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教決定和他們一起去仙墓, 這是伏天臨先前沒想到的，但如今也只能接受這個結果。
不過掌教同去是因為仙墓太過危險，他擔心這兩個不知輕重的小子死在裡面，尋常情況下他可沒有這麼嬌慣, 兒子去歷練還要相陪, 之前江聽玄去寒冰絕域, 對年輕修者也算十死無生的地方, 他也沒有提出要跟隨。
所以伏天臨設想中掌教直接把他們送到仙墓門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掌教只是跟隨，卻不參與他們之間任何決定與事情。
甚至因為掌教，他們還多了一些事――比如準備食物的時候還得多準備一份。
飛梭到達東山澤大約花了幾天，不算太久, 不過東山澤邊緣距離仙墓還有不短的路程，途中的危險並不遜色於一些高等級的秘境。
伏天臨和江聽玄在東山澤邊緣下了飛梭，以歷練的方式緩慢往前。
天極掌教像個影子般墜在他們身後，沒有絲毫存在感, 他既不出手, 也不說話。
伏天臨一開始還有些不適應，後來慢慢習慣, 只當他不存在。
因著夜晚危險加倍，所以兩個人都決定白天前行，夜晚休息。
而在東山澤駐紮的第一個夜晚，伏天臨遇到的第一個的困難竟然不是來源於外界。
掌教之前一言不發，等他們兩尋了個僻靜之地駐紮下來, 開始準備晚膳時, 這位至強者突然冷不丁道：“本座要吃肉食, 你們去獵一隻玄雞回來。”
伏天臨一臉茫然地捧著手裡的乾糧, 心道掌教是不是之前被氣得太狠, 所以如今怒氣滿溢，反過來要磕磣他們了？
許是他的表情太過明顯，天極掌教聲音冷漠：“怎麼？這點小事都辦不到？本座何等身份，陪你們兩個小輩出來歷練，為你們護道，世間有幾個人有這等待遇，還不快去？”
“可是……”伏天臨訕訕道：“這裡也沒有玄雞啊，而且東山澤中有無數大妖，萬一驚擾，豈不是……”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天極掌教打斷，江赫海瞥了他一眼，十分無情：“那和本座有什麼關係？驚擾了大妖，你不會逃嗎？你不是風系修者？若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去什麼仙墓？你當本座閒得沒事來為你們收屍？”
伏天臨明白了。
這哪是想吃玄雞，分明是想歷練他們嘛。
兩個年輕人一門心思非要去仙墓，天極掌教阻攔無果，只好跟著來，可又鬱氣難壓，乾脆順道練練他們，一來是為了他們好，二來嘛，也發發心中的鬱氣。
人家是掌教，自然有任性的資格。
伏天臨嘆了口氣，放下手裡的乾糧，起身往駐紮地之外走去。
江聽玄比他更平靜，面上沒有絲毫動容，與他去了相反的方向，顯然對掌教的做法已不陌生。
伏天臨掃了他一眼，抿住唇角，選了一個方向腳尖輕點、掠身而去。
休息是沒法休息了，就當歷練了。
吐出一口氣，伏天臨遊蕩於密林之間，開始給掌教尋找玄雞，順便在無數大妖的眼皮子底下逃命。
駐紮地中，天極掌教面色平淡地坐在火堆旁邊，注視燃燒的火焰，昏黃光芒照亮了他的臉龐，顯得十分靜謐。
在他兩邊，若從極高的上空看去，便能看到林間躁動的氣息，青色和天藍色遊蕩開來。
說疼兒子是疼兒子，若說狠這位強者也挺狠的。
伏天臨不知道掌教是隻對他一個人這樣，還是對江聽玄也這樣，雖然知道他們兩應該都在天極掌教的感知範圍內，可好幾次他都差點葬身大妖口中，天極掌教卻沒有絲毫異動。
折騰了大半個晚上，他實在跑不動了，最後喘著粗氣，亡命飛奔，體內靈氣幾乎耗盡，伏天臨一邊逃一邊大喊：“救命啊！掌教大人！我要死了！救命！”
喊了好一會兒，他眼前一花，看到天極掌教冷漠至極的面孔，這位強者伸手按在他肩膀上，一瞬間，身形挪移，他已回到了駐紮的地方。
江赫海松開他的肩膀，於篝火處緩緩坐下，語氣冷淡又嫌棄：“無用。”
伏天臨彎下腰喘息，連反駁的力氣都沒了。
喘了一會兒，他抬頭看去，才看到神子已經回來，但江聽玄看起來比他好一些，江師兄對他微微點頭，手裡已經在處理一隻玄雞。
伏天臨順了氣，也不在乎掌教的嫌棄，他蹲到江聽玄身邊，好奇道：“你還真找到了？東山澤還有玄雞這麼低階的生物？”
“你以為本座和你胡謅？”
火堆邊上，天極掌教目不斜視，只有冷淡的聲音緩緩傳來，大約是聽見了他的疑問。
伏天臨看了他一眼，聽到掌教大人又道：“還不幫著處理？修者凡事親力親為，還想別人伺候你不成？”
伏天臨也不敢反駁他，只動作十分小地撇了撇嘴，嘀咕了句：“我又不是你兒子。”
要是認了也就算了，掌教明明不肯認他。
但看在這位至強者到底算是為了他們好的份上，伏天臨也不和他計較這麼點小事，掌教嘛，身份尊貴，擺點譜很正常。
他十分麻利地幫著江聽玄把這隻玄雞處理好，還切了塊，削了樹枝串成串放在火堆上炙烤――這樣比整隻雞味道會好一些。
兩個人雖然出身不同，對待這些東西倒是都挺熟練，三兩下就弄好了許多肉串，伏天臨還帶了一些調料，架在火上靠得噴香。
等雞肉串烤熟了，香氣撲鼻，伏天臨正想伸手拿一串嚐嚐，可還沒碰到就被掌教彈指一道靈氣擊在手背，讓他手掌一縮。
伏天臨詫異看他，卻聽天極掌教淡聲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吃了乾糧，你們輪流警戒，休息兩個時辰上路。”
然後掌教把烤好的雞肉全都取了下來，擺在自己面前，慢條斯理吃了起來，一串也沒給他們留。
“……”
伏天臨倒不是真那麼饞，實際上雞肉和乾糧對他們這等修者來說沒有任何區別，玄雞隻是普通妖獸，沒有蘊含太大的靈氣，他只是單純地覺得掌教不當人。
不過人家連自己兒子也沒給，也不算區別對待，伏天臨默然半響，只得無奈接受了這個‘練心’之法。
他看了江師兄一眼，卻看到江聽玄已經拿出了乾糧，緩慢地吃著，對此沒有絲毫詫異。
伏天臨便懷疑掌教是不是以前經常做這種‘不當人’的事。
靜默了一會兒，伏天臨也拿出乾糧，開始沉默地吃了起來。
三個人都用完晚膳後，掌教淨了手，在火堆旁尋了個平坦的地方合衣躺下，看樣子是不準備理會任何事情。
江聽玄則對他輕聲道：“師弟，你休息吧，我來警戒。”
在東山澤這種地方，夜晚休息時必須要有人警戒，而掌教已經明確說明過，他不會理會東山澤裡的危險，他絕對說得出做得到。
伏天臨看了眼天色，才同他說：“一個時辰後師兄你叫我。”
“好。”
江聽玄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只點點頭，示意他去休息。
伏天臨也不猶豫，和他約定好時間後很快便走到邊上盤膝坐下，閉目冥思。
第二天清晨，時間剛剛好，天色漸曉，掌教面容沉著從躺著的姿勢起身，沒有絲毫困頓，他漠然道：“出發。”
伏天臨也不多說什麼，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自覺地收好了其他東西，熄了火，這才和江聽玄走在前頭。
掌教依然如一道影子墜在他們身後，毫無存在感。
從東山澤往裡面走，林間樹木便越高大，隨處可見參天巨木，無數奇形怪狀、顏色各異的花草荊棘，其中有不少看起來非常危險。
伏天臨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一邊往前一邊在識海中同万俟仙王說話。
“你之前說你有一位麾下大將鎮守在仙墓，是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
“那為什麼不讓他直接把你的神軀送出來？你若想的話，應該可以做到吧？為何非要我費盡心思、闖蕩進仙墓之中？”
這地方若不是因為万俟仙王，伏天臨不可能在現階段來，昨晚駐紮的地方算是東山澤的外圍，可他尚且被許多大妖追得亡命奔逃，更別提再往深處。
“本座這麼做自然有本座的道理。”
万俟仙王語氣帶笑，見伏天臨還有疑惑，他又悠悠道：“為本座守墓的大將，神魂隕滅，不過肉身殘存，本座也不知道他還剩幾分意志，又是否認得我，也許只剩下守墓的本能，如行屍走肉一般。”
他後半句多了幾分滄桑之感。
萬年過去，無論敵人還是屬下都已湮滅在時光長河中，剩下的也不過就是些螻蟻罷了，滄海桑田不外如是。
万俟仙王沒有那麼豐沛的感情，微嘆一句，已是他全部的情緒。
伏天臨倒是聽得認真，他想了想，又開口道：“你那麾下大將長得怎麼樣？肉身是不是也很強大？”
万俟仙王原本還帶著微笑與他閒談，聽到這話面色微頓，陡然冷色起來，他目光微眯，變得有些危險：“你窺視本座的神軀便罷了，還想窺視本座麾下大將？”
伏天臨見狀忙訕訕笑了笑，“誤會誤會，我隨口問問。”
他發誓他就是想了一下，絕對沒有這個打算，万俟仙王好歹長得帥，神軀又強大，他也不是如此飢不擇食的。
可因著這一句，一向又熟悉他的仙王大人總有些狐疑，盯著伏天臨看了一會兒，他才道：“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沒有本座幫忙，就算你們掌教也無法靠近仙墓內部。”
“我真的沒有，只是隨口問問罷了。”
伏天臨辯了一句，見他表情依然不太相信的樣子，他乾脆轉開這個話題。
“我們現在都到東山澤了，離仙墓也不太遠，玉哥，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一些關於仙墓具體的事情了？”
掌教跟隨他們一起過來，雖然於安全上是多了一些保障，但伏天臨也擔心多坑一個人。
許是見他表情認真，仙王大人在稍許的靜默後，終於回答他。
“進去之後，你按照我感知的方向走就行了。”
“這麼簡單？”
“對於別人來說是很難，但對於你來說反而簡單幾分。”
他語氣悠然道：“仙墓自然與仙有關，你得到過仙族傳承，許多旁人恐懼的力量反而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傷害。”
這麼說來好像是沒有想象中那麼危險，可伏天臨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對。
細想了一會兒，他又道：“你的墳墓為何會叫仙墓？”
万俟仙王雖然是仙族万俟氏之王，可他在後期自立魔國，便是為他建築墳墓，也應該以魔為名，怎麼會以仙為名？
許是他問到了關鍵之處，万俟仙王沉默了會兒，才道：“名字而已，不必在意。”
可他越是這麼說，伏天臨就越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事關性命，他面色嚴肅了些，追問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瞞著我？你要是不說清楚，我現在轉身就走。”
“一些細枝末節而已……”
“老妖怪！你愛找誰找誰，本首席不奉陪了！”
一句話沒說好，伏天臨破口大罵，當即便要轉身離開，竟是一點猶豫都沒有。
万俟仙王有些頭疼，不得已，他微微抿唇，道：“好了好了，本座告訴你，但你不準生別的心思。”
“你說。”
伏天臨這才沉下心神，繼續聽他說話。
揉了揉眉心，万俟仙王迫於無奈，道：“這座仙墓裡雖然有不少本座的遺留，還有麾下大將守墓，可並非本座所鑄造，本座是魔國之主，自然不會埋葬在一個以仙為名的地方，這地方是封印我神軀所在。”
他看了伏天臨一眼，繼續說：“除了我，這裡還埋葬了另一個人，不過本座不太喜歡他，那些溢散出去的詭異力量應該是從他身上溢散的，那人是本座手下敗將，本座神魂尚存，他便不一定了，也許只剩下神軀。”
這話聽著便有些不對勁了，能讓万俟仙王稱為‘手下敗將’的人不多，伏天臨當即警惕起來：“你的手下敗將？該不會也是一位仙王吧？”
“你不是想要風系神脈？”
他沒有回答伏天臨的問題，反而無聲微笑：“他身上便有最純淨的風系神脈，御氏一族的王者，速度之王。”
伏天臨沉默了一息，一息之後，他繼續在識海中破口大罵：“我就知道你這老妖怪沒安好心，竟然誆我去對付一個仙王！你這黑心肝的！”
万俟仙王皺起眉頭聽他罵了好幾句亂七八糟的話，才按下眉心：“便不能聽我說完？”
“還有什麼好說的？你指望我去為你扛仙王之力？”
伏天臨唇角緊抿，餘火未消，“我就知道你這老妖怪不是什麼好東西，有好事能輪得到我？”
“你得到過仙族的傳承，又沒修本座的功法，那御氏王者即便還有殘留的意識，好端端的也不會殺你，只會給你些好處，況且我看他多半意識隕落，並非每個人都是本座，本座若要誆你用得著這麼麻煩？”
他輕哼一聲，旋即又像有些不逞：“沒良心的小傢伙，本座什麼時候誆過你？你倒好，天天翻臉不認人，一點也不知道尊敬前輩。”
見他說得篤定，伏天臨才止住了些怒意，可依然有些狐疑：“真的？”
“愛信不信。”
說到這裡，內心不爽的似乎反而變成了万俟仙王。
伏天臨自己凝思想了想，覺得他的話有幾分道理，又主動湊上去：“那你之前為什麼瞞著我？”
這舉動很可疑，若是好處，以万俟仙王的性子不得第一個告訴他，這麼藏著掖著，聽起來就不像好事。
許是他問到了關鍵，仙王大人面色微凝，完美的唇形突得抿直，伏天臨等了好久才聽見他漠然道：“仙族生來完美，得天地造化之精巧，其王者更甚。”
“？”
伏天臨一時之間沒懂他是什麼意思。
直到万俟仙王斜眼瞥了他一下，語氣略顯怪異：“你窺視本座的身軀便算了，你要是敢窺視他的肉身，本座立刻捏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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