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點時分, 許希聲在教堂見到宿源，以為是自己看錯。
然而許希聲念念不忘，進入祈禱大廳後, 有意尋找宿源。祈禱結束離席時，他再度捕捉到宿源的身影, 努力分開人群追過去, 途中有個高大男人擋住了許希聲的視野, 幾秒的時間，等許希聲跑出人群，已經丟失了宿源的蹤跡。
許希聲悵然若失。
明明只是才見過兩面的貴族少年，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這樣在意。
教堂開始舉辦活動，今年的神恩日降下大範圍金雪，不止首都大教堂，別的教堂也出現了這樣的奇蹟, 民眾參與活動的熱情高漲。白瑾池邀請了許希聲參加，但因為宿源的事，許希聲沒有心情了，他離開教堂, 在凌晨的熱鬧街道上閒逛, 心裡抱著遇見宿源的渺茫幻想，順便等白瑾池結束活動脫開身，一起選購帶回給父母的禮物。
許希聲的母親身體不好, 早早睡下了, 許父陪著她。
白母則是熬不動夜，十點往後就困得不行, 反正白天禱告也一樣。
白瑾池說了, 時間與禱告的靈驗程度並不相關。
許希聲今年的願望, 除了關於父母的，還多出了宿源的。
他下意識想許與宿源交往的願望，但內心剛默唸出開頭，就害羞得不行，感覺這樣太孟浪，他目前的重點是學業，不是搞這些。於是，許希聲退而求其次，將願望換成與宿源有更多交集。
沒過多久，他真的在街上遇到了宿源。
看見宿源身側的銀髮青年，許希聲開始後悔，他不該改掉交往的願望。
諾亞的金眸，給許希聲的感覺像白瑾池，但白瑾池不會有這樣冰冷刺骨，想要許希聲消失的眼神。
“你是宿源的戀人？”
許希聲不閃不避與他對視。
諾亞客觀回答：“目前還不是。”
許希聲悄然鬆了口氣。
但是，看諾亞的態度，肯定是暗戀宿源的追求者。
許希聲罕見展現出強硬尖銳的態度，“你沒資格管我看不看他，更不能說他是你的。”
“以後終將是我的。”諾亞道，“他不能是別人的。”
許希聲打量他，“你該有二十多歲了，比宿源大好幾歲，好意思對他下手？”
諾亞身上簡直挑不出缺點，許希聲知道自己是在雞蛋裡挑骨頭。
諾亞微微抿唇，他有上萬歲，確實大了宿源很多。
“你不是一樣？”
“哪裡一樣，我看起來有你這麼大？”先前到宿源的學校，許希聲聽門衛談起過，宿源也是高三，在學校裡很有名，門衛還委婉勸說許希聲不要招惹宿源，他不理解門衛的意思，宿源是他見過最無害的貴族，“我和宿源是同齡人，這個月剛過成年生日，如果宿源還沒過生日，我也就大他幾個月。”
諾亞朝宿源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能感應到宿源的位置，但還是親眼看看更放心。
宿源坐在街邊長椅，唇色凍得稍微發白，還在不亦樂乎吃著冰淇淋，同時玩智腦，背後是廣告牌，五彩繽紛的投影光芒映在宿源身上，眉眼精緻的貴族少年在人群裡相當顯眼，時不時有人搭話，諾亞焦躁蹙眉，不再與許希聲多說，直接進入正題：“你就是我，我們的年齡當然一致。”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許希聲本該覺得荒謬。
然而，許希聲的內心莫名觸動，潛意識沒有回絕這句話。
一絲淡金的光輝，閃過許希聲眼底，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從未看清諾亞的臉。
再仔細觀察諾亞的五官，許希聲同樣看不清，但能捕捉到與自己微弱的相似。
“宿源要是你的，那也是我的，他會朝你笑，也該對著我笑。”
話音落下，反應過來自己說了怎樣感情用事的言論，許希聲皺了皺眉，感到微妙的不適，這句話反過來，如果宿源是他的，那豈不也是諾亞的？
“果然，你不能接受。”諾亞道，“我們是一體，但目前是分裂的狀態，無法容忍彼此是理所當然的，我同樣不能容忍你。”諾亞頓了頓，“未來你裝作歹徒欺負宿源，我尤其不能容忍，產生過抹殺你這個碎片的念頭，但你是我很重要的一部分，不能抹殺。”
許希聲不相信：“我怎麼可能做出那樣的事。”
“你做了。”諾亞開始清除許希聲的記憶，“但你目前還不能知道。”
記憶斷層的感覺明顯，許希聲眼神晦暗，帶著怒意，“你操控我的記憶，我不會放過你。”
“不止記憶，我還需要調整你的感情。”諾亞平靜道，“你目前對宿源的好感偏多，肯定會再到他的學校找人。”
“不行，你們要到明年的夏季，才能重新見面。”
諾亞調整許希聲的記憶，降低他對宿源的好感，最後將少數能量分給許希聲。
“這部分能量，會伴隨你的精神力一同覺醒。”
想到許希聲將拿這些欺負宿源，諾亞的金眸浮現陰霾，卻不得不這樣做。
許希聲在他的碎片裡較為特殊，更偏向正常的人類，也要弱一點。
這是諾亞不斷轉生中，培養出的接近人類的部分，是連線他性格兩面的黏著劑，拼圖的中間一片。
諾亞必須先找回這塊拼圖，才能繼續組合別的碎片。
給予許希聲能量，是給未來的融合做鋪墊。
“你裝的歹徒嚇到宿源了，該向他賠罪。”
“但是，現在的你賠罪沒意義，暫時先由我來。”
做完所有，諾亞轉身離開。
許希聲失去了見到諾亞的記憶，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中間。
然後，許希聲回過神。
他在想今年的願望，結果不知不覺發起了呆。
許希聲想和宿源再見面，多產生交集，但看宿源的樣子，好像不喜歡搭理他。
也是，他與貴族是兩個世界的人，當貴族的朋友都不夠資格。
先考上皇家學院要緊，別再到宿源的學校找他了，否則與那些糾纏自己的追求者有什麼區別？
許希聲不理解，為什麼有的人能死纏爛打到不要臉面。
離開前，許希聲若有所感，望向遠處的冰淇淋攤位，什麼人都沒有看到。
宿源正在奶茶店前排隊。
吃了大半杯冰淇淋，宿源有點冷，想買杯熱飲。
諾亞回到宿源面前，“你坐著，我幫你排。”
“不用，坐著也無聊。”宿源看了看前面，“我快排到了。”
諾亞待在宿源身側，陪著他排，宿源將剩的冰淇淋遞給他，“之前我吃了你的，你嚐嚐我的。”
因為驚訝，諾亞的金眸微微睜大，被開心的笑意填滿，“好。”
他正欲接過宿源的冰淇淋杯子，宿源道：“你的還沒吃完。”
諾亞忙著處理許希聲的事，沒來得及吃東西。
冬天冰淇淋化得慢，諾亞很快吃完自己的，拿到宿源剩的冰淇淋，有點不捨得吃。
宿源感覺兩個人排隊太浪費，看向對面的烤肉丸店，問諾亞：“能不能幫我買份他們店的招牌？你想吃什麼也買，我請客。”
指揮星際世界的唯一神給自己買東西，宿源有一瞬間心虛，緊接著變得理直氣壯，朋友之間是這樣的。
神可能沒有人類的貨幣，宿源開啟自己智腦的付款介面，解掉智腦交給諾亞，至於宿源，不用非要拿智腦付款，用店裡的收銀儀器掃描全身，進行身份認證就行。
諾亞臨走前，宿源問：“你喝什麼？”
嚐到交換冰淇淋的甜頭，諾亞不再要與宿源一樣的，道：“再挑一種你喜歡的。”
和朋友外出真好，吃東西都能嘗兩款。
宿源心情不錯，買完兩杯熱飲，回長椅坐著等諾亞。
諾亞回來，將智腦與烤肉丸交給宿源，忽然道：“對不起。”
宿源一懵：“怎麼了？”
諾亞不能說，他是為自己碎片做的事道歉。
他找了個理由：“我剛才去見人，讓你久等了。”
“不算久等。”
宿源吃著東西，諾亞忽然捧住他的臉。
諾亞緩緩垂下頭，灑落的陰影籠罩宿源，宿源茫然看著他。
諾亞的唇瓣，在距離宿源嘴角兩公分的位置停下。
“你的嘴角沾了醬汁。”
宿源害臊得臉紅，“告訴我一聲就行了，沒必要離近看吧。”
諾亞拉開距離，微不可查換了口氣，他本來是想給宿源舔掉的。
碎片對宿源做的事，時不時鑽出諾亞的腦海。
他連自己都嫉妒。
碎片做的事，他理應更能對宿源做。
然而，這具身體目前不是宿源的，以後才屬於宿源。
不能親。
等到街道上的人逐漸稀少，宿源面露疲憊，諾亞問：“累了？”
“嗯。”宿源徹底過了把癮，“玩夠了。”
“那我們離開。”
宿源目露疑惑，“我們？”
“接下來的日子，我都陪在你身邊。”
他不會再離開宿源，“而且，我有件事需要你幫忙，關乎我的生死。”
宿源立刻問：“除了獻祭我的生命，有別的辦法救你？”
“嗯。”諾亞的金眸帶著溫柔色彩，“到時，我不會再有生命隱患。”
宿源也不會再有，他們能永遠在一起。
諾亞的手臂虛環住宿源，宿源的靈魂清晰產生被擁抱的感受。
“我具體要怎麼幫你？”
“等到需要你的時機，我再告訴你。”諾亞溫聲道，“別擔心，沒有多難。”
“還有，穿梭時間與塑造你的新身體，會消耗我許多能量，我休息段時間才能甦醒，在那之前，你得獨自生活。”
“我不出現，也是一直陪在你身邊的，放心。”
宿源點了點頭，有種奇妙的感覺，諾亞好像變成了他的新系統。
諾亞誇獎道：“好乖。”
宿源渾身不自在，“我們認識那麼久了，你把我當小孩子？”
諾亞想到一件事，“你喜歡什麼樣的戀人？”
談戀愛是朋友間常有的話題，可能神也不免俗，今晚相處下來，宿源覺得諾亞與人類差距不大，他沒考慮諾亞問這句話的緣由，搖頭道：“這離我太遠了，我沒想過，好像也沒有特定的喜好。”
“不遠。”諾亞道，“你對戀人的年齡有要求麼。”
“別太大或者太小就行。”
諾亞的神色微微變化，追問：“大你很多的可以嗎？”
大很多，中年人？宿源道：“我應該不能接受。”
他發現，諾亞肉眼可見的失落下去，不再出聲，帶著宿源離開。
宿源喜歡什麼模樣，諾亞都能做到，唯獨年齡無法更改。
就算這樣，他也得讓宿源喜歡上自己。
不能喜歡別的同齡人。
*
莊醫師正在打掃自己的診療室。
這樣的工作，可以交給學徒或者清潔工，但這是莊醫師的愛好，清理診療室時，她會感到心情寧靜，煩惱消失。
而且，等下有位非常重要的貴客前來，自己佈置診療室，莊醫師才放心。
剛清掃完，莊醫師的智腦就收到訊息，她當即下樓迎接貴客。
診所的大廳空無一人，連前臺都不在，因為貴客喜歡寂靜的環境。
貴客不在皇宮進行治療，就是中意這家診所的氛圍。
他們不能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響，令貴客不快，丟掉自己的優勢，失去這位身份貴重的病人。
做這一行的，也要營造令病人放鬆的環境，有助於治療。
莊醫師說：“陛下，請進。”
她帶領莫洵，搭乘專屬電梯上樓。
莊醫師不到三十五歲，已經擁有自己的獨立診所，是首都最有名的心理醫生之一，稱得上年輕有為。
然而，面前的帝國陛下更加年輕。
不知道這幾年怎麼回事，教廷與海國的統治者，也換上了更有手段的年輕人，令他們汗顏，自己辛苦打拼出的事業被襯托得什麼都不算。
前些年，莊醫師對三皇子找回的新聞印象深刻，三皇子在下城區製造的大面積坍塌，很長一段時間都留有遺蹟，而且牽扯到蟲族入侵，容不得人不記得。當時所有人覺得，未來的皇位屬於莫斯宇，希望莫洵有自知之明，誰都料不到，國民狂熱推崇的二皇子是蟲族混血，最後是三皇子上位。
莊醫師至今想到這件事，內心都殘留著點不可思議。
民眾間產生的嚴重混亂，猶在昨日。
那段時間，先皇帝對莫洵的態度非常奇怪，重視與打壓並存，本來他很高興找到三兒子，宴會過後，忽然變得很不喜歡莫洵，一旦莫洵犯了錯誤，就會接受毫不留情的嚴厲懲罰。莫洵的優秀不遜於二皇子，極少犯錯，先皇帝私底下有沒有找別的藉口懲罰他，老教皇與繼任者間似乎也發生問題，這些他們普通人就不清楚了。
莊醫師聽過些風言風語，說先皇帝忌憚莫斯宇，所以高興三皇子回來。
結果因為三皇子，先皇帝退位更早。
若換成莫斯宇，他應該是能安享晚年的。
這些都變成了過往，也不是莊醫師該考慮的，如今帝國在年輕的陛下手上治理得更好，莊醫師沒有意見，只需要做好本職工作。莊醫師畢恭畢敬開啟診療室的門，請莫洵進去。
“老樣子，請陛下先坐。”莊醫師走到茶桌前，著手泡茶。
莫洵脫掉外衣，解開襯衫頂端的紐扣，露出脖頸的漆黑項圈。
莊醫師見怪不怪，她多次接診過陛下，知道他私下喜歡佩戴這個項圈。
來治療心理與精神問題的病人，有著各種各樣的怪癖，醫師要做的只有保密。
莫洵坐進單人沙發，姿態隨意慵懶，但眉眼間的疲憊長久不散，轉頭看著窗外的風景，俊美冷漠的側臉散發成熟魅力。
陛下一直沒有娶妻，這點與曾經莫斯宇的作風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有人暗地裡揣測，莫洵不近女色，可能是回皇室前有過留下心理陰影的經歷。
人總有陰暗心理，當初的莫斯宇也有人看不順眼，在莫斯宇的蟲族血脈暴露後歡天喜地，何況他們年輕的陛下，不像莫斯宇那樣追求完美。民眾原來對莫斯宇是崇敬憧憬，對莫洵也有這類情緒，不過更多的是敬畏，就算惡意揣測莫洵，也不敢說太多，更不敢在公開場合宣揚，而是私下發洩兩句就閉嘴，畢竟那是超過3S級的精神能力者，誰知道能不能聽見。
其實他們對莫斯宇也是這樣。
回到蟲族後，莫斯宇變化太多，他們原先不害怕莫斯宇，現在會了。
雖然他們心裡有數，兩位日理萬機，不會那麼無聊，聽他們交流。
但免不了有畏懼之心。
莊醫師端著茶杯過來，放在茶几上，碰撞出一聲輕響，莫洵開口問：“從出事的皇室宴會那天，到今天有多久了？”
很多人對那個日子記憶猶新，莊醫生不用怎麼思考便回答：“六年多了，陛下。”
莫洵垂下黑眸，注視著自己的雙手，眼裡赤紅的色彩一閃而逝，帶有薄繭的掌心在他視野中，都映上了鮮血的紅色。
“過了六年，我還是會在手上看見鮮血，清晰感受溫熱鮮血變涼凝固的過程。”
“還有些時候，會感覺懷裡有逐漸變涼的屍體。”
“來見你之前，我剛產生了這樣的感覺，當時正在處理公事，我怕他的身體滑落，就想用單手抱著，只抱到冰涼的空氣。”
這是宿源死在懷裡，留給莫洵的感覺，至今沒有消退。
當初，目睹宿源的心臟被蟲族破壞，莫洵理智清楚他要死了，情感尚未消化這件事，甚至有些非現實的荒謬感。
莫洵有些記不清，自己當時崩潰的程度了，更多的痛苦反撲了他六年。
莊醫師靜靜傾聽著陛下的講述，類似的內容不是第一次聽了，她知道有位非常重要的人死在了陛下懷裡。
“請閉上眼睛。”莊醫師聲音柔和，“陛下應該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先睡一覺。”
“養好精神，狀態也會隨之好轉。”
莊醫師的精神力，帶有安撫人心的特質，這是她能在人才濟濟的首都，迅速嶄露頭角的原因之一。
她治不好莫洵的心病，只能讓他的精神好受些，對莫洵而言已經足夠。
入睡後，莫洵做了個夢。
莫洵經常夢見，當初神淚房間發生的事，這回則不同。
他回到了宿家莊園，變回僕人，正站在宿源的房間門前。
莫洵的思緒停滯了一瞬，右手已經開啟門，看見剛睡醒的宿源倚坐在床頭。
聽見門開的聲音，宿源側頭看向莫洵，“你今天上來的真早，先待著吧，我再看會兒智腦。”
下一刻，宿源被自己的僕人緊緊抱住。
宿源愣神片刻，緊接著生氣掙扎：“給我放開！”
莫洵沒有放開，手臂愈發收緊，宿源很快沒有了掙扎的力氣。
“你再不鬆手，我就開啟項圈的懲罰功能。”
莫洵充耳不聞，宿源都喘不上氣了，連操控智腦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你不是真的。”只有將這個精神力衍生出的夢境假象，揉進自己身體裡，莫洵才能稍許滿足。
然而，聽著宿源求饒的聲音，感受到宿源有氣無力在打他，莫洵沒忍心，鬆開了懷抱。
下一刻，宿源就消失在他面前，現實裡的莫洵神色沉鬱，睜開黑眸。
莊醫師觀察著他的表情，小心開口：“做了噩夢嗎，陛下。”
“差不多。”莫洵道，“惹他生氣了，還沒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同一時間，在遙遠的地方，宿源的眼睫顫了顫，緩慢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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