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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構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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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那位巫女大人笑起來的樣子, 美麗得如同雪下寒梅般過分引人注目。

 姣好的唇形微微翹起的模樣,宛如紅梅點綴在雪一樣素白的面板上, 那雙眼睛裡泛起的漣漪甚至能拂開室內的黑暗, 為這黯淡的房間平白增添了幾分明豔之色。

 然而這份逼人的豔麗卻讓我下意識移開了目光, 將視線落在開啟的障門上。

 雖說巫女進入了我的房間,但領著她過來的侍女, 卻依舊在門外的簷廊上等候著。

 她一言不發地低著腦袋,安靜得像是毫無存在的感覺。

 於是我問她:“巫女大人的房間, 是安排在哪裡呢?”

 約莫沒意識到我是在同她說話, 侍女沒有回應,在過了片刻之後,沒有聽到任何回答的侍女才抬起腦袋, 與一直看向她的我對上了視線。

 短暫地對視了瞬間,她又低下腦袋小聲地答道:“就在您的對面。”

 我稍稍將視線移至對面, 畢竟是待客用的院子, 院子裡的房間自然也時常有人過來打理清掃。

 只不過近來因為我搬至此處的緣故,為了不打擾到我, 侍女們前來打掃的次數也變少了許多。

 ——所以打掃房間肯定也需要些時間。

 “這樣啊, 那……”想著既然已經入夜, 那也不便久留,我正打算與巫女大人告別, 然而視線移回她身上時, 卻發現她依舊沒有半分要起身的意圖。

 既然如此, 我也不好趕她離開, 便吩咐侍女先去為她收拾房間,又讓裡子也過去幫忙。

 房間裡只剩下我們二人,氣氛似乎在某個瞬間又發生了什麼變化,那位年輕的巫女冷不丁開口了:“今夜的月色很漂亮。”

 我愣了一下,回過神便看到她將視線投向外面的樣子,展露在我面前的是柔美的側臉和白皙的脖頸,巫女大人回過臉來,聲音輕柔地對我說:“您覺得呢?”

 她的嗓音讓我覺得有些微妙,似乎有種與其長相截然不同的柔和感,就好像這不該是她的語氣,而是從什麼人身上學來的。

 我點頭,提議道:“您想去外面坐坐嗎?”

 因為身體緣故,我平日裡便少有出房門的時候——不論是白日的烈陽還是夜晚的冷風,都足以對我的身體造成威脅。

 但今晚的溫度十分舒適,又沒什麼風,所以勉強可以出門透透氣。

 巫女用行動同意了我的提議,與我一同坐在簷廊上,眺望著那輪弦月之時,我忽然生出了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

 ——又是這樣。

 從以前開始便是如此,有時明明是第一次做什麼事,卻總會無端生出些熟悉感。更有些時候,在夢境裡都會出現從未見過的人或者情景。

 按理來說,我本不該在意這些的,但心中那股彷彿被什麼所堵塞的感覺,卻讓我不由得對這些事情上心。

 ——我大抵是忘記了什麼。

 卻又想不起來究竟忘記了什麼。

 這股空蕩蕩的感覺橫貫在心頭,久久不能退散。

 過分安靜的氛圍蔓延在我們身邊,可我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異樣,而是彷彿早已習慣這種氣氛一般——就像是早已與身旁的巫女相識。

 “我……以前見過您嗎?”

 下意識將這句話說出了口,我自己也有些發愣。

 巫女眯了眯眼睛,紅梅色的眸子似乎在某個瞬間變成了銳利的豎瞳,帶著壓迫感的視線襲來,她輕聲答道:“不,沒有見過。”

 嘴上雖是這樣說著,但表情看起來卻有些矛盾,我垂下了眼瞼未多言語,卻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您是從京都來的嗎?”

 擅自打聽他人的私事實在不是妥當的舉措,但巫女大人卻並未在意,而是在預設後回答道:“我離開京都已經很久了。”

 她說這話時目不轉睛注視著我的模樣,令我忽而生出了些許緊張的感覺,甚至沒有經過思考,便問她:“那您為什麼要離開呢?”

 這話似乎戳中了巫女大人的某個點,她的臉色微變,在我不清楚究竟是何種變化時,她回答道:“因為那個人也離開了。”

 我幾乎是在一瞬間便明白了她口中的“那個人”指的是誰。

 必定就是她所傾慕之人了。

 倘若繼續問下去,難免觸及巫女大人一些不願與他人訴說的過往,於是我也收住了提問的心思,只對她說:“想必您一定很在意他。”

 不知為何,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卻莫名生出了些許違和感——這次是明顯到無法忽視的地步了。

 早在她說起那位也會彈奏這兩首秘曲的人時,極為細微的違和便已經在心底裡埋下了種子。

 就像是在反駁我一般——哪怕這是我與她的第一次見面,而在此之前我從未見過她。

 本以為巫女大人只會點點頭隨口附和一句便作罷,但她卻難得主動說起了自己的事情。

 她的聲音很輕,係數落入了我的耳中,彷彿耳語般隱秘卻又蘊含著難以察覺的情緒。

 她說:“在意或是不在意,又能如何呢……”

 似是哀怨,又像怒意。

 “但這兩種感覺是不一樣的吧?”我反問她。

 巫女的嘴角翹起了緊小的弧度,似笑非笑般問:“有什麼不一樣?”

 這是個嘲諷般的微笑,讓我不由得開始懷疑他們之間是否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而更加令我在意的一點是,說這話時的巫女,她的語氣全然聽不出半分方才的溫和柔軟。

 但我卻意外的沒有覺得她這般說話有什麼不妥,反而有種——這才是真實的她——這樣的感覺。

 沒等我回答,她又自顧自地換了話題,“說起來,睦月姬是否去過京都呢?”

 她這時候的聲音又恢復了原本的平和,轉變的速度足以令人咋舌。

 彷彿真的對此感到好奇一般,她望著我等待著回答,我眨了眨眼,搖頭道:“並未去過。”

 “是因為身體不便嗎?”

 她問。

 “還是說,是因為城主不願意讓您外出?”

 雖然大部分因素還是第一個,但我仔細想了想,發覺自己似乎也並非完全因身體不便而不出門,只是覺得——

 “沒什麼一定要去的理由吧……”

 我說出了這樣的話。

 不管是出門也好,還是前往京都也罷,於我而言都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父親和母親也不會希望看到我時不時提出些任性過分要求的模樣。

 事實上,我非但對前往京都沒有任何嚮往,反而下意識有些排斥那個地方。

 但巫女大人卻似乎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便沉下了臉色,似是有些不悅。

 過了數息,她問道:“為什麼?”

 我怔了怔,有些不大能理解她的意思。

 似乎是見我露出這般表情,巫女大人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話有些不妥,抿了抿嘴唇收回視線。

 她解釋道:“京都的繁華絕非小城所能比擬,我只是有些意外,睦月姬竟沒有分毫嚮往?”

 這話倒是在誇耀一般,我本是這樣想的。

 但在我解釋緣由之後,她卻微微蹙起了眉頭。

 “為什麼會排斥京都呢?”她不依不撓地問我:“是因為京都有什麼讓你討厭的東西嗎?”

 明明嘴上是這樣問的,但我卻有種預感,彷彿只要我點了頭,便會有什麼不太好的事情發生。

 於是我搖了搖頭,道:“大概是因為咒吧。”

 在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巫女大人的注意在瞬間被什麼字眼纏住了,她縮緊了瞳孔,眼睛睜大著張了張嘴。

 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然而會說出這種話,連我自己都有些意外了。

 ——“咒”是什麼呢?

 我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在那個瞬間,似乎想起了往日曾夢到過的什麼東西。

 夢裡有穿著白色狩衣的男人,與我一同坐在木質的簷廊上,我們身旁似乎還有其他什麼人——大家都在笑著。

 是溫暖而又值得高興的場景。

 但是……

 同樣是那句話為媒介,卻有另一個截然相反的場景。

 在氣氛沉悶的房間裡,有著用手帕捂嘴咳嗽的消瘦青年,分明那並非我親眼所見的景象,但心底裡驟然升起的沉重卻一直壓在心頭。

 在巫女大人不知為何而陷入沉默時,我望見對面的房間打開了障門。

 正想提醒巫女大人,視線落在她身上時,卻忽然從她臉上看到了極為熟悉的神色——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彷彿失去了什麼重要之物才會露出的表情。

 一如我似乎忘記了某些東西卻又無從而尋。

 就在這時,侍女們也已經收拾好房間回來了,腳步聲在幾步之外頓住,侍女輕聲告知我一切都已經準備好,自己則是靠牆站著等著吩咐。

 見她仍未回過神來,我出聲提醒道:“早些休息吧,巫女大人。”

 我們待在外面的時間不算長,可短短的時間裡我卻與其一見如故,甚至還生了想明日再與其相見的念頭。

 而在提醒完後,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還不知道巫女大人的名字。

 正想開口問她,彷彿提前預知了我的問題一般,她沉沉地看了我一眼,忽然道:“無慘。”

 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我便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彷彿是被什麼牽起了心神,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頃刻間佔據了我的腦海。

 “這是……”

 巫女大人的眼尾微微挑起,開口道:“是我的名字。”

 這還真是個……極為奇怪的名字。

 但更奇怪的卻是我自己,因為在她前往自己房間之後,我還低聲念起了這個名字。

 “無慘……”

 似乎在記憶裡的不知名時間裡,我也曾像現在這樣,躺在寢具內,低低地喚著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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