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臨因為江聽玄偷偷去了寒冰絕域而頓感危機, 想都沒想便定下了和他類似的目標，在此之後，他果真又勤勉了無數倍。
原本這傷勢至少要養月餘，但他日夜不停地修煉, 且本著不薅白不薅的想法, 伏天臨腆著臉學了一次神子, 在養傷的第三天就拖著滿臉虛弱與蒼白登了掌教的門戶, 死皮賴臉又從他那兒弄了一些好丹藥來。
天極掌教本不想給的，他原本就看伏天臨不太順眼，如今雖然不像之前那樣時刻想除掉他，但他沒有這個義務給伏天臨什麼好東西, 他受傷需要療傷，所需之物，皆是從宗門申請，宗門也批給了他療傷的丹藥。
可伏天臨這混賬東西竟直接在他門口躺下, 口中還唸叨著什麼‘師兄如今去了絕域, 我也該以此為目標，只恨病體未愈, 我為宗門披荊斬棘，怎願看宗門被如此欺凌，都是我沒用’云云。
躺在他門口嚎了半天，吸引了無數長老來看，最後天極掌教實在丟不起這個臉, 又從自己的私庫裡取了一些高等級的丹丸給他, 這才算把這瘟神送走。
伏天臨拿到東西之後倒是半點不耽擱, 立刻就回了君臨閣, 閉關修煉。
原本要月餘才能養好的傷, 他只花了十天出頭便已痊癒。
第十三天早晨，天色破曉，濃橘的光才剛剛穿破雲層，為人間鍍下金芒，無數弟子長老便看到首席揹負乘風劍，滿臉堅毅踏出大門，往外走去。
有人問，他便道：“宗門受此奇恥大辱，是我等太弱，才讓別人有可乘之機，江師兄已外出歷練，吾等也亦然，今日出門，秘法不成誓不歸宗！”
說完大步離去，不曾回頭。
無數宗門弟子震撼不已，當日，便有許多弟子出門歷練，面容上皆有動容之色，顯然是被激勵到了。
這其中就包括了伏天臨熟悉的莫師弟、陳師弟、顧師弟、陸師妹等等。
天極宗當代領袖，神子十多天之前便去了寒冰絕域，如今首席傷剛好也出了門，觀其模樣大約也是準備去一處十死無生的地方歷練，在生死恐懼間頓悟，連領袖弟子都如此努力，其他人還有什麼資格懶惰？
一時間，天極宗所有人都自發捲了起來。
便連許多宗門高層也十分震動，天極掌教站在應龍正殿中，眺望伏天臨離開的方向，面容上沒什麼情緒顯露，身邊有長老見此，苦笑著勸道：“掌教，這小子慣來胡鬧，您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這是指之前伏天臨躺在掌教庭院門口薅羊毛的事。
但一向看他不太順眼的天極掌教卻罕見沒有訓斥，他只嘆了口氣，語氣有些複雜：“我又不是第一日知道他是個什麼模樣，犯不著和他生氣，只是有些感慨，這小子若不是出生卑微了些，只怕如今已龍騰九天了。”
能伸能縮，有凌天之志，又能刻苦勤奮。
一個人不要臉就夠可怕了，他不僅不要臉，還比別人刻苦百倍，也難怪他能一路扶搖而上。
長老倒是沒有他這麼深的感慨，只笑著說：“若是出身高貴，也許便沒有這般成就了也說不定。”
“也是。”
天極掌教點點頭，覺得他的話也有道理，伏天臨此子最強的並非在天賦上，若是高貴出生，也許就做不到現在這般模樣了，只能說個人有個人的緣法，每一個絕世之人所走的路都無法復刻。
他微嘆了一聲，收回遠眺的目光，將視線挪向了另一邊。
那一處什麼東西也沒有，但天極掌教卻似乎透過了無數空間，看到了一處山門、與山門之上某個人冷漠凌冽的面孔，他的目光一瞬深邃起來。
語氣陡然變得冰寒，天極掌教冷聲道：“的確是我等太弱，才讓什麼牛鬼蛇神都爬到了我天極宗的頭上，若本座君臨天下，別說什麼‘一門雙傑’，便是滿門天驕又如何？誰敢多說一句？傳令下去，從今日起，大開庫門，天極宗以戰養戰，所有人以戰功兌換功勳，血火中淬鍊強者，本座……也亦然！”
座下長老面色微肅，沉聲行禮：“遵，掌教之令。”
因為伏天臨的莫名鬥志，以至於整個宗門上至掌教、下至弟子都捲了起來，不過這一點，離開宗門的伏天臨已不得而知。
他滿門心思都在江聽玄去了寒冰煉獄，他也不能放鬆這上面。
寒冰煉獄是冰系養戰之地，對他來說沒有太大的幫助，所以他尋了另一處地方，埋頭苦修。
万俟仙王原本還擔憂他被神子的舉動觸動心神，會影響到他的決定，結果發現自己完全想多了，伏天臨的腦子裡只有兩個字――修煉。
再加兩個字，便是――逐鹿。
旁的全然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說句不好聽的，他就沒見過這麼木腦袋的人，讓仙王大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陪著伏天臨在某個秘境裡廝殺了一個半月餘，歷經無數生死危難，硬生生把秘法磨到大成，万俟仙王才看他心滿意足地踏出秘境，邁上回歸之路――這還是因為伏天臨覺得江聽玄也頂多把秘法修煉到大成之境，回去便準備要去仙墓了。
這一月半餘，過得可謂艱難。
伏天臨去的這個秘境以兇獸聞名，他每天不是在追殺兇獸便是被兇獸追殺，最過分的一次，整個人被一隻體型龐大的兇獸囫圇吞下，胃酸腐蝕，危機時刻伏天臨硬生生從那兇獸體內殺了出來，弄得血淋淋的，看得万俟仙王這位一貫優雅的上古強者直皺眉。
他出身高貴，生來便是王者血脈，就算殺人滅族也姿態悠然，哪裡會像伏天臨這樣狼狽？
可首席本人卻沒有感到絲毫不妥，殺出來之後還大笑道：“哈哈哈，我秘法大成了，玉哥，你看到沒有，我秘法大成了，這地方困不住我了，我要回去了！淦！吃了一個多月兇獸肉，這兇獸肉真難吃！”
他說完腳步微動，整個人如同一陣風，又如雲霧般輕盈，飄渺於兇獸之間，不再沾染分毫。
風系秘法以速度為王，大成之時便如乘風御雲，飄渺不可觸之。
但能在二十多歲就達到大成者實在太少，伏天臨純粹是將自己置於兇獸死亡威脅之間，在死亡之間尋找到那一絲頓悟。
万俟仙王沒什麼興奮的情緒，只淡淡道：“縱然法衣不染纖塵，可你還是先洗個臉吧。”
一臉血在這裡哈哈大笑，看上去總讓人有種莫名的既視感。
伏天臨輕盈的腳步一頓，唇角微抿，頓時輕哼一聲：“你個連身體都沒有的老妖怪還嫌棄我？我就不洗，這是我歷練的功勳，我要留著回宗門教導師弟師妹們。”
万俟仙王無奈按眉。
這小傢伙百斤的人怕是有一百二十斤的反骨。
但最後伏天臨還是尋了個山澗洗了臉，不是因為他妥協，主要是黏糊糊的確實不太舒服。
收拾乾淨，恢復了那個俊美邪肆的伏天首席之後，他才勾起唇角，負手而立，站在飛梭上往宗門行去。
此時距離他離開宗門已差不多過去近兩個月，而距離江聽玄出門則已有兩個多月了。
回到宗門時，伏天臨有些訝異地發現整個宗門煥然一新，進出的弟子個個血氣旺盛、殺意凌冽、面色冷漠地揹負武器回來或是離開。
尋人一問，才知道他離開的那天掌教釋出了戰令，竟是先璇璣宗出手，命弟子以戰養戰，在血火中晉升，如今兩宗已交戰多時。
伏天臨：“……”
掌教怎麼突然這麼猛了？之前不是還猶猶豫豫的，一下子就支稜起來了？
“掌教呢？”
隨口問了一句拉住的師弟，伏天臨很快得到回答。
“掌教閉關了，據說正在謀求功法上的晉升。”
掌教境界已高，他這麼高的修為很難在短時間內於修為上有什麼長足的進步，不過功法頗多，倒是可以謀求一二。
只是伏天臨不明白，天極掌教為什麼突然這麼支稜了？
百思不得其解，伏天臨又問：“江師兄回來了嗎？”
“江師兄還未歸。”
江聽玄還沒回來啊，他都回來了。
伏天臨告別了這師弟，於識海中自得：“我猜阿江沒我快，果然，我才是最棒的。”
万俟仙王語調平靜：“他大約也不會想著鑽入兇獸的肚子裡，差點被腐蝕成一團血水。”
“你懂個錘子，生死間有大恐怖，想要進步怎麼能不付出代價？你以為我如今一身修為是憑空變出來的？”
說到這裡，伏天臨語氣有些發酸，莫名瞥了他一眼，他悶聲嘀咕：“狗大戶。”
万俟仙王這個狗大戶，長得比他帥就算了，還出生就自帶偉力，他怎麼就沒生在當年仙族輝煌時期呢？不然哪兒輪得到他當上古霸主？
伏天臨越想越覺得羨慕，又使勁戳了戳系統，抱怨道：“下次給我找一個好一點的背景，你看看人家多好。”
系統不敢出聲，它很想告訴伏天臨，沒有下一次了……
再和伏天臨來一次龍傲天的養成，它覺得它把持不住。
好在伏天臨也就是隨口一說，並沒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倒是万俟仙王大約聽見了他的嘀咕，有些面無表情：“不準給本座取外號。”
又給他取一個外號，再這麼下去，伏天臨喚他的名字都能寫成冊子了，其中還沒有一個好聽的。
“知道了知道了。”
伏天臨敷衍了一句，見江聽玄還沒有回來，便回自己的君臨閣，準備休息一天。
修煉張弛有度才是正道。
他回來第二日，大約午時，突然聽到庭院外有喧譁聲，出門一看，見不少弟子面色興奮，伏天臨隨手拉住一個問了一句，才知道原來是江聽玄回來了。
據說神子秘法大成，出關先去了璇璣宗，于山門前挑戰，先敗了璇璣宗年輕一代數十人，又撂下話，說若不交出那刺殺長老的一脈，以後見一個殺一個，直到璇璣宗年輕一代死絕為止。
若不是璇璣宗掌教當時就在山門中，只怕那數十人就不是敗，而是直接身隕了。
說話的師弟面色興奮，目光中透出一種與有榮焉之感，說完後對伏天臨行了一禮，便急急趕去山門迎接。
伏天臨站在君臨閣門口，摸了摸下巴，沉吟道：“阿江很可以啊，看來這趟歷練之行收穫不小。”
万俟仙王在他識海中輕笑道：“嫉妒了？”
“我用得著嫉妒他？”
伏天臨立刻啐道：“我這是縱橫謀劃，先讓阿江出出風頭，一明一暗才好下手，這時候誰要是覺得我好欺負，我立馬就能給他一個驚喜。”
若是再遇見上次那樣的秘傳長老刺殺，他不會再逃亡地那麼艱難。
風系秘法大成，再加上血祭之法，若是不善速度的秘傳長老都只怕追不上他。
所以伏天臨絲毫不急。
先讓神子出出風頭，他暗地裡看看有沒有什麼羊毛可以薅，好處到手了再說。
“難得看到你竟還有如此安穩的時候。”
万俟仙王聲音帶笑，很有些深意，在他的印象裡，伏天臨能伸能縮是真的，但這小傢伙囂張也是真的，竟還能看著別人的風頭壓過自己？
“所以說你懂個錘子，本首席根本不是那種輕狂的人。”
伏天臨微微昂首，他面色淡然撫過袖角，從容道：“師兄迴歸，我理應迎接。”
他也往山門走去。
還未至山門，伏天臨便已見到了一身白衣行來的江聽玄。
神子面如霜雪，比從前更冷了幾分，周身都散發著濃重的寒氣，讓人彷彿置身於千年冰川之中，有種刺骨的涼意。
但見到伏天臨，他面上的冷意消退幾分，神色微緩，加快了腳步。
“師弟。”
“師兄也回來了。”
伏天臨打量了他一眼，才笑道：“恭喜師兄，修為大進。”
“師弟也是。”
江聽玄唇邊露出一絲淺笑，同他一起往飛龍秘庭走去。
邊走，神子邊從芥子戒中掏出來個東西。
“這個給師弟。”
伏天臨沒多想，信手接過，還未仔細看，江聽玄又掏出來一個，似有些遲疑，他頓了一息才道：“這個給甜甜，麻煩師弟代為贈送。”
伏天臨接過一看，發現是兩個一樣的白玉瓷瓶，上面鐫刻著一行小字，他把字跡翻過來看了一眼，隨口唸道：“九轉回命丹。”
等等？！九轉回命丹？
伏天臨突然覺得瓷瓶有些燙手，迅速又想給他塞回去。
他第一次臉色沉重，語重心長對他道：“師兄，這我真的不能要，你還是還給掌教吧，我怕他一巴掌打死我。”
天極宗總共就三顆，江聽玄竟然弄了兩顆來，還有，掌教竟然也換給他了？這也太寵兒子了吧？
他覺得天極掌教簡直瘋了。
許是見他誤會，江聽玄忙解釋：“師弟不必擔心，這不是我在宗門兌換的，是我在寒冰絕域找到的。”
“寒冰絕域找到的？”
伏天臨這才又仔細看了一眼，發現這瓶子果然和宗門內裝丹藥的瓷瓶不一樣，但他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寒冰絕域還有九轉回命丹？”
那破地方還有這好東西？
伏天臨頓時有些痛心疾首，早知道他該去的，他這次去的秘境也很危險，可除了兇獸就是兇獸，勉強收穫了幾枚兇獸內丹，其他什麼也沒有。
江聽玄並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輕輕點頭，道：“是在一處丹道前輩的洞府找到，可惜丹爐破碎，只有這兩顆了。”
伏天臨原本還沉浸在痛失機緣的心情中，聽他這麼說，突然反應過來，他微微抿唇，看了眼手裡的丹藥，還是給他塞了回去。
他別過眼去，不看那丹藥，只語調低沉道：“師兄你自己留著吧。”
好東西啊，就是有點燙手，要是他自己尋到的就好了。
“師弟？”
江聽玄眼眸雖然有著琉璃色的寒冷，卻一片澄澈，顯然舉動都出自肺腑，他微微皺眉，拿著這兩顆九轉回命丹，語氣微沉道：“師弟可是與我有了嫌隙？”
“自然沒有。”伏天臨忙擺了擺手，嘆息一聲：“師兄，這太貴重了，我也沒什麼東西能給你換，我不能收。”
要是万俟仙王給的，他保管一聲不吭直接收下，還要問他有沒有其他好東西，但江聽玄給的，他總覺得收了有種心慌。
這大概就是薅羊毛薅到了極致，突然覺得對不起羊了？
“上次你引走那長老，救我的性命，自己身受重傷，那時你怎麼不說恩情太重？”
江聽玄皺著眉頭看他，一字一句道：“你若還當我是兄弟，便收下，若不然，你便是不願拿我當兄長看了。”
以往都是伏天臨拿這話堵別人的嘴，沒想到自己也有一天會被這種話堵嘴。
看著江聽玄認真的目光，伏天臨面色有些怔然，沉默片刻，他拿回了其中一隻：“好吧，那我收下一顆，另一顆師兄留著。”
江聽玄見他收下才緩和了些眸光，但他依然道：“你給一顆給甜甜。”
“這顆給甜甜就行。”
伏天臨怕他繼續說，忙揚了揚手裡的丹瓶，道：“真的夠了，師兄，你不用再勸了，甜甜也不會收下的。”
他實在堅持，江聽玄凝視他半響，終於還是收回了其中一顆。
接下來要去仙墓，想著是兩人一起，若是需要自可拿出來用，他便沒有再多說什麼。
伏天臨鬆了口氣，他撫了撫心口，第一次覺得覺得自己的良心太大，竟然還會隱隱作痛。
江聽玄真是把握到精髓了，硬生生用好東西把他灌到不想收的地步，不愧是天驕之首。
首席內心有些惆悵地想著，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該存點好東西，下次江聽玄再給他塞的時候，他也能回個禮。
思索著這件事，他默默把目光投向識海中的某位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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