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安若頭腦昏沉,只覺小臂被人輕晃。
她下意識道:“石竹,讓我再眯會兒。”
她像是一閉眼就被人攪擾, 不妨緊接著便聽著石竹道:“小姐,咱們稍後還要入宮呢,新婚第一天可不能……”
新婚!
安若猛地起身,頃刻間是半點瞌睡不剩。她迷迷糊糊時, 還以為仍是在碧江院。
石竹伺候她起身, 一面寬慰道:“小姐想來是不習慣,奴婢起身時也是晃了晃神, 還以為是在咱們院裡呢!大約過幾日就習慣了。”
安若低低“嗯”了一聲, 她已然清醒。亦是直到此時, 她才有心情細細打量這屋內的佈置,同尋常臥房的擺放差不多, 只是更寬敞些。
“公子呢?”她問。
“公子往書房去了,”石竹道,“公子說,小姐預備進宮時著人告訴他一聲即可。可是小姐, 您怎麼和姑爺分床睡呢, 您新婚……”
“噓!”安若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事可不許告訴別人。”
“小姐?”
“我與他本就是互相利用, 好了, 快些收拾吧!”
及至出門, 安若才知為何要特意稟告他一聲, 原是要親自送她上馬車,再靜候在原地做一出戀戀不捨。安若自也配合,只不知自個馬車遠去後, 於門前站立之人正與身側屬下說著話。
暮雲道:“公子,真要查孟紀?”
楚元逸懶懶地哂他一眼:“不是已經查過,過些日子告與夫人便是。”
暮雲默了默,壓住嘴角抽搐,虧得您還說暫無線索會盡力而為。
一個多時辰後,馬車自宮門而回,楚元逸又來門口守著,小心攙扶安若下車,一面低低道:“夫人今日入宮,可一切都好,母妃可有為難你?”
安若搭著他的小臂,溫聲應道:“母妃在皇后娘娘處,陛下亦在,只關切了幾句,無人苛責。”
“那便好。”楚元逸轉向石竹,“送夫人回房歇息。”
回至臥房,安若將要鬆一口氣,石榴便是進門稟告:“夫人,姜嬤嬤在門口候著,諸位姨娘也在正廳著著拜見呢!”
“請嬤嬤進來吧!”
隨後,便見一個年約四十的婦人入門。婦人著青灰衣裳,眉目祥和。她恭謹有禮地福身一禮:“奴婢見過夫人。”
“嬤嬤請起吧!”安若道,“不知公子可有同嬤嬤交待?”
“公子說過,一切但憑夫人吩咐。”隨後便是一一道來。
“稟夫人,咱們院裡原本是有不少人伺候公子,可兩年前公子被廢,院子裡的人便走了大半。有些是看著形勢伺候不周被遣散,有些便是自請休書回了本家。”
安若道:“如今還剩幾人?”
“四位。”
四位?走了大半依然有四位?安若略有驚詫,然轉念一想,楚元逸本就是落得這樣的名聲,府上四位妾侍也不算稀奇。
姜嬤嬤繼續道:“如今府上有章側妃,孔儒人,蕭媵侍,還有蘇姑娘四人。不過現如今,有夫人在她們皆為姨娘,倒也不分高低。”
“章側妃為章尚書膝下庶女,孔儒人家境貧寒,她原為府上侍女,公子將其收下,亦令她父親做了個七品小官,蕭滕侍為公子先前在街上救下的孤女。至於蘇姑娘,公子囑咐,蘇姑娘向來居在自個院中不見人,夫人亦不必放在心上。”
安若聽罷,只覺幾人的身份確然不足為懼。只是,不敢相信堂堂三皇子,府上伺候的女子竟無一人出自顯貴,便愈顯得他自個不受重視,竟無一個高官顯貴將籌碼壓在他的身上。
唯一有眼力的,便是那位章尚書。
不過此番,倒也說明,他這風流的名聲從外到裡都做得無甚漏洞。喜歡一女子便喜歡了,何懼出身?
“蘇姑娘可是蘇綰綰?”安若還是想著問一問。
姜嬤嬤並不隱瞞,直接道:“正是。”
“公子很看重這位蘇姑娘?”
姜嬤嬤終是遲疑:“……是。”
言罷,姜嬤嬤離去,她自安若所居的雲間院直接轉到楚元逸的書房。進門稟告:“稟公子,夫人除了問蘇姑娘可是蘇綰綰,並未有其他疑慮。”
“嗯。”楚元逸淡淡應聲,她的重點不在這後宅,自然不會深究。
“只是夫人聽到奴婢沒有否認,似乎笑了笑。”
楚元逸眉梢微挑。姜嬤嬤擰著眉謹慎措辭:“彷彿是有些興致。”
“下去吧!”楚元逸無聲輕笑,怕是安小姐未必是對蘇綰綰有興致,而是結合她從前聽來的流言,忽然嗅到些趣味罷了。
另一端,雲間院。
安若端坐於正廳主位,見著了楚元逸的三位姨娘。姜嬤嬤說得不錯,今日這樣的場合蘇綰綰都不曾現身,往後大約也不會有什麼交集。
是以不必放在心上,即便蘇綰綰於楚元逸確然有些不同,眼下也無需探究。
只是,心底到底閃過一絲疑慮,楚元逸對這位蘇姑娘,是寵愛至縱容,還是懶得計較因而由著姨娘們隨意為之?還有,那一世楚元逸登基,他的皇后是誰?若他將來遇見,她須琢磨著讓位才是。
“妾身見過夫人。”三人一道施禮。
“都坐下吧!”安若目光打三人身上流轉而過,石竹正取來三隻錦盒,分別放於三位姨娘手邊的桌上。她繼而道,“我此番入嫁諸多不懂,往後還要勞煩三位姐姐。”
言罷,三人開啟錦盒,便見一隻翠綠的玉鐲。三人手中的雖不盡相同,成色卻也大差不差。三人頓時懂了,這是要一視同仁。
三人一道謝過,安若又道:“公子時運不濟,難為諸位姐姐不離不棄,實在令妹妹欽佩。”這話聽來虛偽客套,她說的卻是誠心。畢竟就她自個而言,衝的是這位三皇子將來能成九五之尊。而眼前的三位女子,卻是在三皇子被貶庶後不離不棄。
這番一對比,自是令人佩服。
原三皇子側妃章氏率先起身,她眉眼低垂,姿態恭敬:“能侍候公子與夫人是妾身之幸。”
“妾身亦是。”孔氏附和道。
另一邊蕭氏略晚一剎起身:“公子與妾有救命之恩,妾不敢忘。”
安若凝著三人,個個恭敬有加,甚至話頭裡連一絲試探也沒有。遂又說了幾句客套話,便令人散去。
而後與身側的石竹道:“我歇息片刻,你與石榴往咱們院子裡隨意走走,認認臉說說話。”
“記著,咱們眼下剛來,你們與人說話時不要特意套話,也別讓人把話套了去,只當是要認一認院子裡的人。”
畢竟是生人初見,怎能一下露了真形?須得日久天長才是。三位姨娘待她如是,她與這陌生的地界亦如是。
兩人領命而去,她一人坐在桌邊,單手託著臉頰,雙目緊閉。昨天折騰了整日,夜間睡得亦不算好,今晨又是早早起身,眼下不過一會兒便當真睡了過去。
下頜一點一點,彷彿下一刻就要磕在桌上。
不知過了多久,終是猛地磕下去陷入沉睡。這一睡,竟是睡過了午膳的時辰。末了,終是被小臂傳來的痠痛擾醒,她迷迷糊糊睜開眼,便見身前一隻軟枕墊在手臂下面。
有人來過?
安若小心活動著筋骨,身子不適漸漸褪去,方才起身至門外尋了石竹。“方才有人進門?”她既已叮囑要歇息片刻,石竹石榴當一時不會進門才是。
石竹道:“公子來過,方才我與石榴同人說話,便見公子從臥房出來。公子還囑咐我們,不要進門打攪,午膳待夫人醒了再傳就是。”
“夫人現在可要傳膳?”
楚元逸來過,那這軟枕便是他放在她身前。她心下微動,難道這位未來的帝王當真是體貼溫和之人?
不過既已承了他的好,日後設法還上便是。
“傳吧!”她道,“不過簡便些,我這會兒胃口不大好。”
……
是夜。安若沐浴過後便拿過嫁妝單子一一清點,她午膳後清點了大半,眼下只剩個收尾。且府上中饋並未交託,因而她只需顧著自己便好。看到最後一樣,她心底徹底有了底,這些東西足以她用上幾世甚至幾十世。
她的嫁妝裡不止十年前的御賜之物,張氏亦為著面子為她添了些,宮裡頭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又有賞賜,加之楚元逸先前抬去的幾十箱聘禮,悉數算作她的嫁妝。
有那麼一瞬,她甚至開始想,待得大仇得報,她便往南方去,買一處院子,一人過活。
“夫人何事這般愉悅?”
一道清冽的男聲傳來,安若手指一僵,這賬冊還未及收斂,索性目光相迎直接道:“在細數我的嫁妝。”她溫婉笑著,“還要多虧夫君捨得,抬去那麼多聘禮,我現在應當也算這京城裡數得著的富戶。”
說著,安若忽然想起另一樁事,若有朝一日她真要離去,這聘禮是否要歸還。遂又是問道:“公子起初送聘,是為了成全我的臉面,眼下婚事已成公子可要收回?”
楚元逸坐於一側榻上,凝著她微微搖頭,又是故作嘆息:“我們成婚不過兩日,夫人便想著退聘?”
“退聘便罷,連稱呼也要改。”
呃……
安若猝然僵住,她明明很正經的為他考量,本就是合謀,哪能平白要他那麼多錢財?然一經他的口,怎彷彿她現下在求著和離。尤其,什麼叫“退聘便罷,連稱呼也要改。”
改稱呼,比退聘還要緊?
安若腦子飛速運轉,還未措辭妥當便見楚元啟揚唇淺笑:“今日夫人贈與她們三人的手鐲,似就在我抬去的聘禮當中,夫人要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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