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雲之羽

首頁
關燈
護眼
字型:
第23章

宮門處處都暗藏著殺意。

零星的雪花從天空飄落。一雙布鞋緩緩地朝雪宮走去。

万俟哀身後的飛鐮閃著寒光,飛廉上的鐵鏈叮噹作響。他抬起頭,看著石臺上留下的茶具和前方的庭院,嘿嘿笑了兩聲。

宮遠徵聽見不知何處傳來了鐘聲。

角宮院落欄杆上,寒衣客單腳蹲立,保持著一個極難的平衡姿勢。他身掛佛珠,一身洗舊的悲憫之氣地看著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到來的宮遠徵。

悲旭走在花宮刀冢的入口,在他身後,地上已經倒下四五具侍衛的屍體。他的一頭亂髮在風裡飛舞,像一團毒蛇。

殿前的臺階上,人影紛亂。紫衣的身手極快,薄劍如閃電一般,宮子羽根本來不及提防,眼看快要中劍時,一把同樣的薄劍從側面快速刺來,格開了紫衣的劍刃。

另一個新娘揭開了蓋頭,是云為衫。

“阿雲!”

“公子小心!”

紫衣淡然道:“我猜得沒錯,云為衫,你果然背叛了無鋒。”

“我和無鋒有約在先,一旦完成任務,我就是自由之身。以前我身不由己,但現在我可以選了。”

“你真可憐,還是沒明白,入了無鋒就再也沒的選。”

云為衫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對方,彷彿在看過去的自己,“可憐的是你。”

云為衫和宮子羽聯手對付紫衣,卻發現紫衣武功極高,別說制服對方,連維持平手都相當困難。

與此同時,金復帶領侍衛和剩餘的五個新娘作戰,始終將五個新娘圍困在臺階平臺上,不讓她們有機會逃走,進入宮門內部。

突然,金復做了個手勢,早就埋伏好的幾個侍衛出現在屋頂上,他們摘下隱藏在紅色絲綢上的煙花筒,從煙花筒中取出銅管暗器,手持瞄準。

原來,當時花公子讓下人搬的那堆箱子、那無數的煙花筒正是他和宮紫商共同研製出的新暗器山摧。他們把這些山摧都送到了前山,藏到屋簷之下,守護執刃的安全。

新娘魅們見狀,都有些驚異。

紫衣冷笑一聲,說:“原來早有埋伏!”

宮子羽說:“今日自是要無鋒有來無回。”

黃玉侍們在屋頂瞄準,呈包圍之勢,山摧的火藥口對準了所有新娘。

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此時上官淺悄悄離開了殿前廣場。突然,她聽見身後無數女子的尖叫聲,緊接著是連環爆炸聲,她回頭,只見烈焰濃煙,土石飛揚,新娘們早就變成了一片腥火,他只是猶豫了一下,還是果斷離開。

月宮外,一片荒野之地上,草木枯敗。

万俟哀的肩頭還落著一些雪,但天空已經沒有了雪花。他低頭拍拍身上的雪,猛然回頭。從遠處奔跑過來的雪公子和雪重子出現在他面前。

雪公子詫異道:“你是……北方之魍寒衣客?”

万俟哀笑了:“看來云為衫真的把訊息送進來了啊……”

雪重子看著他手上的一雙飛鐮,低聲對雪公子說:“不對……他不是寒衣客,他是西方之魍万俟哀……”

万俟哀微微一驚,很快淡定下來:“看來這雙飛鐮比我有名。”

雪公子問:“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万俟哀說:“人可以藏,腳印不好藏。你們倆人中,有一個人的輕功不過關哦。”

雪公子咬牙,低頭沉默,有些內疚。

万俟哀露出嘲諷的笑:“看來就是你了。”

雪重子將雪公子拉向身後。

“雪宮內有積雪,有腳印供你辨認,可是離開雪宮就是荒草漫野,何來腳印之說?”

“還真是死腦筋啊。只要跟一段腳印的方向就不難看出,你們要去的方向就是月宮,所以我只需要在月宮的必經之路上等你們就好了。只是我輕功比你們好,先到一步而已。”

雪公子問:“你怎麼會對後山各處如此熟悉?”

万俟哀揚了揚手上的地圖:“地圖上都寫著呢……還得多謝云為衫姑娘啊。只是沒想到傳聞中的宮門後山竟然是由小孩子守護。”

雪重子:“既然你們知道寒衣客的苦寒內功心法對拂雪三式有壓制作用,那為何寒衣客不來?”

万俟哀:“那是因為拂雪三式和斬月三式都是近戰刀法,宮門刀法獨步天下,寒衣客就算可以壓制拂雪三式,但如果你們躲去了月宮,面對斬月三式,一樣是苦鬥。但我就不一樣了,有這雙飛鐮,你們根本無法近身,大名鼎鼎的拂雪三式和斬月三式在我面前都是無用之物。而且,寒衣客當然是去對付和他有緣之人……”

万俟哀不再說話,雙手取下飛鐮,伸展雙臂,凌厲出擊。

雪重子和雪公子互相看一眼,拔刀迎戰。

所有人打得難捨難分的時候,角宮顯得格外清靜。

宮遠徵站在庭院警戒。宮尚角盤腿在床上禪定靜思。

宮尚角聽見異響,睜開眼睛,發現一陣風突然進了房間,風中竟夾雜著一些碎雪,隨著風雨,有身影一晃,寒衣客已經站在房間中。

四面相對,宮尚角立即認出了寒衣客——此人正是當年殺害朗弟弟和母親的兇手!

宮尚角目眥欲裂:“是你!”

寒衣客注意到宮尚角怒視的目光,微微一怔,回憶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幕,不由大笑起來:“十年前沒能送你與家人團聚,想必那孩子還在下面等著你,他一個人多寂寞,可別叫他等太久了。不必強作掙扎了,你此刻內力盡失,就讓我送你一程,黃泉路上,我念經為你超度。”

突然,身後有暗器射來,寒衣客伸手一晃,他的金剛輪劃出一道金屬光澤的弧線。宮遠徵的暗器消失在這道金屬弧光之中。

宮遠徵震驚道:“怎麼回事……為什麼……”

寒衣客看著被金剛輪牢牢吸住的暗器,再催動內力一震,暗器叮叮噹噹掉落在地。宮尚角提醒說:“他的兵器裡有隕鐵,可以吸附暗器和兵刃,小心。”

“哥哥,他是誰?”

“就是他,殺死了我娘和朗弟弟。”話音落,刀鋒至,宮尚角突然出手襲擊,劃破了寒衣客的衣服,差一點點砍中他的身體。

寒衣客皺起眉頭:“你的內力為何還在?”

宮門陷入混亂,四處無人駐守,上官淺趁機偷偷溜進了月宮。

她拿著手上的地圖,喃喃自語:“看地圖所示,如果不從水路進入月宮,那就要從月宮的後門進入,前方應該是一片竹林……”

她面容冷靜,目標明確,腦海閃過一些畫面——

那日,角宮走廊。她見宮遠徵步履匆忙,便問他去哪裡?

宮遠徵得意道:“出雲重蓮開了。我新培育出了三朵。哥哥一朵,我自己留一朵。”

“那還有一朵呢?”

“還有一朵,我現在送去月宮做研究。”

見她難掩失望的神色,宮遠徵笑道:“怎麼,你也想要啊?出雲重蓮珍貴至極,確實很有誘惑力。但我勸你還是別打它的主意,若是為了它做出什麼不軌的舉動,惹怒哥哥,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不需要什麼神仙,不管發生什麼,你哥哥都捨不得讓我死,你信不信?”

宮遠徵彷彿看白痴的眼神看著她:“天還亮著呢,就別做夢了。”

“說到夢,我想起來了”上官淺說,“你送哥哥的那床碧璽墨竹交錯編制的床蓆真是溫潤養人,我這些天感覺氣色好了很多。”

宮遠徵妒意生起,氣得五官變形。

……

上官淺回神,看著前方的一片竹林,笑了:“果然……”她剛要繼續往前,忽而聽到有人說話,立刻找到一個隱蔽處躲起來,見月長老、宮紫商和金繁走了過來。

宮紫商滿臉擔憂:“不知道宮子羽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金繁說:“為了誘敵深入,前山現下定是一片混亂,執刃擔心你不方便行動,才提前把你送來月宮。你莫要辜負他的苦心,這裡有我和月長老守著,你快回去月宮裡面,安心等訊息就好了。”

月長老說:“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不用擔心。而且雪重子和雪公子他們馬上就會來月宮和我們會合。”

暗處的上官淺眉頭一皺,默唸道:“計劃之中?”

很快,大殿前的廣場已經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硝煙,連屋簷都被燻黑了。

無鋒的五個新娘都已經倒地,模樣慘不忍心睹。紫衣也沒料到宮門火器如此厲害,如果不是她功力深厚、輕功極高,此刻怕也難免受傷。她看著身邊倒了一地的魑、魅,還是問了一句:“你們早有預備?”

宮子羽目光堅定。

紫衣又看向云為衫:“你也參與其中?”

云為衫平靜地地看著紫衣,沒有任何否認,也不屑否認——自從那日她身份被道破,在寒冰蓮池時就已經做出了最後的選擇。

當時在寒冰蓮池畔,宮子羽跟她說:“我是你的丈夫,我一定會保護你。但我也是宮門的執刃,我不能包庇一個無鋒的細作。”

云為衫抬起頭,看著宮子羽。

宮子羽問:“你願意相信我嗎?”

云為衫點頭。

宮子羽說道:“月長老曾經和我說過,就算雲雀一直留在宮門,但只要無鋒存在,她依然會一輩子活在恐怖的陰影裡。所以,如果我和你要長相思守,就必須除去無鋒。我獨自一人做不到,我需要你……”

“任何事情,我都願意為你去做。”

“我需要你和我裡應外合……我會做出偏幫你的假相,引發宮門內鬥,讓前山、後山不和,我們聯手演一場大戲,欺騙上官淺,讓她感受到宮門已經內憂外患,即將分崩離析……再讓她把這個訊息傳出去。”

所以,之後,宮尚角和宮遠徵才會當著上官淺的面,表達對宮子羽的不滿,並且順利讓上官淺出了宮門,讓她將訊息告訴寒鴉柒。

“十年之前,宮門浩劫,但對無鋒來說也是重創。在那之後,無鋒蟄伏了好多年,與其等到無鋒羽翼豐滿再次大舉來犯,確實不如我們主動設局,請君入甕……”宮子羽吞吞吐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在這之後,可能還需要你受些委屈,在執刃大典那一日,我要重新選婚。”

云為衫一愣,低下頭去,正當宮子羽要解釋時,云為衫又抬起頭,笑得燦爛:“公子此舉,是想讓無鋒傾巢而出,對吧?”

這一切,都是他們早就合謀設的局。

紫衣問云為衫:“所以你的身份也是故意暴露的?”

“是。”

宮門雲圖後面那幾行親筆字也是云為衫當著宮子羽和宮尚角的面寫的。

“我不暴露,如何能讓你們安排魅扮演待選新娘進來,再一網打盡?”

宮子羽說:“為了好好迎接你們,我們也是特意選了一個‘良辰吉日’。”

饒是紫衣藝高膽大,此刻也不由臉色驟變。

角宮裡,宮尚角舉著刀指向寒衣客,步步緊逼,殺氣凜冽:“今天就是送無鋒上黃泉路的良辰吉日。”

寒衣客突然明白過來:“所謂的半月之期、至暗時刻……也是你們故意讓上官淺查到的吧?”

“費盡心機潛伏多時,總要讓你們有所收穫才是。”

“角公子真是好算計。”

“我也想被你誇獎,可惜算計好的人不是我。”

宮尚角說的是實話,真正會算計確實不是他。

多日前,關押云為衫的地牢裡,一個黑衣人迷暈守衛,神秘現身,他緩緩拉下黑布面紗。

宮尚角無比震驚——黑衣人露出面紗下的臉,卻是宮子羽。

“我讓金繁送來的雞湯盒子裡有無色無味的迷藥。”

“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服用百草萃?”

“當然沒有,所以我只是為了迷暈守衛,但不是來救云為衫。”

“那你的目的是?”

“只為了和你好好談一談。”

宮尚角收起刀。

“你一定很奇怪霧姬夫人為何會揭穿云為衫身上有傷,其實那是我要她這麼說的。”

宮尚角眯起眼:“你這麼做,就是為了讓云為衫告訴我上官淺也是無鋒細作?”

怪不得他拷問云為衫時,云為衫直接輕易地承認她就是無鋒細作,並且告訴他,上官淺也是。

宮子羽回答他:“沒錯。我相信你一直對上官淺有所懷疑,只是沒有實證吧?”

宮尚角低下眉眼,沒有說話。

“我曾以為你覬覦執刃之位,不擇手段,甚至不惜謀害父親……但當我親歷三域試煉,我才明白能夠透過這重重考驗的必是已經舍下自我,將守護宮氏一族、守護舊塵山谷放在心中首位之人,是有擔當、有仁慈、心懷正義之人。雖然不想說這樣的話,但……”他直視著宮尚角,“我確實小看了你……我欠你一聲‘抱歉’。”

“我好像也看錯了你。這聲抱歉,彼此就不說了吧?”

“我需要的不是你的道歉。”

“你要什麼?”

“陪我演一場大戲。”

地牢的火光並不明亮,宮子羽的眼睛在陰影中閃著光。

後來,他們一行人開始劫地牢,雪公子、雪重子和宮子羽故意圍攻宮尚角。而後,再把“昏迷不醒、渾身是血”的宮尚角被抬回角宮,故意讓上官淺看見,坐實了宮門內鬥。

然而上官淺並不知道的是,假裝昏迷的宮尚角悄悄睜眼,和宮遠徵對看一眼,彼此忍不住露出笑意。

宮尚角對寒衣客繼續說道:“宮門內亂不過是做戲,入戲太深而不自知的只有你們無鋒而已。宮氏一族的刀尖從來就不會向內,只會向外。”

他和宮子羽連成一氣,並且已經向長老們彙報了一切,宮門中人眾志成城,堅不可摧。

彼此交底,實力相搏。宮尚角刀光一揮,直向寒衣客,從室內打到了屋外。宮尚角、宮遠徵合力,一正一側,明攻暗襲,寒衣客身形輕盈無比,遊刃有餘,他內力迸發,加上圓環之刃吸附暗器和兵刃,兩兄弟不但無法貼近寒衣客,有時還會被他逼得苦不堪言。

數個回合過後,宮尚角瞅準時機長刀突進,寒衣客突然轉動圓環,內力洶湧而出,竟把宮尚角的長刀絞斷,叮噹叮噹,掉落一地。

寒衣客手中圓環光芒閃動,徑直攻向宮尚角的咽喉。宮遠徵救兄心切,用手去擋環刃,戴著金絲手套的右手自然無事,而沒戴手套的左手,已然鮮血直流。

宮尚角趁弟弟為自己爭取到的瞬間,抓起掉落的殘刃,插進了寒衣客的心臟。

寒衣客臨死前聚焦全部內力,一掌打向宮尚角的心脈,同時轉動環刃,宮遠徵沒有戴金絲手套的那隻手鮮血飛濺。

寒衣客倒地,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宮尚角被擊飛,後腦撞在柱子上,口中湧出大量鮮血,昏迷過去。

宮遠徵用衣襬死死纏住自己冒血的雙手,掙扎著跌跌撞撞地朝哥哥爬去,他眼裡淚水奔湧:“哥……哥!”

後山花宮,悲旭小心翼翼地朝著樹根纏繞的佛龕走過去。結果發現原本擱置無量流火圖紙的地方空無一物。

花公子的聲音在他身後傳來:“鏡花水月,徒勞之物。”

悲旭回頭,看到拖著一把長刀的花公子出現在他身後,威風凜凜。

“我已等候你多時,你比我想象中來得慢一些。”

“我不是來找你的。”

花公子調侃道:“哦,對!你是來找無量流火圖紙的!怎麼辦?它聽說你們要來,害怕得躲起來了。”

宮子羽早就令雪公子和雪重子把刻有無量流火圖紙的玄鐵片放入鐵盒,把圖紙藏在寒冰蓮池中,想要得到它,就需要抵抗千年池水的刺骨之寒,從而消耗大量的內力,就算拿到了鐵盒,也別想有能力走出宮門。

“說出無量流火的所在,可以讓你活命。”

花公子故作沉思道:“事關生死啊,你得讓我好好想想……呃,圖紙現在可能在前山……也可能在宮子羽手裡,也可能在我身上。”

悲旭臉上露出猙獰一笑:“你挺有意思。”說完,更出劍進擊。花公子舉起刀,迎接悲旭的攻擊,兩人一路打出去,打到七座雕塑所在之處。

悲旭越戰越勇,花公子節節敗退,一個交手,手中的刀竟被對方的劍砍斷。

“好厲害的劍……”

悲旭臉上露出一種傷感,像是無敵天下後的落寞:“厲害的不是劍,是人。劍術高手不滯於劍。飛花落葉、新竹舊衣皆可為劍,手中有劍,心中無劍。手中無劍,心中有劍。”

“我沒你那麼高的境界。我的人不厲害,但我這裡的刀很厲害。這是我們祖祖輩輩鍛造的心血,我要用它們將你斬殺於此!”

“可惜。”

“並不可惜。刀斷了再鑄就是,無鋒一日不除,花家就將永遠鑄刀。”

“你還是沒聽懂,我從來不會可惜刀劍,天下萬物在我眼中皆是刀劍。我可惜的是你這個人。問你一個問題:你死了,有人會為你傷心嗎?”

花公子沉默了。

執刃殿前的廣場同樣籠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紫衣平日的溫柔優雅蕩然無存,她面露兇光,將鋒利指甲刺破自己雙臂,讓兩股鮮血順著雪白的臂膀流了下來。她雙手染血,從頭髮上拆下一支髮釵,她將髮釵上的珍珠一顆一顆掰下,握在手心。

還沒等對手回過神來,紫衣裙衫飄動,她飛掠上屋頂,雙手揮舞,染血的珍珠向四面八方射出。屋頂手持山摧的侍衛紛紛滾落,嘴唇死黑,七竅流血。。

云為衫擋在宮子羽前面:“公子小心,她的血有劇毒。”

宮子羽一將把云為衫拉到身後:“我有百草萃,是你要小心。”

紫衣飛身落下,站到二人面前:“我時常在想,你云為衫一身本領,心如玲瓏,怎麼能只是個魑呢?”

云為衫說:“魑魅魍魎,越往上,手上染的血越多。”

紫衣舉起自己的手,笑了:“可我染的是自己的血——”話未落,人已飛身撲來。

云為衫用劍,宮子羽用刀,紫衣直接空手接劍刃,全然不介意,血越多,她就越興奮。

云為衫感到頭暈目眩,胸口有壓迫感:“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了……我……羽公子,她是故意受傷的!”

宮子羽的刀在紫衣的肩頭留下一道非常深的劃痕,血噴湧而出。紫衣的手掌抹過刀口,沾上大片鮮血,繼而徒手扯過宮子羽的刀背,沾滿鮮血的手擊中宮子羽的胸口,宮子羽被打倒在地。

宮子羽想要立刻站起來,可瞬間覺得渾身無力,繼而渾身有如被灼燒。

“你……怎麼會!我為什麼會中毒……”

紫衣狂笑:“不是毒……這是蠱。”

云為衫焦急道:“公子,你怎麼樣?”而此時宮子羽劇痛難耐,說不出話了。

云為衫有些顫抖,憤怒地以一個起手勢劍指紫衣,但是紫衣雙手沾滿劇毒,每一滴血都是暗器,稍不注意,就會被襲。紫衣殺性正濃,已近瘋魔,痛下殺手,云為衫幾無招架之功。

危急關頭,寒鴉肆突然從斜刺裡出現,一劍刺向紫衣。紫衣為了躲避寒鴉肆這一劍,只能收掌,她的掌風堪堪地擦過云為衫。

云為衫看向寒鴉肆,驚訝道:“你為什麼要來……”

她的心彷彿被刀紮了一下,心中五味雜陳。

五日前那一夜,她離開萬花樓。明明寒鴉肆跟著她出來了,看到了她交給小販帶進宮門的密信,卻沒有出手阻攔,但最終在一條小巷中叫住了云為衫。

小巷中空無一人,只有云為衫和寒鴉肆對立。

寒鴉肆問:“你想好了?”

“想好了。”

寒鴉肆沉默了很久,眼睛竟然紅了。

“那你走吧。”

云為衫大感意外:“你放我走?”

“我放你走,是因為你面前還有路可以選,而我沒有了……我能選的就是不阻擋你的路。”

云為衫抓住寒鴉肆的手臂:“你也可以選……”

寒鴉肆不語。

云為衫告訴寒鴉肆:“半月之蠅根本就不是毒藥!”

寒鴉肆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如常。

云為衫接著道:“你沒有了性命之憂,就無須再被無鋒脅迫,你也可以走!”

“寒鴉只屬於冬天,它們明明知道黑暗的叢林中有獵手有陷阱,卻永遠無法朝向陽之處飛去。它們從小啃食的是骯髒的老鼠、糜爛的腐肉,它們連叫聲都透露著令人恐懼的猙獰,它們只能在寒冬裡、落日下以及陰暗處生存,它們不配渴望光明,它們只配活在苦寒的長夜……你走吧。”

“可是再漫長的黑夜也會結束。你記得我和你說過嗎,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堵高牆可以阻擋太陽昇起。”云為衫臨行之際,把這句話留給了師傅寒鴉肆。

寒鴉肆看著云為衫的背影,喃喃自語:“我和你一起看了那麼多場日落,也許這次我可以陪你看一次日出了。”

……

寒鴉肆不但放走了云為衫,還要用生命護住云為衫。

昨夜,寒鴉肆徹底未眠,他體內的鮮血與手上沾滿的無數人的鮮血,一起沸騰,讓他這臺殺人機器轟鳴不止。一切都該結束了,讓黑暗歸於毀滅,讓希望向陽而生,他某願化為腐土,滋生出新的生命。這不是背叛,而是救恕。

“快走!”寒鴉肆對云為衫嘶吼,衝向寒衣。

云為衫咬咬牙,帶著宮子羽離開了廣場。

寒鴉肆義無反顧,迎接著紫衣的無情攻擊,吐出一口黑色的毒血,渾身經脈盡斷。

“你知道打不過我,但卻不留生路,只為你的云為衫爭取一線生機?”紫衣雙手如利爪,掏向他的心口,“蠢,還可憐。”

寒鴉肆口齒帶血,牢牢抓住紫衣,突然大笑起來,雪白的牙齒間滿是鮮血。

紫衣疑惑,低下頭,看見寒鴉肆手裡竟然握著一個山摧……

遠處,扶著半昏迷宮子羽的云為衫突然聽見一陣爆炸聲,她沒有回頭,但是對一切已經心知肚明,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高大的臺階上,屍骨遍地。

紫衣跌跌撞撞地走下臺階,最終還是倒下了。

滿臉是血的寒鴉肆跪在臺階的高處,他抬起頭,正好看見洶湧的晚霞朝他湧來。陽光鋪灑在他的臉上,柔和,模糊,讓他嘴角勾起一抹無由的笑意。

生命即將結束的這一刻,往事歷歷——

不記得過了多少年,他總是日復一日地重複著殘酷的日子。

無鋒總部,少女們的訓練結束了。日暮降臨,寒鴉肆領著一群少女離開冰冷的石室。走廊裡,石壁高處有一扇不大的窗子對著一方天空。

寒鴉肆每次走過都會慢下腳步,看一眼小方窗外的天空,每次都恰是日暮時分,流光是灰黃色的,光暗影殘,雲煙蕭瑟。

彼時,云為衫只有十歲。

有一次,走在最後的云為衫停了下來,問:“你每次路過都會朝窗外看,看什麼?”

寒鴉肆一向嚴肅、冷峻,沉默片刻,終是回答:“太陽。”

云為衫沒有寒鴉肆高,透過視窗只看見一抹暗色:“哪兒有太陽?”

寒鴉肆笑了笑,抱起云為衫,將她舉高。

云為衫說:“馬上就要落了,有什麼好看的?”

寒鴉肆抱著她,不像殺手,反倒像一個親切的哥哥:“就因為快要落了,所以才多看幾眼。”

云為衫不是很懂,但她還是陪他安靜地看了一會兒。

燦爛的陽光把黑暗的無鋒照亮出一個小小的區域,也照亮兩個人的面容。

在甕井訓練時,云為衫滿身鮮血,手持滴血的刀刃孑然而立。

寒鴉肆問她:“這次考驗你獲得了第一,按照規矩,可以給你一個獎勵,你要什麼?”

云為衫要的是和寒鴉肆面朝窗外並肩而坐。

“這就是你要的獎勵——看日出?”寒鴉肆問。

“你總是看日落,但日落後的世界是冷的,是黑的,所以我想帶你看看日出。日出後的世界是熱的,是有希望的。”

“可是,日出之後就是日落。”

“黑夜再長,也一定會有日出。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堵高牆可以阻擋太陽昇起。只要你願意等,就能等到。”

“我等不到了,但也許你可以。如果有一天你可以離開這裡,你一定要堅定地往前跑,用盡全身力氣,不要回頭,不要停步……我屬於日落,但你也許可以等到屬於你的日出,記得不要停步,不要回頭……”

宮子羽跌倒了,云為衫扶起他,繼續前行,云為衫終是像寒鴉肆說的那樣,沒有停步,也沒有回頭。

她同樣記得那些畫面,同樣覺得,日出照亮了天空,燦爛的雲霞籠罩著兩人,那是她為數不多感到輕鬆的時刻。

云為衫說:“日出時的天空五顏六色,真好看。”

“那些絢爛的,不是天,是雲,五顏六色的,像雲做的衣裳。云為衫,是個好聽的名字。”

云為衫笑了笑:“好聽是好聽,可是又不是我的名字,都是假的。”

“有什麼關係?我從小到大都叫你‘云為衫’……”

寒鴉肆迴光返照,看到天邊湧動的雲彷彿是七彩的,澄淨、明亮,比往日任何一次霞光都要壯麗。

“雲——為——衫。”寒鴉肆帶血的喉嚨裡發出模糊而沙啞的聲音,他無聲長笑,在漫天絢麗的雲霞中轟然倒地。

荒野裡,枯葉飛舞。

雪公子、雪重子苦苦應對万俟哀的飛鐮,漸漸處於下風。

万俟哀一個假動作,尋到時機,飛鐮攻向雪重子的要害。雪公子立刻擋在雪重子身前,生生受下了這一擊。鐮刀刺進他的胸膛,他用血肉之軀牢牢抓住万俟哀的飛鐮:“快!”

雪重子痛苦地大喝一聲,念動心法,飛掠近身,刀光閃動,直奔万俟哀。飛鐮已被雪公子牢牢抓住,万俟哀只好撒手。

失去武器的万俟哀戰力大減,被雪重子的拂雪三式斬殺,他在地上掙扎片刻就氣絕身亡了。

雪重子腳步不穩,跌跌撞撞地走向雪公子,憂傷地抱起他,只覺得他的身體很軟,還有些冷。

雪公子嘴角滲血,卻依然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他緩緩開口道:“我不想葬在家族的墓地裡,那裡太冷了,幫我……幫我尋一處別的地方……”

雪重子咬牙道:“你別說話了,我去取雪蓮,你等我。”

雪公子一把抓住他,嘴裡冒著血沫:“不用了……沒用了……你別走,你送送我……”

雪重子失去了冷靜,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像個無助的孩子。

“別哭了……記得把我葬在離你近一點的地方……你如果膽子大,不害怕,就把我葬在庭院的湖底,我繼續陪你石爐敲火、吹雪試茶……”還有並肩站在廊簷下看紛飛的大雪。”雪公子想起他們坐在庭院湖心那塊巨石上喝茶、下棋的日子。

“廊簷庭前也不錯,階前滴雨,庭下化雪……”雪重子說道。

“離你近的地方皆可……也別立墓碑了,看著太悲涼、孤寂了些,種一顆雪松吧,四季常青,卻可以覆雪白頭。後山的雪永遠不會化的……”

雪重子聽到此處已經泣不成聲。雪公子到底丟下了對他的承諾。

那一年,寒池迷宮,誤入的小宮子羽離開後,他們並肩走在路上。

雪公子好奇地問:“外面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好嗎?有機會,真想出去看看。”

雪重子說:“你是不是覺得在這裡不好玩,想走了?”

“這裡確實很無聊,冰天雪地的,終年一日。但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不走,我就不走,我會一直陪著你,一起無聊。”

雪重子知道,今後沒人再陪自己一起無聊了。

月宮裡,宮子羽已經嘴唇絳紫,面色蒼白,他被云為衫攙扶著,踉踉蹌蹌地衝進了竹林。

月長老、金繁和宮紫商聞聲而來。

宮紫商著急道:“宮子羽怎麼了?!”

金繁看到宮子羽的樣子,緊張道:“執刃中毒了?怎麼會中毒?”

月長老切過宮子羽的脈搏,迅速說道:“是蠱。快扶執刃進去。”

房內,月長老盤坐在宮子羽身後,將內力盡數輸給他,臉色已經蒼白如紙。

云為衫說:“月長老,你的內力……”

“必須用內力先將蠱毒壓制,否則蠱血執行全身,攻入心脈,就無力迴天了。”月長老放下雙手,虛弱地坐下來。他對金繁說:“金繁,你去我房間取來出雲重蓮……”

金繁起身,直奔月公子房間,不料等他推開房門時,卻正碰見上官淺,而她手中拿的就是裝出雲重蓮的匣子。

上官淺先是一楞,繼而笑道:“你也想要這個?給你——”她知道金繁武功高強,先佯裝遞匣,接著反手出招,直取要害。金繁早有提防,躲開攻擊。上官淺卻趁這個空當,越窗而出。

出雲重蓮遲遲不至,宮子羽再次吐出黑血。

宮紫商快急哭了:“這要怎麼辦?怎麼辦?”

月長老臉色蒼白:“必須再次用內力封住執刃的經脈,不讓毒血執行!等金繁拿出雲重蓮來!等我休息一下……我內力不夠了……”

還沒等月長老說完,云為衫立刻盤腿坐上床,將宮子羽扶著坐起,解開他的前襟,點了幾個穴道,然後接著輸送真氣內力。

這時,云為衫、月長老和宮紫商都聽到了遠處刀劍相鬥的聲音。

宮紫商急了:“金繁呢,為會還不回來?是不是万俟哀殺過來了?”

月長老起身,對云為衫說:“聽著,執刃中的是蠱毒,內力只能壓制毒血蔓延……你若是真想救他……你就……你就……”

“我當然想救他!”

月長老聽著外面的聲響,說:“如果我拿不回出雲重蓮的話,要救執刃,就只剩唯一的辦法……把蠱血換到自己身上……”

上官淺狂奔,金繁一路猛追,追進了竹林。

突然,一把薄刃加入了戰局。寒鴉柒二話不說,猛烈進攻,在上官淺和寒鴉柒聯手之下,沒拿武器的金繁處於下風。

正當金繁快要被擊敗時,落葉紛飛,斬月三式的刀光飄然而至,月長老現身。

金繁接過月長拋來的兵刃,單挑寒鴉柒。月長老單挑上官淺。

上官淺知道月長老的實力,面露恐懼之色,但幾招之後,她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的內力去哪兒了?……哈哈……”

上官淺展開迅猛的攻勢,月長老內力虛弱,漸漸落敗。

月宮內,云為衫已經開始給宮子羽運功換血。她用刀尖將自己掌心劃開,然後劃開宮子羽的掌心。

宮紫商把宮子羽扶起來,云為衫和他面對面盤腿而坐,將他的雙手覆蓋在自己的掌心之上,內力源源不絕輸入宮子羽體內,鮮血從兩人的指縫中流出。

宮子羽猛然睜開眼睛,卻見云為衫髮絲凌亂、滿頭冷汗,顯然正在受非人的痛苦煎熬。方才受傷之事,忽然憶起,不由開口道:“阿雲……”

云為衫見宮子羽醒了過來,又驚又喜:“公子?”

“疼嗎?”

“不疼。”

“看來誓言草沒用,你說過不再騙我的。”說完,宮子羽反轉手心,將云為衫的手心翻到上面。

云為衫掙扎道:“公子,你不要亂來……內力已經亂了……你快停下來……”

兩人內力轉換之間,云為衫突然察覺到不對勁。兩人身上的真氣竟開始融合,再也感覺不到方才的痛苦,反而自然地調和,周身一片舒泰。

“不對……真氣竟然開始融合了?”

宮子羽也察覺到了異樣,眼神一凝,但他知道這是好現象。兩個人運功調息,身上均是怪異的真氣。

宮紫商站在一邊,又是擔心,又是驚詫地地看著兩人。

花宮的六尊雕塑已經破了五個,只剩下最後一把刀。

花公子抹掉嘴角的血,丟下手中的斷刀,將最後一把刀從雕塑中抽出來,喘著粗氣道:“可惜山摧都被搬到了前山。”

“確實可惜……你知道你沒有機會贏我吧?”

“我知道你只用了不足五成的功力。”

“三成。”

花公子無賴一笑:“我管你幾成!”

“你的能耐用盡了,我的耐心也用完了。”說完,悲旭的攻勢變得非常凌厲,花公子本就身負重傷,而且已經戰鬥多時,力氣消耗殆盡,瞬間被擊飛。

悲旭劍鋒即將落下,突然被一把長刀架住。花長老現身,擋在了花公子面前。

“蒼老之軀,垂死之暮。”悲旭完全沒把花長老放在眼裡,全力攻擊,連刺數劍,花長老奮力抵擋。悲旭催動內力,變幻身形,佯出破綻,而後出其不意制敵,刺中了花長老的心臟。一劍穿心,劍頭刺透了花長老,從他後背穿出,熱血瞬間染紅了花長老的胸膛。

花公子掙扎起身,一把抱起花長老,悲痛地喊道:“爹!!!”

花長老在花公子懷中鮮血直流,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傷口,接著又吐出一口鮮血,花公子顫抖著手去擦,卻擦抹不盡,不由眼中淚如雨下:“爹,爹……你還沒有看到我的山摧的威力,你別死……我想讓你為我驕傲啊,爹爹……”

花長老虛弱地說道:“傻……傻孩子,你……早就是我的驕傲了啊……”

花公子從來不懂得的是,他並不是不被給予厚望的孩子。

那一年,花長老跟月長老說:“這孩子天資不夠,他以後在鑄造上不可能有多大的成就……”

聽到這番話,花公子轉身而去,滿臉淚水。

然而他不知道,他走了以後,花長老的臉上帶著一些期盼,他跟月長老繼續說道:“儘管如此,我這個孩子有著其他孩子難得的品質。”

“哦?”

“聰明的孩子常有,但心懷正氣、堅忍不拔的孩子不常有。我第一眼見到他,只覺得他爽朗、開明,日子久了才知道他不屈、倔強。”

月長老笑了笑,說:“你這麼嚴格,日後他要吃多少苦頭才能讓你驕傲呢……”

其實,孩子早就是父親的驕傲了,那股濃濃的父愛,無處不在。

春天,花宮外花瓣飄舞,花公子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桌子上的書亂擺著。花長老露出寵愛的笑容,幫他把書收拾起來,擺放整齊。

夏天,烈日高照,花公子大汗淋漓地在捶打刀面,花長老路過,看在眼裡。過了一會兒,就有下人搬了好多冰塊過來,堆放在花公子身邊。

秋天,秋葉飄零,花公子在庭院裡看著新制好的暗器,他嘆了口氣,說:“不夠好,爹爹不會滿意的。”說完,他就隨手丟掉了,而花長老卻會派人把他丟掉的暗器偷偷撿起來……

此刻,花長老從懷裡掏出那枚曾經被花公子丟棄的暗器,“我應該早些誇獎你,兒子,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你一直都是我心中的……驕傲……”

花公子認出了花長老手中的暗器,哭紅了雙眼,而花長老在他的懷裡閉上了眼睛。

花公子放下自己父親的屍體,決絕地說:“我就算把無量流火圖紙毀掉,也不會讓你得逞!”說完,他便衝向旁邊的密室。

悲旭早有準備,晃動身形,緊跟而入。花公子也預判了悲旭的預判,立刻關閉了密室大門。

身後斷龍石放下,已無出口,悲旭定睛一看,周圍早已佈置了火藥。他轉而看向花公子,盯著花公子手上的火把,冷冷說道:“若是爆炸,你也走不了。你嚇唬不了我,趕緊交出來吧。”

花公子說:“我本來就沒打算走。”確實,他早就抱定了必死之心。

當時,宮子羽曾經略帶擔憂地問過他:“能守住嗎?”

他從未有過一絲退縮,回答得擲地有聲:“執刃放心,定讓那魍有來無回!”

“這麼有信心?”

“絕對的!”

隨著花公子腦海裡的思緒飛散,火藥點燃,石門震動,塵埃四起,轟響連聲。

很快,一切歸於平靜,花宮刀冢裡只剩破碎的雕塑、滿地殘破的刀身碎片和花長老的屍體。塵埃落定的角落裡,滿臉是血的花公子眼睛漸漸失去焦點,恍惚中,他看到父親,看到了童年的自己,看到了父親欣慰自豪的笑容。

微笑和驕傲,永遠地停留在花公子的臉上。

月宮內,金繁和上官淺纏鬥。剛開始戰鬥時,上官淺對付月長老。但為了搶到出雲重蓮,金繁全力攻擊,使出殺招,傷了寒鴉柒,來戰上官淺。月長老則利用熟悉地形優勢,以退為進,一邊引開寒鴉柒,一邊恢復真氣。

上官淺手裡還拿著出雲重蓮,這關係到宮子羽的性命,所以上官淺打得遊刃有餘,金繁卻因為怕弄壞出雲重蓮而束手束腳。

突然,上官淺把手裡的匣子往空中一拋。金繁立刻去搶,他不顧一切接住匣子,開啟一看,裡面竟然是空的。

不過眨眼之間,上官淺趁其走神,一劍刺穿了金繁。

金繁丟掉匣子,手緊緊地握住上官淺的劍刃,用力折斷,一口鮮血噴出,死死抓住上官淺的衣服。

“還不放手?上官淺抬手,再次將斷刃朝金繁心口刺進:“是你逼我的。”

金繁抓著她的手不鬆開,死死抵抗,卻因為失血過多,漸漸失了力氣。上官淺大笑,抬起另一隻手,舉掌朝金繁的天靈蓋擊落。

這時,一隻手抓住了上官淺的手,用力將她甩開。上官淺定睛一看,竟然是宮紫商。

上官淺蔑笑道:“就憑你也敢來擋路!”

她正要攻向宮紫商,不承想宮紫商手裡突然多了一個金屬筒,裡面發射出兩顆黑鐵球。上官淺避之不及,被爆炸的黑彈擊中,翻身倒到一邊。

“你敢傷了金繁,我要把你炸成碎片!”宮紫商一邊喊,一邊按動手柄的開關,發射出威懾力極強的鐵球,上官淺只能不斷躲避,爆炸聲此起彼伏,她再次被炸傷,她只能起身逃走,倉惶中,懷裡的出雲重蓮掉落。

宮紫商看上官淺逃走,轉身衝過來抱住金繁,撕心裂肺喊叫著:“金繁!”

金繁努力想要抬起手擦去宮紫商臉上的淚水,卻看到手背被鮮血染紅的綠玉,他莫名其妙地勾起嘴角,笑了。

宮紫商見狀:“你還笑?你笑什麼笑!”

金繁說:“我這一輩子心裡都留著一個遺憾,就是我再也成不了紅玉侍了。可是沒想到,這血最終還是把綠玉染成了紅玉,也算了了我的心願……”他再也支撐不住,垂下了手,閉上了眼睛。

宮紫商崩潰道:“金繁!!!”

遠處,擊敗寒鴉柒的月長老滿身帶血地走過來,看見崩潰的宮紫商,沉默不語。

受傷的上官淺逃出月宮,發現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寒鴉柒。寒鴉柒嘴裡冒著血,喊著她的名字:“上官淺……”

上官淺看了看他,猶豫了一下,最終停下來,想要拉起他一起走。

寒鴉柒笑了,搖頭垂目:“你自己走……”

上官淺眼睛裡竟然有了眼淚。她也搖頭,兩個人誰也不聽對方的話。

寒鴉柒笑了,咬碎牙齒。上官淺聽見他牙齒咬動的聲響,繼而看見寒鴉柒牙齒間湧出綠色的液體,知道他服毒自盡。

寒鴉柒笑著:“我叫你,就是想看看你會不會為我停下來……我知道答案了,你現在……可以走了……你要好好活著……”

上官淺放下死去的寒鴉柒,抹把眼淚,轉身離開。

月長老和宮紫商把金繁扶進月宮,此時宮子羽和云為衫已經快要運功結束。

宮子羽的臉色恢復了不少,他看見傷勢嚴重的金繁,緊張道:“金繁怎麼了?”

宮紫商從懷裡拿出金繁用性命護住的那朵出雲重蓮,遞給宮子羽,純白的花瓣已經染上了他的鮮血。

“這是金繁用性命搶來給你的……”

宮子羽探了探金繁的脈息:“給金繁!把出雲重蓮給金繁!快呀”

所有人都看向宮子羽。宮紫商眼裡放著光,但呼吸急促。月長老為難,與云為衫對視了一眼:“這……”

“阿雲方才替我運功療傷,不知為何,我們的毒已經解了,我沒有大礙了,不需要再用出雲重蓮。”宮子羽看向云為衫,給她使眼色:“是吧,阿雲……”

云為衫有些為難,但決定不拆穿他,衝眾人點了點頭。

月長老說:“可是出雲重蓮極其珍貴,無論如何,都該為執刃留下來,以防萬一——”

宮子羽說:“金繁總說,他是我的侍衛,要對我誓死效忠,即便是心裡有心悅之人,也壓抑著,不敢回應。他總說,我的命比他的命重要,他生而為侍衛,隨時都可以為我而死。但他不知,在我心中,他早已是我的親人,他的命和我的命一樣重要。”

宮子羽拿起出雲重蓮,遞給宮紫商:“給金繁。”

宮紫商猶豫著接過,點點頭,熱淚盈眶。

宮門四處飄散著硫黃的氣味和陣陣黑煙。隨著陣風,還能嗅到夾雜其中的血腥氣。

夜色徹底降臨,此時安靜下來的黑暗反而給了人們一種難以言說的安全感。一部分侍衛仍在搜尋殘敵,掃滅隱患,一部分侍衛們開啟密道的大門,將女眷和小孩帶出來。

所有劫後餘生的人都聚集到執刃殿。

宮遠徵、宮尚角、雪長老……他們看著同樣傷痕累累的宮子羽一行人,彼此眼中都透著悲傷。

月長老從前門進來,對宮子羽說:“金繁的性命保住了。”

花公子的貼身侍衛走進來,手上捧著一把刀。正是宮子羽曾經看中的那把雲織羽。宮子羽心裡難受,接過刀,撫摸片刻,遞給云為衫:“你曾說劍有兩刃,傷己也傷人,這把刀送你,我不會再允許有人傷害你了,連你自己也不行。”

云為衫接過刀:“這把刀叫什麼名字?”

“叫雲織羽,編織的織,是雲織成的羽毛。”

“我可不可以改一個字,改成知道的知?”

“雲知羽……”

宮子羽笑了,伸手想要擁抱云為衫,卻突然覺得腳步發虛,身子微微一晃。云為衫立刻扶住他。

月長老察覺有異,一隻手搭在宮子羽的脈上,然後臉色一變:“執刃,你……”

宮子羽輕笑道:“毒沒有完全排出,只是暫時被壓制住了。”

宮紫商一跺腳說:“宮子羽,你幹嗎騙我們!”

“不這麼說,你肯定不會讓我把出雲重蓮給金繁用,你再愛他,也會掙扎、糾結的吧……”

宮紫商不知道說什麼,眼淚掉出來了。

月長老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毒既然沒有排出,但為何你的傷勢又好轉了?”

宮子羽解釋道:“剛才阿雲替我療傷時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云為衫接過宮子羽的話:“我和執刃的心法竟然能相互融合,相輔相成。”

月長老詫異道:“融合?你所練的是何心法?”

“是清風派的雲錦心經。”云為衫答道。

雪長老驟然起疑:“你使給我看看。”

云為衫一邊用手指比畫著劍法,一邊將口訣唸了出來:“神行有實,實有太虛,欲氣則再冥……”

雪長老看著云為衫的劍法,神色驚疑:“能與執刃的心法結合,你使的是……是‘風送三式’!”

月長老疑惑道:“這不是清風派的清風九式劍嗎?”

雪長老解釋道:“清風九式劍就是風送三式,是曾經後山中隕落的風家族所使的刀法。‘人間難得花雪月,清風相送勿離別……’”

宮子羽問道:“風家族?後山不是隻有雪、月、花三個家族嗎?”

雪長老解釋道:“曾經的後山並非只有三個家族,而是有風、花、雪、月四個家族,而風家族所練的正是風送三式。所以宮門後山刀法也不是你們所知道的九式,確切來說,一共有十二式。雪、月、花三式都是進攻,唯獨風家族的刀法是輔助。所以一般都是由執刃夫人習得,用以輔助執刃。”

所有人沉默了,面面相覷。

雪長老繼續說:“雪家族和月家族的刀法之所以容易參悟,是因為這兩個家族的刀法與任何心法都能匹配,但只有花宮的刀法是需要花宮的獨門心法來配合的,只可惜這個心法一直以來都是由花家族的族人口口相傳,可現在花家的心法已經失傳了,所以沒有人知道,自然便也參悟不了花家刀法。”

雪長老轉向云為衫:“你剛剛所使用的清風心法正是當年風家族修煉風送三式所需要的心法,風族刀法是輔助之用,既然是輔助,自然也就學會了花宮的獨門心法,所以你才能與執刃的心法相輔相成,內力互相補充,壓制蠱毒……”

宮子羽大感意外:“那這樣一來,如果雲姑娘的心法管用的話,我就能夠學會最後的鏡花三式了!”

雪長老說:“沒錯,風族刀法可以和雪、月、花三種刀法中的任意一種組成雙人刀法,即風雪三式、風月三式和風花三式。”

月長老說:“雲姑娘所學皆源於無鋒……那為何無鋒的人會使用風家族的招式?難道無鋒裡有消失的風家人?”

雪長老眉頭緊皺,喃喃自語:“無鋒……無風……”然後搖搖頭,再沒有回答。

宮子羽想說什麼,吸氣之間卻不住一個嗆咳,嘴角流出黑血。

云為衫緊張道:“公子!”

月長老神色嚴肅,搖了搖頭:“你們雖然用聯合心法暫時封住毒性的執行,但你還是隨時有性命之危,最終會毒血攻心而亡。”

宮子羽笑了笑:“能得一時是一時,金繁危在旦夕,但我還有時間,總能想到解決辦法的。若非我這樣做,你們也不會同意將出雲重蓮給金繁使用。對了,待會兒那傢伙醒來,千萬別告訴他真相,否則我那羽宮恐怕要被他拆了……”

宮紫商心疼道:“宮子羽……你……”

“別這麼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我不習慣,何況吃都吃了,還能吐出來不成?”

這時,一個寶匣遞到宮子羽眼前,宮子羽抬眼,看見面前站著的是彆扭的宮遠徵。“這是還你的人情。”宮遠徵邊說邊拍了拍腰間那套新的暗器囊袋。

這個暗器囊袋是宮子羽給他的——

那日,宮子羽來到宮遠徵的房間,宮遠徵正在擦拭自己的小刀。宮子羽拿起桌子上的一杯茶喝了一口,眉頭一皺:“好冷的茶。”

宮遠徵不冷不熱地說:“執刃遠道而來,就是為了喝一口冷茶嗎?”

宮子羽剛想義正辭嚴地說教一番,但立刻就轉了念頭,放下架子:“我知道你對我還很不服氣,但我真心實意來提醒你,你的暗器囊袋被上官淺偷走過,你不會沒發現你的那些寶貝暗器都有殘片缺失吧?”

宮遠徵沉默了,接過宮子羽的盒子,開啟,不由一愣,裡面竟是一個新的暗器囊袋。

“裡面的暗器,你要淬什麼毒,你自己決定,別告訴我。”

宮子羽起身走了,邊走邊說:“不要謝我,要謝就去謝花公子。是他給你打造了新的暗器,我只是送了個囊袋。”

宮遠徵看著他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既然宮子羽送了他這個囊袋,他宮遠徵就理應歸還這份人情:“你說讓我不要謝你,但我從來不喜歡欠人情。”

宮子羽有些感動。

“你自己開啟啊……我手上的筋脈都被挑斷了,你指望我幫你開啟嗎?”

宮子羽看著宮遠徵纏著紗布的手,有些觸動。接過來,開啟,匣子裡躺著一朵出雲重蓮。

柳暗花明,眾人紛然,驚喜不已。

宮紫商擠開其他人:“什麼?我看看,竟然還有一朵!不是都吃了嗎?”

宮遠徵說:“我身強體壯的,所以我的那朵沒有吃,一直想著留給哥哥,萬一哪天哥哥有性命之危……”

宮子羽說:“謝——”

“不要謝我,要謝就去謝我哥。這朵蓮花是我哥的,我只是送了個盒子。”

宮子羽抬起頭,看見不遠處虛弱的宮尚角,他點點頭,微笑著,一切盡在不言中。

宮門迴歸了平靜,只剩下少許黑煙還飄散在空氣中。

這一夜,宮子羽做了一個綿長的夢。

漫天白雪中,他獨自站在羽宮的庭院裡。

忽而,有人從宮子羽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宮子羽回過頭,看到宮鴻羽溫柔慈祥的面龐。

宮子羽有些激動:“爹!”

宮鴻羽對著宮子羽笑了笑。

“爹!我已透過三域試煉!”

“我知道。”

“我還擊退了無鋒,守住了後山!”

宮鴻羽點點頭:“我看到了,你做得很好。”

宮子羽的眼眶瞬間紅了:“爹……我……我很想你……”

“爹一直在。”宮鴻羽拍了拍宮子羽的胸口,“在這裡。”

父子兩人相視而笑。

“你長大了,要用你豐滿的羽翼好好護住你的家人,護住你的愛人。”

“他會的。”

“他已經做到了。”

宮子羽聽見身後傳來聲音,他回頭,卻看見是雪公子、花公子、月長老、霧姬夫人、花長老。他們都看著宮子羽,溫柔地微笑著。

宮子羽的眼睛紅紅的,他笑了,又哭了。

漫天飛雪的庭院裡,人影散去,他孤身一人佇立院中。

忽然夢醒,宮子羽留在夢裡的眼淚此刻滑過他的面龐。

第二日,後山雪宮。

宮尚角、宮遠徵、雪長老、月長老站在寒冰蓮池邊,焦急地等著。

宮子羽說:“無鋒被擊退,宮門危機解除,無量流火圖紙也應該重新回到花宮刀冢了。”

沒一會兒,雪重子從池水中冒出了頭,躍上岸邊。

雪重子開啟鐵盒,所有人湊過頭,面色驚訝。

鐵盒裡空無一物,竟然不見了圖紙。

如果您覺得《雲之羽》小說很精彩的話,請貼上以下網址分享給您的好友,謝謝支援!

( 本書網址:https://m.51du.org/xs/364325.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