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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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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他要她的“非他不可”◎

 空氣安靜下來。

 曲懿覷著他的反應, 片刻乘勝追擊道:“你對我,不僅僅有欲,還有情。”

 自信又肯定的語氣。

 溫北硯垂在兩側的手緊了又松,她及腰的長髮又細又軟, 被氣流捲起, 無聲地擦過他手背, 留下酥酥麻麻的癢意。

 心裡也癢,但他絲毫沒有表現出來。

 “所以呢?”他眉目帶著自嘲意味,卻不阻止,讓她繼續說下去。

 再簡單不過的三個字, 把曲懿問懵住了, “什麼所以?”

 漫長的前戲戛然而止,似乎從這一刻開始才算真正切入正題。

 沉默的氛圍裡, 曲懿找回些理智, 思考他剛才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沒想出答案, 不經意從他眼睛裡讀出一種莫名的恐懼,“你說我在害怕,你現在不也是?”

 他這次回答得痛快,“我害怕是因為我不確定。”

 曲懿沒聽明白。

 溫北硯用極淡的口吻說:“我不確定你是不是和當初一樣,對我只是一時興起, 又或者是為了報復某個人。”

 曲懿愣住,她看過很多他公開庭審的影片,西裝革履,站姿筆挺, 說話時語速不疾不徐, 哪怕處於再不利的境況下, 也能保持警惕與冷靜,就像蟄伏在黑夜的野獸,等待對方主動將自己死穴暴露,再給出致命一擊。

 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被什麼東西壓垮了脊骨,眉眼都籠上一層暗淡的塵埃。

 她應該在這時說些什麼,但他的自嘲和直白的表達讓她無措,喉嚨也被堵上,只能悄無聲息地盯住他看。

 溫北硯低聲說:“我不清楚葉淮具體和你說了什麼,我只知道,你現在看我的眼睛裡不只有害怕,還有憐憫。”

 曲懿莫名有些生氣,氣他對她片面的理解,“世界上比你過得還要慘的又不是一個兩個,我怎麼不去同情他們,非得同情你?我沒有你認為的這麼聖母,因為同情一個人,就得陪他在這糾纏、玩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

 據理力爭後的眼眶都是紅的,像是非得讓他看清自己的真誠,眼睛眨也不眨,就這麼直勾勾地鎖住他。

 溫北硯這次當了回膽小鬼,怕自己心軟,早一步別開了眼,自然而然錯過她眼裡的光亮。

 “你敢承認你對我沒有一點同情憐憫?”

 他說的是實話,曲懿沒法反駁,保持著沉默。

 “就像那天晚上,結束後你可以輕輕鬆鬆地抽身而退,但我做不到。你也可以因為一時興起的同情、憐憫,或者興趣,從而選擇跟我在一起,可這次是一天、一週,還是一個月?然後在招惹之後,再次像丟垃圾一樣,毫無留戀地把我丟棄?”

 稀稀落落的光影照拂在他臉上,聲音被撕扯得沙啞晦澀,“曲懿,我是你的垃圾嗎?”

 溫北硯剛到曲家的第二個月,迎來曲懿的十五歲生日,曲喬生在物質上從不吝嗇她,給她辦了場風光的生日宴會,宴會當天來了十幾個朋友,禮物疊在一旁,像山丘一般。

 趁他們嬉戲玩鬧的空檔,溫北硯將自己事先準備好的禮物偷偷塞進縫隙,一個銀色劉海夾,用他一週的飯錢換來的。

 她沒接受,也沒用她一貫的冷言冷語表示拒絕,而是當著他的面將禮物扔進垃圾桶。

 分明只是記憶裡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曲懿卻在他雲淡風輕的描述後,有了些印象。

 當時邀請到場的朋友一共有十五位,和禮品盒的數量對上,這讓粗心大意的她忽視了角落裡格格不入的髮卡包裝袋。

 注意到已經是兩天後,髮卡被桌角壓到變形,問了到場的所有女生,她們都說不是自己的,她這才扔掉。

 曲懿甕聲甕氣地解釋:“我不知道那是你給我的。”

 他像是提前算準了她這句說辭,臉上毫無意外之色,依舊凝著濃重的自嘲,“你不知道的事情遠遠不止這些。”

 “什麼意思?”

 他兀自起了個話題,卻沒有深入下去的意思,而是說:“對你來說,它一文不值,可卻是我那時候用所有的積蓄兌換得來的最為值錢的東西。”

 看似不動聲色地拿捏著她的弱點,實際上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一擊潰敗,曲懿方寸大亂,甚至失去了身為演員最擅長的面部管理能力,迎著光,眼睛刺痛難忍,泛起潮溼的水汽。

 她將生理性眼淚憋了回去,對面那張臉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不知道是無心還是故意,他嘴上說著冰冷刺人的話,目光卻灼熱,隨著他修長勻停的手指齊齊烙在她肩上。

 她今天穿了件平肩連衣裙,這輕而易舉地讓溫北硯注意到她瘦直鎖骨上淺淺的印子。

 是他當年咬上的,癒合了,但變成了疤。

 溫北硯斂神,“你剛才想脫我衣服?”

 分不清是今天第幾次被他的叩問亂了節奏,不想讓起伏的呼吸出賣自己真實的情緒,曲懿乾脆屏住了鼻息,長達半分鐘,然後鬆開,極輕地應了聲。

 溫北硯慢條斯理地解開釦子,勻實的肌肉暴露在空氣裡,不是為了讓她檢查自己手臂的傷口是否痊癒,而是努了努下巴,指向右肩,“咬吧。”

 曲懿錯愕不已,眸光突地閃了幾下,深深吸了口氣,“我屬狗的嗎?咬你做什麼?”

 “我之前咬傷了你,現在換你咬回來。”

 稍頓後,補充道:“我不喜歡欠別人的。”

 曲懿從他的話裡腦補出了別的意思:這次扯平,但她虧欠他的,林林總總加起來依舊很多。

 沉悶壓抑的氛圍嚴嚴實實地籠罩在心頭,她很清楚這一刻,她應該表現得再弱勢些,這對他們兩個人都好,可偏偏心裡那股不服軟的勁,逼迫她放棄徒勞的掙扎,張開獠牙,狠狠刺進他肩膀,然後咬住,一點力氣都沒有收。

 破了皮,有血沾上嘴唇,鐵鏽味,不是她喜歡的味道。

 溫北硯下意識抬手,一寸寸地上挪,在她後腦勺間隔五公分的位置停下,最終攥成拳頭。

 一雙眼眸深邃又熾熱,在稀薄的光影下閃爍著,夾雜著隱晦的病態般的愉悅感。

 他完完全全可以選擇在今天,順其自然地同她在一起,可他心底的聲音沒法接受。

 他花了很多年時間應證了一個結論:他這輩子,非她不可。

 但她不是,過去的她可以喜歡上蘇祈,現在可以對他心動,將來同樣也會愛上別的人。

 他比誰都清楚,他從來不是她唯一的選擇。

 人的慾望無窮無盡,特別是在嚐到了一點甜頭後,時隔六年,他想要的東西變得更多了——

 要她的愛,也要她的“非他不可”。

 前提是,他得給她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同情、憐憫,甚至是愧疚都無所謂,越多越好。

 在他真正學會如何去愛一個人之前,他必須用這些上不了檯面的手段牢牢束縛住她,不然,她就會再一次離開。

 -

 葉淮敲門進來,看見溫北硯倚靠在窗邊,好整以暇地抽著煙。

 窗簾拉至兩側,純白襯衫被日落染成焦黃色,薄藍色的菸圈絲絲縷縷,吞雲吐霧裡的身影有種說不出的懶倦和自我厭棄。

 “你把曲懿氣走了?”想起曲懿剛才風風火火、恨不得把LK炸成灰的姿態,葉淮不可置信皺了下眉,“人好不容易主動一趟,你不把握機會不說,還把她氣走了?”

 “我只是實話實說。”開了窗,煙霧散盡,他的表情清晰了些。

 葉淮覺得他這榆木腦袋沒救了,“在她面前,但凡你能拿出對別人一半的虛情假意,你倆沒準現在孩子都有了。”

 溫北硯稍稍抬起頭,不言不語。

 葉淮被他看得失了底氣,語氣緩和大半,“也不是讓你用假話哄騙她,稍微說點好聽、她愛聽的話就行。”

 溫北硯如實說:“我嘗試過,做不到。”

 在她面前,能收斂住本能傳遞出的情緒已經不容易,更別提裝模作樣。

 的確是強人所難了,葉淮結束話題,打眼到他襯衫上的血漬,“你肩膀怎麼了?”

 “讓她咬了一口。”溫北硯垂眸,將千絲萬縷的情緒壓制下去。

 輕描淡寫的口吻為這幾個字增添不少殺傷人,葉淮頓了好一會,學著復讀機,不確定地問:“你讓她咬了一口?你沒事讓她咬一口做什麼?”

 襯衫上沒有牙印,難不成還是脫了衣服再咬的,吵架都吵到非得見血的地步了?

 “之前咬了她,讓她咬回來。”受傷的當事人不緊不慢地回。

 葉淮徹底懵了,心裡有成百上千個問題想問,但又覺得這是溫北硯和曲懿的隱私,分寸感讓他將好奇心生生逼退,岔開話題,“我記得你這有醫藥箱,自己處理好,看你這傷口挺深的,別到時候又落了疤。”

 溫北硯頓了幾秒,鄭重其事地問:“不處理,就能落疤?”

 葉淮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笑罵:“我看你真有病。”

 溫北硯沉默著接過葉淮的奚落,撫向她在自己肩上留下的牙印,不顧結痂的傷口再度滲出血,一下又一下,逐漸加重力度。

 飲鴆止渴般的。

 -

 經過今天這一遭,曲懿突然料不準溫北硯對自己的態度。

 或許葉淮說的對,溫北硯在她面前總是心甘情願地自折傲骨,真正驕傲的那個人是她,曾經她把他當成分走曲喬生寵愛的不速之客,連個好臉色都不願意給。

 重逢後先是裝作不經意地試探他是否還記得六年前那荒唐的一晚,心動後又希望對方能給出她滿意的回覆。

 所有的一切必須得順著她的心情來,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他們兩個始終處於一種不對等的關係。

 一個主動,一個被動。

 可她過於膽小,就算是主動,烙印在骨子裡的趨利避害意識讓她無法放開了去愛,只能在一點點的相互拉扯中變得更加不自信,尤其是聽到今天他的這番話,她沒法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曲懿閉了閉眼,將眼裡零星的晶瑩收了回去,抬眸的瞬間,對上從旋轉門裡出來的李知好。

 情敵面前不能輸了氣勢,曲懿壓下跌宕起伏的情緒,挺直了腰,下巴一揚,高跟鞋踩出鏗鏘有力的節奏。

 沒有其他人在場,李知好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朝她微微點頭,剛擦過對方的肩,聽見身側傳來一聲,“李律師,真巧,又見面了。”

 這才停下腳步,從喉嚨裡逼出一聲,“是巧。”

 說話的同時,目光飛快劃過那張精緻的臉,一秒停留都沒有,想到什麼,呼吸陡然一滯。

 曲懿本身氣血不足,唇色極淡,平時就算不化妝,也會在唇上抹點口紅,她現在的模樣和來之前截然不同,棗蜜色口紅被蹭到失了顏色,唇角暈開一點殘跡,眼尾是紅的。

 這很難不讓人想歪,李知好臉色略顯緊繃,“你唇彩掉了。”

 曲懿一頓,配合似的笑了,“估計是剛才太大力,蹭掉了。”

 -

 聽見上車的動靜,大壯百忙之中抬起頭問:“懿姐,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曲懿冷哼:“這你得去問185。”

 藉著車頂燈投射下來的光,大壯看清她泛紅的眼,詫異地問:“懿姐,你哭過了?”

 曲懿朝他扯開一個笑容,“哭什麼,我不會哭的。”

 一點小事,有什麼好哭的。

 雖然她現在確實挺想哭的。

 後來那一週,曲懿都睡得不安穩,入睡前輾轉反側,入睡後夢魘纏身。

 拍戲也總不在狀態,NG次數比平時要多,跟她搭戲的演員叫苦不迭,牢騷聲也多了起來。

 “就這業務能力,網上居然這麼多人吹她演技好、敬業,我看要不是這張臉,她連花瓶都沒得當。”

 有了第一個人起頭,七嘴八舌的附和緊隨而上。

 “該不會是之前遇襲的陰影還沒消吧?我看了警方通報,好像是挺嚴重的。”

 “嚴重什麼?一點傷都沒受?作秀裝柔弱倒是挺在行的。”

 這些話宋吟轉述給了曲懿,都是些陳詞濫調,曲懿完全沒放在心上,繼續看劇本,磨臺詞。

 第二天晚上有場落水戲,好巧不巧,早上生理期剛來。

 大壯:“懿姐,你就說你上輩子是不是和水有仇?怎麼每次要拍下水戲,都能趕上生理期。”

 “等會。”曲懿眼睛都亮了,“你說我拍完這場戲後會不會和上次一樣,發高燒?”

 “你就這麼希望生病啊?”

 曲懿勾了勾唇,語氣卻生硬,“希望生病?我是瘋了嗎?平白詛咒自己做什麼?”

 她確實有點瘋了,身體也是,不該強健的時候反倒刀槍不入的,明明這次下水拍完整場戲,她還特地在水裡待了會,結果別說發燒,連一點感冒的跡象都沒有。

 曲懿躺在躺椅上,神情懨懨,宋吟送來紅糖薑茶,她接過淺淺喝了幾口,手指敲了幾下搪瓷杯壁,心裡忽然有了主意,“壯壯,用你的微信賬號,替我發條朋友圈。”

 這姑奶奶陰人前,語氣總是柔和得不像話。

 大壯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什麼朋友圈?”

 “你就說我生了病,”曲懿思考了下,補充道,“把我說得越慘越好,最好是臥病在床動都沒法動的。”

 大壯斟酌措辭:“懿姐,你現在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大腦嗎?”

 說完以為會被懟,哪知道對方點了點頭表示贊同,“說我發燒燒壞腦子,也不是不行。”

 “……”

 大壯嗅到一絲不尋常的味道,“這條朋友圈你是打算髮給硯哥看的吧?硯哥又不是傻子,哪會信?”

 曲懿當然清楚,這種幼稚又荒唐的小把戲,根本騙不了溫北硯,可她一時又想不到別的辦法給自己製造機遇。

 “懿姐,你為什麼非得執著要給自己找臺階呢?”大壯直來直去慣了,不太理解她的扭捏,“你要是想見硯哥了,直接發訊息給他,何必彎彎繞繞找到這麼多借口。”

 曲懿眼睛斜過去,像在說:你哪來這麼多話?

 大壯不情不願地拿起手機,按照她說的一板一眼地複製到微信上,但沒有發朋友圈,而是以私聊模式單獨發給溫北硯。

 大壯:【硯哥,你上次做給懿姐的皮蛋瘦肉粥有什麼秘訣嗎?懿姐生病了,現在身體虛著,我想給她做點清淡的,如果方便的的話,你能告訴我你的粥是怎麼熬出來的嗎?】

 唱完獨角戲,盯著螢幕看了會,還是毫無動靜,隔了快半小時,對面才回:【她生了什麼病?】

 能生什麼病?

 還不是撒謊後的長鼻子病。

 大壯:【拍了場落水戲,發燒了。】

 大壯:【你不知道,懿姐前幾年生過一場大病,還做了手術,身體沒養好就跑去趕通告了,導致怎麼調理都回不到生病前的狀態。】

 大壯:【嘆氣.jpg】

 溫北硯:【她在哪?】

 大壯抬起頭:“懿姐,硯哥問你在哪?”

 曲懿差點被自己口水嗆到,瞪大眼睛說:“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硯哥問你現在在哪?”

 曲懿張了張嘴,還沒說什麼,鈴聲響了。

 大壯想也沒想直接接了,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寒暄卡在嗓子眼,隨即將手機拿遠些,指著螢幕無聲地說:“硯哥打來的。”

 他的注意力瞬間被曲懿慌里慌張的神色吸引走,然後從她的嘴形裡讀出了“家”這個字,於是對著聽筒說:“都病成這樣了,那肯定是在家休息啊。”

 曲懿滿意地朝他豎起大拇指,湊近他耳邊,聽筒裡的男嗓沉鬱低磁,咬字卻格外清晰,撞進她耳膜。

 她整個人呆住,直到大壯結束通話電話,才回過神,“他剛才說什麼?”

 “硯哥說,他現在就在你家門口。”大壯笑嘻嘻地說。

 “……?”

 作者有話說:

 曲小懿:垂死病中驚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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