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也不是為了故意折騰死對頭才來這一趟, 伏天臨見他這般模樣，雖然有些弄不明白為何會如此，卻終究有些不忍心，於是他飛快說出了這句話, 想結束這個悲傷的氛圍。
江聽玄面色一怔, 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說。
他眼神愣怔了好一會兒, 整個人如墜夢中。
“師弟, 你、你原諒我了？”
這輕而易舉地讓他覺得有些不真實。
“對啊。”
伏天臨裝作無可奈何地嘆氣，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又扯了張凳子放在身邊，按著神子的肩膀讓他坐下, 他把手臂搭在他胳膊上，語氣十分哥倆好。
“師兄你都這般模樣了，我還能如何？難不成因為這事要將你殺了不成？你我親如兄弟，我當然只能原諒你了, 況且, 本也是為了救你，我只是氣惱你這些天都不見我, 好似不要我這個兄弟一般。”
他說得言辭懇切，江聽玄聽得熱淚盈眶。
他分外愧疚：“我、我不是……我只是不敢對面師弟。”
“我知道，可你我畢竟是兄弟，好了，如今一切都過去了, 師兄也不用再提了, 以後, 我們還是如親兄弟一般。”
伏天臨拍了拍他的肩膀, 語氣一如既往, 除了些許唏噓之外，與從前並無二樣。
江聽玄便再次沉默下來，無法言語，只內心中的愧疚如野草狂生。
這般情形下，他竟還要師弟來安慰他，這讓他無地自容，只覺自己對不起他。
兩個人沉默了一段時間，伏天臨估摸著悲傷氣氛消融地差不多了，便轉動念頭，開始提起正事。
“師兄，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有一個秘境，想與你同往嗎？”
江聽玄輕輕點頭：“記得。”
“那好，我已準備妥當，我們這兩日便出發吧？對了，我之前一直不曾同你說過，我要去的地方是東山澤的仙墓。”
“仙墓？”
江聽玄暫時把痛苦糾葛的情緒收起，聞言微微皺眉，他側頭關切看向身邊的師弟，言語真摯而沉穩。
“師弟，你想去哪裡我都可以陪你去，但東山澤這個地方太過危險，你或許不知道，掌教曾去探索過，在仙墓邊緣便遇險，差點隕落其中，師兄不是否定你的實力，但那裡太詭譎。”
伏天臨是知道宗門內有長老曾經去探索過，不過他不知道天極掌教曾經在仙墓邊緣差點隕落，畢竟他對仙墓的訊息都來源於万俟仙王，聞此便關切道：“師兄可知道詳情？”
涉及性命攸關的事，江聽玄仔細回憶了一番，道：“那地方很詭異，從仙墓邊緣開始就有種奇怪的力量，據說，是上古時期仙魔大戰遺留下來的影響，一開始，宗門內是派遣了長老去探索，那位長老並非弱者，他帶領了六位秘傳，皆是門中精銳，但都於東山澤失蹤，甚至無人知道他們究竟有沒有入仙墓之中。”
“後來掌教便獨自去探索了一番，想找到一些蛛絲馬跡，結果在仙墓邊緣遇到一種很詭異的力量。”
他說到這裡，面色凝重了些。
伏天臨便更好奇了，他追問道：“什麼詭異力量？”
“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
“一模一樣的人？這是什麼意思？”
“那人似是他的復刻體，猶如另一個自己，他會的那人也會，甚至更精通，只是行使之間不如他靈活，掌教花了不小功夫甩掉了那人，還受了不輕的傷，才回到宗門，而那人似乎不能離開仙墓範圍。”
說到這裡，江聽玄停頓了一下，繼續往下說：“後來諸天門的掌教、悟道庭的掌教、還有幻天門的掌教都去邊緣探索過一次，可他們每個人遇到的危險都不一樣，並無相同。”
他的語氣有些凝重，伏天臨聽著也有些沉重，他沒想到這事這麼複雜。
沉默片刻，他敲了敲識海：“老妖怪，你是不是又在誆我呢？這些東西你之前怎麼不說？”
万俟仙王的聲音倒是氣定神閒：“那些映射出來的力量，本座怎麼知道具體是什麼，我又沒去過仙墓。”
他說得理直氣壯，聽得伏天臨無語極了，他語氣瞬間惡劣起來：“既然這麼危險，那你直接送我進去不是更好？做什麼還要闖蕩，我看你嫌我活得太長了。”
“送不了。”万俟仙王輕笑：“小甜甜，本座要是這麼容易就能回去，我還要你做什麼？仙墓這路只能一點一點闖過去，等你闖過去了，自然能得到本座的寶貝。”
伏天臨甚至沒在乎他叫自己‘小甜甜’，頓時破口大罵：“我就知道你這腌臢怪沒安好心，這麼危險的地方你還忽悠我去，還說什麼自己無所不能，原來還不是得靠我去拿神軀，有本事你自己闖啊。”
萬年老妖怪果然心眼多。
伏天臨十分慶幸自己沒完全聽從他的，而選擇過來找江聽玄詢問，這老妖怪果然不安好心，全聽他的，萬一隕落在仙墓都沒地說。
万俟仙王倒沒有生氣，只是耐心道：“本座既然讓你去，自然是有些把握應對那些危險，再說了，歷練哪能沒危險，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可以闖過，我如今寄宿在你的識海，你隕落，對我來說有什麼好處？”
“那可不一定，萬一你直接入主神軀，只是想讓我把你送到仙墓呢？你在不在乎我的死活可是很難說的。”
對於性命攸關之事，伏天臨一向很謹慎，而且這次還喊了江聽玄，這麼坑人家不是他的做法。
冷靜下來，他又道：“這樣，你以天道誓言發誓，不得傷我和江聽玄，也不得故意誆騙我們，致使我們遭遇危險。”
“有這個必要嗎？”
“你若不發，這仙墓我不去了。”
伏天臨難得語氣這麼認真，他端端正正道：“你這種萬年老妖怪誰知道心裡有幾曲幾彎，說實話，就算你以天道誓言發誓，我也不會全然信你，不過天道誓言好歹有些威懾力，所以我可以冒一冒險。”
“好。”
万俟仙王嘆了口氣，似是無奈般道：“我万俟玉以天道誓言起誓，若在仙墓中傷你、或是故意誆你和江聽玄，以致於你們陷入危險，便身死道消，永世不得超生。”
這是標準的天道誓言，伏天臨心下疑慮消了幾分，不過他還是多了個心眼。
他方才說的是‘不得傷他和江聽玄’，但万俟仙王說的是‘在仙墓中不傷’，後者加了一個前置詞，雖然聽著好像沒什麼區別，但仔細分辨便能覺察出異樣。
仙墓中不傷，那仙墓之後呢？
他不知道是万俟仙王沒注意還是隨口說的，但與這等人打交道，必須多多防備。
伏天臨眸光微暗，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出來，只道：“嗯，這還差不多，我暫且信你，但我先和你說好了，若是遇到了不可敵之危險，我立刻就走，絕不遲疑。”
“好好好，你說如何就如何，這總行了吧？”
万俟仙王搖頭淺笑：“小小年紀，你當真是長了八百個心眼子。”
“哼，那也沒有你長一千個心眼子多，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陰險狡詐。”
伏天臨‘啐’了他一聲，回過神來，於現實世界對江聽玄道：“師兄，你放心，我知道仙墓危險，可我若半分把握也沒有，自然不會來找你，我知道你心存擔憂，這樣，若是遇到不可為，我們立刻返回，如何？”
當初失蹤的那位長老和弟子們也許是在遇到危險之後依然往前，因為那時並不知道仙墓的詭異之處，倘若一旦遇到不對勁的地方立刻返回，這危險還是要小許多的，掌教是在仙墓邊緣遇險，但東山澤很大，仙墓在東山澤最中央。
飛梭無法穿過東山澤，也就是說，到達東山澤開始，就得下飛梭防備即將可能的危險。
若伏天臨沒有應對的方法，他們很可能在東山澤就遇到不可為之事，根本到不了仙墓。
思及此，江聽玄點了點頭：“好，我陪你去。”
“多謝師兄。”
伏天臨頓時綻開親切笑容，看得神子有些低下頭去，他至今……依然有些不敢面對師弟，為他心中不可言說的念頭。
伏天臨倒是沒想那麼多，之前那事不知翻了多少篇了，他早忘了，如今他一門心思都撲在了仙墓這件事上，反覆思考，直到確定沒有什麼被自己遺漏的資訊，這才放下心來。
既然定下了這事，又是去東山澤仙墓這等地方，江聽玄也需做一些準備，伏天臨便等了他一日。
夜間，兩人走出天極宗，乘飛梭遠離。
不過飛梭才離開宗門大約個把時辰，江聽玄突然皺眉，他對控制飛梭的伏天臨低聲道：“師弟，換個地方。”
“怎麼了？”
伏天臨面色一怔，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目光往後，瞬間反應過來。
“好。”
他調轉飛梭，並未飛去東山澤，而是朝荒天平原駛去。
不知何時，身後墜了幾個小尾巴，江聽玄比他先一點發現，所以才突然這麼說。
掌教之前提醒過，說其他宗門可能會有些舉動，只是沒想到這舉動這麼快，且這些‘小尾巴’膽子也夠大的，在天極宗不遠處就開始跟著他們，也不怕被天極掌教發現。
伏天臨一邊操控飛梭，一邊問身邊的江聽玄：“師兄，你看看他們都是什麼境界的。”
兩人分工明確，江聽玄也不推辭，他微微點頭，身影如冰雪般消融在飛梭上。
不一會兒，他再次出現，面色稍稍凝重了幾分。
“隔得有些遠，有一位我探查不到，至少是秘傳執事以上。”
“執事以上？”
那不就是長老？
伏天臨心下一肅，面上神情更認真了些：“你認識嗎？”
江聽玄修的冰系秘法，且善群攻，主範圍，據伏天臨所知，他身上還有一件用來探查的秘寶，所以他的感知範圍比他大很多，他既然這麼說，十有八九沒看錯。
神子微微搖頭，很快補充：“他們皆是常服，臉上帶著面具，看不出身份，但應該是仙門弟子。”
“我明白了。”伏天臨篤定道：“不是迷夢宗就是璇璣宗，也可能是悟道庭。”
寂靈宗就在天極宗附近，伏天臨覺得他們沒這個膽子，幻天門之前掌教說不會這麼做，剩下的便很好猜了。
當然，說不定是盟友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修仙界除了自家宗門，旁的都算不上什麼十分親近。
“沒想到還沒到東山澤，就有人這麼迫不及待了。”
嗤笑一聲，伏天臨道：“師兄，有沒有興趣先熱個身？”
身為年輕一代天驕之首，江聽玄自然不會畏懼，他平靜地點頭，道：“那個人交給我，其他人便麻煩師弟了。”
這是說的那位執事以上的修者。
伏天臨知道他是照顧自己，但若真是一位長老，對他交手是很危險的，一不小心就會隕落。
於是他微微搖頭：“一起，擒賊先擒王，試探一番，若真是秘傳長老，我們立刻走。”
江聽玄凝視了他一瞬，點頭：“好。”
兩人對視一眼，身形同時消失於飛梭上。
身後，距離伏天臨的飛梭有些遠的地方，一隻造型獨特的劍形飛梭上，大約十人相對而立。
他們穿著各色不同的衣服，臉上帶著面具，聲音刻意壓低，聽不出原本音色。
其中一位氣勢深沉的修者道：“看來天極宗果然瞞過了其他人，那位掌教當真是好演技，一門雙傑，如此下去，豈有我們容身之地？”
另一人也壓低聲音道：“長老，此地離天極宗還不是很遠，我看他們的方向，似乎要去荒天平原。”
“嗯，等到了荒天平原我們便動手，江聽玄身上很可能有江赫海封存的力量，但礙於他的修為不會太強，你們要小心，我已傳訊通知了八長老，等他來了我們一起動手，必然不會有什麼疏漏。”
兩位秘傳長老格殺兩個年輕一代的弟子不是什麼難事，難就難在如何在之後的查探中躲過天極宗的問詢，那伏天臨便罷了，江聽玄可是江赫海的獨子，一旦隕落，十大仙門都將震動。
幾人正在思索之間，那被稱為長老的修者目光突然一凝，旋即高聲道：“躲開！”
他一掌推開其他弟子，整個人騰空而上，直到這時，眾人才發現飛梭底端不知什麼時候凝結了一些薄冰。
一道青色劍光從冰刃中穿來，劃過其中一位修者的胸膛。
‘長老’目光微沉，掌心微抬，半空中瞬間出現了一隻巨大的金屬手掌，金屬手掌朝下抓去，將青色劍風籠罩在其中。
主攻伐的金系修者，還是一位秘傳長老。
伏天臨執劍從於虛空滾動，擦過邊緣從手掌縫隙中掙脫出來，身後則是虛空被捏爆的聲音。
他抹了把唇角些許血跡，立刻道：“師兄，分開走！”
主攻伐的秘傳長老，他和江聽玄不敵。
雖然剛剛已經給掌教傳訊，但他們乘坐飛梭已行了一個多時辰，就算掌教直接撕裂虛空趕過來，也至少要半刻鐘，而秘傳長老殺他們也許只要十息。
這裡只有一位長老，分開走，他要追趕也只能追上一個人。
江聽玄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他沒有絲毫遲疑，立刻調轉方向，往另一個方向掠去。
在他私心中，他比伏天臨身份高一些，這長老要追殺自然是追殺他。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這位‘長老’只愣了一下，立刻就想朝他追來，但那邊奔逃的伏天臨突然高聲道：“我們必然有一人逃出，師兄乃掌教獨子，你殺他，絕無活命可能。”
若其他人還可以利益周旋一二，怎麼也有一分生機，唯獨江赫海的獨子絕無可能，誰都知道天極宗那位掌教有多看重神子。
只一瞬，這位長老立刻反應過來，直接朝伏天臨追了過去。
另一邊江聽玄目眥欲裂。
“師弟！”
但他不敵，返回沒有任何用處，不過平白犧牲罷了，最好的辦法是儘快與掌教碰面，這樣也許還能在那位長老追上伏天臨之前救他。
他緊緊咬著牙，強行令自己往前，不去回頭看，只有赤紅一片的眼眸昭示出他心中劇烈恨意。
“我師弟若隕，無論你是誰，我必屠你上下滿門、雞犬不留！”
一青一藍，兩道身影迅速劃過虛空，消失在兩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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