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頗有深意, 楚元逸卻未再多問。只道:“傳信與他,速將當年詳實飛鴿傳書。”
“是。”暮霄領命而去。
這一夜,楚元逸到底沒有宿在雲間院。他拿不出抉擇, 自也無法面對安若。可在這等候回信的時間裡,當真是難以入眠。
他枯坐在書案後,直等到次日黃昏,暮霄終於帶回更為確切的訊息。
這一次, 是兩張紙條擺在案上。每一張, 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小字。他一字一字看過,未有半分遺漏。第一張, 他尚是平靜。第二張, 便是大為震撼。
哪怕對當年之事早有預料, 仍是震驚。
震驚過後便是難以控制,一點一點滋生出驚懼駭然。那份還未宣之於口, 甚至連他自己都尚未在心底探明的情愫,忽然就面臨暴雨侵襲。
暮霄道:“殿下可要將真相告訴皇妃?”若是說了,或許省去劫擄孟紀的風險。那終歸是三品大將軍,且有正經軍權在手。
楚元逸沒有應聲, 好一會兒, 暮霄見他似入定般, 不由多言:“屬下拙見, 以皇妃的脾性, 若知曉真相, 怕是會鬧翻了天。”那是個看著溫婉, 卻愛憎分明的女子。
皇妃不止會做,還會做得到。這裡頭的風險,較擄來孟紀又顯得微不足道。
許久, 楚元逸終於目光空洞道:“你說是從未得到好些,還是得到了再失去?”
暮霄怔了下,道:“應是從未得到好些。”若得到了怎捨得放手。
“若是你呢?”
“屬下……屬下還是想將到,哪怕最後要失去,至少擁有過。可是……”
楚元逸截住他的話苦澀一笑:“可是未免自私了些。”
然他這般說著,手上卻是拿起第二張紙置於燭火之上,火焰燙到他的指尖,未有痛意。
“殿下!”暮霄輕撥出聲,心下明瞭,被灼燒殆盡的是哪一樁真相。
“去雲間院傳話吧,今夜我宿在那裡,與她商議要緊事。”
暮霄照舊應下,卻是眼見楚元逸起身轉向另一個方向。那是聽竹軒的方位。
聽竹軒得名之初,便是在這三皇子府內有一小片竹林,聽竹軒正建在竹林一側。大約是身在內宅,卻又有遠在郊外的寧靜之感。
楚元逸穿過竹林,正見低矮的院牆內一抹海棠紅,蘇綰綰附著琴聲翩然起舞,乍然間,像一隻妖媚的狐狸。
蘇綰綰聽得來人的腳步聲,停下舞步,施施然與他行禮。禮罷,便是莞爾一笑:“昨日我請殿下,殿下不來,今日不知所為何事?”
“有一事請教。”
“稀奇呀!”蘇綰綰眉梢勾挑,“說來聽聽。”
楚元逸做足了心理準備,仍是悶咳一聲方道:“如何能讓一女子將我放在心上?”
蘇綰綰眸光一閃,迅速做了結論:“殿下喜歡皇妃,皇妃心裡卻沒有殿下。”
楚元逸本就有些發僵的面色,愈是難以自持。
蘇綰綰摩挲著指尖上的嫣紅,唇邊含笑:“你這樣說,我倒有些想見見她。”說過,瞧見楚元逸遞來冷厲的眼色,忙道,“不見不見,可不能讓你的仙女染了我的妖氣。”
“皇妃行事我大約知道些,我還以為你們兩個早已是情根深種,沒成想……嘖!”蘇綰綰嘆了一聲,餘光撇著楚元逸的臉色才沒有愈是促狹調侃。正經道,“不過這仙女嘛,仙女……”
她說著,忽的撫掌瞭然:“我明白了,她這情形實打實像個沒心肝的姑子,面對殿下這樣的皮相與厚待,出家人方可這般自持。”
楚元逸道:“那我當如何?”
“去找那曾經出家後又還俗的女子,問她們是怎的又動了凡心?”蘇綰綰道,“若有人說是耐不住寂寞,殿下便不必放在心上,皇妃絕不是這般女子。關鍵是她們經了什麼事,有了怎樣的契機,才會不顧世俗評說重新回到這塵世中來。”
蘇綰綰正經了片刻,眼尾又是勾起。這鐵樹開花的趣味實在太大,她忍不住,愈是笑著探究:“恕我冒昧,皇妃她……沒有別的心上人吧?”
若是強取豪奪,那可就是另一處好戲。難為她困頓在這院子裡,不能將這事看得清楚。不過今日楚元逸登門求教,也夠她樂上一陣子。
楚元逸眸中又是寒光閃過,蘇綰綰忙身子後傾,笑意略略收斂:“殿下不妨先奉上一顆真心,先要待人好,方能求得回報。”
“多謝。”楚元逸起身告辭。
蘇綰綰亦起身相送,送到門口眼見得人走遠了,又是猛地一拍手。身側婢女問,“姑娘怎麼了?”
蘇綰綰滿目惋惜:“忘了問他,究竟是怎麼對那女子動的心?”
“聽說皇妃長得極美。”
蘇綰綰微微搖頭:“不夠。”女子美貌再是世所罕見,可那是楚元逸,他那一顆心,可不是輕易就被撩撥。
“身份也極是貴重,定國公之女呢!”
“還是不夠。”這貴重的虛名,連她一個舞姬都知曉,更遑論當朝皇子。
婢女不懂了:“難道是因為兩人生死相交,共過患難?”
這一回,蘇綰綰沒有搖頭,而是渾濁的眼底一點點變得明朗,最後落得滿眼笑意。原來啊,是他誤以為別人先送上了真心。結果,人家只是做事罷了。
只可惜,這一場好戲她大約只能知道個開頭,往後聽個尾聲。
是夜。
安若躺在床上,身上蓋了條薄薄的錦被。這日頭白日裡燥熱,夜間卻已有些微涼。楚元逸照舊躺於榻上,只是未曾蓋被。
他道:“看過暮雲的回信,你可想好是否仍要將孟紀擄來?”
安若睜著眼,腦中轉過早有預料的真相。唇瓣微張,依是素未有過的低沉。“我相信你的手下,但我還是想見見孟紀,問過孟紀,我還要問問安向淵。”一母同胞,他如何下得了手?
“好!”楚元逸道,“此事由暮霄去辦,你只想好該如何審問便是。”
“謝謝你。”
兩日後,西城門駛出一輛馬車,馬車緩緩而行,奔向城外的天泉寺。
馬車內,安若姿態閒適地坐著,安歌在一側偶爾撩開車簾看外頭的風景,唯石竹始終緊擰著眉。
安歌關切道:“石竹姑娘可是有心事?”
石竹身子一頓,猛地收回神:“沒什麼,昨晚做了噩夢,想想還覺得後怕。”
“姑娘莫怕,咱們往天泉寺,就算有髒東西,也怕神佛。”
“嗯。”石竹低低應了,竭力斂下慌亂,可心底終究是不安。今日之事,皇妃早已交代,可正是交代過,此事由皇妃自己前往,她便愈是不能安心。
殺父之仇,她怕皇妃狠不下心,也怕皇妃太過狠心反倒招來禍端。
默然思慮了會兒,石竹索性扯開話題,也穩一穩自個的心神。驀地開口:“安小姐不想問問我做了什麼夢?”
“嗯?”
石竹直直地盯著安歌:“我夢見你和殿下在一起,皇妃被休棄。”
“石竹!”安若面有慍色。這話石竹從前與她說過,她並未放在心上,今日竟是當著安歌的面說出來。
安歌在一旁愣了下,忽的笑了。“姑娘莫不是說笑吧,我怎會與殿下在一起,殿下那樣的人……”
說著又是連連擺手,“堂姐,石竹,我可不是說殿下不好,只是,殿下是山間雪雲間月,那是高不可攀,我怎會如此肖想?”
安若睨了眼石竹,與安歌道:“她許是叫夢魘住了,你別介意。”
安歌渾不在意:“不妨事,”而後又衝石竹保證,“我絕對沒有喜歡殿下,姑娘做夢,可不要再把我想象成惡人。”
石竹終是垂下頭,低低道:“是我不對,對不起。”
行至天泉寺,拜過神佛,到後頭的禪房歇腳,安若方與安歌短暫的分開,亦到此時石竹才趕緊低聲解釋:“皇妃,方才我……我是怕安歌小姐懷疑,我心裡慌,一直穩不住。”所以就,夾雜著私心想趁機弄明白安歌小姐的想法。
安若顧不得這些,只道:“以後不許再提。”
掩上門,她迅速換掉身上繁瑣的衣物,一身簡潔從視窗翻下,再走過一條羊腸小道,見一僻靜的禪房。
她推門而入,徑自坐到一側竹椅上。幾步開外,暮霄手執劍柄站得筆直,他身側是被結結實實捆綁的男子。一記眼色掠去,暮霄當即扯去那人眼上黑布,和口中粗糙的布巾。
那人緊皺著眉,好一會兒方才適應眼前一片漆黑轉向滿目天光。
“安若?”他張大了嘴不可思議道。眼前女子一襲素衣一身清減,可憑著那張臉,還是一眼便足以辨認。
“是你綁的我?你想做什麼?你竟敢綁我,你可知我是……”
“孟將軍。”安若懶懶地截住他的話,“你識得我。”
與楚元逸識得得久了,她也漸漸學會些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模樣。大約是要足夠鎮定,最好看來慵懶無謂,全然不將對面之人放在眼裡。
孟紀果然頓了下:“你是三皇妃,我自然識得你。你將我綁來到底想做什麼?你可知綁架朝廷官員是什麼罪過?即便是三殿下,也保不住你。”
安若的眼光依舊未落在他身上,只瞧著窗外隨風而起的雲霧,淡淡道:“你殺了我爹爹,我自然是來找你報仇。”
音落,立於側的暮霄當即一腳踩在孟紀膝頭,那力道用得極是恰當,孟紀身下的椅子前腿驟折,而後與腿骨一道發出沉悶的聲響,饒是孟經行軍多年,亦沒能抗住這腿骨猛然斷裂的痛感。
嚎叫聲頃刻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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