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大典。
天極宗到來的時間不算晚也不算早,不過凌天山脈中已有不少宗門到來，看上去烏泱泱一片都是人。
可即便如此，見到天極宗的陸地行舟,眾人依然迅速避讓。
舉行仙門大典的秘境是個開放空間,每當這時會允許各大宗門弟子自由出入，便是散修也能入內挑戰，若有天資出色者，或被哪個宗門長老看中收入門下也是有的。
修仙界地廣物博,除了十大仙門高高在上,還有不少宗門雄霸一方,實力也頗為強勁。
天極宗的陸地行舟上，長老們都隱在暗處不顯,其餘弟子要麼各自佔了一個角落交流，要麼聚在一起等地行舟降落,就連最受關注的神子也只是靜靜站在甲板上,不發一言，唯獨伏天臨。
他站在甲板中央,負手而立，笑看底下人群,邊露出有些張狂的笑容,邊微微點頭,倨傲道：“不錯，這一次參與仙門大典的實力都不錯。”
其他人皆用詭異目光看他，彷彿在看什麼稀奇東西。
唯獨伏天臨本人毫不在意，行舟降下後,他亦是第一個走下行舟,周圍簇擁的修者在一種莫名的氣勢下不由自主往後退卻,為他讓開了一條大道。
伏天臨也不看周圍人群，更沒有看身後的師兄師姐，只大步往前，破有天極宗弟子之首的風範。
他身後，陸地行舟上，身穿金色法衣的青年男子走到江聽玄身邊，低聲道：“阿玄，此人太過桀驁，竟不將你放在眼裡，為兄為你教訓他。”
天驕子弟，最看不得便是那等囂張跋扈之人，畢竟他們都有這個資本，伏天臨的舉止顯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敵意。
江聽玄原本想阻止，可又想到伏天臨之前和他說的話，略微靜默，他淡聲道：“無論如何，他是我天極宗弟子，不得重傷。”
“好。”
江游龍露出笑意，讚道：“還是阿玄你有大局風範，那等狂妄之人，根本不配成為我宗弟子領袖。”
江聽玄沒有附和，只是靜默。
江游龍也不在乎，他早已習慣了這個弟弟這樣的性格，便道：“掌教應該已經到了，我們也走吧。”
仙門大典重要無比，各宗掌教也會來觀禮。
弟子們陸續從陸地行舟上下來，步入大典秘境。
伏天臨是天極宗第一個入內的，剛入秘境，走到觀禮之處，便有諸多天驕與他打招呼。
“伏天師兄。”
“伏天師兄也來了。”
“伏天師兄這次定然要一鳴驚人了吧？”
“嗚嗚嗚伏天師兄丰神俊朗，風姿綽約，真乃我輩楷模。”
“伏天師兄，我是璇璣宗的黃鶯，你還記得我嗎？”
“伏天師兄待會兒可要過來喝一杯！”
伏天臨遊刃有餘地同這些師弟師妹們大招呼，便是不認識的，他也微笑額首。
仙門嫡系大多覺得他桀驁不馴，可底下的師弟師妹們卻有不少和他關係不錯，或是極為崇拜，或是親近慕濡，他當初一路登上天極宗秘傳首席，於年輕一代闖出名頭，也是不少底層崛起的修者們想要成為的人。
一邊同認識的、不認識的師弟師妹們打招呼，伏天臨一邊在識海中與万俟仙王說話。
“看到了嗎？是不是有很多師妹傾慕我？”
万俟仙王對他這等時時刻刻都要藉著機會明裡暗裡嘲笑他的舉動有些無可奈何。
靜默稍許，他才道：“你故意挑釁那些仙門子弟做什麼？平白給自己增加難度？”
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但桀驁舉動對那些人來說已是挑釁。
伏天臨卻毫不在意：“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不遭人妒是庸才。”
他張狂輕笑，“我要是連這些年輕一代都沒辦法對付，還指望以後稱霸修仙界？不如早點回去吃奶好了，天才就是要接受挑釁，而我是天驕，則要挑釁別人。”
万俟仙王聞言也笑了起來：“我看有些人修為可比你高不少，你怕是贏不了。”
比如方才那個一直看他不順眼的江游龍。
“贏不了就敗好了，大家都是同一個宗門，他看我再不順眼也不敢殺我，他又不是神子，沒這個身份。阿玉，你該不會以為我是那種不能敗的人吧？開玩笑，我當上首席之前，不知道輸過多少次，現在那些人都被我踩在腳下了，歷練之道豈能永勝不敗？”
他以十分輕鬆的口吻講述從前：“沒死沒廢就行，你不是喜歡養蠱嗎？這都看不透？”
“本座自然深諳其道，只是沒想到你也會這麼想，天驕之輩能接受自己失敗的不多。”
万俟仙王這說得平淡，不過隱約間透出的欣賞之色卻沒有掩蓋。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常勝將軍，而是如伏天臨這般不將勝敗放在心中的天驕，這樣的人，只要有機會，必然會在荊棘中浴血而起，登臨九天之境。他俯瞰世間萬年，早已看過無數人心，但像伏天臨這樣的人，無論男女都不多。
“行了，別說什麼大道理了，你幫我看看，掌教來了沒有。”
掌教們都會來觀禮，但此刻未曾顯現身形，伏天臨也不知道他們的行蹤。
万俟仙王則有些好奇：“你關注江赫海做什麼？”
“好歹是義父，我上去問句好不過分吧？”
伏天臨目光眺望，語氣卻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義父？”万俟仙王輕笑出聲：“你真會打蛇上棍。”
天極掌教要是聽見他這麼喚自己，只怕比吃了十隻蒼蠅還難受。
“這你就不懂了，所謂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我上去喊一聲義父，外面的人以為我真和掌教親近，但內裡看得出門道的人就知道我是故意膈應他，我可是大長老麾下弟子，竟敢這麼正大光明膈應掌教，說明天極宗內裡矛盾已十分深刻，不可緩和。”
說到這裡，伏天臨又笑得有些鬼祟，有種不懷好意的意味：“可誰人知道，我膈應掌教是真，但和他兒子關係好也是真，未來終究是年輕人的天下，這些老傢伙自以為算盡一切，最後也只會為我做嫁衣裳。”
說完他停了一下，似是想起什麼，又很假地加了一句：“當然，我不是說你，阿玉，你可是我的好軍師。”
“你但凡多兩分真情實感，本座也信你幾分。”
万俟仙王倒是毫不在乎他的假仁假義，畢竟相處了這麼久，伏天臨是個什麼東西他十分清楚。
“你們掌教已經來了，不過未至觀禮臺上，你待會兒再去吧。”
“好。”
“對了，他身邊好像是幻天門的掌教，你最好小心一點。”
万俟仙王難得大發善心還提醒了他一句，那位幻天門的掌教不是個好相與的，之前元洲秘境的事過去還沒多久，雖說是江聽玄動的手，可歸根究底，起因還是在伏天臨身上。
聽到幻天門的掌教也來了，伏天臨總算正色幾分，想了想，他道：“那我還是晚點上去和掌教問好吧。”
他絕對不是怕了幻天門掌教，主要是為了天極掌教好，這要是幾句話沒說好，惹得這兩位打起來了，可就是他的罪過了。
伏天臨露出一個隱晦的笑容，只是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幸災樂禍。
觀禮臺上。
天極掌教和幻天門掌教同時顯露身形，兩人面色平靜，讓人看不出什麼端倪，只猜測也許之前有過一些交流。
幻天門掌教並未如伏天臨想象的那般坐在天極掌教身邊，她輕哼了一聲，特地走到遠離他的位置坐下，彷彿不想看見他。
天極掌教卻只輕瞥她一眼，唇角有隱約可見的笑意。
只不過他這笑意沒有維持多久。
幾位掌教坐下不久，江赫海便看到人群中極為顯眼的、他看不順眼的某個弟子目光微亮，而後迅速朝觀禮臺這邊走來。
他有那麼一瞬，竟想立刻離開。
伏天臨此子，實力於他而言不值一提，他一隻手就能捏死，可這玩意兒實在膈應人，如今又不知用什麼法子矇騙了神子，和他那個紅顏禍水的女伴一樣，讓他總覺晦氣。
江赫海唇邊笑意收斂，面無表情看著伏天臨走到近前。
當著無數人的面，伏天臨笑容盈面，長身一揖，朗聲道：“義父安好。”
霎時，整個觀禮臺上寂靜無聲。
人人都知道天極宗的伏天臨是大長老一脈，與掌教關係不佳，可如今這又是哪一齣？
江赫海目光冷漠至極，他看著底下行禮的伏天臨，淡聲道：“不得妄言。”
他搭在扶手上的掌心微微用力，可見這位掌教實在是顧忌臉面，不好在大庭廣眾下捏死他，況且神子也在人群中，往這邊投來視線。
伏天臨卻好似全然不在意，依然熱情道：“弟子與江師兄情同手足，稱您一聲義父，也沒什麼的。”
說罷他還往人群中張望了一眼，對江聽玄所在的方向高聲道：“師兄，你說對吧？”
江聽玄眉頭微皺，有些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麼，便只是沉默，沒有出聲。
伏天臨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就知道死冰塊肯定不知道怎麼回答，旁人一看，神子皺著眉，可不就是不悅？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也無需江聽玄回答，伏天臨回頭繼續注視觀禮臺上的掌教，他笑容加深，熱情爽朗中更多了一分晦澀。
“我與江師兄情同手足，您與大長老也情同手足，豈不是我宗門之幸，您說對吧？”
江赫海依然沒什麼表情，看他的目光寒冷深邃，彷彿在考慮該怎麼將這個以下犯上的東西挫骨揚灰。
但到底是仙門大典，眾多宗門齊聚一堂，又同屬天極宗，不好叫人看笑話，掌教在令人壓抑的寂靜後，終於還是壓下怒火開口：“退下，今日不得近前。”
目的達成，伏天臨也不準備多說，正想行禮告退時，卻聽隔了一段距離的幻天門掌教突然冷笑道：“我瞧著江兄這義子天賦也不錯，一門雙傑，倒是江兄的福氣了。”
雖然她也看伏天臨不太順眼，可黎以情到底不是幻天門未來的繼承人，冷清靈也只是這一代首席，比不上天極宗，神子被惑，那可是大場面
而論挑釁和毒舌，沒人能比得過幻天門。
天極掌教當即冷下面孔，看了她一眼，淡聲道：“我天極宗之事，與旁人無關。”
“江兄此言差矣。”
幻天門掌教背脊往後靠，姿態優雅交疊起雙腿，又輕輕撫了撫袖擺，才繼續說：“此等福氣不好好珍惜，倒叫旁人嘆息，依我看，既然這孩子如此親近江兄，江兄不如待仙門大典之後廣開宴席，正式收這孩子入門下，倒也是一場佳話。”
“黎雪妃，你非要與本座再做過一場是吧？”
江赫海本就有些不悅，又聽她如此言語，語句便有些不客氣起來，偏生幻天門掌教好似沒聽到一般，還露出柔和笑容，對伏天臨招了招手：“罷了，孩子，你到本座這兒來，讓本座好好看看。”
她就是想把伏天臨留在觀禮臺上，多看看天極掌教那張膈應的臉。
伏天臨自己卻有些驚訝。
他本來只是過來刺激兩句掌教，順便做給別人看，可沒想到意外惹起了幻天門掌教的興趣。
略微遲疑，他欣然笑道：“好的。”
然後他堂而皇之走上了觀禮臺，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幻天門掌教身邊，光明正大地俯視底下群雄，頗有一覽眾山小的意境。
旁邊不遠處，天極掌教臉都青了。
不是因為伏天臨也登上了觀禮臺，而是因為身為天極宗弟子，他卻坐在幻天門掌教身邊，這是在打他的臉。
微微吸了口氣，江赫海面色低沉，低聲道：“成何體統，還不過來！”
見掌教言語實在凌厲，伏天臨才有些可惜地看了眼幻天門掌教，起身端正行禮：“義父傳喚，不敢不從，請您見諒。”
他十分有禮貌地將禮數做全，這才搬了小凳子又坐到了天極宗掌教身邊。
幻天門掌教倒是沒有因此惱怒，她本也不是真的喜歡伏天臨，只是為了膈應江赫海，見此情形也只是輕笑道：“如此，倒是‘父慈子孝’了。”
論這張嘴，十宗掌教怕是沒一個能比得上她的。
伏天臨不由感嘆，難怪幻天門的弟子都是這樣，可見掌教言傳身教地好啊。
思緒一閃而過，伏天臨安安分分地坐在小凳子上，貼著天極掌教的椅子，抬頭正好對上江赫海的目光。
在這位掌教極為嫌棄的眸光中，伏天臨綻開滿是慕濡的笑意，言語溫和有禮，似是感動般喚他：“義父，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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