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十一月,天氣就肉眼可見地冷了下來,行道樹被蕭瑟的秋風吹得七零八落,斷斷續續地敲打著酒店的玻璃窗。路邊的行人,都縮著脖子,快步前行,唯恐自己和樹葉一樣被吹得滿地亂滾。
屋內倒是很暖和,沒有一絲風的房間裡,空氣好像凝固了。
總導演不動聲色地放開隔壁副導被自己掐得發青的手臂,擺擺手,送走沉浸式嚎啕大哭五分鐘的男演員,抱住自己的頭。
一縷風從左側吹來,副導小聲對他說:“樊導,我把窗打開了,你也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這麼大把年紀別撅過去了。”
“你咒誰?”樊導揪起剛染黑的頭髮,戳到他眼睛跟前,“你看我的頭髮,老年人有這黑髮?”
副導看著他臉上的皺紋,一臉「你高興就好」。
“再這麼面下去我可能也要一夜白頭了。”副導喃喃自語,“怎麼會……怎麼會有這種演員,我反反覆覆看了劇本六遍,小鹿精生性冷淡,就算哭也絕對是隱忍的,他怎麼能,哭得這麼撕心裂肺又毫不相干。最關鍵我看他的表情,他可投入了,他覺得自己演得很好!”
“你不知道為什麼?”樊導冷笑。
副導和他對視,微笑。
知道,當然知道。
這是資方送過來的人,是「能賺大錢」的人。
只是對劇的完成度來說,不僅沒用,還會成為災難。
樊導收拾了一下心情,說:“下次說什麼也不能退讓,演得不行再有背景也給我滾出去!”
“樊導霸氣。”
劇是改編的仙俠大IP,小鹿精這個角色不是主角,但人設不錯,很受歡迎,演好了能大吸一波粉。各路資本,都瞄準了這個機會。
人選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了,試鏡就是走走流程。導演們因此沒太放在心上,新的面試者進門時,連眼皮都懶得抬。
但那個人一在房間正中央站定,所有人就忍不住抬起頭來。
他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寒風吹拂下的草木的味道。
清新,微苦,有點冷,卻絕不是不近人情的那種,聞久了,還能讓人品出一絲甘甜。
他穿著米白色的針織衫,簡單的深色長褲,髮絲柔軟,眼眸漆黑,整體五官偏柔和,是那種溫柔的好看。
眼角微微下垂,天然帶著傷感,但他眼睛大,不會顯得沒精神,反而讓人心疼。
溼潤的眸子裡,映出明亮的光。
像一隻顛沛流離,卻又堅強的小鹿。
樊導表情軟下來,聲音也輕了八個度:“塵塵,你也來了?”
商言塵露出溫潤的笑容,視線落到他染黑的頭髮上,很快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他和幾名導演打完招呼,安靜等待自己的考題。
樊導為難地捏捏鼻樑。
這個角色差不多定下人了,無論商言塵表現得怎麼樣,大機率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但他還是……
“就這一段吧,小鹿精發現朋友為了救他受傷,第一次體會到人類的感情——悲傷。”
出個難一點的,如果商言塵表現得沒那麼好,那麼,他拒絕的時候,就不會那麼內疚了。
三分鐘後。
樊導按著胸口,想要抑制心臟的抽動。
青年雙眼空洞地跪下。他臉上的冷漠和淡然,在一瞬之間,變成驚愕和倉皇。
他跪在地上,手指緩慢而茫然地摸索。
他應該是碰到了朋友的傷口,手指猛地一縮,沾染血跡的指尖,縮到手掌中心。
然後,他又強行把僵硬的手指掰開,低頭看著掌心冰冷的紅痕。
本應見過很多次的東西現在格外陌生。
他用指尖點了點紅痕,仔細凝視,又低頭去嗅。
彷彿是某個開關被打開了,他睫毛微顫,眼淚順著臉頰汩汩滑落。他跪坐在那裡,蹙著眉,一動不動地看著指尖的血,無聲無息地落淚。
終於,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他將一縷沾血的衣角藏進貼近心口的地方,俯身,避開朋友的傷口擁住他,對著奄奄一息的朋友喃喃。
渾然天成,內斂又隱含著張力,明明是新人卻毫無青澀感,誰看了不說,他就是為了這個角色而生的。
樊導是在參加一個演技類綜藝的時候認識商言塵的,那個時候就驚為天人。
可是……
樊導擰眉。
他沒有背景。就算強行把這個角色給了他,他以後也必定要受不少苦。
商言塵已經收拾起悲傷的表情,微微笑著,不急不躁地等待導演組的評價。
樊導感覺自己的心臟又抽了一下。他避開那雙澄澈的眼睛,說:“再試幾場。”
十五分鐘後。
樊導握著商言塵的手,一路把他送到門口,老淚縱橫:“塵塵啊,當時在綜藝裡我就看出來,你絕對是塊好料子,要能到我手上就好了。可惜啊,大老闆們不做人,硬塞一堆亂七八糟的人進來。”
商言塵有些驚訝:“人選已經定了嗎?”
“不不不,沒定。不是,現在定了。就是你。”樊導斬釘截鐵地說,“完整劇本我很快發給你,你回去好好準備。我過幾天請鹿女士出來吃頓飯——你別緊張,鹿女士人很和善。”
“「九色鹿」這個牌子你知道嗎?原本做美妝的,最近也來娛樂圈試水,是我們這次最大的投資方,她是「九色鹿」的董事長。小鹿精這個角色的人選她很關注,有可能會籤作新品代言人,你到時候和她接觸一下。我相信她一定會喜歡你。”
商言塵嘴角彎起弧度:“我知道。”
“誒,好,好。”樊導拍拍他的肩,鄭重地說,“你放心,這角色就是你的,誰搶,都搶不走。”
“能者居之,我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商言塵謙虛了幾句,含笑和導演組道別。
樊導看著他的背影逐漸遠去,又掬了一把淚。
“你不是說這次算了,下次再跟大老闆們據理力爭嗎?”副導幽幽地說。
“下次?下什麼次!”樊導鬍子翹到天上,“這爛戲你拍得下去!好苗子就是該出頭。改變環境從我做起。”
“樊導說得對!”
商言塵越過人群,去早訂好的房間,換了身衣服。
他對著鏡子,整理袖口和衣領。
西裝是純手工製作的,面料細膩,做工精緻,完美地襯托出身材優勢。
他調整好領帶,視線沿著鏡中修長的脖頸,向上移動。
一張年輕、俊秀,但冷漠的臉。
溫和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拉平的嘴角和死水般的雙眼。
被導演盛讚「天生的演戲料子」「演技內斂又富有張力」的天才演員,此刻卸去偽裝,面無表情、死氣沉沉地望著鏡中真實的自己。
這種面無表情不是高傲,更像是對一切都了無興趣——或者說,對任何事物都無法產生興趣。
放在桌上的手機亮了一下,是醫生的。
他回覆的時候順便瀏覽了過往聊天記錄。
情感淡漠,對刺激反應遲鈍或無,特定刺激會直接導致思維停滯、肢體僵直,耐疼性強。對人或事物缺乏興趣,沒有喜好。
這些都是他的症狀。
從五歲那年的隆冬開始,他就發現自己無法像以前一樣哭笑了。
從得病到現在,也有十幾年了,這是他看的第三個醫生。從最初,醫生就說他不是身體有缺陷,而是因為過度刺激,對錶露情緒感到恐懼,因此乾脆封閉自己。
他不知道醫生說的是不是真的。總之,他斷斷續續治了十多年,還是沒完全好。
近幾年已經有了很大好轉,在特定的情況下,他能有細微的情緒感知。只是大部分情況裡,他還是塊木頭。
為了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他不得不學習表演,適當地對情境做出反應。
效果不錯,那些不瞭解他病情的人,都說他是個相處起來很舒服的人,甚至很喜歡他。樊導或許就是其中一員。
回想起樊導熱切的眼神,他回覆醫生訊息的動作頓了一秒。
他很會演戲,也很會騙人,但……他並不是好苗子。
別的演員能真情流露,能臨場發揮,能創造無數劇本外的經典,他不能。他見過那種真正的演員,是他永遠仰望的高峰。
他不是一個真正的「人」。
裝的永遠是裝的。一旦遇到什麼複雜的情況,他就會被打回原形,暴露冷漠的本性,而後果……
想一想,在身邊的人重病,其他人都悲傷默哀的時候,有個人一臉漠然;在班級得了大獎,所有人歡呼雀躍的時候,還是有一個人,無動於衷。其他人,會怎麼看他?
他要竭力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
他會來拍戲,就是為了徹底治好病,變成有血有肉的「人」。
醫生說,多去和人交流,體驗不同的生活,能讓他好得快一點。拍戲應該就是最好的選擇了吧,能快速體驗不同的人生。
他是,擅長演戲的。
很多人說他演技成熟,完全不像剛入圈的新人。想想就知道,從小觀察模仿其他人神情的人,自然會是最好的演員。
雖然沒樊導期待得那麼優秀,他還是會盡最大所能演好戲。
他放下手機,把髮絲捋到最佳位置。
原本該水潤迷人的黑眸宛如無風的深夜,沉寂一片。
作為一具沒有自主意識的漂亮玩偶,他的一切行為都是設定好的指令。在結束試鏡後,定好的程式走完,他也迴歸木然。
只是他的行動還很靈活,全身上下,唯有控制表情的零件,壞掉了。
他確認完著裝,戴上口罩,披著大衣,走出房門。
走廊裡有個長著小鹿眼的秀氣男人,在咬牙切齒地和人通電話:“不是說好小鹿精這個角色給我嗎?為什麼突然反悔?誰啊中途截胡,這麼不道德!”
他充耳不聞,徑直從旁邊走過。
電梯直達地下車庫,他按照微信訊息,四處張望。
不遠處有輛車亮了亮燈。
黯淡的雙眸閃過一絲火光。他快步向那邊走去。
「沒有背景」的小演員,大大方方地拉開最新限量款豪車的車門,坐了進去。
商言塵先向駕駛座的劉秘書點點頭,然後看向在車裡等待自己許久的賀徵。
目光交匯的那一刻,他嘴角上揚,露出一個與表演時截然不同的、發自內心的淺笑。
作者有話說:
暫定每天晚上六點更新。這次我學乖了,存了點稿,應該不會斷更。
預收《不心動遊戲》戳專欄O_o;
文案:
為了一瓶絕版香水,調香師寧森決定參加綜藝《不心動遊戲》。
《不心動遊戲》邀請嘉賓前往心動別墅,共同生活一個月,期間嘉賓們要完成各項令人臉紅心跳的任務。
而他們的終極任務是——不對任何人心動。
無論經歷多麼甜蜜、溫馨、驚喜的瞬間,都不可以心動。
哪怕心動,也要深埋心底。
最終勝利者,可以共同瓜分獎勵。
寧森冷淡、傲慢、不解風情。
人人都以為他贏定了。
卻在節目的最後一期,看到他和另一位嘉賓手牽著手,大大方方地宣告戀愛,成為節目中唯一一對真情侶。
——
自從經歷過高中的那場惡作劇,寧森就醒悟了,人類,不需要愛情。
他也是這樣踐行的。
高中畢業,學弟向他告白,他:“好好學習,禁止早戀。”
國際奢牌的大公子邀請他當首席調香師,他:“對不起,我們設計理念不合。”
知名珠寶設計師請他為自己定製香水,他:“抱歉,我沒辦法為活人定製香水。您願意的話,我可以為您心愛的珠寶調香。”
直到這次在《不心動遊戲》裡遇見慕蕭。
慕蕭溫文儒雅,進退有度,好像知曉他的所有喜好與厭惡,連身上的氣味也令他如此愉悅。
寧森和他待在一起很舒服,甚至久違地有了心跳加速的感覺。
可是,這裡是《不心動遊戲》。
想要勝利,他就不能心動,慕蕭也是。
綜藝的最後一個任務,選定的嘉賓將被關進潮溼冰冷的密室,度過一整個漆黑的夜晚。
“如果有人願意和你一起進去,密室可以升級為普通房間,”主持人略帶惡趣味地說,“但是,他會失去分享最終獎勵的資格。你要請求幫助嗎?”
被選中的慕蕭搖搖頭,坦然地走向密室。
大門緩緩關閉,在金屬門即將合攏的瞬間,寧森衝到門口:“我和他一起。”
他在一片唏噓中,擠進那個黑暗的牢籠。
——
寧森和慕蕭在密室內找到一道暗門,一推開,就看到充滿粉紅泡泡的房間。
粉紅色的大床上放著一張紙條。
【恭喜兩位嘉賓成功來到心動小屋,這是勇敢追愛的小可愛才能得到的獎勵哦。】
寧森:……
慕蕭:……
寧森:“我就知道這個節目組有病。”
——
在一起後,慕蕭說:“一直以來,我有幾個秘密沒告訴你。”
“其實你畢業那天告白的學弟是我。”
“邀請你當首席調香師的是我。”
“請你定製香水的珠寶設計師是我。”
“執意要你來參加這個綜藝的……也是我。”
從十年前開始暗戀你的,依舊是我。
慕蕭說:“我曾無數次地在你的生命裡出現,只要你看我一眼,我就會為你赴湯蹈火。但之前的每一次你都對我置若罔顧。終於這一次,在不允許相戀的場合,我們相愛了。”
慕蕭x寧森,年下,溫柔病嬌攻x高嶺之花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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