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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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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二部分第24~25節

下午剛剛放學不久,傳達室的王大爺急匆匆跑到辦公室:“哪位是新來的鐘老師啊?”

鍾林正在批改作業。這是他改的第一次作業,翻譯《遊褒禪山記》成白話文。他站起身來答道:“我就是。”

“電話。”

鍾林趕緊跑到傳達室裡。

“你是鍾老師嗎?”話筒裡傳來了聲音,很清楚,很響,是一位中年婦女的聲音,“我是醫院婦產科,請您來一趟。最好現在就來。”

見鬼!醫院婦產科和我有什麼關係?鍾林莫名其妙地搖搖頭。王大爺已經走回到傳達室,也莫名其妙地望著這個還在發愣的新老師。

鍾林來到醫院門口,見到了章薇。

“鍾老師……”她在特意等她。

“出了什麼事?”鍾林問,“你怎麼在這兒?”

“鍾老師,您快來吧!大夫還在等著呢!”

鍾林越發糊塗起來。他跟在章薇的身後,走進醫院。章薇的頭巾在他的面前一閃一閃的,飄忽不定,象鳥兒似飛不飛的翅膀。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章薇把鍾林領到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大夫身邊,“馬阿姨,這就是我們鍾老師。”

“好!薇薇,我想和你們鍾老師單獨談談。”

女醫生說罷,章薇退出了屋。屋裡,四周幾乎都是白的,白櫃、白桌、白椅、白色藥瓶、白色的醫療器械……瀰漫著一片來蘇水味。

“鍾老師,章薇說您是個不錯的老師,沒想到您這麼年輕。”

鍾林不禁苦笑。居然還有人說自己年輕。

“章薇的母親和我是同班同學,章薇是個好孩子。但是,今天,她領來一個女同學,要我給她做人工流產手術。我很奇怪,我想還是把您請來……”

是這樣!前兩天,避孕套。今天,人工流產。發展真夠快的!人類幾十萬年的發展軌跡,竟一下子濃縮起來。

“是哪個同學?”

女大夫開啟掛號單,說道:“叫梁燕燕,是您班上的學生吧?”

鍾林點點頭。邱老師沒有說錯。這個梁燕燕,真讓他長見識。

“章薇來求我,讓我不要聲張。可是,這樣的事……而且,我也不放心章薇,她怎麼和這樣的同學有瓜葛,所以,我就……”

“章薇是章薇,梁燕燕是梁燕燕。章薇很不錯……”鍾林解釋道。

“那我也就放心了。您知道,這孩子父母都在青海,從小跟著她姥姥……”

鍾林聽著,逐漸明白了。原來,是章薇好心眼兒,找的關係戶,替梁燕燕來求的馬大夫,想不顯山不顯水地瞞天過海。馬大夫不放心,非要堅持找學校,僵持不下,章薇求馬大夫找班主任鍾老師,千萬別驚動了老長和石頭的大駕。

鍾林嘆了一口氣。不過,他隱隱感到學生對自己的信任。

在這種時候,他別無退路。他是班主任。他的責任除了教育她們,還有保護她們。

“您說怎麼辦?”醫生在問。

“您說怎麼辦?難道還要孩子生出來嗎?”說到這兒,鍾林覺得語言過重,立刻轉了話題,“章薇做的,不應該指責。雖然,她想的還太幼稚、簡單。但她的心還是好的。您說對吧?”

“是的!是的!我最擔心的是她!”

“您做手術吧,梁燕燕,以後由我負責處理她的事。”

“那好吧!請您籤個字。”

鍾林和章薇坐在走廊裡的白色長椅上,在等候馬大夫給梁燕燕的手術。不知出了什麼故障,手術時間很長。

“章薇,你先回家吧,要不,你姥姥會著急的!”

已經是黃昏了,窗戶上被一片紅紅的晚霞染遍。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這一刻時光很短就會過去,然後天會很快暗下去。鍾林對章薇這樣說。

章薇心裡微微一動。他怎麼知道我姥姥?他居然瞭解我?

才不過幾天的光景。

“遊曉輝。另外,昨天晚上,我還告訴了呂詠梅。”

“你呀!你為什麼要告訴其他同學呢?你應該先告訴我!”鍾林有些責怪她,“你回去,千萬別再對別人講了!一個女孩子,出了這種事,別再傳得沸沸揚揚……”

章薇點點頭。她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她讓馬大夫找來鍾老師,找對了。

天擦黑時,手術結束了。梁燕燕從產科診室走了出來,要不是馬大夫跟在她的身後,鍾林認不出她來。鍾林打量了一下,她與班裡其他女同學不一樣,顯得成熟些。她的身材也不大象姑娘,而家個少婦。說心裡話,和章薇一對比,鍾林從心底對她有一種厭惡感。

“你就是梁燕燕吧?我是鍾老師。”

“鍾老師!”

梁燕燕叫了一聲。那目光停留在鍾林的臉上,火辣辣的。

一點兒沒有羞澀和避諱。彷彿她是剛剛從領獎臺,而不是手術檯上下來,要等著人家歡迎一樣。

馬大夫把他們送到走廊口,一邊走,一邊感嘆地對鍾林講:“現在,真不象話,未婚先孕,到這裡做手術的,一天就有好幾個。這大概是‘文化大革命’的副產品吧?……”

這話,鍾林聽著不入耳。什麼都是“文化大革命”造成的。

彷彿“文化大革命”是隻筐,逮著什麼都可以往裡裝!未婚先孕的是比以前多了。為什麼多了呢?未婚先孕是個極複雜的社會問題。

“十六七歲的大姑娘,現在根本不把這當回事。在學校裡,你更瞭解情況,到底還有多少是真正的處女?我真擔心……”

不知從哪兒來的那麼一股無名火。鍾林自己也不清楚。是因為對青年人乃至中學生的估計有分歧?還是馬大夫的哪句話觸動了他的哪根神經?他打斷了馬大夫的話,迅速地說了句:“謝謝您了,馬大夫!”

梁燕燕也跟著有禮貌地說了句:“謝謝您了,大夫!”

他們下了樓梯,走出醫院。正是薄暮時分,稀疏的星星,在寒風中眨著眼。街道上,正擁擠著下班歸家的人流和車流。

鍾林望望身邊這個象企鵝一樣的梁燕燕,很想對她說幾句什麼。說什麼呢?責備?安慰?他什麼也說不出。

做了一個手術,梁燕燕雖然感到虛弱,卻不需要別人攙扶,一步步,緩慢向前走著。鍾林不放心,一直把她送回家。

她的家空空的,沒有一個人。

“你的家長呢?”

“我媽媽這一禮拜都是夜班。”

“你爸爸呢?”

梁燕燕沒有講話。

鍾林知道這句話不該問。

“家裡有什麼吃的嗎!快弄點飯吧!”

梁燕燕開啟碗櫥,空空如也。

鍾林趕緊走出屋,幸好街上的副食店還沒有關門,一位眉眼秀氣,卻無精打采的姑娘給他秤了幾斤雞蛋,兩斤紅糖和幾斤掛麵。他從衣袋裡抽出一張十元的票子。這是他從學校裡領的第一個月的工資。這也是他有生以來拿到的第一筆工資。

從內心講,這一切,他都不願意管。他並不想假充好人,去博得學生的好感,以至年終評獎時混個先進、模範噹噹。他只是可憐梁燕燕。進了她的家門,從那零亂的屋子和空空的櫃子,他敏感地覺察到她的變化,和這個家有著不可推卸的聯絡. 大概是感動了,吃著雞蛋掛麵湯,梁燕燕哭了。她咬著嘴唇,沒有發出聲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先不要去上課……”

“鍾老師,您看,我……會開除我嗎?”梁燕燕見鍾林要走,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鍾林愣住了。他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為什麼要開除呢?

難道開除就是教育學生的最佳方法嗎?

鍾林走了以後,遊曉輝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推開了梁燕燕的房門。原來,他一直悄悄守候在醫院外面,一直悄悄跟在他們的後面。見鍾老師走後,才敢出來。

梁燕燕一見是她,把手中的掛麵碗,“砰”的一下扔了過去,大罵一聲:“你給我滾!”

葉秋月的日記—-

1979年12月13 晴

我現在越來越討厭爸爸,其次是媽媽,還有秋菊!

我越來越想三叔。三叔要是來,我一定好好和他談談。

在家裡,沒有一個人可以談心。秋菊這兩天美的,大概快忘記姓什麼了。不過是爸爸又給她介紹了一個物件。

她挺滿意。還不知人家相中她沒有呢!爸爸、媽媽給她介紹的物件,快有一個加強班了,秋明整天不言不語,除了吃飯,就是看書,要不就是打毛衣,打完了拆,拆完了又打……週而復始,沒完沒了。我真可憐她。怨誰呢?

怨她自己,誰讓她那麼唯命是從,那麼聽爸爸和媽媽的!我沒有見過這樣當爸爸和媽媽的。

我今天的心怎麼這麼亂?想看書也看不下去。我真怕把自己憋瘋了。班裡,也沒有一個可以說心裡話的 人。本來,也許可以有一個的,可是……我也該死!現在,看著他和W一天比一天好,我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滋 味兒。我只希望自己今天不是十六歲,要不就是二十六歲,要不就讓我從零歲開始重活一次。十六歲,十六歲最倒黴了!

寫不下去了。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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