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冬，暮色已籠。
鴻鵠資本江州分公司行政部辦公區，周韻斐正一絲不苟為經理做行程表。
旁邊工位的孟筱突然探頭叫她：“斐斐姐……”
周韻斐向她微微偏首，雙手仍在飛快地打字。
“影片裡這個美女就是你吧？”孟筱將手機伸到她面前。
周韻斐琥珀色的雙眸移至螢幕上，打字的手指驀然停下。
影片裡，她一身黑色斜肩晚禮服坐在鋼琴前，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身後協奏的百人大樂隊，在她強大氣場的感染下，營造出眾星捧月的震撼。
這是今年四月，她參加“星雲杯”國際鋼琴大賽時的影片。
憑藉此賽，她拿了第一名。
“星雲杯”是鋼琴界的頂級賽事，往屆摘金奪銀的選手，如今都已是圈內赫赫有名的“大師級”演奏家。
周韻斐在碩士在讀期間就摘奪桂冠，曾一度成為業界關注的焦點。
孟筱滿臉崇拜：“斐斐姐，你彈琴的時候真得好美啊……”她頓了兩秒，又找補了一句，“不彈的時候也很美，嘿嘿……”
周韻斐是四分之一西班牙混血，立體的骨相和天生的高顱頂，修飾出更為精緻流暢的面部輪廓，異國風情與東方女性的內斂神韻融合得恰到好處。
那雙深邃明亮的眼睛似是淬入了碎鑽，抬眸時閃著耀眼的神彩，像一隻高傲的波斯貓，極具辨識度。
螢幕中，一條條彈幕飄過：
[這是什麼人美活兒好的神仙姐姐，我就是再練五年也趕不上她的手速！]
[啊啊啊，我的鋼琴女王斐斐！]
[剛才抬頭看指揮的那一眼好傲嬌啊，被撩到了。]
[為什麼我只看到了她的鎖骨和腰……（色）（色）（色）]
鋼琴界畢竟是小眾圈子，若不是刻意搜尋，這樣的影片一般很難暴露在大眾視野中。
周韻斐點了暫停，湊近孟筱的臉，“小妹妹，你活兒都幹完了嗎就來八卦我？”
突然被戳穿，孟筱尷尬地笑笑：“我就是想了解公司頭號大美女的過去嘛……粉絲追星的心情你感受一下。”
周韻斐輕笑：“趕緊幹活！”又捏了下孟筱的臉，擺正了身體。
“斐斐姐，你音樂學院畢業，怎麼不去當演奏家了呀？”孟筱緊追不捨。
頓時，周韻斐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指不自覺蜷縮了起來。
電腦螢幕前，她濃密的睫毛輕閃，抿緊了唇。
片刻，她回道：“職業選擇……你一個學中文的不也沒去當作家麼。”雲淡風輕的語氣中，仍然透著不容置疑的自信。
孟筱自覺此話有理，認可般點點頭，縮回自己的工位。
影片畫面在周韻斐眼前閃出一片暈眩，搭在滑鼠上的食指不由得上下晃動著，迴圈反覆，就像不停按下一個鋼琴鍵。
此時，桌上的手機突然開始振動，喚醒了愈發無知覺的雙手，她拿過手機一看，來電顯示“駱簡師兄”。
師兄與她出自同一師門，在學校的時候，就對她頗為照顧。他們師門下，所有同學之間的感情一直很好。
周韻斐接起電話：“喂，師兄。”
“斐斐，你下班方便來我琴行一趟嗎？”駱簡聽到她的聲音後有些興奮。
還未等她開口，駱簡又接著道：“我就在金融中心的琴行總部，本來不想打擾你，但這邊確實遇到點小麻煩，想請你幫個忙。”
他嘴上說是“小麻煩”，但語氣著實焦慮。
周韻斐還是決定去一趟。
她看了眼時間，還有五分鐘下班，便一口答應：“好的師兄，我二十分鐘以後到。”
駱簡的連鎖琴行名叫“To be Artist”，總部與周韻斐的公司只相隔兩個街口。
恰逢晚高峰的金融中心車水馬龍，周韻斐一路跟隨通勤的人流到達琴行，邁入大門，就見駱簡和幾位常駐教師圍在前臺，全都板著臉，一言不發。
駱簡回頭看見她，眼前一亮，笑容重新回到臉上，熱情迎過來，“斐斐，真是不好意思，麻煩你跑一趟……應該去公司接你的。”
“琴行出什麼事了嗎？”周韻斐直截了當進入正題。
不知為何，駱簡這種客氣帶著刻意的親近，有些過頭，讓人感到彆扭。
研究生同學陳語然開口：“遇到個難伺候的學員。”她沒好氣地比出三根手指，“已經換了三個鋼琴老師了。”
另一位姓李的老師吸了口奶茶，“是個成人學員，男的。”
她倆像是都與這位學員“交過手”，儼然無力吐槽。
“是這樣。”駱簡道，“上月中旬，這名學員報名鋼琴課，是零基礎，所以我就給他安排了李老師，她帶零基礎的學員經驗豐富，教學口碑很不錯。”
陳語然輕飄飄地接了句：“結果，人家嫌李老師的等級低，寧願加價，也要找個A++級的老師。”
琴行裡的老師按等級劃分課費，李老師的等級僅是A。
“師兄就把他安排給我了。”陳語然說，“我也只是和他簡單聊了幾句，連第一節 課都沒上，他就說不喜歡我的溝通方式，要再申請換老師……”
陳語然越說越激動，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我就沒見過這麼難伺候的大爺！我只是問他對鋼琴音樂的理解，愛聽誰的作品這些常規問題，溝通方式怎麼就被嫌棄了呢？！”
李老師笑著調侃：“除了你的駱師兄，就沒見你對別的男人溫柔過。”
陳語然臉一紅，瞄了眼駱簡，乖乖坐回到椅子上。
“咳——”駱簡尷尬地清了一聲嗓，“怕他因為這事兒再鬧起來，我就想自己教他算了，但他還是不滿意，希望找更高級別的老師，並且一直在強調可以加學費……所以我只能請一位名譽導師。”
提到名譽導師，周韻斐的目光移向正前方牆上的相框。
牆上掛著三位名譽導師的簡介和巨幅照片。前兩位，一個是請不動的大咖，另一個在國外留學。
第三位，就是周韻斐，照片是她今年六月畢業音樂會的宣傳照。
照片中，身著香檳色高定禮服的她，雙手浮搭在琴鍵上，低頭深情地望著鋼琴，一束光暈打在她的側顏，明暗相間營造出高階的油畫質感。
周韻斐忽然明白駱簡為什麼急著要她幫忙，按照那名學員的要求，也只能她來接手。
駱簡怕周韻斐不願意，忙著補充解釋：“斐斐，琴行運營三年，學員評價一直很高。藝術培訓市場日漸飽和，我們能做到這個程度不容易，我也不願因為一件小事有所損失。”
周韻斐目睹了駱簡創業的艱難，如今有難處，她不會置之不理。
“行。”周韻斐爽快地應下，“那我先和他聊聊，能不能教，到時候再定。”
駱簡的眉眼瞬間舒展了許多，轉身問陳語然：“你和那名學員聯絡了嗎？他什麼時候到？”
陳語然翻到十分鐘前的線上客服記錄，“他說就住附近，算時間，應該馬上就到。”順手拿起琴譜指了下里間的琴房，“為了避免尷尬，我還是消失比較好。”
就像躲瘟神，李老師跟在她身後一起消失了……
駱簡磨了兩杯咖啡，和周韻斐坐在會客桌旁等待。
剛坐下不久，身後傳來推門的聲響。
駱簡提醒她：“來了。”說完，帶著迎風極好的笑容站了起來。
周韻斐回頭，刺眼的逆光中走入一個挺拔頎長的身影。
她抬手在額前支了個“擋光板”，陰影褪盡，露出一張英氣俊秀的臉。
男人很高，周韻斐見他進門時特意低了下頭。他體型偏瘦，但挺括的風衣版型襯的雙肩很寬，露腳踝的休閒褲款式把雙腿拉得修長。
他來之前，周韻斐腦補過這位“大爺”的形象：印花皮夾克配金鍊子，不懂音樂，品味不高的暴發戶。
她很難把眼前這位清雋的男士，和不停要求換老師的“事兒媽”對應在一起。
人不可貌相。
但萬一真是個矯情難纏的“事兒媽”呢。
駱簡上前簡單打了招呼，就引他到周韻斐身邊坐下，指著牆上的照片，殷情地給學員作介紹：“周老師是我們琴行的名譽導師，她這個級別應該非常符合您的要求。”
說實話，周韻斐聽著師兄的話有點不舒服，有一種自己被當作“商品”的錯覺。
她只面對過純粹的師生關係，突然有些不太適應琴行的模式，應該把服務公司客戶那套流程照搬過來。
她端起了咖啡，捏著勺，專心地攪拌著液體。
周圍只有金屬輕磕瓷杯發出的細小聲響。
駱簡遲遲等不到她主動回應，直接丟下一句：“我把10號琴房留給你們，可以先互相瞭解一下。”
他從前臺拿了琴房的門禁卡遞給周韻斐，轉身回了辦公室。
大廳裡，除了待出售的幾架鋼琴，就只剩下周韻斐和男學員，兩人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本是出於仗義來幫忙，周韻斐確實不想讓師兄難堪，便拿起門禁卡，示意學員跟她走，“來吧，10號屋。”
刷卡進了琴房，兩人在鋼琴前相對而坐，不約而同環視著周圍的裝飾。
藍白相間的桌布上掛著世界著名音樂家的畫像，原木色的小方桌上還放了一盆鳶尾花。通用的國產品牌立式鋼琴音質極佳，一看便知是精心挑選。
牆體專門做了隔音，只能聽見隔壁樂器朦朧的響動。
看著不錯的教學環境，周韻斐的心情也好了許多，隨口一問：“怎麼稱呼你？”
男學員沒有直接回答，低頭找出手機裡的個人報名資料遞給周韻斐。
她接過來掃了眼姓名和年齡：錢鐸，29歲。
比她大五歲的徒弟。
這名字……她強忍住了笑。錢鐸念著像“錢多”，這是多害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
她不禁抬眼看了下對面的學員。
他上身靠在椅背上，兩手自然在腹前交疊，一雙大長腿微敞，卻不懶散，很是從容得體。
從進門到現在，他一直沒開過口。
周韻斐試著開啟話題：“錢先生，其實以你零基礎的情況來說，A級別的老師可能更適合你，畢竟，他們知道如何幫初學者夯實基礎。”
她在認真幫學員分析問題，目光自然而然聚焦在他臉上。
這位錢先生眉眼清雋，硬朗的下頜線將整個臉修飾出冷峻。
兩人的目光不經意間撞在一起，他投來的眼神中充滿探究。
許久，他不緊不慢回了一句：
“周老師，我看過您的演奏。”
作者有話要說：
我加了篇名，此文正文一共有三篇章：上篇：沉睡的魚（靈感來自袁野夕的歌《沉睡遊弋》）中篇：撞破冰封（篇幅較少）終篇：終極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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