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入夜後城門落鎖，凌沐妍的目光才從窗外收了回來。
這時候打尖的行商不少，都是一隊一隊的人，上樓吵吵鬧鬧的，不是大聲說話就是大笑著。
房間就在樓梯旁邊，上樓的人腳步沉重，樓梯吱呀叫著，夾雜著不知道哪裡的方言和大笑，鬧騰得青霜耳朵嗡嗡直叫。
凌沐妍倒像是個無事人一樣，還側耳認真聽著外頭的熱鬧。
青霜見了，不由佩服得緊，等這一波人終於入住了，外頭也安靜下來，她不由問道：“姑娘剛才聽了一會，莫不是外頭那些行商有什麼不妥之處？”
“沒什麼不妥當的，仔細辨認口音，也能聽出他們究竟在說什麼。這些行商走南去北的，見多識廣，雖說有些粗鄙，卻也是真性情。”凌沐妍剛才聽了一會，臉上的神色不由緩和下來，只覺得有趣。
難得見她歡喜，青霜不由笑道：“姑娘也給奴婢說說，剛才那些行商到底聊的什麼？”
“這些行商從北邊過來，帶來不少毛皮和風乾的羊肉。今年比往年要冷，價錢很不錯，他們自然高興得很，卻也有人抱怨因為去年賣的價錢一般，今年就少帶了一些，便有些吃虧了。”
聽了凌沐妍的話，青霜不由詫異道：“這賺了錢，怎麼還說吃虧了？”
“人心不足罷了，若是沒賣個好價錢，自然又得抱怨這世道不好的。”凌沐妍一手撐著下巴，也有些累了：“我要看一會兒書，你先歇下吧。”
“姑娘沒睡，奴婢怎好就睡下？”青霜把燭燈挪到她的手邊，讓凌沐妍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凌沐妍也沒多言，拿出懷裡貼身藏著的書冊又重新開始翻開了第一頁。
青霜是見過這個書冊的，薄薄的一個冊子，自家姑娘不知道翻了多少次。
每晚臨睡前，凌沐妍必然會把書冊拿出來。
在看之前，她總會細細在封面上輕輕撫摸一會，似是有些傷感，然後才會開啟第一頁。
青霜猜著，這應該是很重要的人送給自家姑娘的，不然凌沐妍也不會如此重視。
直到兩更天的時候，青霜好歹勸著凌沐妍躺下，這才睡下了。
凌沐妍卻是輾轉難眠，許久後才合上眼。
等青霜醒來的時候，凌沐妍已經在窗前坐著了，依舊盯著城門不放，她不由無奈地去樓下讓小二送來早飯，盯著自家姑娘多吃了兩口這才道：“姑娘，我們可是要去見那乞丐？”
那乞丐倒好，吃的住的，全算在凌沐妍頭上。
“也不知道其他比試的人如今怎樣了，是不是也要碰見這麼一個奇怪的乞丐之類的人？”
凌沐妍聽了，指著窗下道：“你瞧瞧不就知道了？”
青霜探頭一看，就見一個似乎在城門前見過的相師正滿臉鐵青，身邊的侍從攔下一再要上前的小丫頭。
小丫頭一身素服，黑髮上還戴著白色小花，應該是家裡有人去世正守孝。她一面跪在那相師腳邊一面哭訴，依稀聽著像是相師認錯人，說好幫這小丫頭葬父，轉眼又不認了。
她不由目瞪口呆道：“姑娘，這是認錯了，所以賴賬嗎？”
“誰知道呢？”凌沐妍低頭看著窗下，只覺得是一場好戲。
“其實給幾個銀錢把人打發不就好了，如今鬧得沸沸揚揚的，也不好收場。”青霜有些不解這相師怎的如此不知道變通，鬧得如今沒臉，實在有些得不償失。
凌沐妍笑著解釋道：“若是我沒看錯，這小丫頭的確是喪父之相。這位相師拿到的信箋裡的提示，應該就是找一個喪父之相的豆蔻少女。見著這丫頭賣身葬父，就以為是她了。誰知道這丫頭的確是喪父，只是躺在她身後的卻不是親爹。”
青霜眨眨眼，有些不明白她是怎麼知曉的，就見凌沐妍指著下頭道：“這丫頭年紀小，被侍從攔下的時候有些驚惶，扭頭就在人群裡看向一個躲在後面的中年男人。那人身上斗篷遮住半張臉，依舊能看到臉色灰白的下巴，手背的顏色卻是白裡透紅，一看就是偽裝的，生怕被人瞧見這才遮住臉。”
聞言，青霜不由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如此隱秘之事，居然被凌沐妍一眼就瞧出來了。
對上她敬佩的目光，凌沐妍搖頭道：“相師最重要的就是仔細和謹慎，這位相師是仔細了，卻不夠謹慎，被小丫頭騙了去。估計早就給過銀錢，只是那中年男人貪心，讓丫頭鬧騰著，叫相師沒臉，再給一次銀錢。相師不肯，恐怕覺得再給一次，這兩人還要繼續訛詐，索性讓侍從把人攔下了。”
“在下頭圍觀的百姓不知道真相，丫頭哭得悽悽涼涼的，自然偏向這個可憐的小姑娘。我就在最上頭，把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自然能看清楚一些。”
凌沐妍看那小丫頭哭得越發厲害，相師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倒是有些好笑：“也罷，就當日行一善，你去跟掌櫃說一些，叫一個嗓門大的小廝指著那中年人說是賊，昨天吃喝後沒給錢就跑了，身邊還帶著一個小丫頭片子。嗓門越大越好，口齒要伶俐些的。”
青霜一聽就明白，很快就下樓去交代了。
這樣簡單又有賞錢的事，掌櫃哪會拒絕。尤其那中年男人瞧著不眼生，平日在附近招搖撞騙，尤其喜歡騙心善的外鄉人。
如今居然騙到貴人身上，掌櫃自然願意幫一把，挑了一個嗓門最大的小二，叫他出去了。
小二大聲一喊，指著那中年男人就大聲痛罵。
他口齒伶俐，情緒激動，把鄙夷不屑的語氣表達得淋漓盡致。
就是凌沐妍知曉內情，聽著小二一通大罵下來，也覺得那中年男人做了十惡不赦的事。
穿著斗篷的中年男人聽了，正要痛罵回去，只是周圍人都盯著自己，他又慫了，轉身就要跑。
小丫頭見他走了，心裡一慌，頓時也不哭了，起身就跟著跑。
周圍人哪裡能不清楚，這就是一對招搖撞騙的父女，頓時對剛才譴責相師的事有些歉意，紛紛道歉後散去了。
那年輕相師抬起頭來看見二樓窗邊的凌沐妍，臉色更加難看，冷哼一聲就拂袖而去。
青霜見了，皺眉道：“此人實在無禮，姑娘幫了他，這人不來道謝就算了，還這樣一副態度。”
她替凌沐妍打抱不平，只覺得這樣無禮的相師也不可能贏得了自家姑娘。
“我又不需要他的感激，何必在意他的態度？”凌沐妍渾不在意地說，畢竟這事是她想做就做了，不管那人是相師還是誰，也是一視同仁。
沒多久，就見掌櫃引著一個侍從過來，正是剛才那相師身邊的侍從。
他板著一張臉，把手裡的錦盒一股腦塞到青霜手裡：“剛才姑娘幫了我家少爺，這是少爺送來跟姑娘道謝的，告辭。”
說完，侍從直接轉身就出去了，前後就兩句話，道謝的態度高高在上，壓根不像是道謝，跟像是施恩。
“幫我給你家少爺帶句話，走夜路還是要小心些為好。”凌沐妍眯起眼，懶洋洋說了一句，目光又轉到窗外，沒再看那侍從一眼。
青霜讓掌櫃送侍從下樓，她是壓根就不樂意再看那侍從一眼。果真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侍從，都是一副德性。
侍從聽了凌沐妍的話不以為然，只覺得這姑娘心裡不痛快，這才在嘴巴上想要贏回去。
他相信自家少爺肯定能得頭籌，除了雲公子，根本就沒有誰能跟少爺混為一談。
什麼凌家的姑娘，不過是虛有其名，被大相師見一面罷了，就以為很有能耐了嗎？
侍從回去後對凌沐妍的話隻字不提，轉眼就拋諸腦後了。
凌沐妍直坐到天色擦黑的時候，這才起身道：“去把那人叫來。”
乞丐在客棧等了一天，這會兒見青霜叫的跑腿小二過來遞話，立刻就跟著去見凌沐妍。
“姑娘，人來了？”
凌沐妍指著大堂道：“人是來了，想要問什麼，你只管去問。”
她沒有下樓的意思，壓根對乞丐的私事沒興趣，只為了幫他完成願望。
乞丐半信半疑下樓，跟剛來的行商攀談一二，立刻聽出對方的鄉音，頓時兩眼淚汪汪。
能在這麼多年後遇到同鄉，他紅著眼好一會兒才敢把心裡藏了很久的事問出來。
只是在此之前，乞丐忍不住往二樓望去。
原本站在樓梯前的凌沐妍，早就已經回房間去了。
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乞丐就上樓來了，進門後恭恭敬敬給凌沐妍行禮道謝：“多得姑娘，我這才能全了心底的遺憾。”
說罷，他從懷裡摸出一個拇指大小的木牌，恭敬地遞上前來。
青霜接過後才送到凌沐妍跟前，後者看了看，這木牌的材質跟自己的排序是一樣的，應該是出自同一手，用作完成的憑據。
這一輪的比試結束了，才能從對方身上得到木牌。
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就不怕相師跟用作比試的人彼此勾結，聯手作假完成比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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