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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手天下(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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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見面

 將軍府的宅院幽深,除了遊廊盡頭這處姚媯勉強能記住,其他地方她從前都沒怎麼留意。

 前世有奴僕下人們領路,她也只來過謝然的院子三次。

 姚媯只好全憑感覺去尋找離開的路,忽然吹起一陣微風,她的鼻間嗅到一縷若有若無的幽香。

 是梨花的香氣!

 姚媯驚覺,驀地抬頭張望,果然在遠處幾棵粗壯的大樹後發現了一簇梨白花團,在微風中婆娑搖曳,引人生憐。

 她鬼使神差地朝著那個方向痴痴的走去。

 前世在將軍府與謝然相遇便是在潔白如雪的梨花樹下。

 姚媯思緒潮湧,往事浮現腦海。

 稱帝那日,南陽城下著小雪,如同吹散枝頭的梨花,飄飄灑灑的落滿了整個皇宮。

 寒風夾雜細雪,刺骨冰冷。

 高陽宮內的炭火卻燒的溫暖如春,姚媯散發坐在龍案前,案上放著她登基大典上帶著的象徵至高皇權的十二冕旒。

 已到戌時一刻,姚媯還在翻看眾臣遞上來的奏摺,顯然沒有想要安寢的意思。

 太監孫懷德垂首從門外走進,他不敢驚擾姚媯處理政事,卻有不得不說的要事,就在他左右為難之時。

 “孫公公,去外面看看。”姚媯沒有抬頭,只是忽然吩咐道。

 新皇沒有明說,可孫懷德卻已知曉她所言何事。

 此時此刻,困擾陛下未能上塌安寢的又怎會是那摞看似緊要,卻也不急於當下看完地奏摺。

 孫懷德尖著嗓音,據實以報,“陛下,奴才剛去瞧了一眼,紫堤侯他還在階下跪著,哎……”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後覺不妥,趕忙跪下求罪,“陛下恕罪,奴才只是擔心侯爺他的身體。”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紫堤侯久病體弱,怎麼經受的住。

 太醫院的幾名太醫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找人帶話給孫德懷,請他務必勸侯爺不要意氣用事,違逆陛下的旨意。

 奈何孫德懷好話說盡,謝然仍舊一意孤行,就是不肯離去。

 他戰戰兢兢的繼續稟告,又恐觸犯天威,後背已經冷汗直流,“……奴才以為,侯爺他今日見不到陛下,是絕不會起身的。”

 謝然膽敢在登基之日惹怒新皇,就算是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砍。

 可他本就是一副殘軀,苟延殘喘的活著,打不得關不得更罰不得,陛下也拿他沒有辦法。

 姚媯聞言啪的合上手裡的摺子,心煩意亂道:“朕沒讓他跪!”

 對謝然她實在是頭疼。

 姚媯已為天子,她做事自然隨心所欲,即使她曾允諾謝然會放他出關,可此一時彼一時。

 她反悔不許又如何,天下都是她的,又何況區區一句話。

 在姚媯看來,謝然就應領旨謝恩,好生呆在他的侯爺府養病,而不是抗旨不尊,大逆不道。

 “朕不會見他,他喜歡跪著,就由他好了!”

 姚媯心高氣傲,怎會向一個臣子低頭,她強撐著眼皮,看了一本奏摺,合上後卻不知所云,“這都是些什麼!”她忽然氣極了,起身將龍案上的摺子全扔了出去。

 啪唧一聲,奏摺散落滿地。

 孫懷德守在門外,聽到不小的動靜,立刻示意小太監進去收拾。

 姚媯冷著臉站著,胸膛起伏不平,一頭墨髮如瀑瀉下,髮尾垂墜在龍案邊緣,她掃了一眼跪在案下拾撿奏摺的兩名小太監。

 她壓下心頭的怒火,揉了揉眉心,擺手道:“朕困了,你們都下去。”

 御前女官捧起龍案上的十二冕旒,與掌燈的宮女太監們盡數退下。

 偌大的高陽宮內餘留姚媯一人。

 自古帝王是孤獨的,她該學著習慣。

 …

 姚媯不記得自己是何時上龍塌安眠的,直到御前女官在明黃色的帷帳外稟告,紫堤侯府一早傳來的訊息——謝然歿了。

 “你說什麼?”姚媯從床上坐起來,帷帳被一把撩開,她赤腳走向女官,煞白的臉龐此刻不見半點血色,如同瓷白無暇的花瓶,她的聲音好似雪原上經久不化的寒冰,“誰歿了?”

 女官緊緊盯著眼前女子的臉,她那樣高高在上,眼裡卻流露出傷心又恨極的模樣。

 女官斂住呼吸,慢慢道:“陛下,紫堤侯謝然歿了。”

 姚媯就那樣安靜的站著,沒有流淚,好像一切都只是假象,她依然高高在上,不可能為任何人生出一丁點不該有的情緒。

 過了很久,姚媯近乎是僵冷地,木然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沒有人可以左右她的心,姚媯告訴自己,她是天下之主,所有東西都是可以摒棄的。

 …

 “姚予柔。”

 姚媯恍然間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落入耳中。

 她抬眸望去,那人眉目如畫與記憶中的模樣重疊,似夢似幻。

 少時的謝然裹著厚重的紫棠色披風,穿著天絲暗紋錦衣外袍,長若流水的黑髮用海水紋青雲簪高高束起。

 站在雪白的梨樹下,身子單薄,唇色蒼白,贏弱的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

 他看向姚媯的眉眼間,眼神清澈明亮,似有淡淡的笑意,溫柔繾綣,喚她,“姚予柔……”

 他的聲音近在咫尺,猶如鐘鼓之聲一遍又一遍地迴盪在耳邊。

 姚媯曾宣太醫問話,太醫告訴她高陽宮外的石階冰冷堅硬,那日寒雪不歇,謝然病情加重,昏倒後生氣全無,他冒雪趕到時,已經回天乏術。

 前世的最後一別,今生又復相見,凝視著謝然的眼眸,姚媯心裡生出一絲愧疚和悔意。

 說來是她食言在先的……

 謝然從小體弱,素日甚少出門。

 十歲那年隨祖母去昆雩山神清觀進香,遇見了尚書的側夫人馮櫻帶著三小姐姚媯前來祈福。

 那是謝然第一次見姚予柔。

 她趴在觀內的蓮池邊抓鯉魚,小小的人兒,半個身子都快到池子裡去了,袖口邊也沾到了碧青的池水,溼答答的,看起來實在是危險。

 謝然擔心她淹水,於是在身後好心提醒她,“你莫要靠太近,小心掉下去。”

 他還未見過哪家的女子如此大膽。

 姚媯不以為意,轉頭把手遞給謝然,頗有道理的對他講,“那你過來拉著我,不就不會掉下去了。”

 謝然愣了一下,竟覺得她說的也在理。

 於是他彎腰在蓮池邊的草叢裡撿了一根拇指粗細的樹枝,把上邊容易劃手的樹杈折乾淨,將光禿禿地一端遞到了姚媯手裡,還不忘提醒她,“你抓緊些,可別鬆開了。”

 姚媯一把握緊樹枝,就聽到觀內的弟子在對岸朝著他們喊話,“小施主們,不可在此玩鬧。”

 姚媯聞聲從蓮池邊直挺挺地站了起來,拽著樹枝就沒撒手,帶著謝然一溜煙兒就鑽不見了。

 謝然被弟子的話驚著了,呆呆地跟著姚媯一同跑去躲了起來。

 等他回過神來,已經讓姚媯牽著樹枝帶的老遠去了。

 倆人躲在八角涼亭的柱後。

 “你是誰?跟著我幹嘛!”姚媯瞪著圓圓的眼睛,對身後莫名其妙跟來的謝然沒什麼好臉色。

 “我我…沒跟著你…”他不過是方才讓突然出現的弟子給嚇著了,一緊張才沒頭沒腦的就跟著她走的。

 姚媯見謝然雖然比自己高出一個頭,可長的唇紅齒白,好似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不過是快走了幾步,說話就直喘氣,完全不具備任何攻擊性。

 姚媯對他的戒心這才降低了些,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樹枝,發現自己沒撒手,對方也沒鬆開,結果才弄成這樣的。

 她有些尷尬的癟癟嘴,從腰上掛著的荷包裡取出一塊飴糖,小大人似的,說道:“馮姨娘說小孩子不可以吃獨食,這個分你一半。”

 謝然因為身體原因,飲食起居各方面都有專門的侍從照看,他不吃糖也不喜吃甜食。

 可姚媯給他的,他卻不自覺地伸手接住了。

 “你叫什麼名字?”謝然看著掌心的飴糖,低聲道,“你是第一個請我吃東西的人。”

 姚媯利索地把荷包收好,心道:一塊飴糖而已,還需問她姓名,用作日後報答不成。

 她想了想,打算謊說個名,敷衍過去,“我姓姚…你就叫我…”

 她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

 帶著不可遏制的怒意。

 “姚予柔——!”

 馮櫻聽觀裡的弟子添油加醋地說姚媯在蓮池邊玩水,不止打溼了衣衫還拐走了別人家的公子。

 於是氣沖沖地帶著侍女親自過來尋她。

 謝然看著姚媯被馮櫻“抓”走,她的人以及她的名字從那日起,便記憶深刻的留在了腦海中。

 …

 姚媯望著梨樹下謝然俊秀溫潤的面龐,想起前世在此見面,自己還輕飄飄地回了他一句病秧子,心中的愧疚更甚。

 她侷促不安地不知如何開口。

 “你的髮釵歪了。”

 謝然的聲音暖暖地,就像他這個人一樣,溫和平靜,使人心安。

 姚媯盯著他出神,半晌後才抬手撫上鬢髮,方才她用力爬上牆頭,髮髻上的花絲鑲寶珍珠髮釵不小心磕到枝丫,被碰的有些歪斜,還好髮絲勾住了釵上的裝飾才沒落下。

 謝然雖然病弱,可這些年並沒有影響他長大,身高抽條似的,已足有七尺。

 一想到此人日後將命不久矣,姚媯的心裡便五味雜陳,難以言狀的泛起陣陣漣漪。

 姚媯私心想倘若自己找到替他治好病症的法子,也當還了相識的情分,彌補心中的悔意。

 於是她跨步向前走去,站在梨樹下的石凳上,回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少時的謝然,神情認真,不可動搖般,如同宣旨昭告天下,“謝臨淵,朕不會讓你死的!”

 “……”

 謝然仰頭看著面前鮮活靈動的女子,唇角微揚,心絃悸動。

 這人總是出其不意的給他“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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