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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春日初斜[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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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天灰濛濛亮群山環繞的浮丘觀里人頭攢動。大殿裡,蘇北顧的身形微微一晃,身旁之人伸手扶了一把她才勉強重新站穩。

 身旁的女道開口詢問:“北顧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

 蘇北顧道:“師父我沒什麼大礙。”

 “你的身子本來就弱這幾日都在修行,今日子時就隨我上香禮讚、宣表念誥一直到現在,近四個時辰你受累了,先去歇息吧!”

 蘇北顧確實累得不輕,這幾日更是忘我地修行,忘了身子不同前世,經不起她折騰。為了小命著想也沒有逞強,準備回坤道的院中歇息。

 經過元辰殿時,蘇北顧看見裡頭有三兩道身影正虔誠地跪在蒲團上向中間供奉的鬥姆元君及周圍的六十位元辰之神跪拜、上香。

 很多百姓知道上元節,浮丘觀有齋醮科儀因此昨天夜裡就趕了過來有權有錢的在後邊的院子裡找個房間歇息沒錢沒勢的就在山腳過夜或者在外頭乾等一直到子時搶頭柱香。

 有些人沒能趕上齋醮科儀也會趕在天亮之前就到道觀上香。眼下科儀還未結束,因此正殿才是人流最為密集的地方,元辰殿位於浮丘觀西北角落,殿內狹小,而且供奉的也不是知名的神仙,因此這會兒殿內的香客雖然少,但也正常。

 蘇北顧駐足的一會兒功夫裡,殿內一位十四五歲剛及笄的少女上完香回頭,與她打了個照面。她首先看到的是那雙蓄了淚水的秋水剪眸,然而還未看清楚模樣,對方便像受驚的兔子似的,急匆匆地走開了。

 蘇北顧沒有在意,只是她沒有想到,等她歇息了一個時辰醒來時,會在觀外的許願樹下再次見到這位少女。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道觀外擺滿了攤子,許多貨郎都趁著上元節道觀的人流,在這兒做起了買賣,有賣香的,也有賣許願木牌的,還有賣紙鳶的。

 而早前上山的那批香客已經下山,但是天亮以後又陸續來了許多上香的香客,他們無一例外都是直奔殿內,在道觀外停留的人倒是少數。

 蘇北顧望著本不承擔圓願工作的大榕樹,上面掛滿了各種許願牌,紅的、綠的綢帶隨風飄蕩,與那氣生根糾纏到一塊兒,裝飾了它。

 這時,蘇北顧眼角的餘光瞥到有個少女一直在嘗試將許願牌投擲到榕樹上,結果投擲了幾次都失敗,那許願牌無情地穿過枝葉,落在地上。

 她扭頭看去,見那少女並不氣餒,倔強地撿起許願牌,非得要把它擲上離她最近的那條枝幹。

 蘇北顧看了會兒,雖然不想多管閒事,但還是忍不住提醒:“越低的枝幹往外延展越長,靠近樹幹部分的枝葉越少,也就是能勾住它不讓它掉落的障礙物越少。你要麼往上扔,要麼掛外頭。”

 少女看了她一眼,道:“這棵樹每個月都會清理一次,把上面的許願牌拿下來一部分,免得壓斷了枝幹。我若是扔的太高,別人豈不是很難清理?”

 蘇北顧覺得稀奇:“別人之所以在這兒掛許願牌,就是希望心願能夠通達上天,得以圓滿,若是拿下來了,願望或許就無法成真了,所以沒有人會希望自己的許願牌被清理。你既想許願,又不在意願望能否達成,這不是矛盾嗎?”

 “這怎麼算是矛盾呢?我的願望已經許下,能不能成都是看老天,老天若是滿足了我的願望,那早就滿足了,不會等一個月之後。再說,許願歸許願,不能給別人添麻煩是常識,你是這兒的道士,怎麼連這個都不懂?”

 蘇北顧啞口無言,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一個小丫頭教做人了。

 此時的她忘了,她也不過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

 覃如意被一個看起來比自己小,還很孱弱,一副隨時都要去見閻王爺模樣的小道士質疑,心裡有些不高興,但還是如實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本以為那小道士會氣呼呼地揮袖而去,——就跟村裡那些說不過她就衝她生氣、罵她和做鬼臉,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的孩童似的,——可沒想到那小道士在微微愣神之後,不僅沒有擺臉色離開,反而朝她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你說得對。”小道士頷首,旋即又問她,“能冒昧地問一下,你的願望是什麼嗎?”

 覃如意心想,這小道士的脾氣真是好。只是自己身上沾著晦氣,這病怏怏的小道士跟自己待久了,不知道會不會因這晦氣而一命嗚呼了。

 覃如意不想久留,怎知小道士朝她伸出了手:“你不願意說沒關係,我幫你扔吧,保準能掛上。”

 覃如意不太相信她,但興許是從未有同齡人對她這般和善,她一時失了方寸,稀裡糊塗地就把許願牌交了出去。

 小道士說:“不管你許的什麼願望,祝你願望成真吧!”

 說完,她往樹枝上輕輕一拋。那許願牌被拋到半空,旋即落下,準確無誤地掛在了粗壯的枝幹上,那枝幹原本還有幾處分支,其中一條分支明顯是因為掛了太多許願牌而斷了,只剩下一小截。小道士這麼一扔,那許願牌就剛好掛到了那一小截上,除非是人為摘下,否則仍憑風吹雨打都不太可能掉落下來。

 覃如意抿著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這小道士運氣也太好了吧?!

 小道士看起來也很滿意自己的傑作,她微微一笑,又道:“你應該是很早就過來了的?卯時初在元辰殿看見了你。”

 覃如意本來覺得小道士有些眼熟,但她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經小道士這麼一提,她才想起天未亮時,在元辰殿匆匆一瞥的身影竟是這小道士!

 “我昨夜便過來了。”覃如意道。

 她本不打算跟小道士說太多,畢竟在鄉里,從未有同齡人能跟她說話超過三句。

 她也習慣了獨來獨往,突然有人跟她說了這麼久的話,還陪她把許願牌掛上去,她不自在的同時,又很是渴望時間過得再慢一些。

 “不困嗎?”小道士問道。

 “困。”覃如意下意識地回答,旋即想到了什麼,連忙搖頭,“不困。”

 小道士道:“後院有空房,你可以去歇一下。”

 還沒有人像小道士這般對自己釋放善意,覃如意不知所措地後退了小半步,道:“不行,爹孃他們還在裡面為阿翁祈願,我不能獨自去歇息。”

 小道士恍然大悟:“所以你在這兒許願,也與你阿翁有關。”

 覃如意的理智告訴她,她不該跟這個小道士說這麼多,可情感上卻無比不捨這個難得願意跟自己說這麼多的小道士。

 沒有顧慮太多,她脫口而出:“我阿翁中風了,他在床上下不來,也說不清楚話了。郎中說他的左手以後怕是廢了……我們家是做棺、做木工的,阿翁是一家之主,他的手沒法做木工後,擔子就壓到我爹身上了。”

 她不敢說真話,怕知道自家是做棺材的後,這小道士也不願意與自己多待了。

 小道士呢喃道:“中風啊,若是初期倒還好,可都到了無法動彈這一步,只怕不好治了。”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小道士又嘆了口氣,看著自己的雙手,失神道,“就算能治,如今我這副殘軀又能做什麼呢?”

 覃如意聽見她前面那句話時,眼睛都亮了,然而聽到後半句,她眼裡的光霎時間便滅了:

 是呀,小道士這副早夭之相,真不好說她和阿翁誰能活得更久一些,自己又怎好寄希望於她?

 小道士的目光忽然落在她的手上,道:“你別太難過,只要你阿翁意志堅定,堅持鍛鍊,這中風之症也不是不能緩解。還有,你這雙手想必也是經常做木工的,既然你阿翁沒法替你父親分擔壓力,你完全可以啊!”

 覃如意沒想到小道士會這麼說,她怔了怔,道:“可我是女子,女子是無法繼承全部家傳手藝的。”

 小道士擰了擰眉,沒有扯什麼“女子也能做木工”這些話,而是問:“那你學的都有哪些手藝?”

 “畫棺……”覃如意說著,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當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時,想要收回去已經來不及了。

 覃如意感覺自己緊張得心跳都要停了一拍,她屏氣凝神,忐忑地看了眼小道士。沒想到小道士完全不在意,反而饒有興致地問:“畫棺是在棺材上面畫畫嗎?”

 覃如意遲疑地點點頭:“有時候還會在上面雕刻紋樣。”

 小道士道:“那肯定需要很深厚的藝術功底才能辦到,你很厲害啊!”

 覃如意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小道士,想從她的臉上看到她撒謊的破綻,然而小道士依舊是那張蒼白沒什麼血色,臉上卻掛著如沐春風的、溫暖的、光彩照人的笑容,至映進覃如意的心底。

 古井無波的潭面像蜻蜓掠過,勾起了一圈淺淺的微波。

 “可、可我是在棺材上畫畫,我們家世代都是打棺材的。”覃如意強調。

 小道士樂觀地道:“棺材跟房子一樣,都是給人住的,所以打棺材和造房子沒什麼區別不是嗎?”

 覃如意震驚了,震驚之餘又忍不住嘀咕:“還是有區別的,房子是給活人住的,棺材是給死人住的。”

 小道士笑出了聲,聲音清脆悅耳,但是又襯得她這人的氣質愈發清逸爽朗、淡泊灑脫。

 “你說得對。活人想住的舒適,死人也想躺的體面,所以不管是給活人造房子的工匠,還是給死人打棺材的木匠,其實本質上都沒有區別,更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同理,男人能拿起錘子做木工,女子自然也能拿起丁蘭尺度量尺寸,都是適者生存,又何必拘泥於那些條條框框?”

 這番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聽得振聾發聵,覃如意久久無法回神,過了好會兒,才低聲道:“可是跟死人打交道本就容易沾染晦氣,我又是女子,屬陰,更容易沾上不乾淨的東西,你不怕嗎?”

 這種思想是主流,小道士也懶得去一一糾正,只道:“我是道士,這世上便沒有我害怕的東——”她的話戛然而止,須臾,補充道,“咳咳,沒有我害怕的邪祟。”

 覃如意只覺得方才被蜻蜓掠過的“水潭”跳進了幾條魚兒,正在裡面暢遊。

 她道:“你是道士不怕我,可別人怕。”

 “那是他們愚昧,你又何必因為他們的愚昧而懲罰自己?”

 覃如意一聲不吭,小道士大抵知道自己口說無憑,她環顧四周,忽然看到了什麼,眼前一亮,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一個小攤販面前,道:“這把丁蘭尺怎麼賣?”

 “這可是法器——”那小攤販剛抬頭,看見在他攤子前的是一個小道士,看打扮還是地位不低的道士,頓時把那套哄騙香客的說辭給吞了回去,笑道,“這是丁蘭尺,上面的尺度都是十分精準的……”

 小道士笑了笑:“你這丁蘭尺是新木製的,容易變形,二十文。”

 小攤販張了張嘴,沒勇氣獅子大開口,便道:“既然是道長要,那我便給道長一個面子,二十文賣了!”

 小道士買了丁蘭尺,又對著它唸了一段旁人都聽不懂,疑似咒語的話。她的指尖在上面劃過,那離得近的小攤販彷彿看見了一道光隨著她的指尖閃現,只是那麼一瞬,他沒看真切,等他眨了下眼睛,哪裡還有什麼光芒?!

 “給。”小道士把丁蘭尺給了覃如意,“我施了法,有它相伴,你不必害怕沾了晦氣。”

 小道士的臉色比剛才差了許多,覃如意卻一心在丁蘭尺上,沒有留意到。

 當然,她覺得“施法”什麼的都是小道士哄她的,但對方肯哄她,就是為了讓她安心,這份心意,她又怎好辜負呢?

 “謝謝……”

 小道士走了。

 覃如意仍呆呆地站在榕樹下,今日裝進心底的人和事太多了,她需要慢慢地梳理和消化,甚至……

 突然,旁邊躥出一個小攤販:“小娘子,這把丁蘭尺賣不賣?”

 覃如意警惕地道:“不賣。”

 “這是剛才那位道長二十文從我這兒買走的,我出五十文跟你買,你絕對不虧!”

 覃如意不傻:“一百文我也不賣。”

 那小攤販鍥而不捨,把價錢提高到了兩百文,覃如意都咬定了不肯鬆口,甚至怕他來搶,抱著丁蘭尺就跑了。

 旁邊的貨郎見狀,笑道:“我這兒有丁蘭尺,你要嗎?兩百文賣給你。”

 小攤販呸了他一口:“剛才那把丁蘭尺可是有真人施過法、開過光的法器,你這普通的丁蘭尺怎麼值那個價!”

 沒跑遠的覃如意一愣,她回頭看了眼還在與人掰扯的小攤販,然後朝小道士離開的方向追去,怎奈道觀裡早已沒了那小道士的身影。

 她攔下一位路過的女道士打聽,那女道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丁蘭尺上,然後道:“她贈你法器而不留名,說明只是想積攢功德,你不必言謝,也不必掛念,她還要修行,望勿打擾。”

 浮丘觀內人來人往,香菸嫋嫋,覃如意站在其中,四顧茫然。

 一名身穿散居道服的女子從覃如意的身後匆匆行過,她一邊走一邊唸叨:“小師叔怎麼病了,前兩日不是還好好的嗎?”

 “興許是今日累著了,你不要著急,她隔三差五就生病,靜修一段時日就沒事了。”

 覃如意扭頭看去,還未瞧真切那路過的散居道士的模樣,她的爹孃便出現在了她面前。鍾氏問她:“如意,你這一早上都跑哪兒去了?”

 覃倌則看見了她手中的丁蘭尺,道:“你把丁蘭尺帶出來了?”

 覃如意下意識把丁蘭尺收到背後,道:“這是別人送的。”

 覃倌和鍾氏對別人送她的東西不感興趣,道:“該回家了。”

 覃如意想說什麼,但是看見爹孃疲憊的神態,她把所有的話都嚥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嗯,這裡有三個人的視角。

 前半是蘇道長的視角,中間是覃姐的視角,後面有兩段是青梅的視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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