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毓他們低調回來,輕簡了人員車馬,羊自然是留在了船上。
謝老夫人成功轉開話題,順勢便問起別的:“你們預備在揚州停留多久?”
謝欽道:“傍晚便得登船。”
他有公務在身,船上還有那麼多銀錢,他們不能多留,也就是趁著船上採買的間隙,回來見一見老夫人。
而此時已經臨近中午,謝老夫人一聽他們只待這麼一點時間,還是有些不捨的,便讓膳房午膳多準備些他們愛吃的菜。
謝策離了謝老夫人這麼長時間,一點兒沒生分,直接在旁邊兒一起點菜。
謝老夫人全都依他,待到吩咐完,才摸著曾孫的頭,誇讚:“策兒如今可真是長大了……”
她這話一說,打開了謝策的話匣子。
謝策舉起小手,擱在頭頂上比了一下,還踮腳,“曾祖母,策兒這麼高了!”
謝老夫人笑容和藹,“是,長高了。”
謝策又道:“曾祖母,策兒新學了刀法,您要看嗎?”
謝老夫人一聽,馬上應道:“快讓曾祖母看看。”
謝策想要表演給曾祖母看,可他最近用的木刀沒有帶過來,四下一掃,想起雞毛撣子會收在堂屋的櫃子裡,便嗒嗒地跑向櫃子。
“誒——”謝老夫人一瞧見他跑去的方向,張口欲阻止,但謝策已經打開了櫃門。
謝策記性好,視線直奔第三層去找,但是櫃門一敞開,便有一股極淡的肉香味兒。
他小鼻子一動一動,嗅了嗅,踮起腳一點點湊近上面一層,因為個子不夠高,只能勉強露出半個頭。
食盒是鏤空的,香味兒卻飄進了他的鼻子。
“烤鴨!”
謝老夫人:“……”看什麼刀法呢?
謝策還回頭問:“曾祖母,是烤鴨嗎?”
謝欽和尹明毓一同望向謝老夫人,堂屋裡放些雜物的櫃子,為何有食盒?
謝老夫人眼神只遊移了一瞬,便若無其事地說:“你們回來的突然,婢女們臨時收拾屋子迎接你們,便收進去了,何必大驚小怪。”
謝欽面上看不出相信與否,只對謝策道:“日後不可再這般失禮。”
謝策以前都是跟老夫人住,不能隨意碰的櫃子,都會上鎖,而那些沒上鎖的櫃子,有些還會收著他的東西,因此他才會直接去拿。
但他也跟先生學了禮儀,父親既然指出,謝策便乖巧地回身,躬身向曾祖母認錯。
謝老夫人自是不會責怪他,卻也沒有反駁孫子的話,只讓婢女拿出雞毛撣子給他。
婢女取出來,順手關上門,也關上了烤鴨的事兒。
不過烤鴨的食盒都塞到了這櫃子裡,尹明毓掃過堂屋中其他一些能藏東西的地方,有些猜測,眼中便泛起笑意。
謝老夫人察覺到她的眼神,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鬼精鬼靈。
尹明毓忍下笑,微微抿嘴,表示她絕對不會戳穿。
謝老夫人這才滿意地輕點一下頭。
謝欽:“……”
他並非瞎子,能看見她們互相使的眼色。
但是這兩個人,他看見也得當作看不見,是以謝欽便轉向尹明毓,道:“二孃,你不是從南越為祖母帶土儀了嗎?”
尹明毓這才想起來,轉頭教金兒銀兒拿進來。
他們帶了不少,還有要送回京中的,尹明毓給謝老夫人介紹完,頗為遺憾道:“嶺南的荔枝熟了,若非擔心路上耽擱,孫媳定要給您帶些來。”
他們的船上人多東西多,行得不夠快,上船時尹明毓倒是準備了一些荔枝,時間久是要壞掉的,所以兩三日便吃完了。
而謝老夫人不缺那些吃食,時令水果也會有人快馬加鞭送來,重要的是晚輩們的心意。
且尹明毓的眼光頗新奇,帶回來的一些嶺南各族特有的物件兒別處極難看見,因此謝老夫人表現出極大的熱情。
她們聊得熱火朝天,謝欽這性子,也不會去打斷她們,正巧他回老宅也有些別的事兒,便暫時離開正院。
謝策拿著雞毛撣子在一旁,時不時也會興沖沖地說幾句南越如何好玩兒。
他是完全不知道父親母親這些時日在南越都做了什麼的,除了讀書習武,只感受到了種種快樂。
謝老夫人教他們一說,越發感興趣,眼神便有了些變化。
待到午膳準備好,謝欽又回來,他們方才止了關於南越的話題。
這一停下,謝策才想起來他還沒給曾祖母看他使“刀”,在上菜的間隙,在空地上像模像樣地舞了一番。
謝老夫人極捧場,滿口誇讚。
午膳後,一家四口在庭院中散步。
時間過得極快,似乎只說了說話,尹明毓他們便要告辭離開,趕回碼頭去,繼續北上。
謝老夫人終於表現出幾分依依不捨來,堅持要送他們到宅門口。
謝欽起初勸了勸,請她老人家不必再送。
謝老夫人沒聽他的,甚至拄著柺杖,腿腳比在京城時還要利索幾分。
謝欽也看見了,便沒有再勸老夫人止步。
臨要分別時,謝老夫人握著孫子和尹明毓的手,期盼道:“這才相聚片刻,便又要分開,你們再回嶺南,記得走揚州,再來看看我……”
謝欽瞧祖母如此,便勸道:“不若您隨我們回京,也可一家團聚些時日。”
謝老夫人立時反對道:“我若是回去,你父親母親定然不願再教我出來,我都這麼大歲數了,到老才享些清淨,可不願受他們管束。”
謝欽無奈地戳穿:“祖母,從前謝家還不清淨嗎?父親母親又如何管管束您。”
至於謝家為何不清淨了,謝欽瞥了尹明毓一眼。
尹明毓理直氣壯地回視,本性難移,若骨子裡就是個又冷又硬的石頭,旁人可影響不了。
所以謝家就是有這個根兒。
謝老夫人發現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與出京前不同,更自然了,欣慰地笑起來。
而後,謝老夫人對尹明毓道:“上次你們鬧騰,我給你準備的銀子,都忘了給,這次記得過來,祖母多給你些。”
尹明毓一聽,先是痛惜她損失的錢,隨即又高興起來,兩隻手握著謝老夫人的手,毫不掩飾財迷本性,笑呵呵地答應道:“祖母,您放心,我們回嶺南,肯定要來揚州的。”
謝老夫人滿意極了,拍拍她的手,又爽快起來,催促道:“快走吧,再耽擱天便黑了。”
三人也確實不能再耽擱,一同向謝老夫人拜別,便上了馬車。
謝老夫人一直站在宅門口,望著他們離開。
謝策趴在馬車窗上直衝她揮手,尹明毓也向後望著,直到看不見謝老夫人了,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坐回來。
謝策問:“母親,您捨不得曾祖母嗎?”
尹明毓只搖搖頭,沒言語。
謝欽端坐在中間,淡淡地說:“你母親被你曾祖母拿捏了,偏又甘之如飴,自然要感慨一二。”
尹明毓在錢財上極敏銳,謝老夫人想給她錢,完全可以現在就給她,偏偏要下次……
說沒有緣由,謝欽也不信吧。
不過她只是感慨一下,謝欽便是瞭解她了又如何,他還沒完全瞭解如今的謝老夫人。
尹明毓嘴角上揚,不知道再回來的時候,他還能不能這般氣定神閒。
謝策看她又嘆氣又笑,撓撓頭,不懂了。
·
船從揚州啟航,便沒有再在某一處停留過久,一路北上。
謝欽在船上,作息亦如往常,然船上搖晃,讀書傷眼,他不能讀書,空出的大把時間,勻出一部分教導謝策背書,其餘時間皆在一間船艙裡,不知在做什麼。
尹明毓以為他要整理奏章,便也沒有讓人打擾他。
只是有一日,三人坐在一處吃飯時,尹明毓注意到他中指上多了一處傷口,傷口不大,在靠近指腹的地方。
“郎君,怎麼受傷了?”
謝策馬上抬頭,盯著父親的手看。
謝欽十分淡定,邊為兩人夾菜邊道:“茶杯碎了,割破了手,無妨。”
謝策滑下凳子,抓起父親的手,對著傷口吹氣,彷彿這般,父親的痛便能飛走。
謝欽拍拍他的頭,道:“不必擔憂,不疼。”
謝策不信,他之前戳一下手指,都疼極了。
尹明毓瞧著謝欽的手,沒說話,膳後教人拿了藥來,親自給他包紮,“既是傷了,為何不上藥。”
謝欽眼裡帶著笑意,任由她動作。
上藥太過明顯,更何況,“傷口不深。”
尹明毓自然能看出傷口不深,只是她又不傻,謝欽手上還有些極細小的破口,似乎是什麼東西戳的劃的,不像是謝欽所說,碎茶杯割破。
但他這般說了,總歸是有緣由的,尹明毓便識趣地沒有深究。
這日之後,謝欽仍舊是每日除了教導謝策,大半時間待在他那間船艙裡。
尹明毓有些猜測,卻沒有表露出來。
船又行了兩日,便到了尹明毓的生辰。
早膳時,金兒端上來一碗長壽麵,放在尹明毓面前,道:“娘子,這是郎君親自吩咐的。”
尹明毓聽後,笑著向謝欽道謝。
謝欽搖頭,“不過是問了一句,便是我不吩咐,她們應是也會準備。”
尹明毓等了稍許,見他沒有其他話,便拿起筷子,打算吃麵。
這時,謝策揹著手走到她跟前,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卷紙,獻寶似的雙手送給她,“母親,策兒給您準備了生辰禮。”
尹明毓有些好奇,又放下筷子接過來,解開上面的綢帶,緩緩展開紙張。
不過紙張徹底展開之後,她沉默了,“這是……誰?”不會是她吧?
紙上畫著的,顯然是一個人。
頭是頭,身子是身子,四肢五官也都有,甚至極細節,還畫出了長髮和手指,只是長髮和手指若非畫在不一樣的地方,差別實在不甚明顯。
而且這五官,太放飛了。
眼距太寬,眼睛大小不一,一個像銅鈴一個像豌豆,鼻子和嘴擠在一處。
尹明毓能夠輕易分辨出這是一個人,但謝策送給她,她不願意相信,這是她……
然而謝策打破了她的最後一絲幻想,一臉求表揚道:“是母親!策兒畫得母親。”
尹明毓:“……”
一個孩子,也不能強求太多。
她露出笑容,道:“謝謝小郎君的生辰禮。”
謝策高興地說:“母親喜歡就好,明年策兒還給母親畫像。”
尹明毓:大可不必。
謝欽餘光掃見那畫,立時便想到曾經謝策送給他的那幅,實事求是道:“策兒這一年多,頗有進步。”
謝策得了父親的誇讚,更加高興,興沖沖地說:“父親生辰,策兒也給父親畫像!”
謝欽:“……”
尹明毓見狀,一下子又暢快了,鼓勵道:“那最好,我和你父親拭目以待。”
謝欽無奈地看她這幸災樂禍的神情,卻也沒有打擊謝策的積極。
船上的日子,本就沒什麼趣,更遑論過生辰,早晨一碗長壽麵,午膳晚膳也做了她喜歡吃的菜,便到了夜間,各自回船艙休息。
生辰就這麼平順地過去,尹明毓倒也沒什麼遺憾,只是先前以為謝欽揹著她悄悄做了什麼,此時發現可能是她自作多情,難免還是有幾分不為人知的尷尬。
但她這人,尷尬沒人知道,就會轉瞬即逝,自顧自地坐在鏡子前解發髻。
她剛解下來下半段頭髮,謝欽便走過來,取過她手中的梳子。
尹明毓沒動,從鏡子裡看謝欽認真的神情。
謝欽拿著梳子輕輕梳理她披散下來的頭髮,待到頭髮柔順的可以毫無滯澀地滑過手指,方才放下梳子,看向鏡子裡的尹明毓。
兩人在鏡中對視。
燭火下,有些朦朧的銅鏡映照出兩人的臉龐,眼神交纏,氣氛漸漸有些升溫。
謝欽從袖中取出一隻金釵,插在她未完全解下的髮髻上,道:“這是我送給你的生辰禮。”
尹明毓照了照鏡子,這樣看著不甚清晰,卻也沒有拿下來,仰頭問道:“你親手做的?”
謝欽極隨意地一點頭,卻又問道:“可喜歡?”
金子誰不喜歡,又是親手所做的心意。
尹明毓便點點頭,誠實地回答:“喜歡。”
謝欽嘴角微掀。
兩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低,對視許久,謝欽便漸漸靠近尹明毓,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又向下,落在她唇上……
第二日,尹明毓起來後,方才拿起謝欽做的金釵仔細打量。
金釵算不上精緻,但各處皆打磨的十分光滑,最重要的是分量頗足。
尹明毓還是極感動的,想著謝欽的生辰是四月初三,去年四月初三,兩人分隔兩地,她也只在信中簡單提了一句。
今年雖說在船上,對方既然為她親自準備了生辰禮,理應有來有往。
於是,尹明毓便決定回報一二她先是早早提醒謝策記得給他父親準備生辰禮,待到了四月初三當天,又打算親手做一頓午膳。
金兒銀兒一得知她要親手做,臉上都變了顏色,想要幫忙。
但是尹明毓完全不需要,一個人忙活的起勁兒,還鄭重其事道:“親手做,才能表現出我的誠意。”
金兒銀兒無言,對自家娘子來說,送些值錢的東西才是最有誠意的吧?
而尹明毓難得動一回手,相比於在船上日復一日地看海,做飯也有做飯的樂趣,甚至還主動挑戰了幾道頗為複雜的菜。
她也好學,不擅長就請教廚子,廚子便在一旁盡心指點——
“少夫人,鹽少許。”
“少夫人,醋適量”
“少夫人……”
尹明毓聽後,憑著感覺估摸出“稍許”和“適量”。
可廚子看著她豪爽放調料的動作,神情時不時就要僵一下,看了兩道菜,實在忍不住,便請示道:“少夫人,小的來吧?”
尹明毓擺擺手,“你在旁邊提醒我便是。”
廚子:“……”
提醒了,可是為什麼少夫人照做之後,做出來的東西品相完全不一樣呢?
廚子一想到這樣的菜是他指點出來的,還要端到郎君面前,心裡便一陣一陣地絕望。
這不是砸了他的招牌嗎?
銀兒瞧他這般,有些同情,便將人叫到一旁,安慰道:“你放心,郎君不會遷怒於你的。”
廚子不敢露出苦笑,還得慶幸,少夫人生怕不熟,菜都會多煮炒一會兒,雖說會格外入味兒,可好歹不至於請大夫。
而甲板上,謝欽進出都沒看見尹明毓,只見到謝策在跟羊玩兒,便問道:“少夫人呢?”
船就這麼大,也沒法兒隱瞞,紅綢老實答道:“回郎君,少夫人在膳房。”
那頭,謝策一聽到母親在膳房,驚地抬起頭。
“膳房?”謝欽不解,“她去膳房作甚?”
紅綢低聲道:“郎君,今日您生辰,少夫人想為您親手準備一頓午膳。”
謝欽還未說話,謝策立即便道:“為父親生辰準備的午膳,策兒可以不吃嗎?”
紅綢:“……想是不行的。”
謝策瞬間苦了臉,唉聲嘆氣。
謝欽蹙眉,“好歹是你母親親手所做,稍後莫要如此作態。”
謝策抬眼看了父親一眼,道:“您不懂。”
謝欽:“……”
父子倆這裡心情複雜,不過等午膳真的擺上來,即便菜色看起來都極為普通,有幾個甚至一看就失了本來的顏色,兩人臉上也都沒露出異樣來。
尹明毓抬手道:“快嚐嚐,我忙活許久呢。”
父子倆對視一眼,謝策搶先孝順道:“父親生辰,請父親先用。”
謝欽神色從容地拿起筷子,視線在各個菜上一掃,最後落在看起來還算嫩的一盤清炒青菜上,夾起來,慢慢入口。
尹明毓問:“如何?”
謝策也睜大眼睛看著父親。
謝欽神情不變,慢慢嚼著。
謝策等地忍不住吞嚥了一下口水。
謝欽嚥下去之後,慢條斯理地點頭道:“……不錯。”
謝策小臉上泛起懷疑,“真的?”
謝欽淡淡地瞥他一眼,又夾起別的菜,在兩人視線之下,全都淡定地吃下去,然後皆給出“不錯”的評價。
尹明毓沒想到他評價如此高,謝策也放下戒備心,都拿起筷子夾菜。
兩人幾乎先後入口,然不同的菜卻是相同的反應,“嘔——”
謝策:“好鹹。”
尹明毓:“好苦。”
兩人皆苦著臉,又一同看向謝欽。
謝欽細心地一人送上一杯水,而後對尹明毓溫和道:“若是閒著無聊,不妨為我編一個新的手繩做生辰禮,你先前送我的那個,舊了。”
尹明毓邊喝完邊腹誹,不是君子嗎?這是君子作為嗎?
但這一桌菜出自她之手,尹明毓也不好埋怨旁人,便道:“我多給你編一些備著。”
謝欽拒絕:“不用,一年一個便可。”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日後也不必辛苦親手為我下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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