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希聲的話音落下, 安吉洛感受到氛圍的變化，先前虛假的平和表象被撕開口子。
受到了許導師的訓斥，安吉洛依舊忍不住偷偷看向宿源, 見宿源沒有被許導師的話刺傷，安吉洛放下心, 愈發好奇宿源的身份, 他想說點什麼, 緩解下僵硬的氣氛，但不夠格在這樣的場合插話。
“兩位不要爭吵。”
一直沉默的莫雅軒，面色複雜開口。
她看向莫斯宇，“二皇兄，好久不見。”
莫斯宇喂完粥, 給宿源擦嘴, “我已經不屬於帝國皇室，不該稱呼我二皇兄。”
“我這樣叫習慣了, 一時也不知道換什麼稱呼, 就讓我繼續這麼叫吧。”莫雅軒傷感笑了笑, “上次見面是去年, 你闖入皇宮問陛下宿源的事, 當時你令我懼怕，我沒敢對你說話, 現在的二皇兄看上去過得好些了。”
莫斯宇問：“你來的目的是？”
聽見這句話, 莫雅軒頓了頓, 艱難出聲：“我來見二皇兄最後一面。”
“看來莫洵也清楚我的情況, 他同意你來的。”莫斯宇平靜道, “他沒有陪著你？”
“陛下事務繁忙, 而且不想見你。”從前, 莫雅軒不明白三皇兄剛回來，為何就與二皇兄矛盾深厚，現在她明白了，也幫不上忙，她自己和莫斯宇的關係都回不到當初，“蟲巢因為二皇兄變得安全了不少，還有許先生在，我也不會有事。”
“人類裡，確實有見親人死前最後一面的儀式感。”莫斯宇倒不理解有什麼必要，“你現在見到了，想走或者再留會兒都可以，你也是宿源認識的人。不知道你有沒有用早餐，我也沒有準備別人的份。”
莫雅軒無奈苦笑：“二皇兄說話更直白了。”
她挑了個距離宿源和莫斯宇不遠不近的位置，拉開椅子坐下，姿態有些拘謹。
經過宴會那晚，宿源知曉皇室兄妹的關係不復當初，但現在也太生分了。
要是莫斯宇學會重視親人就好了，親情的牽絆，能夠增添莫斯宇活著的念想。
宿源將想法藏得很好，沒有表現出來，奇妙的是，莫斯宇彷彿感應到他在想什麼，“你希望我與親人多交流？”
“關於你的幻覺越來越多。”莫斯宇輕撫他的臉，“這樣感覺很好，我都不願恢復精神了。”
明知那是人偶，許希聲依然被莫斯宇撫摸宿源臉龐的畫面刺痛了眼睛。
坐在椅子上的宿源太真實，與許希聲記憶裡別無二致，相較於屍體要鮮活得多，許希聲想離開餐廳，眼不見心不煩，卻不爭氣的挪不動腳步，待在餐廳正合安吉洛的意，他也沒出聲。許希聲剋制住重新靠近宿源的衝動，冷眼旁觀，人偶腦內怎麼會有想法，莫斯宇又在妄想。
莫斯宇看向妹妹，主動提出話題：“這些年過的怎麼樣？”
莫雅軒心裡清楚，莫斯宇本質不是關心自己，還是有點高興，“一切都好，我做著喜歡的事，有了喜歡的人，他想陪我來蟲巢星，被我拒絕了，他的工作非常忙碌，而且是文職，蟲巢星不適合他。”除了家庭關係的困擾，莫雅軒的生活確實一帆風順，“大皇兄安定不下來，不願意結婚，這是他自己選擇的生活，也沒有父皇再管束他了。”提到父皇，莫雅軒嘆了口氣。
“你與莫洵相處的怎麼樣？”
“還好，陛下沒有二皇兄曾經做的那麼完美，但也是負責任的兄長。”
莫雅軒報喜不報憂，六年前的宴會後，父皇與莫洵的關係一直不好，而且被莫洵設計退位。莫洵半途回皇室，莫雅軒與他的感情不深，經過奪位的事，徹底無法與莫洵親近。大皇兄不在意這些，與莫洵的關係也好不到哪裡去，莫洵本身就沒有與他們交流感情的意思。
莫雅軒欲言又止，決定說出自己的心結，否則今後就沒機會了。
“二皇兄暴露蟲族血脈的那個晚上，我一直後悔自己的表現。”
莫斯宇道：“是我要拿你當人質，你的反應是人之常情。”
“我知道，二皇兄絲毫不會放在心上，還是忍不住想，假如我選擇相信兄長，結果會不會改變。”
莫斯宇直接道：“不會。”他發現宿源心臟內的蟲族，才會有改變。
就算宿源答應與他離開，也會死在路上，莫斯宇依舊會淪落到這個處境。
莫雅軒一噎，懷念笑道：“與二皇兄交流的感覺回來了。”
“能與二皇兄聊這麼多，已經超出我的預想。”六年多沒什麼交集，曾經的兄妹變成了半個陌生人，沒有更多可聊的，莫雅軒再待著也意義不大。
莫雅軒起身，視線再度投向宿源，剛開始她險些以為宿源沒死，緊接著就意識到不可能，否則莫洵不會坐得住，許希聲也不會是冷冰冰的態度，從兩人的交談中，她才得知，原來是二皇兄製作的慰藉品，“小時候我看的動畫裡，有個我喜歡的角色死亡，我躲在沙發後面偷偷哭，二皇兄說人終究要死的，教育我學會接受，結果我想到母妃也會死，哭得更大聲了。”
莫雅軒發出感慨：“我想不到，二皇兄會因為一個人的死亡弄成這樣。”
莫斯宇打斷：“我不想談這件事。”
這不止是莫斯宇的傷疤，同樣是許希聲的，莫雅軒轉移話題：“我不喜歡宿源身上的一些點，現在想來也不喜歡，但我不討厭他，得知他的死訊有遺憾傷心。”莫雅軒的眼裡帶著緬懷，“宴會那晚，我和他的交談不太愉快，我能向你的宿源道聲別嗎。”
莫斯宇點頭道：“可以。”
他伸手收拾餐桌上的碗筷，莫雅軒暗暗驚奇，曾經在皇宮，她哪見過二皇兄做這樣的事，現在莫斯宇是蟲族的半個統治者，其實也不用做家務，但他就是要自己來。
莫雅軒來到宿源面前。
聽完她和莫斯宇的交流，宿源發現不止外表，莫雅軒的性格也褪去天真嬌蠻。
除了血脈副作用帶來的赤紅色常駐眼瞳，莫斯宇的外表變化不大，看了新聞，得知許希聲當上皇家學院的導師，宿源理智清楚熟人都經歷很多，卻缺乏實感，直到今天目睹許希聲與莫雅軒的變化。
宿源的感官裡，他死亡後只過了幾天，而這些人實實在在度過了六年多的時光，宿源微微恍惚。
忽然，他從莫雅軒眼裡捕捉到異樣的影子，像是昆蟲爬過。
莫雅軒掏出刀柄，嗡的一聲，粒子光束延伸出來形成刀刃，直直刺向宿源。莫斯宇正要阻止，身體不穩晃了晃，遭受到無形的精神攻擊，暗褐色的蟲巢物質如同凝固的血液，打破天花板湧下來，籠罩住莫斯宇。
最後一刻，宿源看見莫斯宇驚慌的赤瞳。
溫熱的血液迸濺到宿源臉上。
宿源的眼睫條件反射顫了顫，緊接著意識到自己沒受傷，毫無痛感。
許希聲擋在他面前，光刀刺穿了許希聲的身體，軍服洇出大片血跡。
安吉洛驚恐喊：“導師！”
許希聲並未在意，下意識轉身想看宿源的表情，關心的表情。
對了，背後的不是宿源。
許希聲大腦空白，第一反應就是來擋，忘了這件事。
反應過來的同時，許希聲已經轉過身，發現宿源正在看他的傷口，眼裡浮現人偶不該有的震驚與擔憂，許希聲的目光定住，死死盯著他。感受到實質般的視線，快將自己穿透，宿源沒多想便習慣性抬眸，正對上許希聲發紅的眼，宿源嚇了一跳，立刻重新垂眸，但這樣露餡更多，宿源緊張不已。
莫斯宇摧枯拉朽撕碎蟲巢物質，精神力襲向莫雅軒，然後注意到宿源沒事，緩緩安下心。
精神力蘊含的暴虐，連宿源都能察覺到，莫雅軒轉變太突然，不一定出於自願，可能是被控制的，他不希望莫斯宇傷害親人。看出宿源的想法，許希聲漂亮的眉狠狠一皺，蘊含點點淡金的精神力，鋪設在近距離的莫雅軒身周，擋住莫斯宇的攻擊。
許希聲拔出帶血的刀刃，單手鉗制住莫雅軒，另一隻手捂住傷口，掌心散發淡金光輝，緩解流血的趨勢。
“你看看，公主怎麼回事。”
莫斯宇眸內的紅色稍微冷靜，上前檢查莫雅軒的情況，“蟲母創造的特殊蟲族潛藏在她的頭顱，控制了她，是你們來到蟲巢頂層前植入的，具體時間無法判斷。”莫斯宇的聲音帶著冷意，曾經宿源就是死於皇妃改造的蟲族，而她只是繼承了蟲母的劣化版能力，““瞞過我們也有代價，特殊蟲族只能控制莫雅軒一次，已經死了。”
蟲母對付起來非常棘手，否則人類也不會一直解決不掉，當前它垂死掙扎，使出什麼手段都不足為奇。
“看來蟲母清楚你的弱點。”
許希聲的目光基本沒有離開宿源，蘊含深深的不可置信，以及失而復得的狂喜。
他背對著莫斯宇，有意掩藏情緒，然而許希聲控制不住的失態非常明顯，精神出問題的情況下，莫斯宇也隱隱察覺不對，正要出聲，解除控制的莫雅軒恢復清醒，羞愧難當：“二皇兄，對不起。”
“你是受害者。”莫斯宇客觀道，“我因為遷怒險些傷到你，錯的是我。”
莫雅軒搖了搖頭，“我明知道二皇兄處於什麼境況，不該來見你的。”她和許希聲一同前來，許希聲沒被下手，證明是她弱，“時隔六年，首次與二皇兄說這麼多話，我本覺得能彌補六年前的遺憾，結果差點造成大麻煩，我也幫不上忙，就不待在這裡了。”
“再見。”
“可能沒有再與二皇兄見面的機會了，但我希望能有。”
失落說完，莫雅軒匆匆走向門外，安吉洛猶豫著開口：“導師？”
許希聲稍微回神，道：“請公主稍等片刻，之後我護送您離開。”
“好的。”莫雅軒不會亂逞能，獨自離開，“我到客廳等。”
許希聲道：“安吉洛，你也出去。”
安吉洛被導師的聲音冷到，忙不迭點頭答應。
許希聲竭力控制情緒，不再被莫斯宇發覺端倪。
不能讓莫斯宇知道宿源活著，和他爭搶，這對許希聲毫無益處。
而且，許希聲尚不能確定，宿源真的還活著，而不是他受傷，精神波動產生的錯覺。
宿源重新變回人偶的麻木模樣，許希聲又反覆用精神力掃描很多遍，找不到屬於人類的生命體徵。
“我欠你一個人情，許希聲。”莫斯宇道，“你先處理傷勢？”
“不急。”許希聲目不轉睛看著宿源，緩緩道，“你的人偶好像是有問題，我需要做點測試。”
“怎麼測試？”
許希聲伸出沒沾血的手指，在宿源的脖頸輕輕滑動，摸他的喉結。
宿源的吞嚥節奏正常，沒有絲毫紊亂，其實他感覺癢，但控制得住，抱著僥倖心理企圖騙過許希聲。
許希聲的手指向下，解開宿源的睡衣紐扣，盯住他的表情，宿源那麼容易害羞，被脫衣服應該會有反應。
剛解開衣領的一顆紐扣，許希聲就看見大片的吻痕，神態變了變，黑眸晦暗，“毫無緋聞，曾經在帝國被譽為完美紳士的二皇子，在人偶身上玩的這麼開？”
莫斯宇微微抿唇：“我不會再犯。”
“不會再犯，之前呢？”許希聲的語氣冷靜到詭異，“你把能做的都做了？”
莫斯宇道：“當然不會，更多是我和宿源結婚才要做的。”
許希聲冷嘲熱諷：“你在夢裡結婚吧。”
他改變主意，不再解宿源的紐扣，轉而捧住宿源的頭，吻上他的唇，同時拉著宿源的手，刺向自己的傷口。
許希聲記得，宿源不喜歡親吻的感覺，然而現在，宿源任由他舔吮唇瓣，無動於衷。不過，刺到許希聲傷口的手測試出了結果，許希聲流了更多血，宿源忍不住想縮手，許希聲的瞳孔放大，吻裡帶著瘋狂的喜悅，很快被莫斯宇弄開。
被莫斯宇的精神力擊中，許希聲傷口加深，嘴角都溢位鮮血，驚喜過後，對莫斯宇的嫉恨不停上湧，許希聲毫不客氣反擊，神力重重撞入莫斯宇的腦內，莫斯宇面色不變，將溢到喉間的悶哼咽回去。
許希聲冷冷道：“人是我救的，親一口算什麼。”
莫斯宇語氣變重：“你說過，看不上我的殘次品。”
“近距離看，還是有些可取的。”許希聲道，“你在人偶身上佔了那麼多便宜，我沒忍住也想試試。”
莫斯宇：“不久前，你的人魚學生說過類似的話，果然是你教出來的。”
想到安吉洛的歪心思，許希聲的臉色愈發難看，恨不得立刻打斷他的魚尾。
許希聲深深看了宿源一眼，有無數話想說，但不能當著莫斯宇的面。
莫斯宇不可能離開，留他和宿源獨處，他也沒有合適的理由支開莫斯宇。
繼續待在這裡，許希聲怕暴露更多異樣，直接轉身離開，送莫雅軒回人類營地，再返回核心蟲巢頂層。
安吉洛被扣在這裡，正好給了許希聲回來的理由。
客房內，許希聲處理好傷勢，蒼白的面容帶著陰鬱，不影響這張臉的美感。
安吉洛敲門進來，小心翼翼問：“導師的傷怎麼樣？
“沒事。”許希聲回了一句。
安吉洛尚未意識到，許導師受傷，自己居然都沒非常心疼，他特別想問許希聲與宿源的關係，不敢直接開口，顧左右而言其他：“感謝導師為了我留下來。”
許希聲道：“想說什麼就直接說。”
安吉洛也就問了：“導師為什麼幫莫斯宇的愛人擋刀？”
許希聲並未直接回答，提起另一件事：“曾經我排斥糾纏不休的追求者，甚至有些厭惡。”
安吉洛意外了一下：“在我印象裡，導師對所有追求者都耐心拒絕，我以為你珍惜他們的心意。”
“某些覬覦的噁心目光，有什麼好珍惜的。”許希聲道，“我的態度變化，是從他們身上聯想到過往的自己。”
安吉洛沒聽懂：“導師的意思是？”
“我死皮賴臉，死纏爛打追求過一個貴族少爺，被他拒絕了。”
安吉洛睜大的綠眸浮現不可思議，無法想象導師像描述的那樣，追在別人後面，更恐怖的是，許導師這樣追求，還被對方拒絕。安吉洛脫口而出：“那個貴族少爺，是莫斯宇的愛人？”
“他叫宿源。”許希聲冷著臉糾正，“不是莫斯宇的愛人。”
安吉洛若有所思：“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當年宿家在帝國位高權重，現今徹底沒落，你一直生活在海國，知道的不多也正常。”
安吉洛猜測，宿源是因為家族勢力沒落，才不小心被蟲族抓到，防身物品則是家族所剩的底蘊，養得這麼好的小少爺，在家裡肯定很受寵。但是，許導師追求宿源，他當許導師的學生期間，怎麼沒聽聞宿源的半點訊息？
安吉洛抱著期待問：“導師放棄他了？”
“怎麼可能。”許希聲道，“曾經宿家的小少爺在我看來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現在不同了。”
許希聲出身下城區的貧困家庭，並不是秘密，就算他漂亮得驚人，宿家的小少爺外貌同樣出眾，其餘條件都優於許希聲無數倍，安吉洛能想象導師追人的困難，如今宿家沒落，許希聲站到高位，安吉洛從導師的話裡品出不同尋常，“那我怎麼沒見過，導師和宿源聯絡？”
“因為他死了。”
宿源的屍體至今儲存著，許希聲確信這點。
安吉洛猛然一驚：“怎麼可能？”
許希聲瞥向他，“看你的態度，好像知道宿源活著。”
偶然從蜘蛛的巢穴救出來一個人，居然是導師心儀的物件，自己還當著許導師的面說喜歡宿源，安吉洛心虛得不行，開始理解導師為何至今對自己沒有好臉色。
體罰免不掉了，戀情也破滅，許導師那麼喜歡宿源，他沒戲。
安吉洛內心沮喪，還有些搖擺，不確定要不要收取報酬，咬宿源一口，他為宿源這個情敵付出太大，不收報酬有點不甘心。
許希聲道：“說話。”
安吉洛一個激靈，導師已經看出宿源是真人，隱瞞沒有意義，他老實交代遇見宿源的始末。
“他之前被關在蜘蛛的巢穴？”許希聲怔了怔，“看著不像，我以為他一直被莫斯宇養著。”
被安吉洛發現時，宿源的樣子確實不狼狽，生活得還行，安吉洛情不自禁吐露內心的疑惑：“關宿源的洞穴裡堆了很多東西，吃喝一應俱全，連娛樂產品都有，我只在被飼養的人魚那裡，見過類似的情況，那隻蜘蛛看見宿源逃跑的第一反應，不是殺人，而是把他捆起來，簡直像是——”
被許導師的神情嚇到，安吉洛立刻閉嘴。
許希聲緩慢的，一字一頓道：“我清楚了。”
等到深夜，他從莫斯宇的臥室，將宿源偷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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