的歌聲還在繼續,軟軟的、甜甜的,她的表情平靜下來,嘴角輕輕抿著,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翻開了很久不敢觸碰的回憶,云為衫回過神來,輕笑了一下:“我只要聽著妹妹的聲音,就不會再回到噩夢裡了。”

看見云為衫眼睛有些溼潤,宮子羽不由得問:“你和妹妹感情很好吧?你離開了梨溪鎮,入了宮門,她一定很想你。”

她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望天,一隻飛鳥在夜幕下飛過,她的眼睛便追隨著那個方向看去。宮子羽也沒有再問。

四下靜謐,夜風輕拂,兩個人就這樣肩靠著肩,孤獨的庭院裡,連樹葉的婆娑都能聽見。

“謝謝你。”

半晌後,云為衫開口。

宮子羽奇怪:“謝我什麼?”

“我沒有答,你也就沒有再問。”她以為他會好奇的,但他選擇了無聲的安慰。

宮子羽說:“有時候,沒有答,就是答。”

云為衫有些意外,她回過頭,看著宮子羽清俊的側臉,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然後從衣袖裡拿出那件狐尾佩飾。那夜大殿出事,他把這個東西墊在了她的頭下。

“一直想把這個還給你,都沒找著合適的機會。”

那狐狸毛油光水滑,柔軟得安撫人心,宮子羽沉默地接過來,重新掛到腰上。

“我看這個掛件,執刃大人日日掛著都不離身,想必是你的珍視之物吧?”

宮子羽“嗯”了一聲:“是父親送我的。”

云為衫神色自若地說:“以前爹爹行商,我也見過各種皮料,這個狐狸尾巴色澤純淨,花紋對稱,如此上等的狐狸毛,必定是你父親花了很多心思才尋到的吧?”

宮子羽怔了怔,連她都看出來了,自己卻從未留意過那些細節。

他有些懊悔地低下頭:“父親做事向來都是用心,總有他的深意……只是我年少心淺,沒未懂過……”

云為衫附和:“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執刃這麼年少,怎麼可能事事看清?”

宮子羽心裡的愁意很快淡了不少,許是夜風讓人冷靜,許是因為身邊人的話。

好半響,他才說:“又叫我‘執刃’,不是說了私底下叫我‘羽公子’嗎?”

“那公子也別叫我‘雲姑娘’了。”

“行,那我叫你什麼?”

云為衫轉過頭,看著天,月光照出一些雲的形狀,朦朧卻鑲著銀色的邊。

“怎麼不回答?”

云為衫又學著他的樣子:“有時候,不答,就是答。”說完,輕輕地笑了,眼睛彎彎的,星光月光彷彿同時掉進她的眼睛裡。

宮子羽低頭,他自己都沒有發覺,嘴角竟然出現了一絲淡淡的笑意。

他也順著云為衫的視線,看著天幕,月光下他的側臉稜角分明,月亮的清輝把他的面容勾勒得彷彿象牙雕刻般精緻。

云為衫避開了視線,她的眼睛突然暗淡下來。

她想起了上官淺的話。

“你真有手段,宮子羽現在滿眼都是你。”

云為衫如實說:“可我最終還是會負了他。”

“負了他?你會把他的人生徹底捏碎。宮門血流成河的時候,我真想看看宮子羽看你時的眼睛。”

云為衫感受到宮子羽此刻的眼睛流動著的不似冬日的灰光,而是溫暖得如同春天來臨時的光暈,他看著自己,那些光芒也就照拂在她身上,於是她再也不敢回頭。

翌日,冬日的天亮得晚,一大清早都還暗沉沉的。

廚房裡,騰騰的熱氣在灶臺前冒著,瀰漫著各樣的香氣。

云為衫把酒壺和蜜餞放到隨身帶過來的托盤裡,這時,上官淺推門進來了。

上官淺拿起一個籃子,從櫃子裡取出一些新鮮的水果。從外面看,兩人只是在廚房裡各自忙活,沒有任何異樣。

而在櫃門擋住的地方,上官淺的臉埋著,低低開了口:“宮子羽什麼時候進後山?”

云為衫折著手裡包蜜餞用的油紙,頭絲毫未動,只有聲音傳來:“應該快了,我試著問問。”

身後的門關上了,幾顆鮮果顏色慾滴,如同上官淺笑得嬌豔的面龐,她看著四下無人,傾身過去,在云為衫耳邊低語。

“你的任務是繪製宮門雲圖,對吧?”

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猜到的,云為衫沒有說話。

“一直以來,江湖中只知道宮、商、角、徵、羽,這後山卻是第一次聽說,神神秘秘的。我問了好多下人,都不清楚。你若是能調查到後山情況,寒鴉肆應該會很高興吧?”

云為衫不置可否:“不用你說,我肯定會查。”

上官淺重新轉身,輕笑著,有些不信:“後山重地,可不太好進。”

連零星半點的資訊都難以打聽到,更遑論進入後山,她絲毫不覺得云為衫有這樣的能力。

云為衫見她帶著一絲輕視,只是淡淡地說:“我有辦法跟蹤他。”

“怎麼跟?”上官淺有些意外。她等著云為衫往下說,但對方此刻像是有所隱瞞,沒有繼續說。

“無鋒的追蹤術不外乎幾種,痕跡測寫、易容尾隨、目的預判、換崗接續……”

上官淺逐字逐句地試探,無鋒的追蹤術,她們都熟爛於心,然而云為衫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哦,對了,還有一種……“上官淺打量她的眼睛,“香術追蹤。”

因為難度太大,她方才沒有直接列舉出來。

沒想到云為衫的眉頭明顯動了一下,上官淺立即明白自己猜對了。

“看來我猜對了。不過香術追蹤可是最難的一種……我怎麼沒聽說魑裡面有人會這個啊……”上官淺有些詫異。

云為衫包好了蜜餞,托盤上的酒壺被她端得穩穩當當,不以為然地說:“無鋒裡你沒聽說過的事兒多了。”

“行。祝你好運。”上官淺沒有不快,一臉期待地說。

云為衫順著她的話:“多謝。”

兩人沉默片刻,云為衫又道:“你是不是也應該多謝我?”

上官淺立刻會意,抬起手比畫了一個“三”。

“你膽子真大。”

云為衫震驚於她的膽大妄為,在宮遠徵眼皮底下偷東西,若非她找到了那個囊袋,恐怕宮門又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她們都無法倖免。

“兵行險著,才會絕處逢生。”

“收穫大嗎?”

值得她冒這樣的險,云為衫忍不住問。

“夠了。”

“夠什麼?”

“夠應付馬上到來的半月之期了。”上官淺反問她,“你呢?應該也查到什麼了吧?”

云為衫的眸色沉沉:“我不擔心這個,我擔心的是,半月之期到了,我們要怎麼出去。”

上官淺悄悄摸著籃子裡的水果,神情複雜,而云為衫已經端起蜜餞和酒走出了廚房。

宮子羽房間內此刻刀光劍影。

金繁咬著牙,臉色慘白。

在他的喉結前一寸的地方,鋒利的刀尖此刻正頂著。他嚥了咽口水,喉結滑動,差點被劃破。

宮子羽舉著刀的手都有些累了,他狠狠地說:“金繁,你不要逼我啊,你到底說不說你個王八犢子。”

然而金繁還是咬著牙,表情視死如歸。

宮子羽急了,把刀放下來,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然後瞪著金繁:“誰都知道三域試煉危險重重,你明明知道些什麼,卻不告訴我,你不是我的綠玉侍嗎?你怎麼回事你?”

金繁臉色比哭還難看:“執刃大人,我發過重誓,後山之事,隻字不提。你別逼我了!”

後山,深入谷腹,與世隔絕。

不知活了多少百年的參天大樹高聳入雲。密不透光的樹冠下,瀰漫著一種沉重的寂靜,光暈偶爾穿過樹間的罅隙,照亮空氣中飛舞的浮塵和一些充滿凝重氣息的建築簷角。不知多少年了,那些若隱若現的古老屋群看上去比樹齡還要悠遠。

花宮的門樓屋頂上,一個玄衣男子正搗鼓著手裡的一個器具,他眉目英氣,丰神俊秀,立體的五官卻帶著幾分稚態,所以顯得灑脫、有活力。眼下,他似乎遇到了瓶頸,正皺著眉,氣得將手裡那怪異的器具扔到了地上。

他斜躺在屋頂上,閉起眼睛,緊鎖眉頭思考,兀自呢喃:“唉,一籌莫展。”

這時,兩個黃玉侍從下方路過,一邊談論著什麼。

“最近前山的商宮一直傳來爆炸聲,還以為是無鋒攻進來了,後來發現只是宮紫商大小姐在搞研究,可算是虛驚一場。”

玄衣男子不由得睜開眼睛,側耳去聽。

黃玉侍問:“什麼研究?”

另一個侍衛答:“不知道,好像是把火藥和兵器搞在一起。”

“火藥和兵器?那不是徵少爺早就搞出來的暗器嘛。”

兩個侍衛的聲音越來越遠。

玄衣男子眼神發亮,喃喃自語:“火藥和兵器?有意思。我要去前山看看。”

宮子羽丟了兵器,悶頭倒了一杯茶,煩躁得一口喝掉。

“算了算了,你不想說,我也撬不開你的嘴。你不想走,我也不能打斷你的腿。我去試煉的時候,你記得盯緊宮尚角和宮遠徵。”

他一臉的視死如歸,還不忘叮囑。

金繁點頭,然後他的目光裡充滿擔憂:“執刃大人,請你務必小心啊……而且,千萬別逞強。”

宮子羽炸怒:“你這人!又咬緊牙關又欲言又止,你可太煩人了!我本來沒什麼,現在被你搞得異常緊張!”

他還未罵完,這時,兩人聽見了門外的腳步聲。

云為衫從門外進來,手上拿著一個已經整理好的箱籠。

宮子羽接過箱籠,比他預想的沉多了,他好奇地問:“都是什麼東西,這麼重?”

金繁不由得感嘆:“雲姑娘真是細心,已經替執刃打點好行裝了。”

“我聽金侍衛說公子在完成第一關試煉之後才能離開後山,已經入冬了,後山溼冷陰寒,紫商姐姐說執刃從小怕冷,所以我就多帶了幾件厚重衣物。”

云為衫有條不紊地準備,既然現在她是隨侍的身份,理應做這些。

宮子羽翻看著,拿出一個小酒壺:“還帶了酒?不過我這次就自己去,有些沒良心的人不肯陪我,這酒怕是要獨自苦飲了……”一邊說,一邊對著金繁陰陽怪氣。

云為衫笑了笑,語氣帶著關切:“這可不是普通的酒。後山瘴氣重,溼氣也重,之前上官姑娘體寒,醫館開了方子給她,我去求來做成了藥酒,可以驅寒闢溼。我還擔心公子吃不慣後山菜餚,所以又放了幾包糕點。”

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宮子羽心中一暖,拿出酒壺聞了聞,酒香四溢,那幾包糕點也用油紙包著,保持乾燥。

“對了,還有這個……”云為衫從貼身衣袋裡掏出一個精緻的荷包,“我縫了一個荷包,裡面是驅逐蚊蟲的草藥。我老家梨溪鎮沿河而建,蚊蟲蛇蟻都多,小時候我娘總讓我們隨身帶著。”

那荷包繡得不算精緻,但模樣倒是小巧、合適,云為衫遞給宮子羽。

宮子羽不由得有些好笑:“你怕不是忘了這裡是宮門,你覺得蛇蟲鼠蟻能近得了身?”

云為衫聽完,訕訕地收回手,正準備把香囊放回箱子裡。

下一秒,手裡一輕,宮子羽立即伸手拿了過去。

“做都做了。”他低頭將香囊隨手系在腰間,和狐狸尾巴並列,臉上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紅暈和喜悅,但他依然掩飾著,淡淡地說,“你才來幾天就忙上忙下的,準備這麼多東西,太辛苦了。”

云為衫臉上泛起幾絲酸楚:“父親去世後,家裡光景就不如從前,下人們遣散了很多,我在家也操勞慣了,不算什麼。”

果然,聽她這樣講,宮子羽顯得有些心疼:“以後可以不用做了。”

“我做這些理所當然,畢竟我也是執刃大人挑選的……挑選的……”云為衫的臉有些羞怯,讓她難以開口,聲音小了下去。

宮子羽自然明白,但忍不住逗她:“你是我的什麼?”

金繁自顧自地檢查著箱籠,很不識趣地突然插嘴:“執刃,你還缺什麼嗎?”

宮子羽原本含情脈脈地等著云為衫回答,突然被金繁拆臺,難受至極,只能用力瞪他。

金繁撓頭:“你眼睛咋了?”

宮子羽:“……”

云為衫也沒想到方才自己竟然愣了神,於是轉開話題:“公子什麼時候出發?”

“三日後,初八,忌耕種,宜出行。”

“要不要我隨公子一起,也好照顧公子?”云為衫露出擔憂的表情,趁機說道。

然而宮子羽笑了,搖了搖頭:“這怕是不行。參加試煉的宮門子嗣,只能帶自己貼身的綠玉侍衛。”想起了什麼,看著金繁咬了咬牙:“哼。”

云為衫點點頭,低聲:“嗯。執刃大人,萬事小心。”

商宮,穿過精緻玲瓏的院宇,一間屋子頗為奇特、粗狂,屋外假山怪石,木廊四通八達。

那是商宮大小姐的研究室,此刻發出轟的一聲巨響,冒出了一陣濃濃的黑煙。

濃煙散去後,宮紫商一張黑臉浮現出來,眼珠滴溜轉動,表情介於神機妙算和神神道道之間。

“怎麼會這樣?到底哪兒出了問題?”

研究室內滿地器械,一片狼藉,各種材質的精密工具散落一地,有些還冒著火星。

宮紫商幾乎撓破了腦袋也不得要領,走到角落坐下來,有些頹廢。

這時,一個人影從視窗翻進了研究室,來人神采奕奕,正是花宮那個玄衣男子。

只見他不知何時偷偷換上了僕人的衣服,素衣布袍,掩蓋了身上幾分神秘的氣質。他並沒有發現角落裡的宮紫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打量著桌面上的各種器皿,又用手指拈起桌上的一些粉末端詳。

他陷入思考,不由自主地念叨起來:“硝石燃燒時放出的煙太大,木炭和硫磺的分量顯然太多了,燃燒得太快,極易膨脹——”

身後一個幽怨的聲音飄來。

宮紫商:“這裡不用打掃。”

男子一愣,反應過來,趕忙俯首帖耳:“是,小的這就走了,不打擾大小姐。”

宮紫商眯起眼睛,狐疑地打量他:“站住。你剛說什麼?”

那男子便重複了一次:“硝石燃燒時放出的煙太大,木炭和硫磺的分量顯然太多了,燃燒得太快,極易膨脹……”

宮紫商咂巴嘴思考了幾秒:“你叫什麼?”

男子遲疑了片刻,然後看著她被燻得一臉黑,忍不住偷笑了一下道,“小的叫……小黑。”

宮紫商指了指桌面:“你哪個宮的?怎麼會懂這些?”

“小黑”胡編亂造了一番:“我爺爺是做煙花的,可出名了。我家做的煙花,還送去王城放過呢。”

“那你留下。”

“小黑”驚奇地問:“打掃嗎?”

“不,”宮紫商擺擺手指,“一起玩玩兒。”

研究室那一天神鬼莫測的黑煙更濃郁了。

三日之後,是宮子羽出發的日子。

天氣還算晴朗,溫度也暖和了一些,一行人從羽宮出來,給宮子羽送行。

宮紫商忽然吟詩:“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然後假裝用手指抹了抹淚,故作傷感地嗚嗚了兩聲。

宮子羽嫌棄地皺眉:“行了,你們兩個沒良心的,別演了。”

“你罵金繁可以,扯上我幹嗎呀?”宮紫商眉毛一挑。

金繁眼睛紅紅的,看起來似乎一夜沒睡:“執刃,記住啊,真的不要逞強啊……”

出了羽宮不遠,幾個人都停下了腳步,云為衫看著他身後的路,突然開口:“我送公子到後山入口吧?”

宮紫商與金繁異口同聲:“不可。”

金繁嚴肅:“後山重地,外人免進。”

一句“外人”讓云為衫不免尷尬,她低下目光,神色看起來有些失落。

“後山重地,閒人免進,啊,閒人免進。閒人。”宮紫商趕緊打圓場,“我們女孩子,平日裡比較清閒,後山機關重重,老嚇人了,讓他們男孩子去闖吧。”

云為衫點頭,將行囊通通交給宮子羽:“羽公子,保重。”

宮子羽敲了敲宮紫商的頭,又轉過頭看了云為衫一眼,欲言又止,最終只說了一句:“等我回來。”

“嗯,我等你。”云為衫給了他一個和煦的微笑。

宮子羽獨自一人揹著行囊,漸漸走遠。

腳下的路越來越不平坦,不知何時起了山霧,宮子羽向著山谷深入,很快來到一面石壁前,石壁內嵌的一扇高大銅門緊閉著。

石門前站立著兩個侍衛,侍衛見宮子羽前來,開啟銅門。

巨大厚重的銅門緩緩開啟,連地面都發出一陣隆隆聲,未知的深處被林間的瘴氣覆蓋,光照不透,視線所及連輪廓都模糊不清。

宮子羽心裡有些忐忑,抬腳走進了幽暗冗長的隧道。

羽宮外,送別了宮子羽,三人往回走,一路同行皆沉默不語。

特別是金繁,眼裡是藏不住的擔憂,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金繁,你是不是吃壞東西了,臉色這麼難看?”宮紫商關切地盯著他的臉。

云為衫卻從中看出了不對勁:“金繁,你是不是知道什麼?跟試煉有關,對不對?”

金繁深吸了一口氣,才點點頭。

云為衫暗自思索,然後猜測:“你這麼緊張,是不是知道羽公子會有危險?”

金繁下意識點了點頭,然後又猛地搖頭。

宮紫商見狀急了起來:“哎喲,你煩死了!啞巴都沒你這麼煩!你倒是說點什麼啊!”

金繁只管眼睛通紅,死活不說話。

“金繁,我知道你立過誓言,對後山情況隻字不提。你無須開口,只要點頭、搖頭,這樣也不算違揹你的誓言。”

那日在房內,宮子羽將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肯說,云為衫知道他有苦衷,想辦法讓他透露。

金繁憨厚,腦子一根筋,琢磨了一下,似乎覺得她的話有道理,於是點頭答應。

云為衫開始問話:“三域試煉,有生命危險嗎?”

金繁點頭。

“你知道第一關試煉是什麼嗎?”

又點頭。

“是考驗心智?”

金繁搖頭。

“考驗武功?”

還是搖頭。

“考驗輕功身法?”

搖頭……

這樣問下去不是辦法,云為衫不知道該問什麼了,陷入為難。

這時金繁突然向前走開兩步,在庭院裡站定,他瞬間全身內力暴漲,一股強風迎面而來。

云為衫髮絲浮動,她反應過來:“考驗內力!?”

金繁猛點頭。

既然試煉會有危險,云為衫當機立斷,神色懇切地看著面前兩人:“金繁,紫商姐姐,我要你們幫我一個忙?”

宮紫商:“什麼忙?”

“幫我進入後山。金繁,我代替你,保護執刃大人。”云為衫垂下的手攥緊,目光透著灼人的溫度,似乎不能眼見宮子羽一人隻身犯險。

宮紫商和金繁同時:“那怎麼行?!”

云為衫黯然:“後山重地,外人勿進,對吧?”

宮紫商訕訕地:“閒人……閒人勿進……”

“我不是閒人,更不是外人。”云為衫說得情真意切,“我是執刃大人挑選的妻子,雖然我還沒有和他正式成婚,但是在我心裡,他已經是我的……是我的夫君了。金繁,你剛剛說三域試煉存在生命危險,如果羽公子死於試煉,我也不會再苟活於世;但如果闖關成功,他就是名正言順的執刃,執刃夫人有沒有資格進入後山?”

聽罷,金繁左右為難,但見她一臉執拗,還是念叨著:“有……”

宮紫商著急:“哎喲,好妹妹,你真的別鬧了。就算你不是外人,你一個弱女子去了又能怎樣呢?金繁去了好歹還能舞刀弄劍保護宮子羽,你去了——”那不是送菜嘛。

云為衫打斷她:“我要是能勝過金繁呢?”

金繁和宮紫商同時愣住了。

午膳時間,角宮仍舊冷冷清清。

宮尚角站在屋內的桌子前,臉色更冷。他身邊的宮遠徵看到滿桌子的好菜,琳琅滿目,一時間也有些目瞪口呆。

宮遠徵奇怪的伸手指了指:“今日怎麼——”

門外,上官淺恰好端著一盤切成段的松鼠鱸魚進來,擦過宮遠徵,將鱸魚放置在桌上。

“飯菜正熱,二位公子來得剛好。”

宮遠徵好整以暇地抱臂:“這都是你做的?”

“獻醜了。”她盈盈地嬌羞一笑。

宮遠徵幸災樂禍起來:“是真的獻醜了。哈哈。”

上官淺有些疑惑地看看宮遠徵,她不知道宮尚角的口味,就每種菜式都做了一些。

宮尚角不動聲色,坐下來,但是並沒有動碗筷,看著離他最近的一道菜:“這是什麼?”

見哥哥行動了,宮遠徵跟著坐下,挑起一邊眉毛:“像是……野雞。”一邊說,一邊自顧自動了筷子,夾了一塊吃起來。

“特地吩咐廚房去山裡打的野雞,去皮剃骨,炸一遍之後,再下鍋煎炒……”上官淺複述著做法,看上去相當用心。

宮尚角不經意地問:“上官家是大賦城望族,你是大小姐,還會這些?”

上官淺臉色波瀾不變,點點頭:“我娘說,女子會做菜,才能留住人。”

她笑得有些春風得意,只當他那句話是句誇獎。

宮尚角不置可否,遲遲沒有用膳。

見宮遠徵在一旁吃得開心,上官淺問:“遠徵弟弟不用等等角公子再吃嗎?”

宮遠徵有些顯擺和挑釁:“我哥寵我,從小到大,好東西都讓我先吃。”

“寵歸寵,禮數總要講的吧?”她臉上露出一絲不樂意。

一直不說話的宮尚角突然開口:“兄弟之間,何須禮數?”

“但我看執刃大人好像挺在乎禮數的。”

氣氛突然驟降,宮尚角的目光悄聲落在她臉上。

宮遠徵冷笑:“因為他不是我們兄弟。”

上官淺有些意外:“什麼意思?”

宮遠徵不屑地撇了撇嘴:“而且他也不是執刃。”

在她問出更多的問題之前,宮尚角打斷了她:“吃飯。”

說完,宮尚角終於動筷,夾了一塊雞肉,但卻沒吃,只是放進了宮遠徵的碗裡。

上官淺:“角公子自己吃吧,遠徵弟弟碗裡還有。”

宮遠徵有些不悅:“不要叫我‘遠徵弟弟’,只有我哥才可以叫我‘弟弟’。”他譏諷道,“你不是很愛講禮數嘛,那以後記得叫我‘徵公子’。”

上官淺的表情變得委屈,她緊緊抿著唇,拿起一個小碗,沉默地盛湯。

看起來倒像是兩個人在爭風吃醋。

宮尚角原本淡漠的臉有了些波動,淡淡地說:“成親之後,就可以叫‘弟弟’了。”

手上的小勺一頓,湯撒了一滴到瓷碗的邊緣,有些燙手,上官淺似乎沒料到宮尚角會說這句話,有些意外地怔住了。

宮遠徵輕哼:“哥哥向來食素,葷菜也只吃燉湯,你這一大桌,怕是要浪費了……”

上官淺來到角宮後,也觀察到了他的飲食習慣,問說:“正因如此,角公子才脾胃不好,食慾不振。你和宮二先生從小一起長大,日日見他只食一餐,都不覺得心疼嗎?”

兩人還在暗暗較勁,宮尚角突然放下碗筷,容色微沉。

上官淺立即緊張地低下頭:“小女知錯,還請公子責罰。”

宮尚角問她:“哦?你錯在哪裡?”

“錯在擅自揣度公子心事。”

“你揣度到什麼了?”

“角公子平日只食燉湯,卻不食完整雞魚,我猜,是因為它們的眼睛。”

宮遠徵也好奇起來:“什麼?”

上官淺:“爹爹曾經告訴我,常年征戰沙場計程車兵很少吃魚,因為魚眼和死人的眼睛一樣。角公子這些年為宮門出生入死,經歷過太多血腥場面,即便嘴上不說,心裡難免有芥蒂……”

宮尚角晦暗不明地盯著她:“你知道得倒挺多。”

還捧著碗的手指微微一凝,上官淺默默閉上嘴,湯滿了,她拿回盛好的碗。

宮尚角道:“不給我嗎?”

上官淺看向他:“嗯?”

“你盛的這碗湯,不是給我的嗎?”

上官淺的眼角彎起,她心滿意足地遞到宮尚角面前。

宮遠徵插嘴:“我也要。”

上官淺只好又起身,又給他盛了一碗。

羽宮裡,刀已經出鞘,冷光掠過云為衫平靜的眼瞳。

她接過金繁遞過來的刀,手上有些沉,刀刃鋒利,通體寒鋒畢露。

金繁說:“這是我們侍衛用的刀,對姑娘家來說,可能有些沉了。”

云為衫卻道:“無妨。”

既然云為衫提出她能贏,兩人就準備比試一番,金繁提醒:“君子比試,點到即止。”

云為衫點頭。

語畢,兩人刀刃對抗,一時間寂靜的庭院發出兵刃相接之聲。云為衫身法輕盈,金繁進攻猛烈,轉眼已過了數招,本來以為很快可以分出勝負,然而,金繁竟然遲遲無法佔上風。

庭院裡的落葉被兩人的內力和刀法激盪得飛舞起來。

邊上的宮紫商直接看傻了。

終於,一陣氣勢催動,云為衫的姿勢如行雲流水,手裡的刀輕盈得宛若無物,倏忽頂到了金繁的臉面前,橫在他頸側。

云為衫:“我贏了。”

角宮,午膳快要結束,一桌子菜只動了不到三分之一。

宮遠徵放下筷子,用手帕擦拭著嘴,突然說:“哥,宮子羽已經去後山了。”

宮尚角看著他愁眉不展的表情,淡然回答:“這也值得發愁?”

“哼,他但凡有點自知之明,就應該早早放棄,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若是沒這點‘自知之明’,我們就點一點他。”

宮遠徵一聽,表情立刻放鬆,眉眼舒展開來。

而一邊正乖巧低頭喝湯的上官淺動作也不易察覺地停了一瞬。

宮遠徵:“他那見不得人的身世,哥哥已經知道從何處入手了?”

宮尚角沒有回答,轉向上官淺:“上官姑娘,我想喝一碗甜湯,不知道廚房有嗎?”

上官淺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有。”說完,她轉身朝著廚房的方向去。

看著她漸遠的背影,宮尚角才冷聲提起:“蘭夫人。”

宮遠徵:“蘭夫人?她不是早就死了嗎……”

“死人沒法說話,但是還有活人可以替死人說話。當年服侍蘭夫人待產的貼身丫鬟一定比我們知道的多。”宮尚角冰涼的眼神透出深意。

最後一片落葉打著旋兒落下來,云為衫同時把刀收鞘。

她將刀遞給金繁:“承讓了。”

宮紫商跑過來,有些不可思議。金繁作為宮子羽的貼身綠玉侍,武功高強,就算是因為切磋保留了實力,她也沒想到云為衫這麼快能贏,於是驚呼:“云為衫姑娘,你也太厲害了!你沒說過你會武功啊!”

反觀金繁的表情卻有些凝重,他慢慢地接過刀,突然將宮紫商護在身後,隨即出其不意地拔刀閃進,云為衫反應再快,也來不及了。

云為衫跌倒在地上,金繁的刀刃就在她喉嚨前方一寸處。

宮紫商大叫:“金繁?!”

金繁的面容像是籠罩著一層寒霜,他看著云為衫,冷冷地說:“你雖然用刀和我比試,但全部招式皆為刺劍突進,而且你用的劍法,我正好知道。‘清風九式劍’,這是清風派秘而不傳的頂級劍法,而正好清風派已經歸順無鋒,說,你是清風派的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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