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斯什麼也沒感覺到, 他還在單純地為宿儺的回答而高興著。
命運三女神的預言——「不和與紛爭之神將會因為感情上的糾纏而遭遇無法挽回的事情。」
無論是他還是修普洛斯，又或者是冥府的小夥伴，誰都沒有往其他方面想。
因為神職的原因, 負向的感情對他來講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要把所有的仇怨和恨意都算在預言裡，那就是直接否認了災厄之神的本源。
而感情上能產生糾纏的型別其實並不多，加上宙斯那個傻逼之前的行為，他們自然而然會往「喜愛」這上面想。
但其實不是的。
會產生糾葛的不止有喜歡, 對於犬姬口中擁有複雜情緒的人類而言, 他們甚至不需要喜歡就能誕生很多多餘的欲.望。
所以向宿儺確認他的心情這件事很有必要。
要是宿儺說出喜歡——雖然在以往他們的相處中, 厄里斯絲毫看不出有這樣的端倪——但只要他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或者再退一步，只要他答出了任何在判定中容易與預言搭上邊的回答, 厄里斯都會立刻毫不留情地將預言成真的可能性扼殺在搖籃裡。
但宿儺那樣說了。
【哪來的感情？】
【我憑什麼對你有什麼感情？】
是啊，他就是被這樣教導著這樣度過幼年期的。
隨便, 隨你，我選中你和你的意願沒什麼干係。
十分典型的放養式相處, 就像神王和他的眾多兒女一樣。
他對雅典娜的所有縱容和溺愛除了因為她是從自己腦子裡蹦出來的之外, 都源於這位智慧女神平日裡的愛好就是拳打海王波塞冬腳踢戰神阿瑞斯。
一切威脅到自己的, 雅典娜都直接或間接的替宙斯解決著。
但要說雅典娜對宙斯有多大感情的話, 其實是沒有的。
——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情況。
所以厄里斯很高興能聽到那樣的答案, 甚至算得上驚喜，因為他是真的喜愛著這個人類。
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勁是在宿儺後退著單手捂眼低笑的時候。
他靠一雙手後撐著上半身，還有一隻手搭在厄里斯肩上，手指深陷進肩胛的力道重得失常，低笑的時候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你的咒力……”
厄里斯終於瞧出了端倪, 因為宿儺在之前一直以準備戰鬥的狀態面對他, 咒力一直在穩定輸出著, 所以他才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
“「領域·伏魔御廚子」，”宿儺掀開眼皮，眉骨下的陰翳如淤泥中豎直的白刃，“雖然是可以任意進出的開放式領域，但在領域內，所有含咒力的東西都會被「斬擊」摧毀至粉碎。”
“如果我把世界上所有含咒力的東西全部毀掉，那我就是你能存在的唯一可能。”他露出了看待獵物一般的眼神。
“不是說著喜歡嗎，向我證明吧，厄里斯。”
厄里斯一愣，很快明白宿儺幹了什麼。自己不受含有咒力驅使的所有手段的影響，但西國的妖怪不是。
基本上所有的人類都是含有咒力的，迄今為止還沒有例外，所以，血脈不純的那些妖怪自然也帶上了人類的屬性。
也就是說……
厄里斯虛起眼。
——宿儺將附近所有參雜著人類血脈的妖怪，全部殺光了。
***
“然後他就因為消耗過大而陷入了短暫的昏迷，而你並沒有因此對他進行任何懲罰。我可以將其理解為一種縱容嗎？”
厄里斯沒辦法否定犬姬說的話，事實上，他並不在意妖怪的生死，犬姬這類的純血大妖也不受領域的影響。
但是他要是回到平安京也抱著這樣的打算……
“晴明會先下手的吧。”厄里斯苦惱的是這個。
“說到底你還是在擔心宿儺，安倍晴明能用《泰山府君祭》，他的式神裡也沒有半妖，就憑這兩點，他就能限制住宿儺——你是這麼想的。”
厄里斯沒有否認。
這下即便是犬姬也不得不發出了一聲嘆息。
“你太小瞧他了，厄里斯，”茶盞擱置在木桌上的頓音聽起來像是某種裁決，犬姬實在不知道這個眼裡空無一物的神明為什麼總是在宿儺的事情上一而再的容忍。
“他放言要殺光你的信徒，即使這樣也無所謂嗎？”
厄里斯糾正：“是殺光人類，他要做我唯一的信徒的話，要做到的是殺光在天元結界覆蓋裡的所有人類。”
“你認為他做不到？”
“我覺得他可以，從小就是這樣，他有什麼想做的是沒有實現的嗎？”
犬姬：“……你現在的發言甚至比我見過的所有憎惡人類的妖怪還要飽含惡意。”
“不，”厄里斯搖搖頭，“我對人類沒有那樣含有立場的感情。”
“但你對宿儺有。”
厄里斯莫名看了犬姬一眼，似乎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說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當然，我很喜歡他。”
「喜歡」一出，犬姬就將剩下的話全部咽回了肚子。
而厄里斯還在傾訴著他的煩惱，自從之前犬姬和他聊過一次之後，他們之間的談話模式就變成了這樣。
畢竟在看待很多事情上，晴明的視角絕對不如犬姬和他來得相似。
“正是因為喜歡，我甚至會覺得他這種野心也能稱得上可愛。”他沉思著說，“所以我在思考等他死了之後，我要去哪裡再找一個這麼喜歡的人類。”
“……人類轉變為壽命長久的非人類的方法有很多。”
“可那不是人類。”厄里斯的語氣理所當然如一潭死水，“我喜愛的只是「作為人類」的宿儺，犬姬的話是能明白我意思的吧。”
類似於平安京慶典的遠花火，因為壽命足夠短暫，在極短的時間裡迸發的野心和欲.望因為有了謝幕才能變得耀眼。
厄里斯不在意一直懸掛著的日月，但卻認為壽命短暫的宵燭光輝更甚。
犬姬不得不說：“我現在反而有些擔心宿儺了。”
神明天性殘酷而不自知，在這方面，再冷酷的妖怪也不及他半分。
這個話題姑且告一段落，似乎是想起什麼，厄里斯問：“你的儀式中途死了這麼多妖怪……沒關係嗎？”
雖然面上不顯，但厄里斯多少有點心虛。
被波及的妖怪實在是太多了，即使是大妖也不敢保證自己向上的所有祖宗沒混有人類血脈。
西國自身可能要好一點，那些來參加儀式的外地妖怪簡直是重災區。
“死得太雜了，但替他們平定族內紛爭剛好可以作為一個出征的理由。犬大將已經在準備了。”犬姬勾起一個冷冷的笑，“該說不愧是你嗎，即使不是刻意使然，也引起了禍亂。”
厄里斯：……
過分了啊，分明是你們自己早就打算好想出去搞事，現在只是扯了個理由而已，怎麼就算在他頭上了？
“我會帶著宿儺離開西國，輸給晴明的賭注你自己給他吧。”
犬姬金色的獸瞳收縮了一瞬：“你不回平安京？”
厄里斯知道她在顧慮什麼：“我不會讓他影響到你和犬大將的。”
“我不會離開西國。”犬姬突然說，“我懷孕了，更不可能去平安京。”
……？
？？？
震撼厄里斯。
您效率是不是也太高了？
厄里斯看向她的小腹，那裡正孕育著一個小狗狗……小犬妖。
按照犬姬和犬大將的樣子，應該也是漂亮的白毛狗狗！
“……我還是不送禮物慶賀了。”厄里斯說，“等祂出生再說吧……那個宿儺撿到的人類，裡梅還活著嗎？”
犬姬：“算幸運，還在。”
“那就讓他回平安京帶話。”
在離開之前，厄里斯突然想到什麼，側頭問：“你還是不打算告知我你的真名？”
“不是現在。”犬姬搖搖頭，又說，“往平安京相反的方向走，之前被宿儺清剿的惡鬼最近又開始出現了，你可以拿那東西消磨一下宿儺的殺意。”
厄里斯“嗯”了一句表示自己知道了：“那麼，有緣再見了。”
打定主意離開西國後，厄里斯行動很迅速。也不需要再做什麼準備，很簡單粗暴地打算直接叫醒昏迷的宿儺。
他來到居室，成年的人類安靜躺在上面，僅僅是皺著眉都能隱約窺探到在醒來之後會是一副怎樣的風暴。
叫醒他的方法也很簡單，詛咒之神對代理人的垂愛足以彌補這具身體大量消耗後空缺待填補的咒力。
厄里斯單手斂住臉側的白銀色長髮，垂下眼，湊近宿儺貼上他的唇瓣。
因為長時間沒有喝水，他的嘴唇有些乾燥，唇紋碾磨出清晰的質感。
很快，宿儺有了甦醒的跡象。
在厄里斯打算起身的時候，他被扣住了脖子。對方毫不客氣地翹開了他的唇瓣，貪婪又肆意的汲取著溼軟。
“……建議你還是改掉愛咬人的習慣。”厄里斯食指揉著唇角，能感覺到上唇又被咬破了一道口。
再恐怖的咒術對他都起不了作用，但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輕微的撕咬都能造成創口。
瞭解到這一點後，宿儺的心情好了那麼一些，他舔了舔嘴唇，是比妖怪或著人類血液更淺一些的血的味道，還有隱約的甘甜。
比裡梅的料理還要引人食慾大開的甘甜。
“有些餓了。”他說。
只是看這個樣子厄里斯就能大概猜到宿儺的想法，他微微嘆了口氣。
厄里斯站在床邊，比坐著的人類要高出半個頭，他伸手握住宿儺搭在他頸側沒有放下的手，手指鑽進對方的指尖，再反過來扣住。
指腹安撫性地摩挲著，厄里斯重新垂頭貼上了自己喜歡人類的唇角。
“別撒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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