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之後凌嬌才知道鄭泊羽要帶他去哪兒。
居然是距他們家車程足足有四十分鐘的一個文化街區。
鄭泊羽解釋說:“我聽人說今天晚上那邊的河邊上可以看煙花。”
凌嬌抽了抽嘴角。
不過反正也不用他自己地鐵公交的倒騰,他決定滿足鄭泊羽難得迸發的浪漫因子。兩人一起上了車,開向了目的地。
鄭泊羽問他:“想吃什麼?”
“炸雞。”凌嬌說。
鄭泊羽:“……”
“你身體剛好。”他委婉地道。
凌嬌說:“我要吃炸雞。”
說是嚐嚐,但其實鄭泊羽進門的時候輕車熟路,顯然就是來過不止一次。他也愛吃,對食物講究,喜歡吃個特色。
凌嬌跟在他身後,鄭泊羽放慢了腳步,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被服務生帶到了窗邊。
他帶凌嬌去了一傢俬房菜館。
茶香嫋嫋,鄭泊羽說煙花還有一會兒才開始。
如果有煙花,那這個位置應該是最佳的觀賞角度。
“這樣你就只能坑我幾十塊錢了。”他說。
“我要吃炸雞。”凌嬌重複了第三遍。
凌嬌默默地看鄭泊羽,鄭泊羽輕聲道:“本來想你生日的時候帶你來的。”
酷哥司機默默地看了眼後視鏡。
雖然凌嬌痛失了炸雞,但是他不得不承認,鄭泊羽雖然口味清淡,但喜歡的東西基本沒有不好的。至少他一開始還有些不情願,但吃了一口,就開始像餓了三天的餓死鬼。
鄭泊羽:?
鄭泊羽思索了一瞬。
不情不願的。
鄭泊羽就笑,邊笑邊說說:“吃這邊本地菜行不行?我想嘗一嘗。”
凌嬌沉默了。
吃過飯,服務員來收拾了桌子,然後重新上了一壺茶。
凌嬌沒說話。
鄭泊羽自己也覺得這話沒意思,有些抱歉地笑了一下,岔開了話題:“吃飯吧。”
而向上,則是一片無垠的深藍夜空。
這個位置向下剛好能看到粼粼的河面,兩邊的店家都裝飾了彩燈,燈光倒映在湖面上,格外夢幻漂亮。
他開始思考,思考的時候鄭泊羽就在邊上看他,片刻後凌嬌道:“你想吃什麼?”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他又主動開了口:“你和傅曉雅她們,是怎麼認識的?”
從前他們在一起,基本都是凌嬌找話題。
風水輪流轉,好像什麼事都倒了個個。
凌嬌說:“機場的時候碰到了琪琪。”
他頓了頓,“後來我找工作,又碰到了嘛,都覺得挺有緣的,所以就留下來了。”
鄭泊羽頷首。
然後他道:“她那個店其實挺可惜。”
凌嬌怔了怔。
“咖啡挺好喝的。”鄭泊羽道,“看得出來原材料貨源不錯。缺點就是是原創品牌,現在市場上還是固定的那幾個品牌比較吃香。但就算是原創咖啡,質量過關了也會有固定的客源,這店最主要的問題是位置太偏。”
他喝了口茶繼續道,“咖啡店這種東西比奶茶店還挑人,它的主流受眾就是上班族和年輕人,開在商業街或者辦公樓附近都是比較好的選擇。就這一帶縣城,一條街都是老人和小孩,能有幾個人喝咖啡?”
凌嬌啞然。
鄭泊羽說:“我看她不像缺錢的樣子。”
窗外響起一陣車輪聲,是花車開過石板路的聲音。小孩子追在後面,氣氛是遙遠的熱鬧,凌嬌說:“是。”
他知道是怎麼回事,因為知道,所以才沉默。他垂了眼,撥弄了一下杯子,然後才道:“當時她那個店面……算是被人騙了。”
這事是他看完店面回來私下問的。
他確實是好奇。
傅曉雅跟他也算混熟,還是跟他說了。
那個時候傅曉雅剛剛大學,還在象牙塔裡錘鍊。她厭惡一眼能望到頭的生活,她的室友在打工自力更生,在為生活焦慮,而她們談論這個話題的時候,對方總會輕飄飄地來一句:“哎呀雅雅你不用擔心的啦,你是大小姐誒,將來我失業了我要去你們家族企業上班哈哈哈哈哈。”
道理是這個道理。
但是,凌嬌想,應該是父母教得太好了。
所以才會有那樣,想要不靠家裡,自立自強的自尊心。
也是因為教得太好,所以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在遇到店鋪老闆賣慘說要急轉手來救欠了高利貸的家裡人時產生了同情。
“她直接就給的全款。”凌嬌說,“其實她一直沒怎麼跟她爸媽鬧掰,她爸媽也支援她出去看看,所以給了她啟動資金,就跟模擬專案一樣吧。然後她給了錢之後,她媽媽就跟她說,她這個店肯定開不起來。” 鄭泊羽瞭然。
“然後就上頭了。”他道。
凌嬌“嗯”了一聲。
其實傅曉雅自始至終追求的,就是四個字“證明自己”。
所以能打敗她的,只有失敗帶來的自我懷疑。
這種感覺挺難受的,但是鄭泊羽說:“未必是壞事。”
凌嬌說:“我感覺她已經心灰意冷了。”
鄭泊羽笑了笑。
他沒說話,但凌嬌看得出來他和自己是意見不同的,他真的很好奇。
憋了許久,他小聲道:“為什麼?”
這個樣子實在是很可愛。鄭泊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手指動了動。
然後他才道:“因為對於年輕人來說,口頭的經驗說一萬次,都沒有撞一次南牆帶來的教訓和影響要大。我想,這也是她爸爸媽媽願意讓她‘浪費’這兩年的原因。”
凌嬌看著他。
“你別看她現在被打擊得沒了自信。”鄭泊羽道,“自信是由成功建立的,等她在新的領域吃一塹長一智,有了成就,她會重新樹立自信的。”
而對方的家境和家庭氛圍,能夠給她提供足夠用於試錯的成本。
鄭泊羽突然想到了什麼,抿緊了唇。
在凌嬌低頭的前一秒,他突然道:“其實我很理解她。”
“……嗯?”
“一個人做什麼事都能不費吹灰之力成功的時候,確實會很迷茫。”鄭泊羽道,“尤其是,這份成功80%靠的其實並不是自己。”
“80%是靠家裡。”鄭泊羽仔細思索了一下,“20%是基因和教育資源,這麼一看,應該算是100%。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很容易產生一種……怎麼說,挫敗感。”
凌嬌扯了扯嘴角。
“覺得有點兒何不食肉糜了?”鄭泊羽問。
凌嬌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你語文挺好的,應該來我們中文系。”
鄭泊羽知道這就是變相的不贊同。
他說:“我的意思是,有錢相對來說當然比沒錢要‘幸福’得多,但是並不是說有錢就是萬能的了。”
他想了想,舉了個例子,“你可以想象一下,在你十幾歲的時候,就突然發現自己不需要做任何事就可以獲得一切。”
他問凌嬌,“你覺得你會是什麼感受?”
凌嬌先是說:“爽啊。”
頓了頓,他不確定地道,“……不過也可能會覺得很無聊吧。”
鄭泊羽笑了笑。
“快樂是被痛苦襯托的。”他道。
這個晚上,鄭泊羽的話格外多。他跟凌嬌說自己的小時候。
他說凌嬌你知道感覺自己是異類的那種心情嗎,他第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去鄭氏參觀,西裝革履的精英們圍著他,他們都是成熟的大人,但是卻對他笑得諂媚又小心。他並不覺得開心,只覺得恐懼。就像是古時候不滿十歲就繼位的小皇帝。
有的人一生都到不了羅馬,有的人生在羅馬。他父親這樣說。
泊羽,你要勇敢。你是要做大事的人,畏手畏腳小家子氣這種詞語不應該出現在你身上。
可是當時的鄭泊羽想,他只是個小孩。
他很難說服自己去接受這樣龐大的東西,權力,金錢,地位。
它們把人高高托起放到雲端,在雲端看世界,世界很遙遠。
凌嬌沉默地聽著他說,鄭泊羽末了道:“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凌嬌說:“還好。”
“你這個角度很新穎。”他誠實地說,“聽一聽也覺得很新鮮。”
而且他聽得出來,鄭泊羽說的都是真心話。
從來沒對其他任何人,或許楚雲柏和江楓都沒說過的真心話。
他頓了頓,也很認真地輕聲補充,“我不是不能理解你,就。”
他看著杯子上的紋路:“……我過得實在是有點慘,鄭泊羽。從感性上說,我可以共情你,但如果我,嗯,大概是我沒有感受過那種生活。如果可以選的話,我還是想成為你。”
鄭泊羽說:“我知道,沒關係。”
他說:“我只是突然有感而發。”
他垂了眼,臉上呈現出一種傾訴後的放鬆。
凌嬌牽了牽嘴角。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和鄭泊羽坐在一起。面對面地聊鄭泊羽的煩心事。好像真的是很好的、值得交付真心的……朋友.
從前他總是覺得鄭泊羽高高在上,可是這個瞬間,他突然覺得鄭泊羽站得也沒那麼高。
不管他能不能理不理解鄭泊羽,至少這一刻,鄭泊羽好像也變成了一個會被煩惱困住的普通人,而不再是那個浮華世界的,遙不可及的貴公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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