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御前心理師

首頁
關燈
護眼
字型:
第34章 蘭花與荊棘

 巷子裡很安靜,只能聽見兩人的腳步和呼吸,走在前面的柏靈忽然停了下來,仰頭望著天空。

 柏奕也順著她的目光抬頭。

 在牆與牆的一線天裡,一群大雁正在高遠的天穹上向北而去。

 “大概現在也只有大雁還會往北方去吧。”柏靈低聲道。

 見柏靈情態似是有些消沉,柏奕輕聲道,“我看今早申將軍凱旋,大概北邊的仗已經要結束了。”

 “嗯。”柏靈點頭。

 是了,若不是北方戰事漸熄,皇上便不會讓申集川這樣的老將回朝。

 想來,戰爭結束大概也在旦夕之間吧。

 “誒,”柏靈忽然扯住了柏奕的衣袖,臉上也有些驚疑,“既然今早申將軍覲見,前朝的官員怎麼會扯到貴妃自盡失德呢?就是要上奏也得事出有因,今早這完全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啊……”

 “這個早上黃公公倒說了,皇上今早晉申集川將軍為‘衛國公’,並有意要重修大周的《周倫大典》。好像修《倫典》一般都是要立後的前兆。文官大概也是預料到這個,事前準備了摺子,皇上一提,他們就當即上遞,參奏貴妃失德。”

 柏靈的眸子為之一亮——難怪只給一年之期,原來建熙帝是想在明年夏祭前後立屈氏為後!

 朝臣竟如此虎視眈眈,難怪建熙帝事後會那樣震怒。

 兩人懷著心事回到自家的宅院,此時柏世鈞已經從床上起身,披著他常穿的那身袍子,坐在客廳的大桌前伏案寫作。

 見兒女歸來,他也放下筆,“你們這是去哪兒了?”

 柏奕:“我們去了趟朝天街,送了點兒東西給那邊的流浪人。”

 柏靈有些好奇地往屋裡走,“爹,寫什麼呢?”

 柏世鈞兩手將眼前的信紙捧起,仔細吹乾著墨跡,“不是說今後讓柏奕來領我的俸祿嗎,我斟酌寫了一封委託,你們看看?”

 柏奕和柏靈彼此看了一眼,既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兩人上前仔細讀了一遍,言辭簡練而懇切,分寸也拿捏得巧妙,既不顯得自己軟弱,也不讓旁人覺得柏奕越位。

 他徵詢地看向兒女,輕聲道,“好久沒做這些官頭文章了,要是還可以,我現在摁手印。”

 柏靈一笑,“好,我去拿印泥。”

 摁了手印,柏奕將這份委託仔細收在了胸口的衣襟後面。

 柏世鈞望著兒女,伸手讓他們坐下,似是有話要講。

 “你們都坐……爹有一件事,想問問你們。”

 見父親這樣的情態,柏靈和柏奕也便都神色嚴肅地坐下,“您說。”

 柏世鈞將兩個孩子的手緊緊攥著,“不管是太醫院還是承乾宮,都是是非之地……你們倆、你們倆今後……”

 柏靈原本有些緊張的心緒,在聽到這個問題反而放鬆了下來。

 “是福是禍,闖過了才知道。”柏靈輕聲道,“總歸是一年的期限。”

 柏奕點頭,“宮裡險惡歸險惡,可我們仨既然都在裡頭,多少都能有個照應。”

 “唉,不能謀萬世者,不能謀一時;不能謀全域性者,不能謀一隅。”柏世鈞低聲道,“為父這些年考慮的東西還是太少了,沒有為你們計長遠,這一遭劫難,不知道還能不能平安挺過去……”

 “爹,”柏靈嘆了一聲,“別擔心了,想想明年這時候,我們就能趁著春光離開這兒。到時候咱們找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離了這些勞什子的官場俗事,一家安安心心種田採藥,好不好。”

 “採藥我可不去。”柏奕冷靜地把自己摘出來,“種田我又不會,咱們還是別山清水秀了,找個熱鬧的州府先住下,我這點兒後廚的手藝養活你們應該還行。”

 柏世鈞眼眶有些發熱。

 “對了,還有今天的那筆銀子。”柏靈忽然想起來,“我們路上商量了一下,您要是覺得這些銀子花起來燙手,想支一些銀子去做那些亡者的撫卹,我們也沒意見。”

 柏世鈞一時啞然,然而這話實在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只是顧及著這幾天發生的種種,他一直不知怎麼和孩子們開口。

 他連連點頭,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柏奕便介面。

 “但是,不能全拿走。”

 “那自然,自然。爹不會再這麼做了,”柏世鈞搖了搖頭,“你們看,劃多少出去合適呢?”

 柏靈:“空口白牙不作數,我們得先算算接下來的開支,再留一些應急,才知道最後的餘錢能留多少給您。”

 柏奕:“對。今後每半個月,您最好和我一起對一遍家裡的賬。每一筆錢是怎麼花出去的,怎麼省下來的,您也得做到心裡有數才行。”

 “誒誒。”柏世鈞連連應聲。

 如此,柏靈和柏奕便都起了身。一人重新拿了紙,一人取來了算盤。

 柏靈持家多年,對眼下家裡的情形最是熟悉,哪裡要添置傢俱,哪面牆要怎麼補一補……一樁樁,一件件列了出來。

 柏奕那邊打著算盤,估摸著市上的行情算價,兩人商量著家與院子的翻新,時不時抬眸問問柏世鈞的想法。

 柏世鈞原本一覺醒來覺得萬事皆休,此時見柏靈和柏奕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算著賬,他忽然覺得,先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某種東西一下就被驅散了。

 真是何德何能,能有這樣的一雙兒女。

 孩子們都沒有完全放棄希望,他一個已經半身入土的中年人又怎麼能先認命呢?

 柏世鈞站起身,挪著椅子坐到柏奕的邊上,雖然陌生,但他決定從今日起,也多操心操心這些以往讓他避之不及的家務雜事。

 次日一早。

 仍是天還矇矇亮的時候,柏奕和柏靈同時被內務府的管事領進了宮,在他們各自去往今後要長待的地方之前,他們各有一套繁瑣而漫長的手續要走。

 兄妹倆動作都不快,像是心照不宣。

 等他們將各自的材料都確認完畢,在休憩室等候宮人審批的間隙,柏奕望向妹妹,忽然道,“你對父親可真有耐心。”

 柏靈有些意外,“是嗎。”

 柏奕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你給他講那麼多道理,可他卻未必真的能完全明白。”

 柏靈想了想,似是有些疲倦地靠在了椅背上,“我有一個自己的想法,你想聽聽看嗎?”

 “嗯?”柏奕看向柏靈那邊,“說說看。”

 柏靈伸手捏了捏肩膀,垂眸輕聲道,“如果把我們和我們周圍的人,都比作草木,那最極端的兩類,大概是蘭花和荊棘。”

 柏奕目光微動,“怎麼說?”

 柏靈笑著看過來,“荊棘極度頑強,在惡劣的環境裡,靠一點水一點陽光就能活,可它渾身是刺,從頭到腳都寫著生人勿近;蘭花呢,特別地好看,人人都喜歡,但它又特別嬌弱,如果水和氣候哪怕有一點兒差池,花就要枯萎……我覺得老爹就是蘭花這一卦的人。”

 柏奕一時笑出了聲,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還蘭花呢。我看他這麼輕信又好騙,能活到現在還進了太醫院,根本就是個奇蹟。”

 柏靈也笑起來,“你且聽我把話講完。世人雖然傳頌蘭花,但是像蘭花一樣的人又往往容易早夭。歷史上的那些殉道者,不都是這樣的人嗎?

 “老爹算是幸運的,他活到這個歲數,雖然給自己招來了那麼多的災難,可到底還是逢凶化吉,這一方面是他運氣好,另一方面,大抵就是在他身邊總有人能護著他。從前是咱們的娘,後來是老院使,現在大概又輪到了我們。

 柏奕仍是搖頭,“……這樣活著,未免也太軟弱了。”

 “你不能去要求一朵花‘堅強’起來,花也不可能像荊棘一樣,渾身上下都長滿自衛的刺。花對抗暴戾的方式很簡單,如果有人去傷害一朵花,那他就不開放。”

 柏靈看向了一旁的柏奕。

 柏奕面色已變得沉凝起來,他放下了茶杯,專心聽柏靈說下去。

 “人的精力有限。人有自由去判斷自己究竟要把時間都花在什麼地方,也就要去接受對應的代價。爹那個樣子,我想也不全是因為他性情軟弱,而是覺得要抽空面對這些爾虞我詐都太過麻煩。他不是說‘不足謀萬事者不能謀一時,不能謀全域性者不能謀一隅’麼,我覺得他比我們都更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所以對別的什麼都不計較。”

 柏奕臉上的笑容帶著些自嘲,“……照你這麼說,他倒是活得比我們更通透。”

 “我們也有我們自己的選擇,”柏靈的目光垂落下來,“雖然我也沒有完全想明白……但這些只能等我們離開了這裡,才有機會去規劃了……”

 一個宮人施施然地提著瓷壺進來,兄妹二人都噤聲不談,目視著他來給杯中添滿了水,又目送他出去。

 柏奕這時才道,“如今你我都成了他的花泥,還不知道扛不扛得過將來的風雨。”

 柏靈正想接話,內門就已經開啟,先前帶路的宮人從裡頭快步走出,柏奕和柏靈同時站了起來。

 柏靈、柏奕:“這麼快?”

 “已經是慢的啦。”那太監瞥了柏靈與柏奕一眼,笑道,“萬歲爺欽定的人選,我們哪裡敢怠慢呢?你們拿著這個引子,跟著前頭的小李子去,他會帶你們去內務府領東西,腰牌、衣服什麼的,各按規制,到了之後有人和你們說。”

 宮人們在前面帶路,此時前朝仍有典禮,太監們領著兄妹兩人走上了城牆上的石廊,繞過前頭的宮城,向內宮而去。

 高處風大,兩人緩步向前,在他們的左手邊,這一整片的宮殿一座連著一座,亭臺一頂接著一頂,鎏金的瓦簷,硃紅的宮牆,吐綠的嫩柳……它們曾看過無數人在這裡攀爬上權力的頂峰,也看過無數輸家在暗無天日的角落裡悲聲夜哭。

 柏靈的目光穿透眼前的長風,望著這幾乎沒有盡頭的宮闈,慢慢地吐出一口氣。

 現在,就讓我們來鬥一鬥吧。

如果您覺得《御前心理師》小說很精彩的話,請貼上以下網址分享給您的好友,謝謝支援!

( 本書網址:https://m.51du.org/xs/167730.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