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無念登基的那天即是帝后姻成之日。
想當初薛炎封后時, 引發了多大的動靜，眾老臣紛紛跪請帝王收回成命。然而這次薛無念要迎先後做新後, 卻沒引起什麼反對。
原因自然是那些反對的老臣都在聞秋生的生辰宴上死得差不多了。少數剩下來的在看見前人的下場後也不敢作聲，畢竟這一年多大燕朝堂經歷的動盪實在太大，諸臣從一開始的憤懣後戰戰兢兢再到如今的麻木，如今覺著能保住一條命就不錯了。
太子弒父？反正歷史上也不乏皇子弒君登位的例子。
佔父後為妻？這也不是沒人幹過，在草原部落上這不都成慣例了嗎？
睜隻眼閉隻眼算了吧，至少大燕還是穩定的。
你瞧那桀驁不馴的回鶻新王，之前稱言要擄走皇后，現在不也忍氣吞聲地坐在婚宴下方，一點反對的意見都沒有嗎？
被灌了迷魂藥和軟骨散又被兩個暗衛各自按著手臂的藥葛煦：“……”
要是有力氣出聲，他罵不死薛無念這狗東西。
立於高臺之上等待聞秋生的薛無念淡淡看了他一眼，眼裡的不屑一顧讓藥葛煦心頭火起。
薛無念本是想直接弄死這位膽大包天的回鶻新王, 就算迎來的是開戰, 他也絲毫不懼。但既然如今準備讓聞嬗稱帝，他便不能輕舉妄動, 總不能給聞秋生的姐姐留下一個爛攤子。
殺是不能殺, 但也要讓這毛都還沒齊的狼崽子親眼看著，有些人不是他能肖想的。
而且回鶻人也不想開戰, 為了讓新王順利歸國，他們十分配合, 在藥葛煦氣恨的目光下給帝后大婚送上了賀禮。
正當藥葛煦心底慪氣之時, 新後終於出現了。
美人著紅妝, 貌若桃李, 眼波含情。聞秋生素來是明豔張揚的, 婚服與首飾皆按著他的心意而制, 但再華貴的服飾不過是點綴, 連那身骨中透出的一分風情都比不過。
拖曳的長裙順著他的步伐緩緩移動，青月在他身後幫他注意著裙襬，他抬起頭，眉眼含笑。滿宴的賓客見到這一幕都屏住了呼吸，嚴靖遠在北境還未趕回來，將軍的空位旁是郭子野，他的神情平靜淡然，眼底卻是一片黯淡。
藥葛煦被驚豔住，久久回神後似是想起什麼，他一轉頭，果然見薛無念也是神情恍惚。可惡！他就只能坐在這裡幹看著嗎？他的心裡憤恨與窒痛交雜在一起，卻又無能為力。
到了帝王高臺下，聞嬗著一身騎裝加入，英姿颯爽地扶住了聞秋生的手臂。
“秋生，你真的是自願的嗎？”聞嬗依舊不放心，“千萬別為了家人做傻事，只要你不願意，二姐什麼都幹得出來。”
說著，聞嬗還暗示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就算和薛無念作對，她也是有底氣後面有人支援的。
聞秋生失笑，“姐，別人不瞭解我，你還不瞭解嗎？”
他素來隨心所欲，怎麼會做委屈自己的事情呢？
“那好吧。”聞嬗有些失望，不一會兒又恨恨咬牙道，“不過要是他敢欺負你，我定然不會放過他！”
聞嬗的話音剛落，聞秋生還未回答，卻聽見熟悉的聲音。
“秋生比我的命更重，我必然珍之重之，絕不讓他受半點委屈。從此以後，他在我在，縱是生死也無法將我們阻隔。”
聞秋生抬起頭，便見薛無念竟從高臺之上走了下來，他剛剛的一番話是對著聞嬗說的，表情難得一見地鄭重。
聞嬗心裡不爽快，但見他如此認真到底也沒再幹涉。天大地大都大不過她弟弟開心，只要秋生覺得高興，她就支援。
“你走下來做什麼？”聞秋生低聲怪罪薛無念。
薛無念握住他的手，滿眼都是身著婚服的心上人，聲音溫柔地過分，“等不及了。”
就算是幾步路，他也等不及。
聞秋生笑了一聲，眼裡劃過狡黠的神色，附在薛無念耳邊小聲道，“就你這耐性……還有洞房花燭夜呢。”
握住他的手猛然一緊，聞秋生瞥見薛無念眼底浮沉的暗色，心下偷笑。
不說還能忍一忍，這下被提起，薛無念只覺得大婚的步驟繁瑣冗長令人難以忍受，他真想幹脆撇棄周圍所有人直接將聞秋生抱進洞房。可一看見對方明顯是故意的笑容，心裡就軟的一塌糊塗。
他無奈一笑，包容著心上人的捉弄，在抵達高臺之上，眾人跪拜時卻趁對方不注意偷得一個吻。
聞秋生瞪著他，捂著嘴似乎想開口說他，但底下朝臣已開始起身，便只能對著薛無念滿含笑意的眼睛哼了一聲。
他們在萬人注目中喝下合巹酒，眾人恭敬垂首，送上對新帝新後的祝福。
聞秋生隨意一瞥，在角落看見了聞父聞母的身影。作為新後的父母，這兩位卻因為一直被鎖在宮內，又未曾受到好的照料而憔悴不堪，如今新後大婚，也躲在角落裡生怕被人瞧見。
聞父比聞母警覺些，似有所覺地望了過來，但瞧見是聞秋生時，眼神又飛快躲閃了開。
聞秋生輕輕一笑，心裡卻沒什麼波動。
為一些不重要的人擾亂心緒又何必呢？他有他的快活，別人也會有別人未來的辛苦。
直到禮成宴罷，薛無念都還沒有真實感，他彷彿腳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在飄。寢殿的門推開，他不敢呼吸，愣愣地看著坐在塌邊的人。
他的心上人，如今已是他的皇后，他的妻。
聞秋生聽到聲響，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的眼角帶著些許醺紅，彷彿有些醉了。不過望見是薛無念，他依然笑了起來，“來啦。”
新婚之夜準備的竟然是果酒，聞秋生不禁腹誹，難不成是薛無念怕他早早喝醉？
“秋生，你真好看。”薛無念用手描繪著他的面容，嗓音沙啞而低沉。
“你說的話也很好聽啊，現在閉上眼睛，我要親你。”聞秋生笑吟吟道。
薛無念果然乖順地閉上眼睛。
聞秋生狡黠一笑，繞過他輕手輕腳就朝著門外走去。
讓他趁著大婚儀式偷親自己，這洞房花燭夜留給薛無念一個人吧，他要溜咯。
聞秋生心裡打的主意很好，他要去找聞嬗和小侯爺，上京城的明月樓去瀟灑一夜。可他就算躡手躡腳，哪裡又瞞得過薛無念的耳朵？於是腳剛剛要踏出寢殿門，就被一道力勒住了後腰，聞秋生頓時一愣。
身後緊貼的身軀像是火爐一樣滾燙，聞秋生稍有些掙扎就被擁得更緊，他聽見薛無念暗沉的聲音響在耳畔，聽起來有些危險，“秋生也不能說話不算話，說好了要親我的，怎麼能跑？”
“我向來說話不算話，怎麼了！”聞秋生理直氣壯。
他就喜歡嚴以律人，寬以待己，反正又不求什麼好名聲。
薛無念有短暫的一會沉默，很快又問道：“真的不親我？”
這次的語氣更加危險，但聞秋生依然不為所動，“不親！”
薛無念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那好吧。”
他將禁錮著聞秋生腰間的手臂鬆開，聞秋生以為他要放過他了，卻在下一秒一陣天旋地轉，身體驟然騰空，只聽見對方帶著笑意的聲音。
“既然秋生不願意親我，那就只能我來主動了，不過換算一下，那可就不止一次了。”
聞秋生：？？？
等等，什麼不止一次？
他怒瞪雙眼，“薛無念，你可不準欺負我，我姐會要你好看嗚嗚嗚——”
餘下的聲音都淹沒在唇齒之間。
薛無念低聲笑著，親吻之際仍有餘力解釋，“不欺負，我怎麼會欺負你呢？我只是想讓你……”
殷紅的燭淚在火光中慢慢滴落，掉在燭盞上，發出滴嗒一聲，像是人眼角沁出的淚珠。
半晌，燭淚將歇，侍女準備的浴桶終於傳來水聲。
一開始安靜，後又是喧鬧。聞秋生用泣音罵著薛無念，又在意識昏沉時聽見那一聲聲彷彿故意刺激他的“父後”，他忍不住羞紅了臉，暗罵對方真是比他還不知羞恥。
“父後……兒臣伺候得你舒服嗎？”喑啞的聲音滑過耳畔，帶起一陣溫熱。
聞秋生招架不住，難捱地將頭埋進了薛無念的胸膛，沒辦法，實在是太刺激了。
堅硬的胸膛微微震動，聞秋生聽見薛無念低沉的笑聲，不禁羞惱地揪了他一把。
“好了，抱歉，”薛無念低下頭吻在他的額心，“我會更加溫柔一點的。”
夜還很漫長。
……
聞秋生醒來之後，第一個想法就是，男人在床上說的話果然全都不能信。
活像是餓了七八百年沒開過葷。
他偏過頭，發現薛無念還未醒。身上卻已清爽，看來是他昏睡過去後，薛無念給他擦乾淨的。
睡著時的薛無念少了幾分太子的清冷和邪僧的戾氣，眉眼溫和安靜，彷彿因為身邊有他想要的人所以格外地安心。聞秋生聽衛神醫說過，因為怪病，薛無念從小就沒睡過幾個好覺，常年失眠。
但現在卻睡得很沉呢。
聞秋生側著身子，半撐下頜盯著他看了半晌，俊美的臉，健碩有力的身材，還很年輕，也挺聽話，重要的是還算懂他。
嘖，勉強合格吧。
或許是經年累月的失眠，這一次薛無念睡得很久很久。他又夢見了那場大火，但卻沒有那時候的絕望，因為最終他抓住了那隻手，他從火海中將人拉了出來。
他親眼看見那雙眼睛閃過驚訝後露出了笑意，像陽光一樣驅散了他心頭的所有陰霾。
渾身都暖洋洋的，他忍不住彎了彎唇。
“秋生——”
薛無念睜開眼睛。
手邊一摸是冰涼的床鋪，他心頭一震，猛地坐起了身。
他在做夢嗎？昨晚的一切是夢？不可能！
薛無念努力抑制著內心的不安，眼前的所有關於大婚的裝飾都提醒著他一切的真實性，是真的。他真的和秋生在一起了，秋生也真的沒事。
可是他安不下心，他要親眼見到秋生才行。
終於在詢問過下人後，薛無念找到了庭園小亭中休憩的聞秋生，亭間小坐上擺著酒盞，而他心心念唸的人則側著頭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薛無念怔怔地伸出手搭在聞秋生的鼻間，他連呼吸都屏住了，害怕影響到他的感知。
蒼白的臉愈加蒼白，直到溫熱的呼吸觸及指腹，他才驟然驚醒般，心裡猛地鬆了一口氣，面上卻還未緩過神。
“搞什麼呀？”聞秋生覺得鼻間癢癢的，懶洋洋睜開眼，用手開啟。
抬頭卻見薛無念神情惶然，一副大悲大喜過的模樣。
“……你怎麼了？”
薛無念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麼，但又搖了搖頭，他抱住聞秋生，很快冷靜下來，“沒事，沒事。”
顫抖的雙手也很快安靜，薛無念閉了閉眼，極快地剋制住自己起伏的心緒，他不希望自己的心情影響到聞秋生。
聞秋生疑惑了一下，但想到剛才鼻間的癢意，又很快了然。
怕他又尋死啊。
“怕什麼？雖然我向來說話不算話，但在這件事上，說不定會非常堅定呢。既然答應了你不尋死，就會做到的，畢竟如你所說，這世間還有好多事我沒有享受過呢。”
聞秋生笑了笑，突然想到什麼，推了薛無念一把，在人茫然之時說道，“要不我們今天就走吧？”
薛無念：“走什麼？”
“私奔啊，反正婚也成了，韊麩我們該走了，天地廣闊任人遨遊，事不宜遲，快快出發吧！”
薛無念自然欣喜應下，不過他又想到，助聞嬗登位的準備還沒有完全做好。之前以為沒時間，只匆忙做了一點，如今有時間自然要做好充足準備，畢竟大燕太子逼宮稱帝的話，那些朝臣還能麻痺自己，換了聞嬗做女帝，就沒那麼容易了。
“沒事，我給你三天時間，準備好了我們就出發。”
得到聞秋生的承諾，薛無念心潮難耐，幾乎所有時間都花在了處理後事為聞嬗鋪路上面。聞秋生更是嚴明不處理好不要見他，所以接連幾天，薛無念根本沒睡，整個人都沒從議事殿出去。
等到他終於將後事處理好，再去尋聞秋生時，卻發現人不見了！
殿內只留下了一封書信。
而在薛無念開啟書信的時候，聞秋生已經出了京城，朝霞攜著微風落在他的髮絲上，眉眼間滿是愉悅的笑意。
“什麼時候到草原啊？”
身後一道聲音回答了他，“這是最快的馬，要不了多少時日。”
說話的人從馬車裡出來，和聞秋生一起坐在了車前，五官深邃俊秀，赫然是被薛無念放歸草原卻偷偷沒走的藥葛煦。
聞秋生笑著瞥了他一眼，玩笑似的問他，“你說，薛無念他要多久會追上我們？”
現在已經兩天多了，也該發現他失蹤了。
聞秋生一想到薛無念看見信中他挑釁的話會露出的表情，就忍不住覺得好笑。要不是郭子野和二姐他們都聯合起來幫他溜走，他還真沒辦法這麼成功呢。
“追上了也不怕，那我就和他正面迎戰！”藥葛煦不服氣道。
聞秋生懶懶看了他一眼，不拆穿他註定的結局，只期待道，“希望草原像你說的一樣自由美麗。”
遊歷天下的第一站，就從草原開始好了。
至於薛無念，合格的伴侶，就是無論在何時都能追上他的腳步嘛，畢竟，他可是年隨聲啊。
聞秋生念著名字裡的暗語，唇角微揚。
在他身邊，藥葛煦卻收到了手下傳來的訊息，嚴靖遠和聞冽一行軍馬已在回京的路上，若是不湊巧，說不定他們還會在路上相逢。
這還真是前有狼後有虎。
聞秋生轉過頭衝他眨眼一笑，“走啦——”
然而他卻突然愣住。就在藥葛煦疑惑時，脊背驟然一涼，危險的直覺讓他猛地從車上跳了下去，轉頭便看見來人神情冰冷，眼裡滿是殺意。
聞秋生驚訝不已，“你怎麼這麼快來了？”
正常來說不是應該現在才拆開信嗎？
薛無念收起仙絕劍，將人攬入懷裡，低聲道，“處理得快了些。”
他幾乎是將一日掰成兩日用，一丁點時間都不想浪費，所以才提前了一天多處理完。
也幸好如此，才能追上，才能——
薛無念望向膽敢再次擄走他心上人的藥葛煦，眼神一冷。這一次他可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看什麼看！你以為我會怕你嗎？”藥葛煦冷冷地看著他。
薛無念面無表情。
沒多久，藥葛煦就被輕易打敗，聞秋生幾乎是憐愛般地看了眼被撂下車的人，隨後便被薛無念摟著腰按回車內。
“要和我一起遊歷天下嗎？”薛無念將重音放在“我”上面，緊張地盯著聞秋生的神情。
車外傳來藥葛煦氣急敗壞的聲音，聞秋生眨了眨眼睛，笑了。
“好啊。”
從此天大地大，無處不是他家。
*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啦
後面還有一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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