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四房已經掛滿了紅幔，玉蓉閨房中更不必說了，嫁衣放大架子上掛著，繡金雀的黑紅嫁衣波光粼粼，碧桃走近了道：“小姐，您看這嫁衣都看了一晌午了，先來用膳吧，明兒一天還有的折騰呢。”
韋家要遵循古禮，男方是士族，故而新郎則著爵弁玄端，女方就得著純衣，卻不是普通的純黑，而繡了金色孔雀，再以正紅色滾邊，大氣非常。
玉蓉從前封后，成為太后甚至皇帝時也穿過更好的，但那是權利的象徵，現下卻是作為她本人的新嫁衣，沒有任何一絲的政治色彩。
她想自己真的就要嫁人了嗎？
對韋家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就這樣嫁了，萬一那韋玄凝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傢伙該如何是好？不過外面總比在宮裡強，宮裡是沒辦法找下家的，可韋玄凝要是真的短命或者不行，她還能找下家，這點就比宮裡好了。
“我在想，今日還在楊家，明日就在韋家了，雖然隔的也不算遠，但這幾個月恍若做夢一般。”猶記得前世這個時候，她還在服用避子藥，正妃未曾進門之前側室是一定要喝避子藥的，那些藥說是不傷身體，可不知為何好像和她身體相沖一樣，每次喝了都疼上幾天，後來避寵才少遭罪過。
她那個時候起，就想，如果自己是原配那該多好啊。
好在盧鶯鶯自己行止不當，她自然順勢而上。
還好現在她是原配，再也不必服用那讓她疼的站都站不起來的避子藥了，也不必拖著病體還得時時刻刻憂心爭寵。
其實她也很怕疼的，只是不為人知罷了。
說出來也不過是矯情罷了。
“唔，就放在這裡吧，我正好也有點餓了。”玉蓉看著幾碟清粥小菜，著實覺得可口。
碧桃布好菜道，輕手輕腳的站到了一旁，她和臘梅是定要陪嫁過去的，見識了韋家的下人，她們生怕給小姐丟人，這些日子也被朱氏囑咐要再學好規矩，小姐卻是渾不在意。
她說自家本身就只是楊氏旁支，若是樣樣都和韋家一樣了，反而還讓人懷疑。
“小姐，這天兒愈發冷了，奴婢原想著替您拿燉的鍋子來，太太說怕您沾染上腥羶，到底不好。”天兒冷的時候，吃點熱乎滾燙的最好了，但是小姐為新嫁娘，雖然不知為何她身上總是如蘭花般的幽香，太太是生怕小姐沾上不好聞的了。
玉蓉明白，“我知曉，你們也過來陪我一道用膳吧，日後去了韋家，多少雙眼睛看著，這樣的時候就不再了。”
在孃家的這一年，她好像真的無憂無慮了起來，和周圍的人這種純粹的親密感讓她不必思慮許多，可惜這樣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
但她也清楚，千里搭涼棚，總有散的那一日，很早她就知道了……
用完午膳，本家的族眷們都過來了，她們都是來探望玉蓉的，畢竟楊家四房悶不吭聲的就和京兆韋家的宗子聯姻，日後興許地位就不同於以往了。
長房的大伯母謝氏和二房的老太太一起來，謝氏見今日的玉蓉頭髮上無半點紋飾，卻愈發顯得如廣寒宮中的嫦娥一般，她忍不住道：“韋家是重規矩的人家，女子本卑弱，你當用心服侍好玄凝公子，方不墜我們楊家女宣告。”
玉蓉向來知道謝氏就是這樣把《女誡》《女則》掛在嘴邊的人，即便大周民風相比前朝還算開放，可多數後宅婦人的想法還是男尊女卑，楊家更是格外嚴重，門口那幾座貞節牌坊，代表著楊家嫡系的想法。
故而，她也不爭辯，“大伯母說的是，我都記下了。”
二老夫人帶著孫女玉質一起過來的，玉質還是那麼纖弱，玉蓉握著她的手道：“明兒姐姐可得早點來給我當儐相。”
於玉蓉而言，她還是很同情玉質的，二房一家幾乎絕嗣了，二老夫人為了孫女的身子四處奔走，原本準備招贅婿的，這能當贅婿的能是什麼好男兒，二老夫人向來心氣高，不免有幾分看不上。
故而如今想過繼孩子，但族中誰也不願意過繼。
玉質的婚事也僵住了……
“嗯，我會早點來的。”玉質羨慕的看了一眼玉蓉的閨房，真好呀，她要出嫁了，自己何時能跟玉蓉一樣呢？
想到這裡，她又自卑的低頭，她怎麼能和玉蓉相比呢，玉蓉從小相貌就豔冠群芳，且父母雙全，有兄弟撐腰，即便在韓王府，都被韓王府另眼相待。
她呢……
“三姐姐，來，我有東西送給你。”玉蓉拉著她到梳妝檯前，拿出一方小盒子遞給她，“這是我最喜歡的一盒胭脂，你明兒來的時候用它上，肯定氣色最好了。”
家中雲英未嫁的姐妹中，旁的人都有父母祖父母早就盤算好了，她們大多有依靠，只有玉質，六親無靠，二老夫人身體也不大好，人又太過剛強，族內人緣也並不算好，玉蓉希望她明天能夠真正的鬆快一回。
再者，明日賓客雲集，玉質若能覓得良緣，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玉質開啟瞧餓一眼，有點紅潤了，她羞澀道：“這種會不會太紅了，我這樣不大好吧，會很怪。”
“不會，這樣就挺好的。”玉蓉笑眯眯的鼓勵她。
玉質心想連玉蓉都說好，她緩緩點頭。
二老夫人是恨不得孫女多和玉蓉往來的，況且現今玉蓉也大不一樣了，變成了韋家的少夫人，別人覺得很難得事情，在她那兒也許就是動動嘴。
只不過萬事不可操之過急，況且玉蓉此人天性淡漠，似乎從來不是熱心腸。
人年紀大了，看人總會看出些門道來，就如玉蓮和她祖母，幫人就真的下力幫，玉蓉卻不願意直接幫忙，即便幫別人，都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她會提點讓她打扮一番，好生展現自己的魅力，興許就時來運轉了。
可她從來不會想到不是每個人都和她一樣，天生就出眾。
這世上有很多平庸的人，這些人玉蓉也許都並不看在眼裡。
她還真的猜對了，送走謝氏和二老夫人，玉蓉就對朱氏道：“我給她這盒胭脂就是提點她，讓她好好準備，也算是幫她一個忙吧。”
朱氏卻忍俊不禁，“你呀，還好好提點，真是個傻孩子。”
“娘，你為何要這樣說女兒？”玉蓉覺得自己已經夠善良了，原本好些人想當她的儐相，她特意選了玉質來，又讓她好好打扮，哪裡不是好生提點了。
朱氏牽起她的手道：“這世上很多人其實並不都是很聰明的，懂很多的，像玉質，她是個老實安份的孩子，相貌也只是清秀，即便你讓她打扮好，於她而言也無用。”
玉蓉不信：“怎麼會沒用，明日賓客雲集，她出去——”
“可並非人人都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許在你看來很簡單的一件事情，她們會覺得非常難。玉蓉，娘想和你說的意思是，以後你要去別人家中，女婿家是獨子，你是必定要執掌中饋的，那麼，娘希望你能更體恤一下別人。”其實這個道理朱氏也是這個年紀才想明白的，她天生生了一個陶朱公的腦子，自己能賺一筆偌大的嫁妝，便覺得人人都應如此，如果和她不同的，她只認為別人不如她努力。
可有些時候，你不得不承認，人和人就是有差別的。
女兒什麼都好，可是有時候你看她，她就是無法體會到一些並不聰明的人的想法。
玉蓉怔愣了一下，好像朱氏從前都沒有對她說過這些話，她自問從來都是洞察人心，故而讓很多人甘願對她賣命，人心對她而言只是利用的工具。除非是真正有才的人，她才願意禮賢下士。
其實她對玉質，真的是偶然的善心，她自問自己已經算是對她很不錯了。
可今日聽朱氏一席話，她才恍然。
“可是，我並不願意操心別人的事情。”還有心裡的話沒說，她不喜庸人，天生就沒有悲憫之心，連自己的兒子太平庸，太心軟，她都不喜。
她本以為朱氏會勸她的，沒曾想朱氏很平靜的“嗯”了一聲，旋即又颳了刮玉蓉的鼻子笑道：“那是因為還沒有出現一個讓你抓心撓肝為他著想的人，等你有了這樣的心，你的心腸就會變軟了。”
卻見玉蓉昂著頭道：“指不定是那個人為了我抓心撓肝呢。”
“好好好，來，看看這個，這是避火圖。”朱氏麻利兒的拿了幾本避火冊子出來，還催促玉蓉：“快點看啊，你明天可是要洞房的。”
玉蓉在風中凌亂，您說了這麼多話，其實就是想說避火圖的吧。
不過，她好高興啊，終於可以和普通人家的小姑娘一樣，出嫁前一天得到這麼多的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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