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的目光, 落在莫斯宇身上。
莫斯宇微微怔神，冥冥中產生了預感。
諾亞沒有公然說碎片的事，而是道：“我出現, 是由於許希聲的所作所為。”
宿源不解問：“許希聲做了什麼？”
“他連夜對蟲巢物質動了手腳。”諾亞道，“如果莫斯宇不敵蟲母, 許希聲埋藏的能量會稍微幫他一下, 相反就會趁莫斯宇剛侵蝕完, 消耗巨大的時機，重創莫斯宇。”
莫斯宇籠罩房間的蟲巢物質，被許希聲破解，就是因為夜裡許希聲見過宿源後，研究頂層的蟲巢物質有了些頭緒。
整夜未休息, 許希聲面上絲毫不顯疲態, 這六年來，他連續通宵幾天的時候都有。
手段被戳穿, 許希聲的臉色變了變, 緊張觀察宿源的反應, 但沒有反駁。
在神面前反駁沒有意義, 許希聲埋藏在蟲巢物質裡的能量是證據, 諾亞能發現，就可以找出來。
宿源目露驚異, 語氣轉冷：“我讓你幫莫斯宇, 不是害人。”
“你告訴我, 不想將活著的事暴露給莫斯宇。”許希聲解釋道, “早晨莫斯宇的話, 你聽見了, 莫斯宇明天就要接你回來, 你不能一直裝人偶，我也弄不出一模一樣的仿製品給他，除了重創莫斯宇，讓他暫時無暇顧及我們，給我爭取更多時間想辦法外，還能怎麼辦？”
“那你該通知我一聲，而不是瞞著我下手。”宿源皺了皺眉，不贊同道，“我有別的手段。”
許希聲不善的目光直刺諾亞，“你的手段是他？”
年少時，許希聲每次走進教堂，內心都懷著對神像的尊重。
從認識宿源的那個冬天，神恩日過後，許希聲面對神像，忽然不怎麼再能萌生尊重與敬仰。
直面所謂的神，許希聲並沒有誠惶誠恐等情緒，諾亞的樣子確實虛弱，而當初導致宿源身亡的原因之一，就是宿源的生命能夠獻祭給神，許希聲警惕質問：“你復活宿源有什麼目的？”
“沒有目的，你不用疑神疑鬼，將宿源獻祭給古遺物得到的能量，還不如我復活他耗費的多，我只希望他好好生活，結果不慎把他帶來這裡。”諾亞微微嘆息，其實這是歪打正著，就算宿源的復活場所不在蟲巢，他依然要帶宿源來，阻止莫斯宇尋死，但諾亞覺得，宿源為幫自己的碎片吃了苦，“莫斯宇，我能出現的時間不多，你趁現在侵蝕掉蟲母。”
不能讓許希聲再利用蟲巢物質，增添麻煩。
暗中窺伺的蟲母也是麻煩，先解決一個。
莫斯宇隱約意識到自己和諾亞的關係，沒有拒絕，蟲母屢次偷襲宿源，他必須將其殺死，否則他不確定蟲母還有什麼手段。不完成侵蝕，莫斯宇無法帶宿源離開蟲巢，他也不再放心許希聲帶走宿源，目前只能將人交給諾亞。
莫斯宇吻了吻宿源的手，轉身離開。
“所以，神要怎麼對付我？”許希聲冷冷問。
諾亞坦言：“修改你的記憶。”
宿源驚了一下：“是不是過了點。”
更改記憶的傷害不大，但具有羞辱意味。
宿源將心比心，他不會願意自己的記憶，像硬盤裡的資料那樣，被別人隨意刪改。
一旦許希聲想起來，更無法收場。
宿源問：“許希聲有可能恢復記憶嗎。”
“有。”畢竟是諾亞的碎片，不是普通人類。
那宿源更不能同意，“沒有別的辦法？”
諾亞看出他的想法，安撫道：“許希聲想起來的機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我當前能使用的手段有限。”諾亞道，“六年前，許希聲就有不好的變化，經過這麼長時間，他的心理已經歪曲，不可能做到不打擾你，放心你獨自生活。許希聲覺得你的生活會處處需要他，打著慢慢幫助你，滲透你生活的主意，發現我陪著你，與你一同生活，許希聲絕不會善罷甘休，會影響我們的生活。”
諾亞想盡快融合許希聲這個碎片，可惜他的變化太大，遠超莫斯宇，相較於原本的良善，六年時間將許希聲折磨得面目全非。
許希聲不心甘情願，諾亞是不能融合的，不如洗掉許希聲見到宿源後的記憶，重新來過更簡單。
具體怎麼重新來過，諾亞尚未想好，許希聲變得比大多數人類更復雜，諾亞經歷無數次轉生，還是不擅長理解這方面。
宿源的心情一言難盡，他社交少，都覺得諾亞的情商有嚴重問題。
當著許希聲的面，直言他心態歪曲，要修改他的記憶，是個人都不樂意。
許希聲果不其然被激怒，維持不住冷靜，看著宿源，“你拒絕我的幫助，是因為有諾亞。”
“偉大的神能為你做到一切。”許希聲笑容蒼白，“而我研究六年，都沒有救活你的頭緒，高下立判。”
“我沒有求你救。”宿源的話不近人情，但是事實。
宿源抿了抿唇，感覺自己的情商也不怎麼樣，可除了實話，他想不出說什麼。
許希聲臉色慘白，喪失最後一絲血色。
淡金的繩索束縛住許希聲，諾亞走到他面前，操控記憶。
許希聲用盡全力掙扎，都無濟於事，他咬了咬牙，腦海忽然閃過一幅畫面。
七年前的神恩日，他在凌晨的街道上看見諾亞與宿源，諾亞對他做過類似的事。
“小到忽略不計的機率，你踩中了。”諾亞略感訝然，“那更要清理你的記憶，你目前不能想起這些。”
記憶恢復的同時，許希聲想起，自己是諾亞的一部分。
許希聲的眼睛剎那間變成金色，腦內浮現大量神力的資訊。
束縛他的繩索分解回能量，沒入許希聲的身體。
諾亞忽然抬手捂住胸口，體內的能量向許希聲倒流，虛幻身影明明滅滅，閃爍不定。
宿源焦急上前，檢查諾亞的情況，使用精神力治療諾亞毫無效果，陡然轉頭看向許希聲，惱怒質問：“你幹了什麼！”
“是他先修改我的記憶。”許希聲嗓音顫抖，“你這麼在意他。”
許希聲在莫斯宇的事情上做手腳，都沒見宿源發這麼大的火，他好不容易接受宿源偏心莫斯宇，覺得莫斯宇有蟲族血脈，宿源沒那麼喜歡他了，只想要公平的競爭起點。莫斯宇放宿源離開，肯定是能再聯絡到他，那許希聲也要，煎熬了六年，他接受不了沒有宿源音訊的日子。
莫斯宇不幫宿源定居，許希聲也能答應不幫，只要能聯絡上宿源，別撇清關係。
然而，許希聲尚未說出這些，和宿源好好商量，就發現宿源已經有了在意的物件，要與諾亞共度餘生。許希聲對諾亞的厭惡上升到頂點，不願意融合，拉住宿源的手轉移到房間外，拿出特製的傳送裝置，在蟲巢頂層啟動。躲在角落的安吉洛見狀，小心翼翼出聲：“導師，你們要離開了？”
許希聲瞥向他，簡潔道：“你也過來。”
安吉洛忙不迭上前，進入傳送裝置的作用範圍，欲言又止看向宿源，“導師，他在反抗。”
精神力攻擊沒用，都恨不得咬許希聲了。
許希聲神情複雜，“不帶他離開，他會躲到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傳送裝置綻放光芒，等光芒消失，原地已經無人。
半晌後，整座龐大的核心蟲巢開始震顫，大量血液滲出蟲巢物質，四處灑落。
舊蟲族紛紛斃亡，新蟲族意識到它們的殿下奪得勝利，發出慶祝的歡呼。
今後，應該稱呼為陛下了。
渾身染血的莫斯宇回到房間，見諾亞的身影透明瞭些，倚靠牆壁虛弱站著，微微垂頭，銀色長髮如星河流淌，遮擋面容。諾亞的能量出問題時，莫斯宇有感應，也察覺許希聲使用了特殊的傳送裝置離開。莫斯宇言簡意賅道：“要追上許希聲。”
“眼下不行，許希聲得到我的不少能量，沒法拿他怎麼樣，除非我們融合。”諾亞無奈道，“沒有許希聲這塊連線我們的中間碎片，我們無法完全融合，先融合部分也夠用了。”
莫斯宇有心理準備，神色並不意外。
諾亞道：“我沒料到，融合你這麼簡單。”
莫斯宇問：“融合需要什麼條件？”
“主要條件就是，你心甘情願捨棄一切，接受融合這件事，這也是我不讓宿源知曉碎片事情的原因，如果宿源知道，對待你們的態度就會變化，摻雜與我有關的情緒，你們會因此排斥我。”諾亞解釋道，“以前你沒有想做的事，都是遵循外界給予的目標行事，但也不會捨棄自己，與我融合，而現在你願意了。你感覺到，宿源有真心重視你，和我沒有關係，純粹在意你本身。”
莫斯宇忽然問：“宿源領口的吻痕，是你消除我的，新留下的？”
諾亞接上他的腦回路，坦然承認：“是我，在你睡覺的時候。”
“猜到了。”莫斯宇按捺住嫉妒，“他更喜歡你。”
諾亞笑了笑，“這句話令我非常高興，不想說你就是我這樣的話了。”
“體內流淌著殺害宿源兇手的血，我始終不能正大光明站到宿源面前，融合能洗掉我的髒血，算折中的選擇。”莫斯宇道，“不過，你應該還有說服我的東西。”
“宿源的靈魂快支撐不住。”諾亞的金眸垂落，輕聲道，“最多活到四五十歲，他就會徹底消亡，再沒有下一次生命，我不想這樣。”
“我聽聞，你也命不久矣。”
諾亞笑道：“找回所有碎片就沒事。”
“我同意融合。”莫斯宇道，“我也不覺得，我的意識會被你吞噬。”
諾亞輕微頷首，情不自禁感慨：“你們的人格，都發展得太完整獨立了。”銀髮金眸的虛幻身影走向莫斯宇，“融合需要些時間，就趁機處理蟲族的事，舊蟲族剛消滅，蟲巢正處於百廢待興的階段。”
莫斯宇蹙眉道：“我不太放心許希聲。”
“你們的人格完整，但終究是我的延伸。”諾亞道，“我瞭解自己，不會傷害宿源，如果宿源很抗拒就會妥協。”
“而且，有白瑾池在。”
話這麼說，諾亞內心還是不想與宿源分開。
“儘快處理好蟲族的事，完成融合吧。”
*
宿源多次乘坐過傳送裝置，都沒有這回的過程漫長，他產生了暈車的噁心感，腦子暈暈乎乎。
等眩暈感停止，光束刺破眼前的黑暗，宿源發現自己來到寬敞明亮的大房間，窗外陽光正好，麻雀站在枝杈上，絨毛的末端在光中微微虛化，冬季的樹枝光禿禿的，已經是暗無天日的蟲巢裡，見不到的美妙風景。宿源踩著地板磚，像踩在棉花上，尚未從超遠距離傳送的後遺症緩過來。
許希聲牽著宿源的手，帶他坐到沙發，宿源抱緊雙臂，感覺到寒冷。
先前，莫斯宇帶宿源離開下層監獄，回到房間，為傾聽宿源的心跳聲，脫掉了他的厚外衣，許希聲走得倉促，沒來得及給宿源穿衣服，自己的大衣都沒帶上，落在了蟲巢頂層。許希聲脫掉軍服外套，殘留著體溫的外套罩住宿源，他迅速喚出茶几上的虛擬面板，控制門窗全部關緊，溫度調節器開啟。
溫度調節器起效很快，但也需要個幾十秒，宿源披著軍服外套還是冷，許希聲重新將他擁進懷裡，用神力隔絕寒冷。
一旁的安吉洛凍得瑟瑟發抖，目瞪口呆看著導師，他哪見過許導師這麼照顧別人。
許導師抱著宿源的畫面，莫名令安吉洛有點不舒服，看來他對導師舊情難忘，還需要段時間擺脫暗戀失敗的影響。安吉洛清了清喉嚨，表示自己存在，“導師，我也冷。”
“人魚皮糙肉厚，有什麼冷的。”許希聲目不轉睛注視著宿源，“真冷就到浴室淋熱水。”
“還是算了，室內開始升溫了。”安吉洛也不知道，自己出聲打擾老師是想幹什麼。
“不對。”許希聲說，“這是宿源的房子，你不能用浴室。”
安吉洛垮下臉。
好吧，他連浴室的水都撈不著。
宿源的牙關不再打顫，“我的房子？”
“這是我連夜聯絡下屬給你買的。”許希聲漂亮的臉浮現淡紅，他確實太迫切了，“房子是裝修好的，位置很隱蔽，你不用擔心被發現，不喜歡裝修就告訴我，我找人重新裝修，期間你可以住我那裡。”許希聲頓了頓，“不想住我家也可以，我再給你買套房子。”
“你這麼奢侈了？”室內徹底變溫暖，宿源直接推開許希聲，脫下軍服外套。
許希聲都把人帶回來了，也不多惹宿源生氣，順從放開懷抱，直勾勾看著宿源，臉頰殘留紅暈。
他一直幻想著，把小少爺裝在自己買的房子裡，照顧宿源的也不再是莫斯宇，終於輪到他。
安吉洛感覺自己非常多餘，又不願挪走，“導師平常很節儉。”
話音未落，安吉洛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暗暗懊惱，他幫導師刷宿源的印象分幹什麼。
“我在你的事上會奢侈。”許希聲輕聲細語，“你是錦衣玉食的小少爺，我會供給你以前那樣的生活。”
“不需要你提供。”宿源看見他臉紅就來氣，“你對諾亞做了什麼？”
“拿些能量而已。”許希聲無法真正傷害諾亞，“他老實靜養，過段時間就能恢復。”
宿源冷聲道：“諾亞狀態虛弱，一點能量對他都很重要。”
許希聲道：“一言不合就洗我的記憶，怎麼不見他想著節省能量？”
安吉洛聽懵了，什麼諾亞，這不是神名嗎？
沒有種族會取諾亞這個名字，與神撞名。
宿源驟然從沙發起身，走到窗前，趴在玻璃上打量周圍，完全陌生的環境，但看得出是人類城市。
“我們到了帝國？”
許希聲嗯了一聲：“帝國首都。”
宿源驚異睜大眼睛，“你的傳送裝置能跨星球？”
“在蟲巢頂層啟動的傳送裝置，是我特製的，以特殊能量為基礎。”在宿源面前，許希聲不將特殊能量稱作神力，免得宿源聯想到他與諾亞的關係。宿源得知他是諾亞的一部分後，態度可能轉好，許希聲也不要，他排斥沾諾亞的光，希望宿源眼裡的是自己，“諾亞的能量催動傳送裝置，能做到跨星球，但使用這一次，裝置就報廢了。”
神的能量，做到這個程度並不奇怪。
想到許希聲搶了諾亞的能量，宿源就不高興，“你怎麼做到的？”
許希聲垂下纖長濃密的睫毛，撒謊道：“不清楚。”
宿源道：“你送我回去。”
“找諾亞嗎？”許希聲的柔和神情淡化，“也對，有的是人願意養著你，非人類同樣不例外，而你只接受諾亞。”
宿源不耐煩：“你答不答應？”
“你回蟲巢，我也會賴在蟲巢。”
許希聲道：“諾亞需要靜養，莫斯宇剛解決舊蟲族，非常忙碌，顧不上你的。”
然後，他轉移話題：“在蟲巢生活有什麼好，你不是想要智腦？等下我給你買。”
假如許希聲賴在蟲巢，有可能干擾莫斯宇，宿源也怕諾亞再度和他發生衝突，被奪取能量。
這麼一想，他好像不該回蟲巢，宿源煩悶回沙發坐下，不再搭理許希聲。
許希聲放軟語氣，帶著淺淺的懇求意味：“別不和我說話。”
宿源悶聲不吭。
許希聲閉了閉眼，只好說：“我留不了你多久，諾亞恢復到能壓制我的程度，就會來找你。”
宿源的眸光微動，有道理。
見宿源的心情稍微緩和，許希聲鬆了口氣，緊接著更多酸澀嫉恨湧上心間，許希聲努力維持語氣的平穩，拿起軍服外套穿回身上，“我突然從蟲巢星迴到帝國，需要掃很多尾。”許希聲不想離開，但不得不這樣，“你在家裡等我回來。”
安吉洛問：“導師，那我呢。”
“我暫時沒空管你。”許希聲猶豫了下，“你繼續待在這裡，照看宿源。”
他的學生曾對宿源有點想法，如今應該沒有了，也不敢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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