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阮阮猶如被冰雪封住般怔原地，縱然想過千百次重回凌國公府的情形，唯獨沒料想過會是這種。
姜阮阮當然不清楚各中原因。數月前，凌霄為平息邊境戰亂，多次帶著精銳部下殺入蠻子老窩，最終力挽狂瀾，把一干蠻子趕出邊境。
而在那場混戰中，凌霄也受了致命的傷，昏迷被抬回府後，太醫多次針灸、下藥都不見起效，依舊是高燒低燒持續交替。府裡的人最後請來道士替他誦經招魂。
誰知在那讓人昏昏沉沉的經文裡，凌霄朦朦朧朧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看到了笑起來有單個清淺小酒窩表妹的一生，在凌國公府裡跌跌撞撞，又經歷所嫁非人、守寡、奸人陷害，最後為了保住他的名聲而投井的慘淡一生。
沒錯，林氏最後那張招供紙上姦夫名字寫的是凌霄！
凌霄記得在睡夢最後一刻，他騎著快馬趕到林府，姜阮阮已縱身躍入井底，待侍從撈起時，她早變成一具冰冷沒有生息的屍體。
從那時，他就覺得內心空洞洞的，好似失去了什麼。
以至於後來，他成為權傾朝野的攝政王，見過各種人間絕色，也不知為何，終其一生都沒娶妻生子。
人人都嘲笑他富貴加身，可惜無後，命裡福薄，終究承不住這身貴氣。
在睡夢的凌霄並不知道心痛和空洞從何而來。
然，這一世，他做了個重要決定：要護還算乖巧的小姑娘周全，畢竟前世她成就了他的名聲。
誰知道姜阮阮竟然遲到數月不來！
這不禁讓他怒火中燒！
所以那句“表妹，你終究還是來了”，凌霄說得咬牙切齒。
早在三個月前，他就接到桐城失守，心裡想著姜阮阮該是要來了，心裡頭數著日子，日日心焦，奈何表妹就算不來。
過了數十日，凌霄心想，就算是爬，理應也是爬到了凌國公府，為何還不來？！
如今過了三個月有餘，凌霄那點少得可憐的性子和當初要護了這個表妹的決心，早已經被磨得七七八八。
呵，可長能耐了，有本事別來！
躲在暗處的僕人奴婢竊笑：將軍這是在暗諷這遠親數月在路上不知幹了什麼髒事呢！
原本只是一句洩憤的話，卻也沒想到不到幾刻就傳遍了府上，人人都知凌國公府功高蓋主的大將軍凌霄很不待見這位新來的遠親。
姜阮阮怔了半晌後，煞白著幾分臉，記憶中凌霄並未有迎自己這幕，思及上一世喚他“霄哥哥”惹他不悅，便彎著眉眼甜甜一笑，露出與凌霄睡夢中如出一轍的淺淺梨渦，福了福身子說：“阮阮見過大將軍。”
凌霄眉頭一夾，壓出更為凌厲的目光，聲音冷了幾分，巍峨的身形逼近了幾分：“你喚我什麼？既是來投奔外祖的，這點輩分還沒理清？”
姜阮阮迎著凌霄好似要將她吞了的眸光，藏在袖子的小手攥緊了幾分，依舊彎著眉眼做低姿態答道：“按照輩分，本該喊將軍表哥，但阮阮自知身份，不敢高攀，怕汙了表哥的名號。”
姜阮阮自以為回答妥帖，誰知道迎向她的是凌霄更冷的笑聲，“呵，表妹倒是挺懂規矩。”
睡夢裡總是甜甜喊他“霄哥哥”、“霄表哥”，如今遲了足足三個月來投靠凌國公府不說，竟然喊他“大將軍”。
好，好得很。
去他個雜碎的懂規矩！
凌霄不耐煩瞥向轎子：“車上還有什麼人，一併下來見你們的祖母。”
凌霄自然知道車上還有姜硯清，故意這麼說道，可視線觸及下車的另一人時，眸子不由得微眯端詳起來。
前世夢境裡，倒是不曾有這麼個人。
姜阮阮掀開簾子，喚了雲蘿，想把姜硯清扶下來。
自打重生後，姜阮阮沒把自己當小的，反而主動承擔照顧哥哥的責任。
但姜硯清畢竟骨子裡有文人的清高，不肯讓妹妹扶自己下來，還沒開口，姜嚯半點架子都沒，動作爽利下了馬車，對著姜阮阮說話的時候聲音刻意放低，“阿姊，還是我來吧。”然目光轉向凌霄時，又透著那股市井流民亡命的狠勁。
雲蘿和姜嚯左右搭扶手，將姜硯清給扶了下來。
一下馬車，吹了冷流，姜硯清頃刻便咳了起來，唇瓣一寸寸頓失血色，原本眷秀貴氣的臉頰煞時白如雪。
凌霄眼裡難掩鄙夷，畢竟是一個靠赤手空拳打下如今地位的大將軍，最看不慣羸弱的男人。
更何況就是姜硯清這股文人的清高傲氣，上輩子沒少讓姜阮阮少收拾殘局，算什麼男人。
目光觸及他那身厚厚的加絨披風，再反觀姜阮阮身上單薄的棉裙，凌霄不難猜測出姜家那點家當，都花在這個病嬌的公子哥兒身上，真恨不能乾脆把姜硯清脖子給擰了，以至於姜硯清和姜嚯給凌霄行禮，凌霄只是淡淡哼了個鼻音。
姜阮阮見到凌霄的反應，不解地蹙眉：怎麼比上一世還討厭自己？
姜阮阮努力彎著嘴角，不斷安慰自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什麼？都死過一次了！沒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了！
凌霄斜看了被凍得有幾分臉紅的姜阮阮一眼，冷聲命令道：“跟上。”
姜阮阮隨即恢復淡定，甜美一笑，微微屈膝應聲：“是，大將軍。”
姜阮阮的聲音好似那加了桂花味的糖水，清甜軟糯，帶著桐城那個小地方的儂音，別有腔調，真真叫人討厭不起來。即便叫著“大將軍”，仍跟那些糙漢子喊的不一樣，凌霄還是有些受用，原本走得凌冽生風的步伐，不由得放緩了幾分。
姜阮阮跟在凌霄身後，走得小心謹慎，倒也不怕跟丟，主要是怕又著了看她笑話四姑娘的道。
前世，為了見姜家外祖母，姜阮阮自然拿出最為體面的衣服。奈何那日，向來囂張跋扈慣的凌家四姑娘，暗中命下人躲在景觀叢堆裡扔香蕉皮。她當時愣是沒躲過，摔了個一身狼藉，最後只能換上窮酸的衣物，再去見外祖母。
如今也已到了那條道，香蕉皮遲遲未從草堆裡頭躥出來，姜阮阮緊張得心若鼓搗，生怕依舊改變不了前世的夢魘，再出意外。
前世，姜阮阮並不太清楚凌四姑娘對自己的敵意從何而來。直到前不久她剛踏入京城邊界，衙役就讓他們去做戶籍錄入。
京城是天子腳下，安防嚴苛，跟桐城那種地方不一樣。凡入京城人口，必須有明確的投靠或居住地方登記，還要畫人像，用於日後破案所用。
衙役裡的畫師將她的美貌畫在紙上，連聲稱讚。入了臨時戶籍，姜阮阮的畫像也傳了出去。因未見其人，僅憑畫像，眾人只評定她為京城第三美，而原本排在第十名的凌四姑娘愣是被她這個外來人給擠出了榜外，叫這個未出閣的姑娘怎能不恨？
忽地，一隻被啃只剩下芯兒的蘋果從草堆裡滾了出來。
姜阮阮那雙青山雲黛般清澈的眸子透著一股小欣喜，正要努力避及，沒想到凌霄出腳更快，黑色的皂靴抬起，將那蘋果芯兒當作暗器般使，直直射向草堆裡的下人。
“啊――”被擊中的男丁大叫，趕緊跪在地上，園藝景觀樹堆兒中冒出半個如同見到地獄鬼魅般煞白的臉，聲音抖著抖著：“大大大……將軍……”
“自己領罰去。”凌霄自始至終看都未看那人一眼。
心想著避過了一劫，姜阮阮神情也放鬆了不少，低著頭跟在凌霄後面，壓根也沒注意到凌霄驟然變色的眸子。
地上有油！
原以為溼漉漉的地面，不過是園丁澆花所致，可他皂靴剛踩上去就察覺不對勁，整個人失衡，幸而是習武之人，下盤特別穩，很快就保持住。
他轉過身，對上身子往旁要栽去的姜阮阮，反應極快地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又心機地拉了拉，實打實地握住她的小手兒，眉頭不悅微蹙：“手怎麼這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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