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指定那天，於清提前一小時起床。洗漱完，她把衣服翻出來換上。是一套職業裝，上著一件白色的雪紡襯衫，下搭黑色的包臀裙。
在傅崇然的要求下，她還穿了條肉色的絲襪。
於清對著鏡子自我欣賞了幾秒，十分自戀地感嘆了句：“又漂亮了啊。”
隨後，她摸了摸臉頰，想著到劇組還會化妝，所以只打了個底。見時間不早了，於清啃了幾塊麵包便出了門。
此刻天空還是黑漆漆一片，似乎完全沒有破曉的慾望，整個世界都還在沉睡之中。街道上的路燈泛著暖黃色，打在她身上，在地面畫出墨色的剪影。
在這安寧靜謐中。
於清抬起頭，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那顆亮晶晶的星星。她輕輕地笑了出聲，小虎牙若隱若現：“突然覺得——”
她一頓：“你跟著我也挺好的。”
星星似是閃了一閃。
“至少，”於清抬起手，隔空撫摸著它，動作輕柔的不像話，“沒那麼寂寞了。”
錦西街恰好在於清家附近的一條街，再往裡走一點便到了這次取景的那條小巷。
這片區域是G市一個比較小的旅遊景點，不怎麼出名，所以遊客也沒有多少。路燈不算亮，放眼望去是大片的矮房，古老自帶色調的街道。
一切都像是慢了下來。
從錦西街走到巷子裡，要經過一條頗為老舊的石板路。石板上長滿青苔，走上去總有一種將要滑倒的感覺，於清走得格外小心。
於清要飾演的女死者是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都市小白領，卻無故死在了一條她根本沒有機會路過的巷子裡。而且經過取證，這兒還是第一現場。
這也是這個案子最大的疑點。
從這個位置，於清能看到了巷子旁邊已經停了幾輛車。
一個年輕男人站在攝影機旁調整拍攝角度，他的旁邊站了個腆著大肚子的中年男人，神色不悅，正趾高氣揚地指揮著他。
是王偉導演。
見狀，於清的眉頭一皺，眼裡也失了幾分溫度。她吐了口氣，低頭調整表情，而後緩慢走到人多的那一塊，還聽到幾個劇組裡的人在八卦——
“困死我了，我昨天熬夜玩遊戲，剛閉眼鬧鐘就響了……對了，聽說最近這附近出了倆瘋男人，現在咱還在這拍這種戲，是不是有點兒晦氣啊？”
“啊？什麼情況？”
“我也不知道啊，聽我朋友說的。這倆人好像是兄弟，好像說還很正常。被發現的時候，兩個人一直在喊好疼，說自己動都動不了，讓路人送他們去醫院。但他們身上一點傷痕都沒有啊……真的細思極恐……”
於清掃了一圈，在人群中找到傅崇然。他生得高而挺拔，面容清俊，站在那兒反倒像哪個不知名的小鮮肉。此時正指揮著道具組佈置片場。
她鬆了口氣，走過去跟他打了聲招呼。
聞聲，傅崇然轉頭看她，笑道：“來了？先過去跟王導打聲招呼。”
說完這話，他又跟旁邊的人囑咐了幾句，很快便帶著於清往王偉的方向走，邊說：“劇本看了嗎？有沒有什麼要問的地方？”
於清點頭：“看了，好像沒什麼不懂的。”
“行。”傅崇然說，“一會兒兩個主演也要過來，咱不能佔有太多的時間，你醞釀下情緒，我跟王導說一下應該就差不多開拍了。”
於清嗯了聲。她抿了抿唇，想起之前的事情，猶豫著要不要跟他提。
可能是注意到她的表情，傅崇然溫和道：“怎麼了？”
見沒幾步就要走到王偉的面前，於清把嘴裡的話嚥了回去，搖搖頭：“沒什麼。”
傅崇然明顯理解成另一個意思了，出聲安慰道：“沒事兒，你不用太有壓力，正常發揮就行。別緊張。”
於清只能點點頭。
兩人走到王偉的面前。
這會兒他沒再跟攝影師說話，此時正坐在顯示器後邊，嘴裡銜著根菸。瞥見於清的臉，他若有所思地吐了口菸圈，笑容意味不明。
於清飾演的只是劇中一個不甚重要的角色，全程由傅崇然負責。
昨天她是去劇組目前所住的酒店拿了劇本。王偉和傅崇然昨天出了外景，她也沒見著人，拿到東西就離開了。
所以她也不太清楚這部劇的導演是這個人。
之前於清跟過一個古裝劇，在裡邊演一個配角的丫鬟，所以在劇組住了好一段時間。王偉當時是那部劇的導演，總藉著一些舉動不經意地對女演員揩油。
大部分人對此都是選擇忍耐，只有於清出聲制止他的行為，但卻沒得到任何的作用，反而讓對方覺得是欲拒還迎，動作幅度更大了。
——所以於清直接給了他一巴掌。
“王導，這是於清，來演聶芹的。”說著，傅崇然轉頭看向於清，“叫王導。”
於清：“王導好。”
王偉咧嘴笑，露出泛黃的牙齒：“倒是挺眼熟。”
傅崇然有些驚訝：“可能您和她以以前合作過？”
於清勉強扯了個笑容，想說點什麼的時候，王偉已經別開視線：“可能是吧，不過長得也沒啥特色，我認成別人也指不定。還有，你怎麼這樣就過來了？先去把妝化了，今天這兒好幾場戲，沒太多時間給你用，別耽擱了。”
“……”
傅崇然接話，指了指不遠處：“化妝師在那邊，你喊她小張就行。”
於清抿了抿唇，點頭。
昨天拿到劇本後，於清一整天都在翻這幾頁紙，幾乎都能倒背如流了。她一個人在家翻來覆去地演了幾十遍，所以此時表現不錯，甚至有些超乎意料了。
不過也有一點很神奇的原因。
一站在這條巷子裡，於清就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似乎真的在這兒經歷過同樣的事情，呼吸不由自主地就粗重了起來。
猛然間，一隻手從後面捂住她的嘴，於清的眼睛瞪大，尖叫聲被抑制住，鏡頭在這裡停住——
王偉滿意地喊了聲：“cut！可以了！”
結束後，於清又被小張扯到一旁化妝。
這回化得主要是傷痕，所以花費的時間稍微長了些。小張的手法很好，熟稔地在於清臉上塗畫著，傷痕從臉延伸到脖子。脖子上耗時最多，傷口長而駭人。
是死者的致命傷。
小張還在她的手臂上畫了些被人掐出來的青紫。隨後，她上下掃視著於清，把她襯衣上的幾個釦子扯開，又把她絲襪扯出幾條痕：“對了，裙子得脫掉。”
於清愣了愣，但想到聶芹的遭遇，她點點頭：“好。”
這兒沒別的地方，於清只能坐在椅子上把裙子脫掉。
所幸是襯衫很長，能將她的臀部遮蓋住。而且因為她穿的絲襪很透，她還在裡邊穿了件肉色的打底褲。
也許是因為耗費的時間太長了，不遠處的王偉已經在催促了。
“馬上了！”小張拿起眼影盤，語速加快了些，“在腿上再畫幾個傷痕就差不多了。”
所有一切準備妥當後，於清在傅崇然的指揮下，走到小巷盡頭的位置。按照說好的姿勢仰面躺在地上，道具組在她旁邊撒著特製的血漿。
周圍被佈置得十分髒亂，泥水混雜著血水在四周漫延，蹭到她的髮絲處。這感覺格外不舒服，她瞪大眼睛，等著王偉喊出“a”一詞。
於清的腦袋貼著地。
所有聲音忽然都變得清晰了起來，她能聽到晚風颳過的聲音，下水道里的流水聲，大樹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在這個時候，顯示屏後的王偉嘖了一聲：“這不行啊。”
於清的眼皮動了動。
王偉把劇本捏成棍，敲了敲桌面：“那個誰，你過來。”
傅崇然在旁邊問：“王導，怎麼了？”
王偉指了指於清：“叫她過來。”
於清茫然地爬了起來，把衣襬向下拉。她的身上沾了不少泥水，白襯衣也被染出褐色和紅色交匯的痕跡，顯得格外狼狽。
她不知道自己哪兒做的不對了，但也只能按著王偉的話走了過去。
王偉盯著她的臉，又道：“臉上的傷不太逼真啊。”
聽到這話，小張忙走了過來：“那我重新補一下……”
但沒等她說完，王偉已經站了起來，手掌舉起，用力扇了於清一巴掌。他這一下耗了十足十的力氣，於清順著力道退了幾步，覺得自己的半張臉都麻掉了，腦袋嗡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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