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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藏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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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火摺子的火苗在二人之間雀躍地跳動著, 影影綽綽照著空寂的房間。

 喬綰睜大雙眼,隔著微弱的光亮怔愣地看著慕遲,彷彿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聽。

 她不敢相信眼前人真的是慕遲, 他竟會說出這番討憐的話。

 一時之間腦子裡一片空白,胸口有什麼掙扎著想要躍出。

 直到臉頰上冰涼的觸感一點點滲入骨血,喬綰才猛地反應過來, 近乎驚惶地朝一旁躲去, 避開了撫著自己臉頰的手。

 鎖鏈碰撞著, 叮咚作響,火苗也劇烈地跳動了下, 屋內暗了又亮。

 慕遲的手仍維持著方才的動作,好一會兒他看向自己僵在半空的手,唇動了動,只低聲道:“洗乾淨了……”

 沒有血,也沒有其他女人的氣味了。

 莫名的話, 喬綰卻聽明白了,她下意識地看向慕遲的手。

 他的肌膚即便在暈黃的火光下也泛著如霜雪一般的蒼白, 手背與寬袖垂落隱約露出的小臂上,是一道道用力清洗過的紅痕, 有些已滲出了血, 格外明顯。

 喬綰的睫毛輕輕地顫抖了下,她撇開頭, 看了眼昏暗的房間, 從一旁下榻想要將燭臺點亮,卻忘記了手中仍抓著的鎖鏈。

 直到聽見鎖鏈的脆響, 喬綰的動作一僵, 手中的火摺子隨之歪了歪, 火苗險些燎到她的手中,卻被另一隻手擋了過去。

 那隻冰涼的手攥著離火苗最近的地方,手指頃刻被燎了一片紅,他卻只一步一步走到桌前,伴隨著鎖鏈晃動的聲音,點亮了燭臺。

 昏暗的房間立即亮了起來。

 喬綰的目光落在慕遲的腳踝處,她仍記得在那一場場的夢境中,鎖鏈摩擦著那個孩童的腳踝,血肉模糊。

 她更記得不論是那個孩童,還是那個少年,看向鎖鏈的目光除卻死氣沉沉,便只有無休無止的厭惡。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喬綰動了動唇,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

 慕遲的眸光顫動了下,靜靜地走到她眼前,迎向她的視線:“喬綰,你說過的。”

 “以後,不會再有別的女人看見了。”

 當年在集市上,她曾親口說過的,她說真想將他關在府中,以後永遠也別出來了。

 她說,永遠。

 喬綰凝眉,那些被刻意忘記的記憶復又湧現出來,心口驟然瑟縮了下。

 喬綰抿著唇,惱怒極了被牽動的感覺,伸手用力地推開慕遲,手下沒有半點留情:“我說過又怎樣?那是對那個小倌說的,你永遠都不是他。”

 “而你,慕遲,你就是個瘋子,”喬綰的喉嚨緊了緊,聲音也低了幾分,“你瘋了……”

 慕遲被她推得身子搖晃了下,低低道:“我沒有瘋,喬綰。”

 他很清醒。

 無比清醒地、心甘情願地套上了枷鎖。

 曾將他如牲畜一般鎖在地牢鎖了十餘年的鎖鏈,他痛恨至極的鎖鏈,如今他甘心再次戴上。

 然後,獻與她。

 喬綰死死抿著唇,良久轉身便朝門口走去。

 “我知道,你說不再信所謂的情與愛是認真的。”慕遲驀地啞聲道。

 喬綰的腳步一僵。

 慕遲又道:“我更知,毀了你對感情全部期待的我有多混賬。”

 “喬綰,再試一次,即便只是因著憐憫也好,很多我不懂的事,我會去學的,不會再有其他女人,若你仍不願,我可以時時刻刻戴著代面,你想見到那個小倌,我也可以成為他……”

 他鮮少說這樣多的話,說到後來,已語無倫次慌亂無措。

 喬綰側身立在他身前,喉嚨因為緊繃隱隱泛著痠痛,她沒有轉身:“若再試一次依舊不行呢?你難道還想要一直試下去?試一輩子?”

 慕遲的喉結滾動了下,目光有片刻迷茫。

 喬綰嗤笑一聲,便要繼續離開。

 “半年,如何?”示軟的聲音自身後安靜地響起,“御醫說,解去你體內的積毒須得半年,半年後,你便再無需靠冰室藥燻。”

 “這半年,你我二人如當年一般相處,試著接受我,若是半年後……”說到此,慕遲的嗓音驟然啞了下去,他頓了頓方才艱澀道,“你仍無法接受我,我會……放你離去。”

 最後四字,如同自唇齒之間一字一字擠出一般。

 喬綰安靜地立在原處,一動未動。

 半年。

 剛好是當年慕遲陪在她身邊的時間,也是她從初次動心到徹底死心的時間。

 冥冥中一切似乎早就註定好了。

 不知多久,喬綰徐徐轉過身來,看向慕遲:“若我在這半年內碰上了令我心動之人呢?”

 慕遲的身軀一僵,眼眶隱隱泛著赤紅:“若你遇見那個人,”他默了默,“不要告訴我。”

 “半年後,我會給你自由。”

 “若我等不了半年呢?”

 慕遲安靜下來,房中除卻炭火燃燒的聲響再無動靜,漫長沉寂後,他低聲道:“……你可以同他來往。”

 喬綰怔了怔,彷彿不認識他一般望著他,許久她頷首道:“半年。”

 慕遲的長睫一頓,定定回視著她的雙眸,而後緩緩扯起一抹笑來:“好,半年。”

 說完,眼眶卻驀地一澀。

 喬綰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他的腳踝上:“你將鎖鏈摘了吧。”

 慕遲愣了下,繼而看向她,似是怕她反悔般,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我沒有反悔,”喬綰解釋道,“我不喜歡這個鎖鏈。”

 她不是瘋子,況且“人畜有別”。

 一個被血浸染生鏽的鎖鏈,早已讓人分辨不出究竟是鐵鏽味還是血腥味了,她厭惡這樣的味道。

 慕遲看著她的眼睛,確定她並未說謊後道:“好。”

 而後緩緩坐到一旁,將粗重的鎖鏈開啟。

 喬綰看見他的腳踝早已被磨出了一圈血痕,鏽跡也嵌入他的血肉之中。

 她垂下眼簾:“既然只是試著相處,你若是尊重我,往後便不要再一聲不吭來我房中與我共榻而眠,畢竟男女有別。”

 慕遲微僵,頓了下安靜地應:“好。”

 “我往後會時常前往金銀齋,你不可再限制我的出行。”

 “好。”

 喬綰沉默了幾息,暫且想不到其他,索性逐客:“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慕遲望著已朝裡間走的女子,看著她縈繞在溫暖燭光裡的纖細背影,微微垂眸:“好。”他輕應,轉身走了出去。

 直到聽見關門聲,喬綰方才安靜地躺在床榻上,直直望著頭頂的帷幔出神。

 她不知自己今日應下對或不對,更不知自己還能否喜歡上一個人。

 可是,不論如何不過是她解毒的半年罷了。

 半年後,她體內的積毒消散,也是真的再無心病了。

 她的確懷疑慕遲會言而無信,可是……從來人總是得到後便不珍惜,也許慕遲也是這般,得到了,便覺得不過如此,也便放手了。

 再者道,天下男子眾多,大不了到時便說自己已有心上人,並來往密切,她不信他真能忍耐下來。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不知多久,燭臺上嶄新的蠟燭都燃盡了,化作一灘蠟油凝在燭盤中。

 喬綰的睡意席捲而來,意識正朦朧時,門外傳來一聲細微的響聲,格外不起眼。

 喬綰卻莫名睜開雙眼,眉頭緊皺著,心中暗道自己應當是想多了,可停頓片刻,她還是起身披著件錦裘,輕手輕腳地開啟房門。

 晚冬的夜色仍滿是寒意,門外,慕遲一襲白衣安靜地倚靠著冰涼的牆壁坐著,一條腿曲起,臉色因寒冷而泛著森白,顏如冰玉。

 聽見開門聲,他頓了頓方才安靜的站起身:“擾到你了?”

 喬綰凝眉:“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慕遲動了動唇,動作一時有些侷促,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因為他怕她會後悔,還因為……其實他根本難以入眠,不若守在此處。

 喬綰聽不見回應,忍著睏意不耐地揮揮手:“天色很晚了,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說完她便要將房門關上。

 “喬綰……”慕遲驀地艱澀作聲。

 喬綰的動作一滯,不解地看向他。

 慕遲垂目看她:“過段時日便是春闈了,燕都正值放紙鳶的時候。”

 她說過,除了雪,最喜歡的便是放紙鳶了。

 喬綰的眸光滯了滯:“哦,到時再說吧。”

 慕遲的面色隱隱泛起失落。

 喬綰:“無事的話……”

 “喬綰,忘了同你說了,”慕遲打斷了她,徐徐露出一抹笑來,剎那間如雪蓮盛放,霜墜花枝,

 “今晚我很開心。”

 喬綰鎖著眉頭眨了下眼,而後“砰”的一聲將房門關上了。

 慕遲看著離自己只差分毫的緊閉著的房門,唇角的笑微微斂了斂,許久轉身離去。

 慕遲迴到書房,一股熱浪洶湧而來,數個炭盆安靜地燃燒著,火光忽明忽暗。

 正值深夜,慕遲躺在軟榻上,卻無半分睏意。

 他盯著炭盆裡的光火,看了一會兒,想到喬綰要他回來休息的話,她既然開口,他總是要應的。

 慕遲起身,拿出自到了九原城便再未用過的香料,放入炭盆中。

 恍惚裡,他彷彿看見喬綰手中拿著鷞鳩紙鳶,邊跑邊回眸笑著,而這一次,陪在她身邊的人是他。

 隔日。

 司禮一早來送軍務摺子,推開書房門後卻愣住。

 一股熟悉的迷香香氣撲面而來。

 作者有話說:

 卑微狗子線上還債(點菸

 狗子:老婆讓往東絕不往西!

 綰綰:春闈?有點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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