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擁◎
鍾晴進了屋, 屋子裡凌亂不堪,藉機表露居住人的心情。
齊津踱到沙發上坐著,看著鍾晴彎腰手機, 等她走到沙發上, 環住她的腰,臉貼在她的背上:“陪我躺一下好不好。”
他這些日子幾乎沒有閤眼,她的到來, 他原本躁動煩悶的心, 一點一點安撫下來。
睏意隨之而來。
鍾晴停下手上的動作,沿著沙發上側邊坐好, 拍拍空著的地方,齊津跟著躺下去, 枕在她的腿上。
他眼裡充著血絲, 頭髮亂糟糟的,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鍾晴摸了摸他的頭頂:“睡吧,我不走。”
他閉眼, 鍾晴的手指在他的眉間劃過,順著鼻樑滑倒唇邊,他嘴唇微張,輕抿她的食指。
鍾晴的食指逃脫, 溜到下顎, 順著腮邊往上逃入他的髮間, 她輕卷著他的頭髮。
“你走的時候, 沒有跟我說。”他控訴著, “所以我生氣了, 回來了也沒有找你。”
鍾晴手一頓:“嗯, 是我錯了。”
她從明村離開的那天,外頭的雪停了,銀裝素裹的村莊一片寂靜,有樹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咿呀”斷掉,帶起雪花紛飛。
她捨不得叫醒齊津,也害怕他醒了後的挽留。
她知道齊津會生氣,但也不會氣太久,他對她,總是寬容的。
被偏愛的人總是有恃無恐,她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齊津翻過身子,把臉埋進她的腹部,嘟喃道:“我很想你。”
鍾晴垂眸淺笑:“我也是。”
“我很怕,怕你看到那些後再也不跟我聯絡,但我又沒有勇氣找你,我害怕讓你看到這樣的我。”齊津聲音壓抑著。
他害怕自己像個痴情的小丑,傾盡所有後,只得到的只是無情的噓聲。
鍾晴輕輕拍著他的背,視線看向前方,當初她應該說清楚的,因為害怕離別的一己私心選擇了不辭而別,於齊津而言或許本身就是一種傷害。
她抿了抿唇,聲音很輕地說:“我離開會選擇不辭而別,更大的私心是因為我想變成更好的自己,重新出現在你身邊,後來我仔細想了想,我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我太在乎了,我渴望的東西開始變多,所以我想離開你一段時間,學會一個人很好的生活,學會如何向陽而生,學會擁抱世界自生能量,這樣我才會有能力去輻射出溫暖,我不能總是從你身上汲取力量與勇氣。”
這就是最真實的原因,真正的原因。
愛情不是一個人付出,是兩個人的陪伴,成長,彼此成為更好的人。
得知真實答案的齊津,整個人鬆弛下來,他輕翻身,頭枕在她腿上,凝視著她,突然心生對抗一切的勇氣。
“這裡是陳露以前的住處,”他心底有個結,自己解不開的死結,“婚後因為攀上齊謙揚這樣的高枝,都搬走了…”
齊津第一次願意直面過去,往事藏在心房裡,推開門,“咿呀”一聲。
陳露是自殺的,愛情的新鮮感在他們之間沒有維持多久,家境懸殊加上陳露無條件的忍讓,並沒有改變什麼。
齊謙揚出軌了,齊津是最先告狀的。
他告訴齊林文,爸爸總是帶別的阿姨回家,陳露在一旁,面色平靜地解釋:“爸,你別聽他的,他最近和他爸鬧脾氣了,在家出門前還跟他爸鬥嘴,說會讓爺爺教訓他一頓,我也沒太當真,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陳露解釋完,扭頭轉向齊津,呵斥道,“跟爺爺道歉,我們平時是這麼教你的嗎?”
齊津在凳子上扭來扭去,想要糾正陳露的話,大腿傳來疼痛,他低頭看去,陳露用力的掐住他的腿。
因為用力,原本擋住手腕的衣袖向後滑,漏出淤青,腕處清晰可見突出的青筋。
他眼淚突然就湧了出來,他不肯認錯,也不敢再說什麼。
人總是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見他眼裡含著眼淚,齊林文以為他是害怕,教訓了兩句:“這孩子,什麼話都敢亂說。”
回到家裡,陳露把他關了起來,說是他的懲罰。
他什麼也沒錯,卻要受到懲罰。
陳露的愛是卑微的,她用盡全力遮掩住齊謙揚的所有不堪,企圖粉飾太平。
她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她以為這樣就是最好的。
她沉浸在這份愛情裡最初的模樣,伏低做小,依舊沒有挽留住齊謙揚的心。
齊謙揚和情婦驅車前往他們購置在別處的別墅時,發生車禍,沒能救回來。
齊謙序第一時間封鎖了所有訊息,對外只宣稱和秘書在出差時??不幸遭遇意外,那時正值他晉升時期,身邊不允許有任何汙點濺到他身上。
齊津以為陳露解脫了,他以為陳露會變。
但是陳露瘋了,完全變成一個他不認識的人,她開始酗酒,開始責怪。
責怪齊津不懂事,在齊林文面前亂說,導致齊謙揚被罵,所以才會出這樣的事。
責怪自己沒能留住齊謙揚的心。
於是她瘋了,齊謙揚離開後第七天,她把齊津反鎖在了房間裡,在臥室放了一把火,她要帶著齊津一起去見齊謙揚。
齊謙揚死了,所以陳露也要死。
好在她如願了,她也死了。
留在齊津活了下來,齊津想了很多年,也沒有明白,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齊林文心存愧疚,對齊津百依百順,齊謙揚幼時沒有得到過的偏愛,只多不少的轉嫁到了齊津身上。
陳露的家人偶然間發現這一點,利用齊林文的愧疚從齊家謀得金錢、好處。
人都是貪得無厭的,他們期盼著齊津長大成人,甚至成為繼承人,再從他身上榨取他們所圖之需。
齊津意識到了這一些,他厭惡陳露,也厭惡陳露的家人。
他們叫他聽話懂事,他偏不,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他帶上了一副面具,成為了另外一番模樣。
別人沒有期盼過的模樣。
齊林文對他沒有過多要求,他只期盼著齊津長大,平安長大就好。
齊家養得起閒人,齊津要做的事,他全都替他安排好。
他想學鋼琴,那就請最好的老師,
不想學了,那就不學了,
闖禍了,那就替他擺平一切。
不開心了,那就哄他開心,
其餘的人嫉妒了,齊林文會吹鬍子瞪眼,竭力反駁:齊津沒有父母,是個可憐孩子,寵他一點有什麼關係。
齊林文付出了他認為對的所有,獨獨忘了齊津需要什麼。
齊津無法拒絕齊林文傾注所有的愛。
年少時,他的逆反心促使他做了很多傷人心的事,齊林文照單全收,再大一些,他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那時,這些對別人已經不重要了。
沒有人問過他,哪些事是你做的,哪些事不是你做的。
沒有人告訴他這是錯的,你不能去做。
他懵懵懂懂時不知對錯,等到懂得時,才發現其實根本沒人在乎他是對或錯。
他忘記自己本來是什麼模樣,在所有人的逼迫下,變成一個自己也不認識的人。
這是他的魘,也是他無法解開的結。
渾渾噩噩這麼些年,回頭看去,他最清晰的日子屬於明村,最真摯的情感給了鍾晴,給了那片土地上形形色色的人。
他閉著眼,兩鬢生涼,意識開始渙散,他聽見自己低聲呢喃:“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朦朧間,他感受到輕柔的吻,聽見她的回答:“在我眼中,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齊津,你是我暗中的一道光,最仰慕的情郎模樣。”
再醒來時,齊津眼睛上蒙著塊黑色的棉布,他抬手掀開,屋外的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光影打在他臉上。
他盤坐在沙發上,沒有睜眼,“唰”的一聲,窗簾拉開,冬日明媚的陽光湧進來,整個客廳透亮。
一道身影擋在他面前,朝他伸手,鍾晴逆著光,看不清模樣,齊津的心猛地跳動起來,一下,兩下。
心跳證明他還活著。
“走吧。”他聽見鍾晴說。
他伸手,抓住她,十指交纏:“好。”
她願和他一起站在風暴中,不論結果如何。
他們要一起去做覺得對的事,然後接受所有後果,即使事與願違。
去轄區派出所報完案,齊津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做筆錄,出來時,他看到鍾晴在大廳的凳子上,頭靠著牆壁,睡著了。
他走過去,坐在她身旁,抬手替她遮住刺眼的燈光。
他近乎貪婪地看著她的臉,享受這片刻安寧,從這裡踏出去,他和她註定被捲入漩渦之中。
而他只需要往前走,且牢牢地抓住她的手。
晚上,報案回執傳到微博,齊津沒有配任何文字,之後,他關掉了手機。
他在派出所留的是鍾晴的電話,即使關機也不會錯過重要的傳喚。
鍾晴把手機放在房間的床頭櫃裡,除了兩天一次的充電,他們都沒有關注外界的軒然大波。
這套房子是齊津不久前偷偷買下的,沒有人知道。
誰也不知道,漩渦的中心,是平靜的。
齊津踐行自己當初的承諾,嘗試給鍾晴做飯。
從一開始的燒糊鍋,到後面的有模有樣,花費的時間並不長。
兩個人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中間除了民警傳喚去了幾次,他們一直在這個房子裡。
取證、對峙、走訪、審問,等到真相大白,剛好是除夕。
那天漫天煙火在天際炸開,他和她依偎在一起,接到辦案民警的電話。
耳邊除了“砰、砰,”聲,還有事情的真相。
金浩霖在梁雪婧生日宴上受了辱,他是錙銖必較的人,自己不敢出面,便在楊起斌眼前添油加醋。
揚起斌討厭齊津,討厭齊津凡事不在乎的態度,討厭齊津在家裡受到的偏愛,討厭齊津輕易就能擁有他沒有得樣子,討厭一起出去別人的目光都在齊津身上。
他討厭齊津,又愛依附齊津,因為齊津的不在乎,他做過的很多事都可以直接栽在齊津身上。
這讓他屢試不爽。
齊津在圈子混,雖然名聲不太好,但也只限於表面而已,楊起斌知道齊津骨子裡是不屑與他們為伍的。
越是這樣,他就越想將齊津也拖進泥潭,這樣才能一起沉淪。
他嘗試勸解齊津吸食笑起,被斷然拒絕後,偷偷把毒品/藏匿在齊津車上,自己再匿名舉報,這件事沒有引發騷動,被齊家摁了下去,齊津消失了許久,等到再回來時,發現齊津變了。
所有人都覺得齊津和過去差不多,依舊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但他知道齊津變了。
他想起自己過去遭遇的某件事,依葫蘆畫瓢,將歷史重演在齊津身上。
他找了個膽子大又貪婪的女的,找了寫手編造出一個受盡欺凌弱小女性的故事,和營銷號合作帶動事情的風向。
營銷號這種事情,他不是第一次經歷,用金錢操縱輿論可以顛倒黑白這種事情他過去經歷過,嚐到過甜頭。
操盤者告訴他,這種事非常簡單,只需要塑造出齊津的形象,再構造出一個受害者,最後只需要挑動男女對立,仇恨帶來恐懼,恐懼又帶來更多仇恨,盲目的群眾是可以殺人的利箭。
人和事物一旦成為工具,就會為締造者服務。
就算事情敗露,真相揭露,受到傷害除了聲名狼藉的齊津,就只有愚蠢又貪婪的所謂“受害者。”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就會長成參天大樹,即使真相如此,有一部分人也只會緊追不捨,他們堅信自己心中的“正義”。
往往這樣的“善良”,把人推向萬劫不復。
官方發完警情通報後那天,鍾晴發了一段文字:
“每當一個熱點事件發生,就會有許多文字趁虛而入,有人把這稱之為‘熱點寫作’,有的人是真心實意想要追尋事情的真相,這樣的人往往會站在客觀的角度,而有的人只是禿鷲食腐肉,這樣的人無比卑劣。狂潮之下,萬事互為效力,任何人都可以成為他人的手段,又滿足自身的目的,而良心是唯一不能從眾的事物,替人發生本是好意,當善意被人利用,成為牟取利益的道具,人們將立於大雪瀰漫,濃霧障眼的山口,無法瞥見正確的路,如若命運之手將你推向那條看不清前方的路,願我們能有我們期待中那般勇敢,也能迷途知返。”
齊津隨即轉發,附帶一張起訴的律師函,被告人是參與這次事件的營銷號,他們有的是個人,有的是公司。
一份澄清,一份真相。
或許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
鍾晴和齊津不再關注,他們只能盡力而為,然後坦然面對。
一個詞條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有人發聲,直到警情通報後才被人挖掘出來,跟上“爆”的字樣,
#我認識的齊津#,詞條是這件事最開始建立的,最開始幾條是這樣的:
【你們說的齊津,曾經是我的老師,我認識的他絕非你們口中這樣,他會在體育課上和我們一起揮灑汗水,課後給我們買上一支冰棒,我相信他。】
【他和另一個人,救我於水火之中,我相信他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
【我認識的他善良、孤勇,雖然比我們大上不少,有的時候像個小孩一樣,明明隔三差五跟我們哭窮,卻會偷偷給班上交不起書本費的人墊付。】
【我被他抓到過一次欺負女生,迎來了劈頭蓋臉的一頓罵,這種事,不可能,他甚至替遭受過這樣事的人跑前跑後,只為了一份請願書,】
【這個人,給我們學校捐了書,捐了體育器材,安了空調、熱水、甚至捐了一棟樓,明明看起來不著調,又那麼靠譜,我相信他,始終如一】
【有幸和他做過一段時間同事,很溫暖紳士的一個人,我相信他不是這樣。】
一開始,是明村一中的那些學生自發性的組建詞條,慢慢地一些老師跟著加入,再到後來齊津過去身邊的人也跟著站出來。
【我大學同學,雖然看著是個花花公子,其實人挺好的,我還看過他喂野貓】
【得了吧,齊津手指一勾,多少女的撲上來,求你別造謠了】
…..
這些,是陳雨虹截圖給她看的,她找不到齊津,只能試圖透過鍾晴給他一點能量。
鍾晴拿給齊津看,齊津看了許久,看完後,他把手機遞回來,他避開鍾晴的目光,側著臉,傲嬌地說道:“這些人,當時也沒見有多喜歡我啊,現在來煽情什麼?”
鍾晴悄悄地望了一眼他,看到他紅了的眼眶。
他們曾經溫暖過,幫助過的人,並沒有離開,他們一直都在。
鍾晴的手機收到了春姨、丁玲、梁翠的電話和訊息,他們都是因為聯絡不上齊津,退而求其次找到鍾晴,希望給予齊津勇氣與堅持的力量。
齊津在一個午後,打開了關機許久的手機。
陳朝湛、齊妙妙、甚至齊謙序都有聯絡過他,手機裡有他們的訊息。
陳朝湛的擔心,齊妙妙的道歉,齊謙序的示好。
原來,這些人一直都在。
法院開庭前,齊津去見了齊林文,齊林文老了,他躺在病床上對齊津說:“明明你在我眼皮底下,卻長成了我不知道的模樣,”他摸了摸齊津的頭,像小時候一樣,“原來一眨眼你都已經這麼大了,已經是不需要我保護的孩子了。”
齊林文是愛他的,齊津一直都知道。
一審的結果是順利的,對方也沒有申請上訴,賠償款齊津不在乎,但是他收下了,他打算捐給有需要的人。
庭後的的道歉,掛在了他們置頂的微博。
任何人都需要為自己的錯誤買單。
從法院出來,鍾晴被陳起斌牽扯出了一樁舊案絆住,他緩緩走下臺階,找了個平地站著。
昨天夜裡下過一陣雨,太陽到現在才偷放出點光亮,他抬頭瞧著白雲在空中飄過,樹葉在風中搖曳。
“齊津。”他聽見有人喚他的名字。
回過頭,目及盡頭是她,含笑奔赴而來,他的世界如同清洗過般明亮。
他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
原來這世間,最好的事莫過於你我相擁。
作者有話說:
完結,以及沒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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