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斯差點以為自己還在夢裡。
那句“修普洛斯”還沒叫出來，對方就直白地加深了這個吻將一切都堵了回去。
伴隨著被牙齒咬破上唇帶來的刺痛，還有些迷糊的厄里斯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在夢裡，面前的也不是一天不罵上房揭瓦的睡神修普洛斯。
媽的，那不是更驚悚了嗎？
神明細微的嗚咽沒能引起對方的任何反應，男人幾乎是帶上了想要把他吞嚥進腹的力氣，雙方的氣息糾纏在一起。
厄里斯想起之前在夢裡問修普洛斯“為什麼要選用宿儺的樣子”，修普洛斯理直氣壯說“當然是因為用他的樣子成功的機率最大啊，你不要質疑我作為睡神的能力”。
想到這個，厄里斯就很心虛。
所以厄里斯現在一時間不知道要不要把宿儺掀翻。
這瞬間的遲疑被男人完美捕捉到了，他的手掌扣在厄里斯腦後，暫停這個應該能算作吻的撕咬後，男人唇貼著唇低低地笑起來。
神明仍然是那副介於茫然和漠然中間的樣子，金瞳矇上了霧，嘴皮被咬破了一道口，白中紅格外刺眼。
他將厄里斯垂下的頭髮撩到頸部後，在厄里斯發出了“你”這個音節後用手指抵上他的牙床。
“明明也會為了‘宿儺’回來，當初為什麼就能那麼果決的一直沉睡呢？”
男人這麼問他，明明措辭並不嚴苛，語氣卻充斥著不虞的詰問，翻湧著的情緒一點一點從騰著的熱氣中溢位，神情是厄里斯從來沒見過的陰鷙：“你要他聽話，又只在不聽話的時候才願意駐足。”
“好玩嗎？”
厄里斯虛起眼，黑霧從面板表面沿著他們接觸的地方一點一點蜿蜒。
稍微探查就會知道，宿儺身上出現的咒紋不是外物的侵入，是完完全全屬於他自己的咒力。
是熟悉的身體，是熟悉的咒力，也是熟悉的脾氣。
但他明顯不對勁，像是宿儺，又不像宿儺。
厄里斯想問他怎麼了，但對方雖然提出了問句卻並沒有想要聽見回覆的意思，帶著繭的指腹揉著他被咬破的細口。
於是那點痛就變成了細碎的癢。
剛睡起來的那點腳觸不到地的迷茫感終於散開，厄里斯略微皺起眉，想到的卻不是宿儺略帶侵略性的行為。
他想起之前犬姬說過的話，當時隱約有點感覺不太對勁，現在他終於想清楚了那點違和的感覺是為什麼。
這裡的人一直擅長繞著圈說話，例如麻倉葉王，他幾乎是心口不一的典型。
稍微坦率一點的是五條知，不知道是不是想氣死御三家的那群老頑固，他的善惡觀很淺，好勝心很強，同時並不在意讓別人知道這點。
再接著就是宿儺，好像自己從小就不斷地在給他灌輸“想說什麼直說，想要什麼去搶”這種很符合神明溝通觀念的理念。
能將這個行為做到極致的典型神明其實是哈迪斯，看不順眼宙斯的時候說罵就罵，看上的老婆說搶就搶，著實行動派。
這就造成了宿儺在平安京一直格格不入的現狀，這種格格不入加深了別人對他的忌憚，「詛咒」伴隨著恐懼傳播。厄里斯作為既得利益者，完全沒有考慮這樣長期下去宿儺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是人類，但比起人類，他思考的方式卻更像是神明。
而神明在自己的欲.望上，是十分坦率的。
像是宙斯，他就根本不會考慮太多，說一見鍾情就一見鍾情，愛是真的，容易厭棄也是真的。
所以問題來了。
宿儺現在的行為，用平安京人類的行為完全不能解釋。但用神明的思維模式的話……
厄里斯驚悚地發現，在這個吻背後代表的意義——
“這樣還是會走神，是完全不在乎還是覺得我真的不會做什麼。”男人低聲提醒，稜角分明的面部輪廓流露著熟悉得有些陌生的狂戾，“好吧，那些都不重要……”
“不，有件事其實是很重要的。”厄里斯突然說。
男人從來沒有聽到過詛咒之神這麼冰冷的嗓音，和現在比起來，之前的所有將人拒之千里之外的感覺都只能算做冷淡。
冷淡充其量只是一種不拒絕。
“先問一句，我睡了多久？”
“十幾天吧。”
“這樣。”神明用人類無法拒絕的力量推開了他，甚至只是食指在他胸前輕輕一推。厄里斯坐在他面前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在重新抬起眼瞼後，掌控著一切的金色豎瞳像是要把遮掩著的所有東西撕開，“所以你才會有些著急啊。”
“因為擔心自己無法得到勢在必得的東西嗎？”
神明說出了他心裡最隱晦的妄想，十分乾脆，沒有留任何餘地。
男人挑眉：“這就是你認為的重要的事？無法接受自己養著的可有可無的東西存有佔有慾？”
“那是無所謂的，現在你試圖讓我生氣其實對我來說也無所謂……我只想要一個回答。”神明再度拉近了他們的距離，這次的主動方完全反轉了，白軟的手心覆上對方側臉，不容拒絕地提出了類似神明下達神啟前的考驗，“宿儺，你是抱著怎樣的感情呢？”
……
宿儺在厄里斯醒來的那一刻就想要奪回身體的控制權，但和之前略佔上風的情況不同，他們之間的溝通加大帶來的是男人對他身體的熟練度加大。
咒紋增強了身體的力量，但同時也增強了男人對身體的掌控。
他冷靜地看著厄里斯沒有拒絕的那個吻，也沒有拒絕對於神明而言算得上僭越的那些舉動。
這應該是會讓他產生暴戾煩躁的事情，但出乎意料的，宿儺能感覺到自己的大腦現在完全被理智佔據著。
因為厄里斯給他的感覺實在是太危險了。
不是危機即將到來的那種寒意竄進毛孔的危險，是隻要稍微邁錯一步，眼前的神明就會做出一些讓他完全不能接受的舉措，是那種性質的危險。
蟄伏在陰影裡的野心還在一直作祟，神明和來自未來的男人在一件事上看得很清楚，甚至比宿儺本人還要清楚。
勢在必得，和佔有慾。
完美囊括了他的蠢蠢欲動。
一直遭到什麼東西隔著的感覺也被這兩個簡單的歸納戳破了，那是宿儺一直沒能領悟到男人能做到的【領域展開】。
始終不清晰的思路被開啟後，就像堅實河堤終於潰敗於一道縫隙，咒力的運轉，術式的運用，以及領域的掌控。
宿儺就是要佔有，他對自己覬覦的一切東西都勢在必得！
在這樣的理性下，男人說的那些像是被拋棄的狗般兇狠又可憐的狂妄之語他都可以不計較。宿儺現在只是等著操控著他身體的男人給出的回答。
神明問人類，你對我抱著這樣的感情呢？
厄里斯想要怎樣的回答？
男人的愣神只是瞬間，他從來不猶豫，在神明的壓迫下叢容地給出了回答：
“哪來的感情？我憑什麼對你有什麼感情？”
神明沒料到他給出了這樣的答案，那雙堅冰般的視線在他臉上反覆打量，似乎是在確認著真實性。
氣氛窒息得要命。
而之前發生過的事情再次發生了。在這樣基本無法挽回的局面下，男人突兀地歸還了身體的使用權。
起初能掌控的是手指，其次是四肢，由於掌控了領域的原因，連黑色的咒紋都沒有消退。
雙方都沒有動靜，神明沒有發覺面前的人類身軀裡已經換了一個人。
宿儺面無表情地等著厄里斯給出他的宣判，並在心裡冷笑著打算摧毀掉那東西。
而厄里斯在確認了一些事情後將渾身的冰冷感收斂了回去，他重新變回了之前那個待他冷淡又包容的詛咒之神。
厄里斯說：“我很喜歡你，所以你不要喜歡我。”
說著這話的神明吻上了他的額頭。
平靜的面容下是即將掀起狂風驟雨的前兆。
——宿儺的理智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摧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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