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你對她笑◎
之前反反覆覆的夢魘再次侵佔曲懿的大腦。
陰冷潮溼的洞穴, 成群的野獸不斷朝她逼近,她憑藉求生的本能,調動全身上下僅存的力氣朝前跑去,直到前胸撞上岩石。
她顫著身子蹲下, 將頭埋入雙膝, 絕望地等待著被撕破皮肉的那瞬間。
低磁的嗓音在這時侵入耳膜:“別怕, 我不會傷害你的。”
曲懿終於從夢中醒來,對上頭頂雪白的天花板,眼睛泛起酸澀的脹痛感。
宋吟眼尖,見她醒了, 連忙湊過去, “曲懿姐,你醒了啊,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曲懿白著一張臉, 用氣音回她, “手臂疼, 大腿疼,肚子疼,頭也疼。”
宋吟面露擔憂之色,還沒說什麼,大壯以一種看破的姿態, 站在原地淡淡說:“懿姐,別裝了,你一根手指頭都沒傷到。”
曲懿偏頭,面無表情地看他, “沒受傷, 我會暈倒?”
大壯用專業術語解釋:“當人體受到強烈刺激時, 體內就會出現一系列神經內分泌,以提高機體的抵抗外界刺激的能力,從而做出相應的應激反應。”
“說人話。”
“你受到了驚嚇,加上低血糖,所以就暈倒了。”
“……”
“你下次還是別說人話了。”
大壯對嘴比了個拉拉鍊的手勢。
“對了,他怎麼樣了?現在在哪間病房?”曲懿拉了拉被子,蓋去大半張臉,嗓音變得沉啞模糊,語調也扭扭捏捏的。
“你問硯哥嗎?”見她沒否認,大壯繼續說,“他沒住院,半個小時前離開醫院了。”
曲懿大腦懵了一霎,一秒坐直身子,拔高音量,“他這就回去了?手臂不想要了?他是嫌自己身上的疤還不夠多是吧?”
大壯被她的氣勢怔到,半晌遞給宋吟一個“我就說她沒事吧”的眼神,“包紮完才走的,懿姐,你現在應該擔心的是你自己,這事已經傳出去了,現在網上都快鬧翻天了。”
曲懿接過他遞來的手機,標題醒目#曲懿化妝間遭到私生飯攻擊#
【私生biss!!!】
【這種行為已經算不上私生了吧,妥妥的犯罪啊!不會起標題就別瞎起,抱抱我家懿懿!】
【我怎麼有點不信呢?該不會這也是曲某的炒作手段吧?】
【你見過哪個明星炒作,拿自己生命安全炒的嗎?況且警方通報都出來了,蘇x粉在這亂帶什麼節奏呢?】
曲懿把手機還回去,“周挽怎麼說?”
“挽姐說,小趙總讓你什麼都別管,到時候團隊會以你的名義發條長微博,記者也已經提前聯絡好了,等你出院,他們——”大壯看著對面陰沉沉的臉,話音戛然而止。
曲懿聽懂了,這是讓她趁這寶貴的機會賣波慘。
“不愧是資本家,不榨乾員工的血不罷休。”
氣氛越來越壓抑,大壯切了話題,“對了懿姐,在化妝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曲懿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思緒一下子又亂了,想起溫北硯拽住對方後頸往梳妝鏡上砸去的狠厲,白皙修長的手指被鮮血浸染著,臉上也帶著血,眼神陰冷刺人。
她敢肯定,如果那會她沒有叫住他,他可能真的會殺死陳凡。
曲懿躺了回去,側身對著他們,聲音很輕:“沒什麼。”
大壯和宋吟前腳剛走,林枳後腳踏進病房,一臉愧疚,“要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當初就該陪你到休息結束,不然也不至於被那死變態逮到機會。”
曲懿打斷她的矯情發言,“你還能看住我一輩子?就算這次沒成,他也會找別的機會下手。”
林枳從善如流地結束話題,想到什麼,語氣忽然變得興奮起來,“抱你離開化妝間那人是誰?”
暈倒後的事情,曲懿全然不知,隱約有個猜測,她問:“185,大長腿,高鼻樑,冷白皮?”
和腦海中的影像完美契合,林枳點頭,“他就是你那個鄰居?”
曲懿避開她探究的目光,輕輕嗯了聲。
空氣安靜了會,林枳說:“我不知道是不是蘇祈給你造成的影響太大了,讓你失去了基本的判斷能力,還是你這人的眼神原本就不好使,居然看不出你那鄰居對你有別的意思。”
雲淡風輕的口吻,含義卻直白得戳人心窩,擾得曲懿心神不寧,她低頭,雙手使勁絞著被單,一聲不吭。
林枳垂眸,邊削果皮邊說,“還是那句話,在一段感情裡,先捅破窗戶紙的那個人,不見得落了下風。”
-
沒受什麼傷,第二天上午曲懿就出院了,回到劇組復工。
休息期間,大壯帶來一個訊息:“懿姐,那變態一直嚷著說要見你。”
“我是監獄友好大使?一個個都要見我?給我閒的?”
曲懿看著微信裡空白的對話方塊,口氣有些衝,手指霹靂啪懶地輸下一大段話,猶豫幾秒,清空,然後找到葉淮,旁敲側擊:【你們當律師的工作都很忙?】
遇襲發生到現在已經過去足足三天,溫北硯就跟失蹤了一樣,一條訊息都沒有。
葉淮幾乎是秒回:【別人忙不忙不知道,反正我現在挺閒的,不過要真忙起來,飯是吃不上的,熬夜也是常態。】
Y:【那有換藥,重新包紮一遍的時間嗎?】
Y:【微笑.jpg】
葉淮讀出她的陰陽怪氣:【你是在擔心阿硯?他沒什麼大礙,這種程度的傷對他而言,早就習以為常了。】
空氣一瞬間朝著曲懿擠過來,壓得她呼吸都變得不太順暢,對面又發來:【你要是實在擔心他,就自己去問吧。】
Y:【他這人太傲了。】
一句話也沒有留下,明明發條訊息只是動動手指的事,也不願意。
就算她主動一回,他也不見得會回覆。
葉淮:【他?你確定你說的是溫北硯?】
當著他朋友的面批判他的狗脾氣,好像是有點過分,曲懿正想找到合適的說辭將這話題揭過去,螢幕裡跳出一行字:【他在你面前有過驕傲嗎?】
曲懿愣了下,手指僵在半空遲遲落不下去。
葉淮用言簡意賅的一句話終結了這次聊天:【曲懿,真正傲的那個人是你。】
曲懿放下手機,“我有點煩,胸悶氣短的那種煩。”
氣壓在心口,不吐不快。
大壯在一旁輕飄飄地插了嘴,“我頭一次聽說被嚇暈還有後遺症的。”
“……”
“那變態不是要見我,行,見吧,”曲懿扯了扯唇,“不趕緊找個出氣筒,我可能會被溫北硯煩死。”
大壯質疑的目光掃過去:“硯哥又怎麼惹到你了?”
“沒惹。”就是因為沒惹。
曲懿涼颼颼地颳了他一眼,“你是給他下了什麼蠱嗎?為什麼他只回你訊息?”
大壯嘿嘿笑了聲,摸著後腦勺說:“大概是人格魅力吧。”
曲懿嗤了聲,點開溫北硯頭像,敲下一行字後,朝大壯招招手,“你來幫我摁傳送鍵。”
大壯一臉無語,“懿姐,你已經傲嬌到連手指頭都動不了了嗎?”
“你懂什麼?”
要是溫北硯沒回訊息,待會她還可以理直氣壯地補充一句,剛才這條訊息是大壯拿著她手機發的,跟她一點關係沒有,這種熱臉倒貼冷屁股的跌份行為她做不出來。
眼見傳送成功,曲懿拿回手機,掐滅螢幕,朝大壯豎起大拇指:“回頭我讓周挽給你漲工資。”
大壯開始得寸進尺,“要不懿姐我再幫你發一條,你看''あいしてる''和''I love you'',你更喜歡哪個?”
曲懿笑眯眯的:“剛才的話我收回。”
宋吟沒忍住好奇心,找到機會問:“大壯哥,你們剛才在說的溫北硯是誰?”
“就懿姐的鄰居,你也見過,那次你還擔心他倆會不會吵起來。”
宋吟沉默幾秒,輕輕哦了聲,“他和曲懿姐很熟嗎?”
“我以為你們女生對感情這事都很敏感的,現在看來遲鈍的女生還是挺多的,”大壯瞥她眼,“你難道看不出來咱懿姐對他有意思嗎?”
-
溫北硯沒回訊息,曲懿心裡更躁了,滿腔的怒火只管朝著被收押的陳凡發洩。
陳凡一見到她,頹敗的狀態完全變了,兩眼有了光彩,不到五秒又暗淡:“你為什麼不愛我?”
“問這問題前先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值不值得被愛吧。”曲懿抬了抬墨鏡,紅唇上揚勾出冷誚的弧度,不見一點裝腔作勢的成分,是從內而外的鄙夷。
陳凡不信,“你肯定是在騙我,那時候你明明多看了我兩眼。”
“看來你對你自己的外形氣質存在很大的誤解,像你這樣的,別說放在人海里,就算是放在畜生堆裡,我也絕對不會多看你兩眼。”
“如果只是看了你一眼,那我也沒法跟你道歉,畢竟我是那種拉……”曲懿抿了抿唇,面不改色地改口,“上完廁所也會回頭看一眼的人。”
大壯在門口等著,曲懿一出來,他就湊上去,“懿姐,你剛才沒跟那變態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吧?”
曲懿不承認自己剛才殺人又誅心的事實,“我是那種沒素質的人?”
她用平和的眼神回覆他,“放心,我剛才語氣友好、態度真誠,不出意外,那變態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
“我待會要去個地方。”
“去哪?”
曲懿沒說話。
上車後,她把地址亮給司機看,大壯打眼到,“懿姐,你去LK做什麼?”
曲懿形神俱懶地靠在椅背,纖長的睫毛蓋下一小片陰翳,嗓音清清淡淡,“去捅個窗戶紙。”
葉淮將她領到溫北硯辦公室,來得不巧,兩個小時前,溫北硯出去辦事,現在還沒回來。
曲懿在沙發上坐了將近十五分鐘,百無聊賴之際,餘光看見玻璃窗外兩道熟悉的身影,大概隔了一米,不知道在聊些什麼,臉上都帶著笑。
曲懿皮笑肉不笑站在原地,直到門被推開。
溫北硯愣了愣,眼神在逃避,片刻才啞聲問:“你怎麼來了?”
“當然是來找你諮詢的。”
溫北硯很快掃她眼,“諮詢什麼?”
曲懿忽然冒出一句:“你這玻璃應該是單向的吧?”
溫北硯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問這個,沉默著點了點頭。
曲懿停在他身前,手握住椅子扶手,將他連人帶椅轉了九十度,“怪不得你剛才和那什麼李知好聊天的時候,我朝你們翻了這麼多個白眼,你們都沒察覺。”
“……”
曲懿垂下目光,朝他手臂看去,長袖遮住了傷口,不知道癒合到什麼程度。
她輕輕戳了戳他的手,重新起了個話頭,“我能把你衣服脫了嗎?”
似是而非的一句話,溫北硯成功被帶亂呼吸節奏,看著她不說話。
“別誤會,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傷好的怎麼樣了,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曲懿再度將話題一轉,“上次那段戲排得不太順暢,你能不能站起來,再讓我咚一下?”
她歪著腦袋,眼神天真無害。
無聲的對視後,溫北硯起身,配合她的表演。
曲懿沒料到他會這麼聽話,大腦一片空白,找回意識後,循著記憶,將手重重罩在他身後的牆壁上。
對面琥珀色的瞳仁,清晰度極高,彷彿藏匿著她承載不住的深情。
許久,曲懿說:“我不太喜歡。”
她將話音一頓,刻意留下三分遐想的餘地。
喜歡什麼?
他似有所預感,喉結滾動了下,不問,沉沉的目光壓向她。
她不避不讓地迎了上去,聲線像煙,被風拉扯得細長,密密匝匝地纏住他所有僅存的理智。
“她剛才看你的眼神,”曲懿主動接上話茬,“也不喜歡你對著她笑。”
話說到這份上,她相信他能聽懂,此刻的她就像法庭上等待法官宣判的罪犯,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一錘定音。
溫北硯一瞬不停地望著她,黃昏已至,落日餘暉的半輪弧光透過微敞的窗簾落在她臉上,勾得眼尾細粉亮晶晶的。
“曲懿,我會當真。”他斂眸,輕聲說。
貼得近,她撥出的氣息輕輕拂過他脖頸,熱到灼人,他應該抽身而出的,但他沒有,反而貪婪地將自己滾燙的肌膚壓在她身上。
“我說的就是真的。”曲懿仰著頭說,一字一頓壓得很實,帶著一種執拗的勁。
這次的沉默持續得更為漫長。
“我知道,你是怕我的。”溫北硯手上的勁松了大半,用平淡的語氣同她揭開這些天劃在他心臟上的刀口。
就像葉淮說的,他不怕越過法律那條高壓線,被剝奪律師資格,也不怕是否會被套上殺人犯的枷鎖,他什麼都不怕,唯獨怕她用恐懼的目光看他,跟其他人一樣將他當成一個另類。
恐懼將他層層疊疊地包裹住,他沒有勇氣見她,甚至是回覆一條資訊。
曲懿垂下手,襯衫柔軟垂順的質地,反覆摩挲著她的掌心,算不上疼,但就是不舒服。
“你說的對,我是怕了,怕你那時候會真的對他做什麼,怕你因為這種人——”
點到為止,她閉了閉眼,擠出一個涼薄的笑容,“溫北硯,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個演員,我的工作和法律沒有任何關係,而且我這人挺叛逆的,心裡沒什麼法,道德感也不高,那變態是死是活我完全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
她無意識又朝他貼近,兩個人之間幾乎到了嚴絲合縫的地步,他的腿叉在她兩側,腰帶上的方扣,像冰塊一般,抹在她不斷升溫的肌膚上,冰火兩重天,消磨著她清醒的意志。
忽然,她從他眼裡看到了一種拼命想要壓制下來、又忍不住死灰復燃的情緒,一瞬工夫,她想起葉淮沒有說完的後半句:他對你有——
當初沒明白,現在恍然大悟。
“一個人的感情能壓制住,但慾望很難。”曲懿揚起唇角,“溫北硯,你對我,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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