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緩緩合攏空無一物的雙手。
須臾之後,你轉身離開,眾神給你開放許可權的時間有限,你沒功夫留在原地繼續傷感。
你快步走出道場,穿梭在錯亂羅列的房間之間,一邊注意四周,一邊思索找到無慘後的對策。
鬼的弱點無非三種——紫藤花,斬首,陽光。紫藤花只對雜魚鬼有效,四百年前的竹林之戰已經證明無慘克服了第二點,你不能像打敗巖勝那樣用日輪刀殺死鬼王,只能想辦法按著他去曬太陽。
這不容易。
以無慘那貨怕死的尿性,肯定把作為大本營的無限城藏在了一個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你用神性確認了一下時間,現在是卯時一刻,距離太陽昇起起碼還有一個多小時,這段時間內的無慘相當於是不死的,你不可能和一個同等級的鎖血BOSS打上那麼久,必須要做好謀劃。
你思考著,忽然聽見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於是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塊巨大的冰塊落在不遠處,摔得四分五裂,緊接著水湧了下來,包含著些許荷花枝葉和木塊一同從極高處傾倒,眨眼就灌流了半個走廊。
你眼尖地在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善逸?”你驚奇地喚道,那個恍若上岸鹹魚的傢伙不正是你的同派小前輩麼?他怎麼會在這?
善逸身形狼狽地癱倒在地上,他似是聽見你靠近的腳步聲,艱難地直起身,伸手去摸落在遠處的日輪刀。
你撿起刀,走過去遞給他,然後看見他仰頭,呆愣地望著你。
“嘿,你怎麼了?”你問,晃手道:“摔傻了?”
善逸眼睛都快脫框了。
“阿、阿信?”他不可思議地問,語氣又驚又喜:“你還活著?”
“我當然活著啊。”你莫名其妙,“無慘沒都死我怎麼可能會死?”
善逸表情空白了一下,然後問:“阿信,你飯糰喜歡什麼餡的?”
欸?話題怎麼轉得這麼快?
你撓頭——草啊難怪善逸看你的眼神那麼奇怪,你現在是禿頭啊草!
你沉默半晌,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什麼餡都好,只要不是魚肉餡就行,我最終選拔的時候吃那玩意都快吃吐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善逸定定地看了你一會兒,如釋重負地躺回去。
“沒什麼。”他低聲道,語氣自言自語般飄忽,“沒什麼。”
“……你活著真是太好了。”
善逸這麼說著,忽然哭了出來。
你:“……???”
你知道善逸愛哭,可他哭得這樣靜默無聲還是頭一次見,不由得一頭霧水。
咋回事啊,這孩子訓練傻了?怎麼這麼多愁善感?
你花了點時間才搞明白他抽泣的原因。
原來現在距離你出任務遇到巖勝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因為同行的劍士死得七七八八,而你又找不到屍體,所以鬼殺隊預設你因公殉職,把你的悼聞傳遍親朋好友,連葬禮都辦了一場。
你:“……”
草,怪不得剛才善逸看你的表情活像是信徒看見耶和華他兒子復生,合著你在他心中已經是個死人了。
“鬼舞辻襲擊了主公大人,炸了主公家的屋子,然後趕去救援的大家都被傳送到了這個地方。”善逸脫去已經溼透的羽織,邊擰水邊道:“我剛才和伊之助在一個房間裡遇到了上弦之貳,那個傢伙居然是伊之助的殺母仇人,所以我們打了起來。”
一刻鐘前善逸還一副即將魂歸故里渾身插滿flag的憔悴樣,短短几瞬後他又一臉精神氣地活了過來,一如既往地絮絮叨叨:“阿信別擔心,雖然我被上弦之貳的血鬼術撞了下來,但那騷包也中了忍小姐的毒,都快化成一灘泥了,伊之助一定能順利宰掉他,接著過來找我們匯合……那個豬頭看見你的時候一定會被嚇一跳的。”
“已經來了。”你說。
善逸一愣,順著你的目光看向走廊深處,幾分鐘後,一隻脖子上掛著奇怪紙張的鎹鴉領著一身傷的伊之助和右眼失焦的香奈乎飛了過來。
“阿系?”伊之助看見你時果然十分吃驚,“你不是……”
他一擺先前低落的情緒,興沖沖地舉著刀道:“我就說那些人肯定是弄錯了!你怎麼可能會死在本大爺看不見的地方!”
“一信!”香奈乎也喚了你一聲,少見地在你面前露出了笑容。
這些人大概是真的以為你翹辮子了,個個都喜悅得如此真誠,你掃了一眼他們的狀態,骨折竭力骨折竭力眼瞎竭力,人均血條剩半,顯然是剛剛經歷了一場苦戰。
“不過你頭髮哪去了?”伊之助又問,“你腦門好亮啊。”
“伊之助!”善逸聞言馬上呵斥,你擺擺手,表示沒事。
“這是我變強的證明。”你深沉道,“從今天起,請叫我鬼殺隊琦玉。”
伊之助的頭上冒出一個小小的感嘆號。
“黃衣之王有新稱號了?”他問。
“對。”你笑道,同他隨意地調笑了幾句。
能在無限城這鬼地方遇到同僚總歸是件好事,你見大家稍微放鬆下來,才問:“有無慘的下落嗎?”
“大概知道方位。”香奈乎說,“柱們都找到他了,現在正是決戰的時候,我們也快點趕去幫忙吧。”
哦豁?
沒想到你剛從地獄爬回來就趕上了大決戰,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看來無慘這回是真的要完。
你點點頭,扯下鎹鴉身上的紙,“這個借我一下。”
[愈史郎的符紙]
附有愈史郎血鬼術『目隱』的符紙,可以遮蔽他人的視線隱藏自己,也可以看見被『目隱』能力隱藏的人。
順帶一提,同時佩戴此紙張者可以透過愈史郎互相交換視覺。
雖然不知道這個愈史郎是怎麼回事,但這個血鬼術看上去好像可以拿來利用一下。
你試著把符紙貼在額頭上,果真看見了無數不同的畫面,你很快發現其中一半以上的視角都屬於鳥類,和人類不同,鳥的雙眼視野超過300度,視力範圍是人類的好幾倍,而且因為可視光領域寬廣,視神經細胞含有紫色感色細胞,所以鳥類對顏色極其敏感,甚至能看到空中的紫外線。
這個能力還不錯啊,你想,稍稍欣賞了一下眼前絢麗的奇妙景觀,然後找到了無慘的方位。
幾天不見,吔屎鬼王無慘又換了個辣眼的新造型,他白髮裸|身,四肢長嘴,此刻正一臉“你們這些凡人屁事真多”的欠日表情地對包圍他的人逼逼著什麼,你點了點人數,發現幾乎所有的柱都到場了,巖柱音柱炎柱風柱霞柱戀柱蛇柱,還有一個人緣不太好的水柱。
幾個柱中還混了一個最終選拔時和你起過沖突的暴躁雞冠頭老哥,炭治郎不知道怎麼回事,也在人群裡面,考慮到所有人看向無慘的表情都憤怒得好似要把他千刀萬剮,你深覺自己必須儘快趕到,否則等下打起來怕是連首殺都爭不著。
“……阿信?”你發呆得有些久了,善逸遲疑地喚了你一聲,你回過神,拍拍他的肩膀。
“我趕時間,先走一步。”
你簡要道,說完便閃身奔到了遠處。
在滿級的加成下,敏捷只有B的你只是幾個眨眼便來到了決戰現場。
這裡是整個無限城內最寬闊的區域,約有幾個體育館大小,無數花紋不一的木板和榻榻米拼湊成地板和遙遠的牆壁,昏暗的燭光如幽靈般立在天上,你走進這個巨大的空間,像是演員重臨舞臺。
你毫不猶豫地給了背對著你的無慘後背一腳。
「你發現了吔屎啦!天打雷劈的鬼王鬼舞辻無慘,趕緊打死他吧!」
【吔屎啦!天打雷劈的鬼王鬼舞辻無慘·】
HP/
NP:[寶具封印]
你咬牙發狠,一腳暴擊踹沒了他兩百多萬的血量。
無慘被你這記偷襲踹得撲街著地,他又驚又怒地回頭,你看準時機往他臉上又蹬了一腳,直接踩碎了他的面骨。
“好久不見啊辣雞!”你痛快道,“還記得你姑奶奶我麼!”
無慘的回答是向你甩來雙手扭曲伸長的牙臂。
你手疾眼快地折斷他的左臂,接著被這貨背後暴起的鞭骨纏住脖子甩了出去,飛出去之前你又抓住了他另一條手臂,借力打力把無慘懟到地上。
“——一信小姐!”
不遠處傳來了炭治郎的驚叫。
“喲!炭治郎!”你頭也不回大聲道,“離遠點別靠近!接下來是神仙打架時間!”
然而那幫人沒一個聽你的。
宇髓第一個揮舞著大刀奔過來,“哈!我就說你這傢伙不可能隨隨便便不華麗地死在別的地方!幹得漂亮!”
“很好!很好!”煉獄也笑著持刀跟上,“回去好好慶賀吧!無事宴和慶功宴一起辦!”
他如此若無其事地當著你的面立了個flag。
你趕緊呸呸呸,又見巖柱——一個你至今沒記住名字的大個子——輪著流星錘奔向無慘,緊接著是一臉兇相的風柱和暴躁老哥,散發著情侶臭的戀柱和蛇柱,面無表情的霞柱和水柱,以及一臉關切你狀況的炭治郎都接二連三地跑過去群毆無慘。
一時間場面極其混亂,如果現在這一幕是一場網遊群戰,那技能特效一定炸滿了整個螢幕,火焰流水雲霧在無慘身側交相輝映,HP降低的數值在他頭頂不停冒起,接連亮起的光汙染幾乎閃瞎你的眼睛。
你:“……”哦草。
他媽的怎麼回事,之前你想打群架的時候這幫人一個都遇不上,想1VS1了反而隊友個個湊上前搶著送人頭,你現在可是在為這幫人忍辱負重地給別的神明打工,雖然只是順便但也請多珍惜一下自己的性命好麼!
你捉急地看著這幫人,頭一次意識到不能在C位當主力的戰鬥居然這麼痛苦。
媽的,起碼給個位置讓你放一下技能吧!
“你為什麼還活著!”在被群毆的間隙中,無慘終於擠出空閒,滿面猙獰地衝你大喊:“我明明已經吃了你!你為什麼還活著!”
“關你屁事!”你也衝他喊,“老孃神仙轉世!”
啪,啪,啪,拼接的地板在無慘的鞭打下出現數道裂縫,他臉上的神色惱怒至極,甚至透出了陰毒,你警惕起來,以為他要發什麼大招,果斷將手中的日輪刀投擲出去,擊碎他的胸骨穿透他的右肺。
“讓開!”你喊道,穿過散亂的人群撞開無慘,你雙腿併力一記亂石穿空,卡著蛋將他踹到天上,而後與他在高空中相撞,空中因此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無限城震動起來,灰塵和木屑紛紛從高處紛紛落下。
「WEAK!」
哦草!這一擊居然打掉了這貨十分之一的血!
合著就算變成了鬼,■■也是男人的弱點麼!
你為這個發現感到欣喜,但無慘就不這麼覺得了,他用醜瞎的藍色指甲卡住牆壁,阻止了自己的墜落,又拔掉身上插著的日輪刀,恨恨地看著你。
“我算是想明白了。”他說,“能和那個男人一起行動、死去兩次卻再度復活、與我如此戰鬥而不落下風的人類根本不可能存在,這完全違背世間常理,你不是人,而是怪物!”
無慘的回血技能CD運轉速度很快,損失的血條很快補了回來,你也扒著牆,滿懷惡意地打量他的下|身,隨口道:“哦,那不重要。”
無慘:“……”
無慘:“變態!不知廉恥!”
嘿,這辣雞鬼怎麼打不過你就罵人呢?
你瞪他,無慘沒有理你,仰頭喊:“鳴女!”
錚錚琵琶聲再次響起,你周圍的景象幾度變化,腳下的榻榻米迅速升高,將你和無慘頂到天上——然後頂出地底。
天上月色如洗,此時正是黎明之前夜色最深沉的時刻,你和無慘灰頭土臉站在一片樹林中,錯愕地看著彼此。
……你剛才還以為這慫貨打算逃跑,沒想到原來是準備和你solo嗎?
天啊,他居然還好心地清了場!
你幾乎要為無慘尋死的決定感動了,但很快就意識到並不是這麼回事。
因為無慘看上去比你還茫然。
“……鳴女?”他迷茫地喚道,再次暴怒起來,怒喝:“這是怎麼回事?!你也背叛我了嗎!鳴女!”
你:“……”
害,合著是員工跑路,打算臨走前送老闆一程啊。
你有些失望,又覺得理所當然,無慘無能狂怒了一通,見沒人搭理,拿背後的骨鞭甩開你轉頭就跑,你坐在地上,看著他月下的背影,忽然覺得很無趣。
和無慘戰鬥無趣,和無慘交談無趣,或者說這個病毒的一生都是無趣的,沒有愛,沒有恨,沒有鮮活的人生,沒有閃光的夢想,沒有乾淨的皮囊,沒有有趣的靈魂,他活著的意義就是活著,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如果無慘不是鬼的始祖,你和鬼殺隊的人會看他一眼,會為他執著一千年麼?
如果無慘只是一個普通的辣雞,你會因為被他所殺,而憤怒地重回人世麼?
不會。
那只是一個連和對手相拼也不願意,看不到百分百勝算就逃跑的膽小鬼罷了,又蠢又幼稚,一點也不值得你為他精神抖擻地歸來。
和他戰鬥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打敗他也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你想起來了,當年如此沉迷遊戲的你,不是為了這種蠢貨才停留在地球上的。
你看著那個逐漸遠去的身影,輕輕撥出一口氣。
狂風驟起,巨大而洶湧的風壓幾乎把樹木連根吹起,林葉飛湧,跑路的無慘一個踉蹌,被凌厲的風刃逼停下腳步。
你起身向他走去。
“你做了什麼?”他用雙臂遮擋眼睛,望向你的目光幾乎是憎恨的,“你就那麼想向我復仇麼?”
“你們這些獵鬼人,開口閉口就是復仇,無一例外,可悲又渺小。”無慘說,“其實復仇了又能怎麼樣?他們會回來麼?你們的生活會更好麼?為什麼不能把他們的死當成不幸橫遭天災一樣接受忘卻?”
他安靜了一會兒,又道:“繼國緣一……又不是我殺的。”
“我知道。”你說,“是巖勝做的,我已經送他下去和弟弟相見了。”
“你搞錯了兩件事。”你又說,“第一,我不是人,我是神,神做事不需要理由。第二,復仇確實不會讓死者回歸,但是能讓人的心情變好。”
對你而言,開心比生活更重要。
“我已經對你這種死皮賴臉的鬼已經沒有興趣了。”你淡淡道,張開雙手,一如四百年前無慘對你說完這話那樣,發起了AOE攻擊。
就用你的寶具終結這一切吧。
沒有比這更適合他的死法了。
“萬物有始,萬物有變,萬物有終。我從無盡的虛無中誕生,恆古至今觀測世間萬物,就讓我為你講述吧——這自混沌之初開始的故事。”
「寶具·自混沌之初開始的故事(What A Wonderful World)」
黑色的海水從地下滲出,幾個呼吸間便淹沒了你和無慘,那些只在你記憶和夢中出現的光點再次從星空中落下,起起落落,好像千萬個舞蹈的精靈。無慘驚疑不定地看著四周,他看向你的眼神裡終於有了恐懼,可是你不在乎。
黑色的觸|手自深淵伸出,將無慘緊緊裹挾,拉扯至黑暗之下。
你把無慘拖入了你的記憶。
你帶著他來到了你的父親大人——宇宙的中心、萬物之主阿撒託斯身邊,讓他在磅礴的真理和無數吹奏者中陷入瘋狂,而這瘋狂和黑暗正是你誕生的源頭,你的意識自恐懼中出現,你生來就知道,你是這片宇宙每一顆行星的主人。
你為你至高無上的父親吹響狂音。
感動吧!你自豪地大笑,可憎邪鼓低沉瘋狂的擊打聲和駭人魔笛空洞單調的嚎叫充斥無慘的大腦,阿撒託斯無法理解的夢囈如影隨形,他嘶嚎尖叫,痛苦不可解脫。
真是稀奇,你嗤笑,原來他也是有理智的啊。
你又帶無慘來到你的都市卡爾克薩,這裡人來人往,熱愛藝術的你從地球上帶來了無數藝術家的靈魂,於是這城繁榮,你的市民歡聲笑語,讚詞和歡歌日夜不絕,但是好景不長,舊神和新神開始爭鬥,你和舊神不和,和新神也不對頭,被祂們合力關進哈利湖,永遠孤獨。
難受嗎?你問無慘,他被浸泡在水裡,不斷窒息不斷死去,肺永遠如火燃燒。
好可憐,你想,他原來也要呼吸啊。
你又帶無慘來到無邊的星空。
在被眾神關押後,你的意識脫離了半固態的軀體,變成一個小小的影子,孤獨地坐在黑色的高塔上。
你看見法厄同星被遙遠的異族神擊碎,為了遷移,神王宙斯帶著亞特蘭蒂斯跋涉無數光年來到太陽系,法厄同行星的巨大碎塊撞擊了金星、天王星和冥王星,使它們改變了原有的自轉方向,隨後那些碎塊被土星和木星的潮汐撕裂,變成它們的軌道光環。
那些異族神大搖大擺地駛入太陽系,停在了最適合生存的地球上,蓋亞沒有像拒絕你們一樣拒絕他們,於是宙斯那幫該死的蘿蔔成了希臘的神明,被人們供奉紀念至今。
你深感嫉妒。
好憎恨,你對無慘說,但他已經在失重的環境中膨脹成了一個球,七竅流血,滿身冰霜。
唉,需要壓強的生命還真是不方便。
你無趣地進入下一段記憶。
孤獨和憎恨無窮無盡,寂寞和悲傷無窮無盡,於是你從朋友那學會了開小號做消遣,你第一次降落人世時,人類正在經歷第二次世界末日,巨大的洪水淹沒了世界,諾亞製造方舟,蘇德拉建造船艦,大禹治水,丟卡利翁帶著妻子前往帕爾索納斯,你目睹了無數災厄和死亡,經歷幾度離別和絕望,你毫無感觸,麻木不仁。
人活著沒有任何意義,就像落葉,就像鳥鳴,世界不會更好,世界不會更壞,他們比蟲子高貴不了多少,進化的意義只是為了更好生存,生存的意義是為了繁衍,他們哭他們笑,壽命短暫,死了就消失了,連驕傲的文明也不見得比一株植物存在的時間更長。
然後你知曉了幸福。
是哪一次的記憶呢?啊啊,那是四千多年前的事了。
那時的你乘船順著幼發拉底河直流而下,看見遠處喧鬧的城市燈火明亮,年輕的暴君得到了一生的摯友,他終於接受規勸,半人半神的心臟重新對這世間生出寬容和憐憫,漂亮的人形兵器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笑著接過他手中的酒。
那明明是一個由泥做成的人,眉目間卻有著森林草木的溫柔。
好美啊。你想,變成了和他一樣的男人。
幾十年後,這個美麗的男人死去了,他化作一灘泥水,甚至無法在友人手中聚攏,年輕的君主徹夜痛哭,為了讓他重返人間,曾經高高在上的君主親自橫跨半個伊拉克,前往諸神所在的各個城市請求他歸來,但也只得以見到朋友最後一面。
於是他開始恐懼死亡。
這位國王開始為了永生而踏上前往冥界的旅途,千辛萬苦得到了仙草,卻在河邊洗澡時被蛇偷吃,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男人看著這一切,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
他回到自己的城邦,穩健地治理國家,最後獨自等待生命的終結。
這個男人死的時候,靈魂是在發亮的。
“好可憐。”你對他說,“快樂轉瞬即逝,痛苦漫長永久,活著是沒有意義的。”
然後你被對方揍了一頓。
“雜種,別用恩奇都的臉跟我說話。”那人說,“你這蠢貨怎麼能明白我的感受?人本就是赤|裸而生,赤|裸而死,什麼也帶不走。我這輩子所得到的最好的寶物就是我的朋友,那種幸福並不短暫,它一直存在於我的身體中。”
“我活著,是為了紀念和感受。”
你對他的形容感到迷惑和渴望,於是你開始行走在人世間,追尋這種靈魂發光的人類。
接著你看到了奇蹟。
你看見雄偉繁華的城市自泥濘、荒漠、森林中建起,百姓繁衍生息。你看見人類創造出了語言、文字、詩歌,文化就此傳播。你看見祭司和農民日夜仰望你的星空,定下四季、日曆、節氣。你看見他們使用貨幣,建立社會制度,編寫書籍,從矇昧到初醒,執著地接觸根源和真理,愛這世界,愛著自己。
人類是不幸的。人類是幸福的。
你看過太多悲劇,所以你總是能在人世間第一眼看見歡甜,你見過許多人類,卻仍被他們之中的某些個體深深吸引,人類和神明一樣充滿缺點,但人類會愛你,神明不會愛你。
或許萬事萬物就是如此,星空太大,所以什麼也沒有,地球太小,城市人來人往,所以如此熱鬧。
你愛上了這無盡的遊戲。
你是為了體驗人類的愛和幸福,才來到這世上的。
多麼美好的世界。
這幾千年來,你一直為它讚歎。
歷經無數次死亡和回憶後,你提拎著身後的大型不可回收垃圾回到現實,你睜開眼,看見炭治郎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了這裡,你認識的所有鬼殺隊隊員都站在遠處,持著刀警惕而擔憂地看著你。
沒有人說話。
你低頭,知道了原因。
你和無慘正擁抱著,但他已經沒了意識,數萬億年的記憶在他的五個腦子裡沸騰,他瞠目結舌,神若痴呆,身上佈滿傷痕。
那是緣一當年留給無慘的舊傷,這傷口幾百年來並沒有痊癒,仍在不斷灼傷他的細胞,現在他終於無暇掩蓋自己虛弱的假象,暴露出自己無助的弱點。
你嘆了口氣,伸手合上他翻白的眼睛,將他攏入懷中。
“睡吧。”你說,聲音充滿憐憫,這將是無慘死前最後最漫長的一次入夢,夢見所有人類不可知的過往和幸福痛苦,而從今以後,他又是獨自一人了。
地獄裡不會有任何人陪伴他。
晨光熹微,太陽緩緩自地平線上升起,如那位國王所說,無慘在許久之前赤|裸著出生,又在一千年後,赤|裸地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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