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那邊的鬧騰,皇后揚聲問:“黎常在,出什麼事了?”
懋嬪登時緊張起來,那是皇后宮裡的庶妃,她不想鬧得不愉快,可又擔心那庶妃對墨雪做什麼。
離鉞反手把貓放進懷裡抱著,笑言:“抓到一隻饞嘴的貓,往日餵過它幾回,便賴上奴婢了。”
懋嬪鬆了口氣:“皇后娘娘恕罪,那是妾身養的傻貓,不過是被黎常在餵了幾回,妾身在這坐著那沒良心的都視而不見。”
裕嬪道:“這小東西還常去我那裡討肉吃,敢情是一嘴吃三家啊?”
“不止呢,至少吃了四家。”熹妃也是受害人之一。
年貴妃調笑:“真是隻朝三暮四的貓兒,你們得狠狠心,斷它幾天肉,讓它曉得你們的厲害。”
齊妃搖頭:“瞧著這小東西得寵得很,幾位姐妹恐怕寧願委屈自己也捨不得委屈它。”
離鉞敲了墨雪幾下,教訓道:“聽到沒,說你呢,花心貓。”
墨雪在她衣服上磨爪子喵喵叫,似乎在反駁她們。
眾人鬨然大笑,幾位宮主復又聊起了花花草草美酒美食,間或回憶下往昔,各位年輕的庶妃負責才藝展示,離鉞就成了抱貓的。
散席時,懋嬪來接自己的愛寵,見離鉞的旗服被貓抓得毛毛草草徹底毀了,尷尬道:“對不住妹妹了,趕明兒給你送幾匹新布,賠你衣裳。”
“娘娘言重了……”
離鉞話沒說完,綠梅慌慌張張地跑過來。
年貴妃體弱還帶著孩子,在外邊待不久,退席比較早,這是出了什麼事?
綠梅道:“九阿哥發病了。”
離鉞當即把貓塞給了懋嬪,不料貓爪還在她袖子上勾著。
這也沒時間取了,懋嬪很慌,用力拽定會傷到貓,不拽就耽誤給九阿哥治病,兩相對比,只能讓貓吃些苦頭了……思及此,她心疼得不敢睜眼看。
離鉞則扯掉一截袖子,丟下就跑。
懋嬪心下一鬆,後知後覺地兩腿發軟,被她刮蹭到肩膀便要摔跤。
離鉞見有宮女扶,喊了一聲“對不住”就跑遠了。
懋嬪略重,宮女沒扶住,被帶得摔作一團。
御花園這邊亂套了,翊坤宮那邊也差不多。
九阿哥呼吸困難渾身紅腫,離鉞再晚一會兒,他可能就要休克了。
年貴妃幾個月沒見到兒子如此嚴重的情況,嚇得六神無主。
粗略檢查了一下眼口胸肺,詢問得知,回來的路上,她們摘了幾朵桃花給九阿哥玩,離鉞確定他這是過敏。
扎完針又按摩穴位塗藥灌藥,一番折騰下來,九阿哥難受得直哭。
他現在曉得受委屈了可以求安慰,邊哭邊對旁邊的年貴妃伸手要抱抱,惹得年貴妃也哭慘了。
離鉞捏著他的鼻子,把最後一口藥給灌進去,讓開位置道:“娘娘可以把他抱起來,別猛勁掂。”
得了批准,年貴妃連忙抱起兒子哄著。
不一會兒,雍正也過來了:“是怎麼回事?好了嗎?”
離鉞解釋完,見九阿哥被他們來回抱著哄,已經睡著了,便說:“放搖籃裡讓他好好睡,女醫來,用溫灸。奴婢在這兒守著,一個時辰內不再復發,這次就沒事了。”
“都怪我,我要是不給他摘桃花,他也不會發病,都是我的錯。”一不小心讓兒子受了這樣的罪,年貴妃很自責,眼淚都止不住。
雍正剛想溫聲安慰幾句,離鉞不解風情地轟人:“過敏源早些發現也好,往後注意就行。那什麼,要不兩位去別間說話?這屋裡人太多了,空氣混濁,影響溫灸效果。”
倒不是不想讓他們你儂我儂,這屋裡的人真的有點多。
二十平方米的地兒,有四個侍女,三個嬤嬤,一個女醫,一對父母,再加上一個她,都圍著小小的搖籃站立,誰躺搖籃裡都得呼吸不暢。
把多餘的人都打發出去,女醫操作溫灸,離鉞交代張嬤嬤:
“九阿哥體質敏感,新物件別一下子讓他接觸太多,發現不對立刻遠離。他現在能吃米糊了,之後他能吃的東西越來越多,像芝麻、花生這些常見的食材,都有可能是過敏源。因此他沒吃過的食物,最好也先少量嘗試。”
“嗻,奴婢都記下了。”
“再就是藥浴方子,這個療程比之前久,耗時兩個月。”現在都三月底了,本來到四月初,離鉞就得過來看看需不需要調整藥方,但今兒看過了,
“藥方暫時不需要調整,過兩天我就不來了。期間沒什麼問題的話,我五月再來。”
這事張嬤嬤不能做主:“奴婢會轉告貴妃娘娘的。”
其它的就沒什麼了,待夠一個時辰,見九阿哥沒出現不適,離鉞便走了。
回到元泰殿,吉常在急吼吼地問:“你把懋嬪娘娘推倒了?”
“哈?”
“他們都說你和懋嬪娘娘爭貓,撕扯了幾下,她摔倒,你斷袖——”吉常在盯著她的斷袖,目露驚愕。她以為是旁人亂說的,畢竟姐姐為人冷靜,再怎麼喜愛貓,也不會幹出當眾與貓主人爭搶的事。
“姐姐真把懋嬪推了?太沖動……算了,你快去找皇后娘娘,娘娘一向寵你,有她做調解,懋嬪就不能拿你如何了。”
“都是謠言,瞎傳的。”
九阿哥發病,綠梅不可能當著御花園裡那麼多人的面大聲嚷嚷,當時只有懋嬪她們幾個聽見了。估計是看到懋嬪摔了,不知情的人腦補了一場撕逼大戲。
豆芽笑得打跌:“你斷袖,嘎嘎嘎,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果然不直,嘎嘎嘎嘎嘎……”
“我斷袖,你鴨子,整挺好。”
“咦惹~”
離鉞招呼吉常在坐:“沒跟懋嬪起爭執,摔跤是意外,袖子是我自己扯的。”
“嚇我一跳,沒起爭執就好。”吉常在有些憋火,“還有人說皇后娘娘不待見懋嬪,指使你跟懋嬪作對,甚至讓你抱著懋嬪的貓不還;又說其他宮主不敢多言,紛紛迎合皇后排擠懋嬪。編得有鼻子有眼的,才散席一個多時辰,事情就在宮裡傳遍了,也不知是誰如此唯恐天下不亂。”
離鉞眉頭微蹙,雖說流言傳得快是正常的,但這傳的過快了,是個人都能發現不對勁。
流言中,完全把皇后和懋嬪放在對立面,是生怕她們不鬥起來嗎?
把皇后描述成持強凌弱無事生非的惡婦,把懋嬪描述成受盡委屈孤立無援的小可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懋嬪在摸黑皇后抬高自己。
而且,皇后多年不組織私宴,突然組織一次,就鬧出這樣的亂子,是不是失職?皇上都不在她的賞花宴露面,是不是不贊同她?
離鉞腦殼疼,她是想讓皇后多感受感受大自然的美好,出去換換心情,才鼓勵辦花宴的。
以免激化矛盾,都特意把皇帝排除在外了,竟然還有人不願愉快地賞花吃酒,非要暗中搞事情?
出手的人,目標不是皇后就是懋嬪。能搞她們兩個的,必然也是宮主級別。
年貴妃、齊妃、熹妃、裕嬪,每個人都有可能。假設目標是皇后,那麼懋嬪也有嫌疑。
這種摸黑皇后抬高自己的手段的確低階,按理說不會有人用,可萬一懋嬪利用反向思維,玩燈下黑呢?
皇后看著急慌慌來自陳清白的懋嬪,心中好笑。這事提早半個月發生,她對懋嬪仍有芥蒂,大概真的會把懋嬪當作挑事之人。
懋嬪又愧疚又無奈:“都是妾身年輕時欠下的債,該還。只是連累娘娘的名聲,實非本願,妾身有罪。”
“本宮明白,免禮,坐。”皇后也挺無奈的,澄清會傷及三阿哥,不澄清就傷己,事情有點麻煩了。
這花宴辦得,似乎有點多餘。
促成多餘的離鉞也來了,雖然在流言中只是個工具人,但她也是有戲份的,不來說不過去。
“請皇后娘娘安,懋嬪娘娘安。”
“免禮,你也坐。”
兩位娘娘沒有劍拔弩張的,離鉞暗忖,事情應該不是懋嬪乾的。
好半晌沒人說話,她懷疑自己耽誤了娘娘們會談,舉手道:“這事兒奴婢是不是沒資格參與,那奴婢走?”
“皇上駕到——”
得,走不了了。
“皇上吉祥。”
雍正進門,看到這個組合有幾分意外。
“免禮,都坐。”屏退左右,他開門見山地說,“懋嬪,事情因你而起,便也由你擔罷。”
“妾身遵旨。”懋嬪來時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妾身這便回去處理此事。”
離鉞也想告退。
雍正直接道:“黎氏留下。”
離鉞留了,他又不說話了,只是目光深深地睨著她,手指在桌面上慢慢敲著。
他每敲一下,豆芽就在識海里強調一句:“他要搞你。”
“閉上你的狗嘴。”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他不會感謝你的。”豆芽偏不閉嘴,“你這人淨幹些吃力不討好的事,一邊嫌麻煩,一邊自找麻煩,你是不是有點s屬性?”
“焯你!”好心似乎沒好報,離鉞也有點惱,“要不是你們擺爛,我能管事管成習慣嗎?大爺的說來說去,我愛多管閒事,還不是你們造的孽?”
豆芽叉腰:“那你管我們就好了,管別人幹嘛?你要是沒有s屬性,今晚就出宮,讓他們愛咋咋地。”
“說了多少遍了,不能牽連黎家不能牽連黎家,閉嘴吧記性比魚還差的狗東西。”
“你才狗東西!你才記性比魚差!”
無視掉豆芽的叫囂,離鉞繃著臉站在那,垂著眼皮都蓋不住眼底的火氣。
雍正挑眉:這小土匪,攛掇皇后惹出了亂子,還比朕先氣?
自打黎氏搬進永壽宮,皇后的情緒越來越好了,黎氏一直在努力逗皇后開心,他知道。他自認對黎氏夠寬容的了,明知黎氏攛掇皇后做不合規矩的事,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她們去了。
但今天的事不一樣,齊妃算計皇后和懋嬪,因為一些陳年舊事,還因為長皇子三阿哥,他不能懲治齊妃,也不能懲治要背黑鍋的懋嬪。
這會給一些年輕的庶妃錯誤的訊號——勾心鬥角互相算計,被允許了。
她們會不安分,後宮會亂。
而今前朝事多,各方勢力的陰謀詭計已經夠亂了,他不希望後宮也不安寧;況且,自小見證了聖祖的后妃如何爾虞我詐,他真的厭煩自己的後宮也變得烏煙瘴氣。
“黎氏……”
“皇上,用茶。”皇后親自給他添了茶水,“前幾日進貢的雨前龍井,極香,敗火。”
被打斷了講話,雍正擰眉看向皇后。
皇后又笑著剝了顆栗子給他:“臣妾特意讓小廚房炒的,很是清甜。”
雍正沒有直接吃,而是伸手接過栗子,又端起龍井抿了一口。
“皇后,你該訓誡黎氏,讓她注意分寸。”
“皇上,黎常在無錯,她只是想讓臣妾開心罷了。這次是臣妾失職,沒掌握好分寸,以後不會了。”
雍正定定的看了皇后片刻,見她始終從容淺笑,心中微梗,問:“阿蘭不會讓朕失望的,對嗎?”
只要後宮不亂,其它的可以隨她開心,他只想要一個不會添亂的後宮。
“當然不會。”皇后心平氣和地說,“臣妾為您管理後院三十四年,從無差錯,即便當初弘暉出事……”
“阿蘭!”那是他們夫妻不能提及的痛。
皇后不曾停頓:“臣妾也沒有讓後院從臣妾這裡亂起來,也依然將後院打理得井井有條。二十年過去,臣妾的手段,只會比當初更老練。區區十幾數的年輕庶妃而已,能翻了天去麼?”
雍正被她臉上的淺笑刺到,別開臉吃掉栗子,惡狠狠地咀嚼著。
良晌,灌了半盞茶壓下火氣,他改口道:“朕說過你想如何便如何,這次是朕多嘴了。往後你隨自己心意來,朕決不再過問。誰敢鬧,你儘管罰,不用通知朕。”
頗有幾分破罐破摔地承諾完,他藉口養心殿事忙,腳步匆匆地走了。
他一走,皇后渾身的勁就洩了,支著額頭用手掌遮住了半張臉。
離鉞過去在她對面坐下,沒出聲打擾。
好一會兒才調節好情緒,皇后恢復了從容和藹,關懷道:“嚇到了麼?別怕,皇上不會真惱了我。”
離鉞搖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我知道你還有些難受,但我有點歡喜。許多事覺得可以做便做了,沒想過要什麼回報,但是被迴護的時候,我很歡喜。”
皇后因她的坦誠加深了笑意,點頭道:“歡喜是應該的,能給你一分歡喜,至少不枉你送我那麼些花。”
“奴婢也希望娘娘歡喜,您有什麼煩心事,都可以跟奴婢說,奴婢會守口如瓶的。”離鉞順手剝了顆栗子吃,訝然道,“這栗子果真比旁的都軟糯香甜。”
親自挑選的栗子被欣賞,皇后的心情又鬆快了兩分:“都是些陳年舊事,當年弘暉出事,懋嬪讓人傳弘暉是被齊妃害的……”
那時三阿哥剛出生不久,齊妃的確最有動機,但她若真出手害弘暉,未免太蠢,所有人都能懷疑到她頭上。
這麼想來,好像齊妃最不可能是兇手。
可萬一齊妃故意利用這種心理,玩燈下黑呢?
就和這次是一樣的情況。
皇后拿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證據,對齊妃更加懷疑,一邊冷靜地管理著後院,一邊盯著齊妃伺機而動。
痛失愛子的女人會有多瘋狂,同樣為人母的齊妃再清楚不過,那段日子過得如履薄冰驚恐萬分,生怕哪天一睜眼,發現三阿哥被害了。
白白受了幾個月驚嚇,齊妃對皇后心有不滿,對懋嬪更是恨到了骨子裡。
這是積攢了二十年的恨,懋嬪必須背這口黑鍋。
皇后講述得輕描淡寫,離鉞無法想象,自己的孩子夭折後,她日日面對“兇手”和“兇手”的孩子,不僅要笑臉相迎,還要維持後院秩序並暗中搜尋證據,該有多煎熬?
此時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的,離鉞越過茶几用力地擁抱了皇后一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皇后怔愣一瞬,啞然失笑:“你小小年紀,怎的如此知分寸?”
皇上覺得黎氏放肆不知分寸,她卻覺得,黎常在最知分寸了。倘若她在二十歲的年紀,聽說了這樣的故事,一定會忍不住說些什麼。
說宋格格壞,說李格格記仇,說當年的嫡福晉傻……
事實上如今的她,只是突然有了傾訴的欲w,且不想聽對方發表任何意見。
心照不宣的,黎常在什麼都沒說,讓她有種莫名的心安。
陪皇后坐了一會兒,剛退出主殿,牆頭忽地躥下兩顆閃亮的小燈球。
離鉞再次揪住墨雪,詰問:“你這傢伙,還真賴上我了?”
“喵。”一雙貓眼在月光下散發著幽藍的光芒,瞅著她眨巴眨巴忽閃忽閃。
後院,吉常在不放心,還在元泰殿等訊息,看到她抱了貓回來,困惑不已:“你真把懋嬪的貓搶到手了?”
“用不著搶,它自己跟來的。”離鉞把貓遞過去,“你抱吧。”
“它讓嗎?”吉常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貓竟沒有掙扎,聳鼻嗅嗅就隨她了,“哇,小花好乖。”
離鉞提醒道:“它有個正經名字,取自潑墨蓋雪,墨雪。”
“就要叫小花,好聽又好記。”吉常在擼著貓笑眯了眼,“它真的好乖好軟好惹人愛啊。”
“你別用香,它就不跑了。懋嬪和她的侍女都不用香,這貓不習慣香料的氣味。”
“你從來不用薰香,小花一開始也不搭理你,這要怎麼解釋?”
離鉞推測:“每次都是你先喂,你張牙舞爪把它逗得應激了,它便把我也歸為危險生物了。”
吉常在似懂非懂,低聲問:“它主子的事,解決了嗎?”
“明天就出結果了,等吧。”離鉞揮揮手,“貓你抱走看著辦,我不跟它睡。”
翌日,流言的內容變了。
許多宮人都在說:“一切都是懋嬪的計謀,她故意摸黑皇后娘娘。前些日子懋嬪去請安,因態度不好被皇后留下訓斥了幾句,她懷恨在心了。”
“對對對,就十五那天,她眼睛紅紅地從永壽宮出來,就是那天被訓斥了。”
“真的嗎?懋嬪這麼惡毒嗎?”
“啊……就……”先前言之鑿鑿的宮人支支吾吾的,“我也是聽說,那不然除了懋嬪,還有誰會做這種事?皇后娘娘哪可能持強凌弱無事生非?”
“咦~保不準呢,有人是面如菩薩心若蛇蠍。”
擁戴皇后的宮人不滿了:“皇后娘娘為人慈和,何時苛責過誰了?你竟敢如此編排皇后娘娘?”
另一方宮人反駁道:“懋嬪娘娘對貓貓都那麼慈愛,也不可能是惡毒的人,你還編排懋嬪娘娘了呢!”
兩方人都做了編排主子的事,誰都不比誰強,誰都不會去告狀,吵吵了幾句不歡而散。
縱觀下來,幫皇后說話的宮人多些,懋嬪那邊人少些,吵來吵去也沒吵個水落石出,兩位娘娘都折損了一些名聲。
至於離鉞,都熱衷於兩位娘娘的瓜呢,誰會在乎工具人?
而後幾位大佬的操作,徹底讓吃瓜群眾迷糊了。
聽說懋嬪給皇后娘娘送了幾匹布料賠罪,皇后娘娘怒氣未消,直接把布賞給了黎常在。
然後皇上分別口頭誇獎了皇后和懋嬪,稱她們寬容大度。
接著皇上和年貴妃一起賞了黎常在,因其醫治九阿哥有功,升貴人。
所以,黎貴人或成最大贏家?
“太好了姐姐!”吉常在歡呼雀躍,比她自己升位分還激動,“姐姐能升回貴人,實在是太好了!”
“這些賞賜我用不完,你有看上的就拿。”離鉞本來想讓皇帝給吉常在解除禁足的,皇帝沒同意,只能等下次機會了。
吉常在看了一圈,選了兩條絹絲手帕:“我要這個,等我回去在上面繡了花樣,我們一人一條。姐姐想要什麼花樣?”
離鉞畫了個近似板斧的形狀,在上面添了個圓圈,道:“就這個花樣,黑白兩色即可。”
“斧頭?”吉常在不懂她的審美。
“過來讓春桃給你量個尺寸,咱們做件同料不同款的衣裳,回頭一起穿著出門。”
“好呀好呀。”吉常在也不提醒說自己出不了門,笑嘻嘻地應了。
墨雪終究是隻渣貓,那天來永壽宮認了認門,它騙吃騙喝的地方又多了一處。壞處是它不長情,吃完肉就走,好處是能陪吉常在打發一些時間。
現在正是褪毛的季節,吉常在每每抱著墨雪坐在太陽底下梳毛,舒服得它直打呼嚕,肚皮都露出來了。
墨雪早就不稀罕離鉞了,因為離鉞嫌它掉毛,不愛抱它;豆芽擼貓只顧自己快樂,沒吉常在梳毛舒服。
最近皇后不那麼膈應吉常在了,閒來無事,離鉞就會喊上所有人,一起去主殿找皇后玩。
彈琴跳舞吟詩作對,皇后自然不會做才藝表演,但她看得多懂得多,能指導她們。再加上她態度隨和,離鉞與她玩笑隨意,其他人也就沒那麼拘束了。
這天回到後院,顧常在小聲說:“方才彈錯了幾個音,給我嚇壞了,幸好娘娘沒生氣。”
離鉞戲謔:“娘娘又不兇,你為什麼怕她?膽子小的喲。”
“娘娘的確不兇,還脾氣很好的樣子,但就是……讓人不敢犯錯。”顧常在撞了撞英答應的肩,“對吧?”
英答應點了點頭:“娘娘太完美了,在她面前犯一點小小的錯,都會有罪不可赦的感覺,就……很難說清楚。”
“娘娘哪有你們說得那樣完美?”吉常在看出來了,姐姐想讓她們和皇后融洽些,邊捻身上的貓毛邊說,“娘娘上次不還因為一些小矛盾,當眾給懋嬪難堪麼?”
“啊?那不是懋嬪故意抹黑的嗎?”
吉常在勾了勾手指讓她們湊近些:“懋嬪有錯,皇后娘娘也不無辜,要不然那麼多人議論,娘娘怎麼一句解釋都沒有?事實,默認了唄。”
她們都是自己表露了意思,才被分到永壽宮來的,心底對皇后是有敬仰之情的。
此刻聽到吉常在如此猜度皇后,英答應不樂意了:“那皇后娘娘也是先被惹惱了,才不是那些人說的無事生非!”
“我也沒說無事生非啊。”吉常在聳肩。
離鉞心有靈犀地補充說明:“吉常在的意思是說,娘娘脾氣好,不是沒脾氣,更不是難以捉摸。娘娘發怒會表現出來的,不會前一瞬跟你們溫聲細語,後一瞬就打你們板子賜你們毒酒,所以你們敬重娘娘就夠了,不用把她想象成嚴苛之人。”
嚴苛?
顧常在和英答應恍然,為何她們潛意識中,會覺得娘娘嚴苛?
大概是因為,娘娘從不出錯。
仔細想想,娘娘從來也沒要求過旁人不出差錯。就像今日聽到彈錯的琴音,娘娘不僅沒不滿,還耐心地教如何順利地彈奏那個複雜的指法。
也就是說,娘娘果然有涵養又才華橫溢,還很有長者的寬容,不過偶爾也會發發脾氣罷。
那次花宴鬧事,說了要懋嬪背黑鍋,但皇后也沒能躲過髒水。皇上親口布置的任務,懋嬪肯定不敢陽奉陰違攀扯皇后。
離鉞一想就知道了,是皇后認為當年的事她也有錯,這次的報復她也該承擔一些,因此自汙以平齊妃的怨恨。
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完美光環被打碎,皇后就變得不那麼讓人不敢親近、壓力山大了,顧常在她們面對她也更自在了。
知道皇后喜歡花,她們學著離鉞,出門回來總會帶一兩枝花草,整得主殿的花瓶差點不夠用。
皇后拿著新得的白牡丹,和平嬤嬤抱怨:“這幾個小丫頭淨學些有的沒的,再放任她們,御花園都要沒花了。”
平嬤嬤望著主子臉上遮掩不住的歡欣,笑道:“那正好合了黎貴人的心意。她不是總想說服您多出去賞花麼?您現在不出門,也能把御花園的花賞遍了。”
“嬤嬤跟著黎貴人學壞了,竟也打趣我。”皇后眼角笑紋淺淺,修剪了花枝,替換掉梳妝檯上花瓶中即將凋謝的玫瑰,可惜道,
“御花園的花匠管事來了好幾回了,說旁的宮的庶妃有樣學樣,都去御花園菜花,毀壞了好些花枝,得約束約束她們了。”
顧、英倒是聽話,皇后說過她們就不再折花了,離鉞就很叛逆。
女人很少有討厭花的,收花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皇后待在永壽宮沒什麼娛樂,收花的樂趣還要被旁人破壞?
她不允許。
清晨的露珠才被高升的太陽曬乾,露珠潤洗過的花瓣在陽光下愈發嬌豔欲滴,或清幽或馥郁的香氣,或素淨或豔麗的顏色,或含苞或盛放的姿態,錦簇的花團,就很適合那句“有花堪折直須折”。
離鉞毫不猶豫地剪了一枝放入花籃。
“好哇,偷花賊,可讓我逮著了!”一個指使侍女收集了花露正要走的庶妃,氣勢洶洶地衝過來,“御花園的花不許私自採摘了,黎貴人你還敢摘,看我不去皇上那裡告你一狀。”
離鉞將剪刀交給靈巧拿著,直起腰抬了抬下頜:“你是誰?”
“我是景仁宮的伊常在,怎麼了?”伊常在也抬下頜,可惜身高不夠沒能完成用鼻孔看人的壯舉,“黎貴人甭以為將作案工具交給奴才就能甩掉罪責,我親眼看到花是你剪下的,休想抵賴。”
“請安。”離鉞這回打算仗勢欺人。
“啊?”伊常在呆住。
“貴人。”離鉞指指自己,又指指她,“常在。規矩呢?”
伊常在梗著脖子犟了一會兒,被身後的侍女催促幾次,憋屈地蹲膝道:“請黎貴人安。”
“嗯。”離鉞繼續挑花。
沒被准許起身,伊常在氣紅了臉。
管事太監很快便過來了,賠笑道:“請黎貴人安,貴人恕罪,皇后娘娘口諭,御花園的花不能私自採摘了。”
伊常在頓時來勁了,起身叫囂道:“黎貴人抗旨不尊,管事公公還不快將她押去永壽宮問罪?這次皇后娘娘若不治你的罪,那我們大家都要來採花。”
“黎貴人,您看?”管事太監對這位能上樹的御花園常客,是有些瞭解的,不敢隨便出手制止她。
離鉞問伊常在:“你也要來採花?你憑什麼來?你們都有誰?一起站出來。”
“你都能採,我憑什麼不能採?”
“對!”真有看熱鬧的站出來了,“既然我們都不能,憑什麼你是例外?”
離鉞語氣倨傲:“我是給皇后娘娘採花的,你們是奉哪位娘娘的命來採花的?”
伊常在語塞,她們是自主來採花想討好娘娘的,自然不敢像她一般,光明正大地打著娘娘的旗號行事。
“那……那皇后娘娘明明下旨不許私自採摘,卻派你來採,忒沒道理。”
離鉞嗤笑:“皇后娘娘是後宮之主,想要哪朵花便要哪朵花,對此皇上都不說什麼,豈容旁人置喙?還是說,皇后娘娘如何你們便也想如何,欲與娘娘做比較?”
伊常在當即朝永壽宮的方向行禮:“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敢。”
“都起開吧,甭耽誤我給皇后娘娘選花。”
解決了愛跟風的挑事精,離鉞大搖大擺地走了。
回到永壽宮,親手把花交給皇后,她道:“這後宮是皇上的也是您的,您自己花園裡的花,折幾枝裝飾居室怎麼了?”
習慣了以身作則,居然也監守自盜了一回,皇后哭笑不得:“你哦,滿口歪理。聽多了,我都快把你的歪理當真了。”
“奴婢講的本來就是至理名言。”離鉞支著下頜看她修剪花枝,“皇上都說了要您隨自己心情做事,您就別對自己那般高要求了,與顧常在她們載歌載舞談天說地,被她們輪番送花,不開心嗎?這後宮亂了嗎?”
開心自然是開心的,皇后無奈搖頭,後宮的確還沒亂,但確實有人不安分了。聰明的還在觀望,憨傻的已開始試探,就比如那些跟風采花的,還有那位膽大包天的高答應。
在宮裡亂跑,想偶遇皇上倒還沒什麼,前幾日有個侍了寢的常答應,竟被同住的高答應灌了避子湯。若不是另一個庶妃想借此得皇上青眼,舉報了此事,高答應就逍遙法外了。
“不能太過放肆,我若不以身作則,管理嬪妃如何讓她們信服?”
“皇后娘娘欸~”離鉞誇張地喚了一聲,“只要皇上不拆您的臺,您就算指鹿為馬,其他人也必須信服。”
皇后蹙眉:“你這意思是要我做個狐假虎威的皇后?”
“有什麼關係呢?”離鉞不以為意,端正嚴明固然好,但對皇后最不好;狐假虎威固然壞,但對皇后最不壞。“您就算狐假虎威,也頂多是散漫兩分,又不會借這份虎威謀害誰,何必苛責自己?”
“不可,不可。”皇后實在不是那樣的性格,只道,“採花這事便罷了,你切莫再先斬後奏,否則,我要生你的氣了。”
“好吧。”離鉞道歉,“是奴婢錯了,不該擅自打著您的旗號行事,奴婢知錯。”
她是想讓皇后知道,許多事都有另外的處理方法,可先斬後奏終歸是不好的。
“不許再犯。”
“決不再犯。”
“好姑娘。”皇后展顏。
“咳!”雍正清清嗓子,進了門。
“皇上吉祥。”
離鉞對他偷聽的行為很鄙視,緊接著就是一句:“奴婢告退。”
她走後,皇后嗔了雍正一眼:“自己的地盤兒,皇上整什麼偷聽做派?怎的,還不信臣妾能管好後宮?”
“朕當然信任你的能力。”雍正笑著給她倒茶,“不過你耳根子軟,不會嚴厲待人。朕有點擔心你被黎氏的花言巧語矇騙,做出意願之外的決定。”
於是聽了會牆角,好在皇后還是能掌控黎氏的。
“說到底還是不信任臣妾。”
“好好好,朕的錯,阿蘭用茶。”雍正告饒,憂心忡忡地轉移了話題。
“春季將過,天氣和暖,十三弟卻愈加瘦弱。也不知腿疾到底如何了,問他他只道沒甚大礙,不影響做事。御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制定不出更好的醫治方案,廢物!”
關於怡親王的腿疾,十幾年了,皇后也曉得難治,只能開導他:“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十三弟心裡有底,想必確實沒大礙。皇上實在心痛的話,不如再下旨廣尋名醫。民間能人異士大都避世而居,或許錯過了前幾次的告示,這次,興許就尋到能治好十三弟的民間醫者了。”
見他沉思,皇后繼續道:“好事多磨,總不能輕言放棄的嘛,多發幾次告示也應該的。”
雍正突發奇想:“黎夫人也在民間醫者之列。”
“在是在……”皇后猶疑,“黎夫人擅小方脈(兒科),十三弟是瘡腫,合適嗎?”
“說不定。”雍正沉吟,黎夫人尤擅小方脈,並非只能醫少兒。在蘭水縣二十年,她醫好了無數疑難雜症,醫術十三科,她是都會一些的。
十三的腿疾是要緊事,雍正立馬派人去黎府問了。
隔日,十三到黎府就醫。
黎夫人直言:“王爺這病耽擱太多年了,民婦沒有把握,萬望恕罪。”
十三習慣了這種說辭,倒也沒失望:“夫人切勿言罪,本王慢慢調養便是,有勞夫人了。”
王守貴奉命陪護,也奉命問了一句:“令嬡會有把握嗎?”
“她……”黎夫人猶豫,后妃與外男最好是不要扯上關係,哪怕這人是怡親王,哪怕萬歲爺會在一旁看著。可是閨女現在的性子,她不確定能不能替閨女回絕此事。
“我沒見過小女動用醫術,委實不算了解,大人還是問她本人吧。”
王守貴頷首:“奴才知道了。”
十三不曉得他們在打什麼啞謎,只覺得又白跑了一趟。
王守貴回宮回稟,雍正抽空便來元泰殿問了。
離鉞建議:“截肢吧。”
“什麼意思?”
“截斷的截,肢體的肢。”
“混賬!”雍正黑臉,“望聞問切一樣未做,就膽敢提議截肢?”
“問了呀。”離鉞振振有詞,“您自己說的,怡親王患這病十幾年了,那他絕對不只十歲,十歲以上,建議截肢。”
雍正把桌子拍得哐哐響:“胡說八道!從未聽說過十歲以上就得截肢的!”
“奴婢的醫術就這樣。七歲以下,絕大多數病都能治;七到十歲,半數能治;十歲以上,哪有病切哪。”
豆芽笑噴:“你多少包裝美化一下啊,這發言也太蒙古大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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