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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星的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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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真的嗎?”

“一個土豆和一個雙頭嬰兒。”

她們再去看的時候,發現窗外釘了一條床單。是一條淺灰色的床單,頂部破破爛爛的。開車經過這裡的人看到這條破床單,肯定會覺得房子更加荒涼、破敗。

“你知道我一直都有煙嗎?”瓦萊麗說,“有半盒,藏在我房間的櫃子裡。”

她說沒有煙了,叫戴維和金伯莉進城幫她去買。她不能不抽菸,雖然在吃維生素片,也不吃任何添加了紅色食用色素的東西。“我想不出來還能說什麼東西用完了,又必須讓他們離開一會兒。現在我一根也不敢抽,不然他們回來一聞就知道我撒謊了。真想來一根。”

“那就喝酒吧。”羅貝塔說。剛到瓦萊麗家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無法和別人交談,打算說頭疼,問能不能去躺一會兒。但和往常一樣,瓦萊麗讓她的情緒穩定了下來,瓦萊麗總是能把難以忍受的事情變得饒有趣味。

“你怎麼樣?”瓦萊麗問。

“唉……”羅貝塔說。

“如果沒有人,生活應該很美妙,”瓦萊麗神情憂鬱地說道,“這句話聽起來像名言,但應該是我自己編的。現在的問題是,金伯莉她是個基督徒。當然,這也沒什麼,我們家巴不得有一兩個基督徒呢。從這一點上說,我不是一個非基督徒。但她一看就是個基督徒,是不是?她讓我覺得自己非常卑鄙,這讓我很驚訝。”

喬治正在享受割草的樂趣。首先,他喜歡幹活的時候沒人看著。近來他每次在家幹活,都覺得有一群女觀眾盯著他。哪怕她們不在視野範圍內,他仍然覺得她們看著他,帶著神秘、好笑的表情悠然地看著他忙活。他承認,仔細想想,羅貝塔還是做了一些事的,雖然好像沒做什麼掙錢的事。她沒有聯絡出版社,也沒有按照原先的設想工作。她放任女兒終日無所事事,整整一夏天都是如此。昨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喬治感到疲憊、沮喪——睡下時滿腦子都是穀倉那邊要做的事,結果夢裡都不得安寧,夢見的全是倒塌、誤算或結構問題。起來後他往廚房外邊的露臺走去,想在那兒吃幾隻煮雞蛋,順便盤算一下當天要做的事。這個露臺是他目前唯一建好的東西,是他給這座房子帶來的唯一變化。由於羅貝塔經常抱怨房子光線暗,通風不好,春天時他就建了這個露臺。他對羅貝塔說,當時建這些房子的人基本上都在戶外勞動,所以壓根兒沒想過在屋裡坐著。

喬治端著盤子和馬克杯來到露臺上,發現另外三個人已經在那兒了。安傑拉穿著寶藍色的緊身連衣褲,在欄杆邊上練習芭蕾舞動作。伊娃背靠牆坐著,正用勺子從湯碗裡舀麥麩片吃。她舀得起勁,很多都掉在了地板上。羅貝塔坐在椅子上,雙手握著那個千年不變的咖啡杯。她弓著背,抬著一隻膝蓋,戴著墨鏡,看上去緊張而悲傷。喬治知道,她經常躲在墨鏡後流眼淚。在他看來,羅貝塔的元氣叫孩子們給吸光了。她每天忙著安撫兩個女兒,跟在她們後面收拾東西,還得求著她們整理自己的床鋪和房間。他還聽到她懇求孩子們收拾一下自己的髒碗碟,好讓她來洗——這也可能只是他的感覺。難道中產階級就是這樣培養孩子的嗎?此刻,羅貝塔正羨慕地看著安傑拉,謙卑地羨慕著自己的女兒——那抬起來的、光溜溜的美腿,那傲人的姿態。喬治心想,如果他哪個姐姐敢擺出這副姿態,他母親一定會拿皮帶抽她。

安傑拉把腿放下來,對他說:“早上好啊,大師!”

“我沒看到你把頭頂在地上倒立哦。”喬治說。不管心裡怎麼想,他還是會經常跟兩個孩子開開玩笑。他習慣跟人開粗俗的玩笑,這在課堂上也很有效果,他的課堂因此保持了一種略微誇張、偶爾粗暴卻始終有趣的風格。他也把這招兒用在其他老師身上,嬉笑怒罵中夾雜著對他們的鄙視,不過別人都不相信他說的其實都是真話。

伊娃總是樂於接受這一類建議,她全身伸直,然後把頭重重地磕在木板上,倒立起來。

“你這樣會得腦震盪的。”羅貝塔說。

“不會,只會給自己來個腦白質切除術。”

“喬治,你有沒有意識到短短四天後我們就要走了?”安傑拉說,“你不覺得心碎嗎?”

“都碎成兩半了。”

“可是我們走後你會讓媽媽照顧戴安娜嗎?”伊娃問。這會兒她已經起來坐正了,正在摸頭上有沒有瘀傷。戴安娜是她在穀倉養的一隻流浪貓。

“你說‘讓’是什麼意思?”羅貝塔問。就在羅貝塔說話的同時,喬治說:“當然不會。它要是想到穀倉那邊去,我就把它拴在床柱上。”

這隻貓是個敏感話題。如果說安傑拉把這個農場看作自己的舞臺,或有時候看作孕育思想和詩歌的大自然——可以在其中忘記自我、漫遊和做夢的地方;那麼伊娃則把這裡看作尋找動物的樂園,她把不少精力都留給了昆蟲、米諾魚、石頭和鼻涕蟲。當然,她們都把這兒看作度假地,一個讓她們敞開懷抱盡情歡樂的地方,而對眼皮子底下要做的事視而不見。整個夏天,伊娃不是偷偷地跟蹤土撥鼠和兔子,就是捕住青蛙後再放走,或用罐子抓米諾魚,或試著弄清楚各種動物是如何在穀倉裡共存的。喬治認定,伊娃就是把鹿引出灌木叢的罪魁禍首——她一直都很想這麼做。因為這事,他不得不停下手頭所有的工作,在園子周圍豎起一圈八英尺高的鐵絲網柵欄。戴安娜是伊娃在穀倉裡唯一安置下來的小動物。這隻貓瘦得像竹竿,長得很難看,是半野生的,那左右搖晃的奶頭說明它在別處還藏著一窩小貓。伊娃花了很多時間尋找這些小貓的下落。

在喬治看來,這隻貓是個白吃白喝的不速之客,是他財產的侵略者,潛在的大麻煩。伊娃餵它,慫恿它,由此走上一條背叛自己的道路。這背叛雖然說不上嚴重,但也不可小覷,而羅貝塔還暗中支援她。喬治知道,自己對這件事的反應過激了,甚至有些可笑,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從不想成為一個小丑般的父親,一直努力不讓自己淪為大聲呵斥孩子的愚蠢之徒。只是比起伊娃的行為來,羅貝塔的態度更讓人冒火。她對孩子的錯誤教育在這件事上顯露無遺。喬治彷彿能聽到她在聚會上對別人說:“伊娃養了一隻討厭的貓,髒兮兮的流浪貓——這就是她一個暑假的成績;而安傑拉則整天都在練習芭蕾小跳或跟我們生悶氣。”他並沒有真的聽她這麼說過——他們沒參加什麼聚會,但他完全能想象出這樣的場景。羅貝塔會讓孩子們在朋友面前表演,把她們當成某些好玩的角色。喬治覺得這樣做不僅愚蠢,而且無情。羅貝塔雖然很縱容孩子,每天都擔心孩子們認為她不夠愛她們、關心她們、理解她們,但實際上卻剝奪了她們很多權利。她對她們的態度一點都不嚴肅,根本就不是在培養孩子。可是面對這些,喬治又能做什麼呢?畢竟不是他的孩子。他之前沒要孩子,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能不能隨時隨地、毫無保留地付出。作為老師,他知道如何吸引學生的注意力,對接下來要做什麼也心中有數,但是如果在家裡也要這樣就太累了。而且他學會對付的主要是男生,男生才會威脅課堂秩序。至於女生,他從來都不怎麼管,除了偶爾小心地試探一下性感漂亮的那幾個。當然,這麼做放在這裡就不像話了。

雖然如此,喬治還是常常禁不住喜歡安傑拉和伊娃,她們在他眼裡是那麼懵懂而迷人。而安傑拉和伊娃則覺得喬治很有趣,這有時候會讓他很生氣,有時候又會讓他覺得美滋滋的。他對人要麼十分矜持,要麼十分風趣。他還是更喜歡做矜持的自己,所以當有人欣賞他的幽默風趣時,他就很高興。

不過當他吃完早餐,拿起兩隻容量六夸脫的籃子去園子裡摘西紅柿時,沒有一個人動動身子來幫他。羅貝塔依舊喝著咖啡,沉浸在傷感的思緒中。安傑拉做完芭蕾舞練習,正在筆記本上寫日記。伊娃已經匆匆離開,到穀倉那邊去了。

瓦萊麗家的客廳裡,安傑拉在鋼琴前坐下來。喬治家沒有鋼琴,所以安傑拉很懷念有鋼琴的日子。母親難道不懷念嗎?她變成一個什麼都不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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