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 才有人顫顫巍巍開口：“大長老，我突然記起今日宗門事務還未處理，在下先去了。”
“我家裡的靈草好像還沒收。”
“哎呀，我愛徒昨日託我去旁的市集上兌換一些靈草, 我得走了。”
“今日又有弟子違背門規, 實在豈有此理, 我這就去審查。”
“同去同去……”
不過一兩息, 殿中長老已散去大半，只餘下大長老一脈還站在原地，但也有些心驚膽戰，其中有人小心翼翼道：“大長老, 掌教不會讓我等去、去刺殺那長老一脈吧？”
秦煉微微嘆息。
“不會。”
他語氣平和，聲音緩慢：“除非是出了宗門，否則我等如何去璇璣宗殺人？能做到的只有掌教，或是太上長老和元老們, 就算如此, 此事也太過兇險，為了幾個人這樣冒險不值得, 倘若隕落，便是天大的事了。”
“那掌教這是？”
其他人不解。
秦煉搖頭：“本座也不太清楚，倒是臨兒與那江聽玄，何時這般親密了？”
這件事說到底堅持的人只有神子一個，其他人大多都是想著讓璇璣宗賠償, 只有他要償命。
可大長老如何也想不到, 才這短短時間, 神子何時與首席有了這麼深厚的情誼？
之前仙門大典時才不過半信半疑罷了。
“要不要召首席問問？”
“不。”秦煉眸光微斂：“暫時不必, 況且他如今在養傷, 等臨兒傷好了再說，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向有主意，不會做什麼失了分寸的事，再者這於我們不是什麼壞事。”
沉吟片刻，大長老才重新開口：“若是神子真想復仇，你們便輔助掌教一脈。璇璣宗也確實太過囂張了些，竟然埋伏在宗門之外，派長老暗殺弟子，當真是臉面也不要了，此事，掌教雖說得勉強，但絕不會善罷甘休。”
要殺絕那一脈雖然困難，但對於江赫海來說，這未嘗不是他的逆鱗。
“爾等蠶伏便是，若有機會，也不是不能咬那璇璣宗一口。”
大長老說到這裡，一向顯得慈愛的眼眸中罕見浮現出一絲冷色。
無論如何，璇璣宗的作為都已觸到了天極宗的底線，長老暗中格殺年輕天驕，這是決不允許的事。
君臨閣。
江聽玄扶著伏天臨在床邊坐下，見他臉色蒼白，神子再次叮囑道：“師弟，你安心養傷，旁的不必理會，再有人來打擾你，便告訴我。”
伏天臨其實還沒虛弱到這種程度，只不過看著有些虛，況且他還想多薅掌教點好處，所以才更弱了幾分，聞言便笑道：“師兄不必太過擔憂，其實我的傷沒什麼大礙。”
可神子卻堅持。
“你險些傷及心脈，怎會沒事？可惜那顆九轉回命丹掌教不肯給我，否則你定然能很快好起來。”
“咳咳――”
伏天臨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想違他的善意，便只能含糊提醒：“師兄，那丹藥等級確實太高了。”
江聽玄就算真換來了他也捨不得吃啊，那可是能救命的東西，便是掌教受了重傷服下都能立刻好上一半，宗門真正的底蘊，用來鼎定乾坤的東西，據說整個天極宗也只有三顆，他這傷要真服下了，伏天臨自己都能心疼得心肝痛。
可江聽玄卻很平靜：“再高等級的丹藥終究是要用的，等我積累夠了功勳，下次給你換一顆，你帶在身上，出門歷練時便不會有性命之憂了。”
“呵呵。”
伏天臨只對他訕訕笑了幾聲，沒有應下。
歷練是沒有性命之憂了，可他怕天極掌教打死他。
扶著他在床上躺下，將他安置妥當，江聽玄才直起身體，掃視一週，見沒什麼缺漏，他面容平靜：“璇璣宗的事交給我，等此事了了，我們再去仙墓。”
“好的。”
伏天臨十分乖巧躺在床上，做出沉下心療傷的姿態。
江聽玄看了他一會兒，見他面上並無痛苦之意，才輕聲走出房間，為他關上了房門。
待江聽玄離開之後，伏天臨緩緩鬆了口氣，睜開眼，突然有些發愁道：“他可千萬別給我真把丹藥弄來。”
識海中，万俟仙王聲音有些淡：“你不是一向最喜歡薅羊毛了嗎？怎麼送上門的好處還不要？”
“你不懂，那九轉回命丹是宗門底蘊，用來宗門大戰時給掌教或是大長老他們這等修為的強者恢復傷勢用的，用一顆就少一顆，我要是吃一顆，萬一以後宗門大戰時哪位至強者因著沒有丹藥而隕落，進而牽連整個宗門戰局，你猜我是什麼心情？”
雖說這種情況和他沒有直接關係，發生的可能也比較小，但所有涉及宗門底蘊的東西，自然是要慎重的。
一顆九轉回命丹對他來說也沒有那麼重要，他並非只有這麼一個保命手段。
聽他這麼說，万俟仙王則笑道：“難得你竟然還有把羊毛往外推的時候。”
“也不算往外推，玉哥，你要是給我弄幾顆九轉回命丹，我一定收下。”伏天臨立刻打蛇上棍，迅速便引到他身上。
万俟仙王勾了勾唇角，嘲諷意味很明顯，“你是不把我當外人。”
“那當然，我可是你的血脈後裔。”
伏天臨無視他的嘲諷口氣，隨口恭維了一句，又隨意問起：“所以你真有嗎？要有的話隨便給我幾顆唄，我還能賣兩顆給天極掌教。”
“沒有。”
万俟仙王瞥了他一眼，面容寂靜，眉眼間顯出淺淡的怨氣來，他幽幽道：“我如今算是明白了，江聽玄不是羊，本座才是。”
“怎麼會？玉哥，你這麼說就見外了。”
伏天臨也不在乎他臉上的幽怨之色，一邊療傷一邊和他閒談：“我和阿江只是兄弟啊，你才是我祖宗，當然是不一樣的，咱兩更親近不是？”
雖是這麼說，但万俟仙王總覺得他的話怪怪的，語氣也很輕浮，流露出一種濃重的誆他之感。
略微靜默，他反駁：“本座才不是你祖宗。”
“是是是，你是我哥嘛。”
伏天臨不會告訴他，他私底下喊江聽玄也喊過一陣子‘哥’。
這麼幾句奇怪的對話之後，掠過這個話題，靜默片刻，万俟仙王重新問他：“你對那璇璣宗有什麼想法？”
以伏天臨這睚眥必較的性子，仙門大典尚且如此，如今璇璣宗可是差點殺了他，他不信這小傢伙就真能忍下這口氣，按照天極掌教的說法屏息靜氣，一切只遵宗門之令。
伏天臨也沒瞞著他，只用淺淡的語氣道：“還能怎麼辦？當然先這樣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如今首先要做的是養傷，養好了傷再說，因果迴圈，一切自有結算那天。”
他沒有說養好了傷之後如何，但目光中的冷淡已經昭示了他的態度。
万俟仙王笑著點頭，讚道：“不錯，修者快意恩仇，他人傷你，自然要百倍還之。”
“是的。”伏天臨正色點頭，立刻接著他的話往下說：“所以玉哥你贈送我一些好東西，讓我一日飛昇，快速晉級，我就能直接到達打璇璣宗臉面的階段了。”
他這薅羊毛訛東西的姿態已經十分純熟，純熟到万俟仙王都可以自如地無視他這句話中的主要意思，只撿了邊邊角角來講：“璇璣宗在十大仙門裡算不得佼佼者，你以一己之力抵抗十大仙門之一，加油，本座看好你。”
伏天臨直接回敬了他一個通天白眼。
老妖怪最近進步了啊，都能用同樣的方式回答他了。
一段談話讓伏天臨莫名有些危機，覺得自己還要再精簡一下說話的藝術。
兩人閒聊就罷，他繼續療傷。
第二日清晨，伏天臨還在吃陳師弟送的早膳，便聽到了一個驚天大八卦。
“咳咳咳――”
撫了撫胸口，伏天臨嚥下口中差點卡住喉嚨的靈食，有些驚詫道：“你說什麼？”
陳師弟看他的目光十分擔憂，很想上前幫他順順氣，可又覺得有些冒犯師兄，好不容易見他不咳了，才關切道：“師兄慢點吃，別崩裂了傷口。”
“我傷勢沒事，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掌教昨日闖了璇璣宗山門，當著璇璣宗掌教的面，格殺了璇璣宗五長老。”
陳師弟說起這事的時候語氣也十分驚歎，他讚歎道：“掌教真是厲害，這事只怕如今都傳遍十大仙門了。”
大約天極掌教也沒遮掩，這事傳得很廣，伏天臨聽他仔細說，據說是天極掌教連夜提了那刺殺長老的屍體，直接砸在璇璣宗的山門上，而後便讓璇璣宗交出刺殺牽連之人。
璇璣宗掌教原本還裝作不知情的模樣，想與他辯論一二，可天極掌教極為霸道，直接破碎了山門，連解釋也懶得解釋，直接闖入了璇璣宗內，在璇璣宗高層還未反應過來時格殺了最近的五長老，然後逃出了璇璣宗。
璇璣宗上下震怒。
簡直是奇恥大辱！
縱觀十大仙門，還沒有哪個仙門被人闖入山門當著掌教的面殺了秘傳長老的，且是五長老，序列十分靠前的高層長老，那璇璣宗掌教據說氣得牙都快咬碎了，當即下令，要和天極宗不死不休，如今兩宗已進入了戰時狀態。
這番變故，聽得伏天臨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這才一晚上而已。
掌教先前和他們說不能急、不能衝動、不能輕舉妄動，結果轉眼間就跑到人家宗門裡面去殺人，這和讓璇璣宗交出那刺殺長老一脈有什麼區別？除了主動交出更丟面子之外，也許璇璣宗掌教寧願死的是那一脈，培養一個五長老可不容易。
他這頓早膳吃得抑揚頓挫，簡直十分有滋味。
這等大事發生，吃完早膳，打發走陳師弟，伏天臨很想立刻爬起來去看熱鬧，但還沒出門就看到江聽玄麾下有位秘傳師弟過來，送了一些溫養的丹藥給他，順便叮囑他好好休養。
他便沒好意思出門。
只是趁機又問了那師弟兩句。
這師弟是江聽玄的麾下嫡系，比陳庭宇知道地更多，聽到伏天臨問起這事，他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滿面複雜道：“掌教十分威武，我等已經準備好遠征璇璣宗了。”
只看璇璣宗是嚥下這苦果，還是爆發出來，若是爆發出來，宗門大戰只在一瞬之間。
伏天臨表情也有些複雜，想了想，又問他：“掌教為何突然這麼做？是不是江師兄說了什麼？”
可出乎意料，這師弟竟然搖了搖頭：“江師兄昨夜並未見過掌教，不過師兄說他這些時日要去寒冰絕域歷練一段時間，待秘法大成便回來，囑咐我等看好師兄，讓師兄好好養傷。”
“寒冰絕域？”
伏天臨愣了一下，旋即驚訝道：“江師兄怎麼突然想起要去那裡？”
那是一處不遜色於東山澤的險境，若是東山澤沒有仙墓，危險程度恐怕還比不上寒冰絕域，對於修仙冰系秘法的人來說，是個能有巨大收穫的地方――前提是能活著回來。
這地方通常是秘傳長老歷練之地，以江聽玄的境界去是真正的十死無生。
這師弟嘆息一聲，、用有些黯然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師兄說，若他有掌教的修為，根本無需問別人。”
這句話已代表了他想說的一切。
伏天臨面容複雜地聽著他繼續說：“師兄於昨日夜裡已經離開，師兄離開之後，掌教於應龍殿坐了一個時辰，據說有人聽見掌教斥罵了一句‘欺人太甚’，然後就去了璇璣宗。”
他十分誠實把知道的都告訴了伏天臨。
江聽玄沒有去刺激掌教，但顯然掌教自己被刺激了，他好好的兒子，弄得要為了一個復仇去十死無生的地方歷練，這豈不是‘欺人太甚’？
可又不好拿自己宗門的人撒氣，於是掌教一怒之下連夜去了璇璣宗。
當場格殺璇璣宗五長老。
前來送丹藥的師弟說完之後便行禮離開，只留下伏天臨坐在床頭，面上情緒愈加翻湧。
万俟仙王在一片靜默中開口安慰他：“你也不必太過感動，那江聽玄未必就是為了你，他自己也遇險，若不殺雞儆猴，日後出去便處處掣肘，這復仇之中，至少有一半也是為了他自己。”
“不。”
伏天臨搖了搖頭，長長撥出一口氣，眼中卻流露出些許苦澀來。
他道：“他這麼努力，還有神脈，如今還去寒冰絕域，回來時定然已秘法大成。”
閉上眼深吸了口氣，伏天臨突然顯出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他抬頭看向床頂，十分堅定道：“不行，我要以最快的時間養好傷，江聽玄這一去要不少時間，我也要去尋一個高等級的秘境歷練，待秘法大成再出關，如此回來之後正好一起去仙墓。”
他唇角抿緊，愁苦之色在言語中逐漸消散，轉而是一片堅毅，伏天臨自己給自己打氣：“我也要向掌教看齊，有一天自己上門去打璇璣宗掌教的臉，那才是真的暢快！”
說完伏天臨沒有理會万俟仙王，立刻盤膝而坐，進入入定姿態，面容認真異常。
識海中，万俟仙王表情微愣，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可又頓住，最後只留下一片寂靜的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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